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病弱白月光揣崽跑了>第132章 百三二往昔

  乐馆厅内, 游萧跟孔昙与水貔貅的手下们交战正酣。

  尽管那些人不懂内功,但限于室内空间狭小,游萧并不敢释放内力, 以免伤到孔昙和梅谢了, 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周旋。

  水貔貅的那些人憋着一股劲儿, 把门口堵得死死的, 似乎想仗着人多,将他们困死在室内,但凡他俩露出破绽,就能被人按住。

  正当游萧开始失去耐心之时, 屋顶瓦片被人掀翻,待宵孔雀的侍卫们纷纷当空落下,瞬间就把屋里快要满溢的人逼到了院子里。

  韩汀眼疾手快地让一名手下护着梅谢了出去, 转头冲游萧喊:“萧儿, 这里有我们, 你快出去,苗公子跟来了!”

  游萧一听, 立刻踹开面前的几个人, 转身就往门外跑, 跑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四下张望, 在厅内寻找袁三的身影。

  可他找来找去都没看见,呼吸登时一短。

  千万别让这混球遇上笙儿!

  门口打得一团乱, 游萧直接冲破了窗户翻了出去, 往前院跑去。

  此时此刻, 天上仍旧闪电不断,轰隆隆的雷鸣像要将天顶震落, 空中刮起了阵阵强风,持续多日的暖意被驱散得七零八落,冷空气开始肆意蔓延。

  苗笙披在肩膀上的长发被风吹起,闪电光将他的脸映得时明时暗,而他此刻震惊的表情,更让他俊美的脸庞显得些微扭曲。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袁三:“你认识我?你刚刚说我是什么?冤魂?”

  这人以为我死了?

  “你是苗笙苗公子啊!”袁三头晕得厉害,还以为这好不容易找回家的孤魂野鬼忘了自己的身份,悲哀道,“是我大哥段展眉的心头肉!”

  “段展眉”三个字如三道重锤,重重敲击在了苗笙心上。

  他突然间醍醐灌顶,明白为什么游萧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勃然大怒。

  原来这就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负心人?

  难怪游萧跟水貔貅如此过不去,那是因为段展眉曾经当过建川分舵的舵主!

  “他视我为心头肉?”苗笙喃喃地说,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游萧跑出来的时候,看见袁三跪在他跟前,梅雪铮、兰折玉和平小红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全都表情惊愕。

  他心脏当即重重一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甚至迈不动步子,只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笙儿。”

  苗笙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阻止他走过来。

  原本他是不想再知道什么真相的,可是真相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看着他眼神中闪过的一抹痛心,游萧终于意识到,这场跟老天的赌,自己到底是输了。

  不管用尽多少心力去掩埋这个秘密,它仍旧会暴露在苗笙面前。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袁三体内的迷药开始生效,他头脑一片混沌,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听见苗笙的问题,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你俩青梅竹马……自小定情……你逃出来之后,段大哥不惜斥重金,为你在这里开了、开了绿绮琴。”

  “绿绮琴?”苗笙立刻想到了不久前韩汀说漏嘴的那个“绿”字,立刻问道,“绿绮琴是什么?”

  游萧紧张地攥起了拳头。

  袁三垂着头,身子歪歪扭扭,要倒不倒,他脸上浮现一抹猥琐的笑容:“是当时五陵渡最大的……怎么说呢?算青楼么?有小倌,也有粉头,有小唱唱曲儿,有漂亮姑娘跳舞,每天宾客盈门,大把赚钱,哈哈……哈哈哈哈……”

  苗笙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没站稳,向后趔趄了一步,扶着旁边的树站稳。

  游萧紧张地想要上前,却再次被他的目光阻止。

  “为什么……”苗笙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声音颤抖,“为什么要开这个?”

  袁三抬起伤手挠了挠头,回忆道:“一来是为了赚钱,二来是为了接近往来的江湖人士,三来……哦对,因为你有经验——”

  “住口!”

  游萧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多说一个字,我弄死你!”

  袁三睁眼看见是他,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游萧,你怕了吧?苗公子的冤魂来索命了,你当年害死他,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平小红闻言怒火中烧,指着他大骂:“你胡说八道!根本不可能!”

  游萧攥着袁三的领子,手都在颤抖,却分明地感受到了背后那人投射来的目光。

  如芒在背。

  他紧张得不敢回头,接着便听到苗笙毫无感情的声音:“我既然是段展眉的心头肉,他除了为我开了绿绮琴,还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给你买宅子,买下人,听你说喜欢梅花,就种了一大片梅林,就算、就算在外边应酬,还满心记挂着你,外边那些莺莺燕燕算什么,他真正看重的,只有你……”

  袁三垂着头,嘟嘟囔囔道:“……我大哥那么疼你,为了给你开绿绮琴,还险些惹了武林中人——你知道开那么大个窑子得花多少钱吗?大哥才当上分舵舵主,哪有那么多钱,所以他盯上了一家钱庄,要跟他们‘借’一点……”

  “谁知当天、当天来了两个多管闲事的什么鬼大侠,非要,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行侠仗义,多亏我大哥那天带的软筋散够多,这才制住了他俩,可惜啊,那俩人看见了我大哥的脸,又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

  “所以什么?!”见他说着说着竟然跑了题,游萧自然是要让他顺着把话说下去,免得再提起段展眉的事。

  迷药药效越来越强,袁三越发迷糊,喃喃道:“他请了个懂内功的人来,给了其中那个什么门的人来着,哦对,叫青荧门,给了那人致命一击——”

  听到“青荧门”三个字,站在一边的梅雪铮和兰折玉立刻瞪大了眼睛。

  两人立刻冲过来,齐声道:“当年的事是你们干的?!”

  然而此刻,袁三却歪着头,昏了过去。

  兰折玉急了,使劲晃着他的肩膀:“混账,给我醒过来,把话说清楚!”

  梅雪铮更是狠狠踹了袁三一脚:“醒啊!别给老子装死!”

  “他没死。”游萧像是虚脱了,半蹲在地上轻声道,“只是中了我的迷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梅雪铮,“这是解药,你们把他带走,再继续问吧。”

  这个时候,厅内的打斗也都已经平息,韩汀和孔昙一起向他们走来:“萧儿!”

  游萧站起身看着他们,却始终不敢回头看身后苗笙的脸。

  “孔大伯,韩三伯,事情都料理完了?”他问道,声音一反常态地发虚。

  孔昙点点头:“人都抓了,等回头商量一下怎么处置。”

  “那麻烦借个地方,审审袁三。”游萧指了指旁边,“原来当年害得青荧门和重花派结仇的命案是段展眉干的。”

  听了这话,孔昙和韩汀也俱是一惊。

  韩汀讶异道:“竟然是他?!这混账究竟干了多少坏事?”

  孔昙则惊奇的是,游萧居然会当着苗笙的面提到段展眉,接着他便注意到了不远处苗笙那张惨白的脸,突然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萧儿,是不是这袁三……”他用眼神示意问道。

  游萧痛心地垂眸,轻轻眨了一下眼,以示肯定。

  孔昙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道:“梅大侠,兰女侠,随我们来吧。”

  梅雪铮和兰折玉齐齐向他抱拳:“多谢!”

  两个待宵孔雀护卫过来,把昏迷的袁三拖走,梅、兰二人也紧张地跟着他们去了。

  平小红局促不安地看了看白着一张脸发呆的苗笙,又看看游萧,小声道:“师父,咱们带师娘回一笑居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的话音陡然被从后方院墙上出现的声音给打断了。

  “诶?好像来晚了。”

  两个身影从高处跳进院子,落在大家身旁。

  韩汀看到他们,兴奋道:“二哥!小唐!你们来得真巧!”

  来人正是四府盟盟主凌青壁,和他的爱人唐鹭。

  以游萧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状态,见到他俩也高兴不起来,只能堪堪挤出一抹笑容:“凌伯伯,小唐师父。”

  凌青壁观察力极为敏锐,落地就觉察出现场状况不对:“怎么了?我看护卫们把人都抓了,应该是大获全胜,这里气氛怎么这么怪?”

  他的目光落在树下苗笙面无表情的脸上,再看看游萧头也不敢回的模样,笃定这俩人有问题,原本想打招呼,却并没有仓促吭声,

  唐鹭也感觉到了氛围的诡异,好奇地看看苗笙,又看看游萧,同样没言语。

  苗笙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当上前跟他俩寒暄,而且被游萧念叨了一路的第一美人就在跟前,自己应该好好打量打量。

  可是他全无心情。

  方才知道的散碎真相就像是一柄从天灵盖刺穿到脚底的剑,将他钉在了地上,令他满心冰凉痛楚,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甚至连一抹敷衍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估计是闹了点小矛盾,让他们俩自己先说开吧。”孔昙招呼道,“咱们先回去,等大家伙儿都养好了精神再叙旧。”

  凌青壁打着哈哈:“嗐,早知道这样,我俩就不跑这趟了,怪累的,在清寒居等着多好。走了小糖包。”

  一行人正要往院子外走,原本跟着护卫离开的梅谢了紧张地跑了回来:“楼主,你快看看园园,他不对劲!”

  游萧接过园绮,发现他面色青紫得更加厉害,确实是急需治疗。

  刚走开两步的凌青壁和唐鹭齐刷刷地转身,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

  “哟,这是怎么了?”凌盟主问道。

  游萧眉头微蹙:“被水貔貅的混账下了药。”

  “哪个?!”唐鹭立刻义愤填膺道,“我去撕了他!”

  凌青壁观察着游萧时不时往后瞥的目光,问道:“这怎么治?用内力逼出来吗?要不我来?”

  游萧不是不心疼园绮,只是这会儿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苗笙身上,处理不好他俩的事,他很难专心为园绮祛毒。

  苗笙很疼爱园绮的,可是这会儿居然都没过来看他的情况,可见对方现在状态多么糟糕,只是人太多,不便表露,只在靠一口气撑着。

  游萧心慌得要命,只想赶紧去找他解释。

  “好,麻烦你了。”他把孩子往凌青壁怀里一塞,对梅谢了解释,“这位凌盟主内功在我之上,他能救园园,你放心。”

  梅谢了连连点头,紧张地跟着凌青壁和唐鹭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苗笙、游萧和平小红。

  女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道方才的事儿不解释一下真的很难收场,便低声说了句“我在外边马车上等你们”,也快步离开了。

  等她一走,周围环境变得无比安静,游萧就觉得他与苗笙之间方寸之地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看到对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心立刻疼得缩成了一团。

  “笙儿……我们回去说,好吗?这里太冷了。”游萧走到苗笙面前,想去牵他的手,但感觉对方身体晃了晃,像是要避开。

  夜间的风吹得更厉害,冬季百树凋零,连树叶的沙沙响声都没有,只有孤单的风在恣意咆哮。

  游萧艰难道:“笙儿,我保证,这次什么都告诉你,毫无保留。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苗笙一张脸惨白,在暗夜里尤其明显,他的脸像是僵住了,毫无表情,眼睛木然地转了转,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就当游萧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我……我根本不是什么乐师,对吗?我是,我是……”

  那个词,他突然说不出口。

  方才袁三说开绿绮琴是因为他有“经验”,他的心脏重重一跳,猛地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之前他怀疑的疑点串联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游萧要拼命掩饰他平平无奇的出身,为什么自己对南风馆小倌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那么熟悉,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也比寻常男子要软得多,为什么自己这么擅长弹琴和唱曲,为什么他有机会将南风馆买来养在后院的幼童带走——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曾经是其中之一。

  他,苗笙,曾经就是一名南风馆的小倌。

  是这个世上最低贱、最肮脏的人。

  “不是!”游萧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痛苦嘶吼,“你是救过我命的人,你是我舅舅,现在是我最爱的笙儿,过去那些和你再也没有关系!”

  苗笙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因为这个紧密的拥抱,他的脸被迫仰起,眼神空洞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天好黑啊,他想,可这就是我以前一直身处的世界吧。

  永远黯淡无光。

  “我一直……”苗笙觉得口干舌燥,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直是那样吗?”

  游萧觉得怀里的人身体颤抖得厉害,释放了内力试图将他暖过来。

  “记得之前我说,你是家生子,父母双亡后被主家卖掉吗?那些都是真的,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你长得好,所以你的主家,把你卖去了南风馆。笙儿,不要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得选,真的!你不曾看不起梨云儿,也不要看不起你自己,梨云儿还有我帮忙,可你是靠你的本事,带着我逃了出来,你比谁都厉害!”

  游萧越说越慌,眼眶酸涩得要命,他心底的恐慌无边蔓延,好像一个茧将他重重包裹。

  笙儿向来要强,以前就因为挣脱不开命运而痛苦不堪,现在若是让他知道那过去,他会心碎的!

  然而苗笙没说什么,只是声音嘶哑地继续问道:“这个叫段展眉的人,真的是……是我青梅竹马?”

  “是。”游萧沉默了片刻,咬牙道,“他本是你的邻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长你几岁,早早对你动了心,抄了一首卢仝的《有所思》送你,向你表白心意。”

  原来如此啊……苗笙想。

  “心断绝,几千里”,难怪我当年会有一个叫做“苗千里”的化名。

  “含愁更奏绿绮琴,调高弦绝无知音”,难怪这个青楼,要叫做绿绮琴。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难怪我……当年那样喜欢梅花。

  可惜这位段展眉,应当是没念过什么书,竟选了这么一首凄惨的诗。

  “但你们刚定情不久,你便被主家发卖去了南风馆,凭借着出色的嗓音,成了当时名噪一时的小唱,十六岁那年,被一个叫柳心苑的南风馆买去,在那里遇见了我闲爹爹。”

  苗笙怔了怔:“阿闲他……”

  “对,他与我一样,也是被亲爹卖去的,当年才十二岁,你比他们大些,对他们颇有照顾,教闲爹爹唱曲儿,说无论如何得把技艺练好,才能避免去做红倌人,你们全都身不由己,这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

  “他是怎么离开的?”

  “后来他那当道士的师父把他救走的。”游萧眸中泪光闪烁,紧紧抱住心爱之人,“你很羡慕他,觉得他命好,后来遇到我,便给我取了他用过的乳名‘小弦儿’,希望我也能有闲爹爹的好运——我确实是有好运的,因为我遇见了你。”

  苗笙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时的自己,一定羡慕坏了吧,能离开这吃人的地狱,换来新的生活,谁不会羡慕呢?

  可是没人来救我啊!

  为什么别人都有人救,偏偏没有人来救我?!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游萧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后来,你名噪一时,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仙音公子’,又被红玉楼高价买去,在那里名声更高。你对所有的小倌都很好,不遗余力地教他们,原因都是一样,希望他们能够靠本事保护自己。”

  “所以,梨云儿……是认识我的,对吗?”

  “对,他被卖进去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你那时已经二十二,实在不忍心看这么小的孩子就此沦落,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那般教导,将他照顾得极好。”游萧的声音似乎有一点酸意,“若不是我被卖去的时候更小,或许你逃走的时候,带走的人是他。”

  苗笙木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没有追问梨云儿的事,而是道:“既然我之前那么多年都逆来顺受,为什么后来会突然想着逃跑?”

  难道因为年老色衰,“仙音”不在,要被逼着接客吗?

  “那是因为……”游萧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迟疑片刻才道,“有一天,你在红玉楼和段展眉重逢了。”

  苗笙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曾被人珍爱的自己,在与定情之人相见时,一个是小倌,一个是嫖客,那该是多么讽刺的场景。

  尊严自当碎了一地,想必死的心都有了。

  若是当时没死,只有可能是重燃起了希望。

  “他说还爱我,是吗?”苗笙颤颤地问,“说要救我出去?”

  游萧不想为段展眉说什么溢美之词,但也只能照实陈述:“他是那么说的,而且与你分离后,他入了水貔貅,用他的话来说,混帮派就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但他……”他顿了顿,仍是道,“他对你的喜欢不纯粹。”

  当然不纯粹,苗笙苦笑地想,什么心头肉,什么青梅竹马,早已经变了味道,那所谓的爱,不过是执念罢了。

  不管当时的自己怎么想,现在的他不信那个段展眉真的把自己当成心头肉,毕竟他现在很清楚,被人当成心头肉的滋味是怎样的,一定不会是让一个从南风馆里逃出来的人,再开一个妓院!

  “当时他只是水貔貅分舵的一个二把手,说有能力但并不大,你遇上他之后,以为生活又有了盼头,生出了无穷的勇气。”游萧想起当年场景,疼得心脏绞在了一起,“但你怕给他惹麻烦,没等他来救,决定自己逃出去,临走时带上了我。”

  “你长期服用南风馆给的药物,手脚无力,四肢酸软,怕携带太多珠宝不方便跑路,带银票也不便兑换,狠心丢弃了这些年攒下的钱,只带了百十两碎银子,但你说这些钱省省够用了,只要安全了,我们开个小茶馆,也能生活。”

  “那时候我们东躲西藏,生怕被红玉楼的人找到,我怕得直哭,你就小声给我讲故事,让我别害怕。你说会永远照顾我,给我一个家,让我像普通孩子那样成长……有好几次险些被人追上,都是你把我藏好,自己跑出去把人引开,好在你够机灵,每次都甩开了他们。”

  长大后,想起幼时这段暗无天日的经历,懂事了的游萧更加为苗笙心疼。

  连亲生父亲都能将自己狠心卖入风月之地,无亲无故的苗笙却像山一样护在他的身前,这叫人如何不感恩,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同样献给对方?!

  听到这里,苗笙突然钦佩起了过去的自己,多么果决,多么坚韧。

  没有人来救我,那我便自己救我自己。

  不需要靠别人,我能靠着我自己重新站起来,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自信地、平等地去爱别人!

  但他又感觉悲哀。

  为了一份旧爱,他敢于冒险,敢于燃烧自己,可旧爱呢?

  让他从一个南风馆的小倌,摇身一变成了青楼的老板,便算作人上人了吗?

  那位段展眉,究竟是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还是根本不曾在乎过?!

  “你带着我在这五陵渡躲了半年,直到再不见红玉楼的人追来,才去建川府找了段展眉。”游萧眼眸酸涩,喉咙里也哽得难受,艰难道,“那时我还小,你俩说什么都会避开我,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商量的,总之后边段展眉执意带我们回了这里,开了绿绮琴。”

  “他知道你不喜欢,也无心管理,便雇了掌柜的来打理,让你只做东家。他还给我们买了很大的宅院,院子一角能种梅林的那种,还有一群丫鬟下人来伺候,看起来把我们照顾得很好,但实际上绿绮琴是为了让他渗透五陵渡各方势力用的,那大宅的湖下还有一个隐蔽的刑房,他用来囚禁拷打他的‘犯人’……”

  沉默了许久的苗笙突然开口,声音更为嘶哑:“所以,我们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

  绿绮琴,和那巨大的宅院,其实就是段展眉为他打造的牢笼。

  “对,只是工具。”游萧想起儿时记忆,眸色阴沉,恨不得回到过去再把那人杀个一千遍一万遍,“而且,他对你……并不好。”

  苗笙突然记起,方才袁三说“就算他在外边应酬,还满心记挂着你”,他软软地靠在游萧肩头,问道:“段展眉是不是……在外边有情人?”

  游萧心头又是一颤,不想说这些给他听。

  姓段的何止有情人,还不止一个,他在建川分舵范围内来回巡查,好几个地方都有他的外室。

  游萧小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人回来,只要对方回五陵渡,定然会折磨苗笙,各种方面的折磨。

  小时候他不懂舅舅房间里传来的痛苦喊声是什么意思,后来明白了,只觉得心在滴血。

  舅舅冒了那么大的危险逃出来,难道就为了被人这样肆意践踏吗?!

  “他外边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确实不怎么干净。”既然苗笙问了,游萧只能浮皮潦草地带一句,接着把话题转向别的方面,“感情的事我不能过问,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控制我们。”

  “绿绮琴开了两年多,段展眉在五陵渡的势力也巩固了不少,城西许多店面都是他的产业,他的眼线也遍布全城,时时刻刻跟着我们,只要有陌生人和我俩说话,那些眼线立刻会采取行动,就连我俩上街,百姓看都不敢多看我们一眼。”

  “他这人丧心病狂,不仅对我们看管严密,若是他发觉你‘不听话’了,还会故意敲打,制造些危险出来,好让你知道,能有今天,是拜他所赐,他能护着你,也能轻松碾死你。

  他说得隐晦,可苗笙却能听明白,看来那三年,自己的确是在坐牢。

  “那我……为什么不走?”

  说完这话,他便知道自己犯了蠢,被人这般看管起来,他能走去哪儿?

  水貔貅的人手,自然比红玉楼更充足,更可怕。

  想起那时苗笙日日几乎癫狂的状态,游萧疼得心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也不想再回忆。

  可又不得不说,好让苗笙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段展眉他……很会巧言令色,背后下狠手,在你面前时,又会百般哄劝讨好,若你还是不高兴,他便会故意发脾气,说一些难听的话来拿捏你。”他简略概括了一下,“你就像是被一张网裹住,根本挣不脱,时而对他抱有幻想,时而又被打碎这个幻想,反反复复,无限循环,直到后来,你彻底心死。但你放不下我,因为段展眉讨厌我,你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他转手就把我给卖了。”

  所有的这些,游萧不愿意说细节,苗笙也并不想追问。

  或许当时的自己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可现在的他,听着这样的故事,明白现实的情形应当是更加残忍。

  他那么艰难地从红玉楼逃出来,投奔青梅竹马的爱人,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牢笼,当时的他,该有多绝望?

  “所以,阿闲他们的出现,成了这个困局的转机,对吗?”他喃喃地问。

  游萧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他打横抱起来,抱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让他侧坐在自己的怀里,内力源源不断,融融暖意一直包裹着两人。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代往事的时间和地点,可偏偏命运这么安排了,那便在这里一并说完,之后便离开这里,再也不要提起。

  “对,你说这是你一直苦苦寻求的破局之法。”游萧把脸埋在苗笙的脖颈里,深深吸了口气,“当时两位爹爹为了对付独峪国细作,追寻线索来到了五陵渡,不料自己的同袍却被段展眉抓了,还曾藏在过我们住的那大宅院里。你招待他俩来宅子里住,被聂爹爹发现了端倪,当夜段展眉就让人烧了宅子,试图扰乱视听,顺便……敲打你不该带陌生人进来。”

  “幸好聂爹爹他们在,把我们都救了出去,他们赤蚺足够聪明,见招拆招发觉了许多线索,找到了被段展眉手下藏起来的同袍。因着他们要继续追查线索,闲爹爹便决定来绿绮琴假装小倌,你便把他打造成了擅长剑舞的‘云闲公子’。而段展眉闻讯,很快便回来了五陵渡,因为他自不量力,居然想一挑三,从中牟利。”

  苗笙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问:“一挑三?除了面对待宵孔雀和你聂阿爹的赤蚺,还有谁?”

  “独峪国细作,他收了他们的钱,才抓了阿爹的同袍。”游萧咬牙切齿地说,“段展眉想利用独峪细作的力量,铲除待宵孔雀,并献祭赤蚺,除了赚钱之外,还能彻底占领五陵渡!”

  苗笙胸口蔓延起无尽的酸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喜欢的,不仅是个负心汉、无情人,居然还是一个卖国贼。

  那时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么?!

  “我是如何误饮毒酒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最后的问题,“其实我是不是……故意的?”

  正好一了百了,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煎熬。

  问及这个问题,他感到游萧攥着自己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

  “笙儿,我……”少年的声音也在发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语调艰涩,“还记得方才袁三说,当年是我害死你的吗?”

  苗笙眼珠缓缓转了转,看向对方的侧脸,他大约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不久前,游萧所讲过的那个意外遇难的“良师益友”,想必正是他自己。

  “你说。”他用力握了握游萧的手,“我不怪你。”

  游萧深吸一口气:“闲爹爹来绿绮琴当‘钉子’的时候,聂阿爹给了他一些药粉防身,有几瓶是剧毒,我偷了其中一瓶名叫‘浮生散’的,利用那只叫白玉儿的兔子引开了丫鬟,将一整瓶药粉都下在了段展眉招待客人的酒壶里,跑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你,药瓶从怀里掉出来,被你抓了个正着。”

  想起当日种种,他依旧痛彻心扉,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原本那天你不该出现,可是你也预感到了段展眉当夜有什么计划,觉得不对劲,于是去找他,正好发现了我在下毒,可是毒酒已经送进了段展眉的雅间,所以……”

  其实那天还有很多事,但游萧来不及一一赘述,他只想尽快简单地把事情说出来,然后等待审判。

  可苗笙联想自己当年的情形,意外地揣测到了真相。

  “恰好那时我不想活了,于是进去替他喝下了毒酒,是吗?杀死他很容易,可我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死在他面前,却更能惩罚他。难怪这是我一直等待的破局方法,正巧你阿闲他们能护着你,我了无牵挂,正好一了百了。”

  游萧的眼泪不可自控地从眼角滑落:“当时段展眉招待的正是易了容的韩三伯,他看出你不对劲,找借口先走了,段展眉去送他,而你……留在雅间里,把一瓶酒全喝光了。”

  那一幕锥心刺骨,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当他再次冲进屋里的时候,就看到他那漂亮又疯狂的舅舅靠着琴台,一边哼着“有所思”,一边喝着掺了药粉的梅花酿,仰天大笑,笑容却是那么绝望,顺着他唇角滴落的酒液,红得像极了鲜血。

  “喝完酒,你还把我叫到身边,叮嘱我……”游萧哽咽道,“你说,‘你记住,杀人是不对的。无论你多恨一个人,都不该动这个念头,别把对方的错,换成自己的杀孽。’”

  他艰难地重复着这句话,当年苗笙“临死”前的那些叮咛争先恐后地浮现在他耳畔。

  “以后好好念书学本事,寻一个互相爱慕的人,平静生活。”

  “你是舅舅唯一的亲人,舅舅怎么会不爱你呢?”

  “有些爱是不用说出口的,萧儿这么聪明,一定都知道。”

  那是他一生中最悔恨的事,现在想起的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击着他的胸口,令这位多年没有哭过的唤笙楼主,在他的爱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苗笙心疼地抱住游萧,他原本不知道,少年不仅在绝望中等了十年,还被这样的悔恨折磨了十年。

  他相信自己当年故意在段展眉面前喝下毒酒,就是想死在这人眼前,让对方亲眼看着自己解脱,借此奉上最后的惩罚和折磨。

  可是这不仅惩罚了段展眉,也惩罚了这个小小的孩童,让他把一次冲动行事,变成了经年噩梦。

  “萧儿……对不起。”他抱住游萧的脖子,眼泪奔流不息。

  听了这么多的过往,他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悲伤、愤怒、绝望,却深深因为游萧而心疼。

  孩子何其无辜,他那时才八岁,只是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护住他在意的舅舅,没想到却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枷锁。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苗笙泪如雨下,“我不该……我不该当着你的面那么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了,我们……我们都没事了……”

  他捧住游萧的额头,亲吻着对方的眉心红痣,吻去那张脸颊上从不曾出现的泪水。

  “我们不再是过去的我们,我们已经重生了。”

  “不要再责怪自己,是你给了我重生一次的机会。”

  刮了一晚上的风里终于裹挟了雨滴,轰然当空落下,纷纷砸落在这对相拥而泣的爱人身上,像是想为他们洗去所有哀伤。

  平小红着急忙慌地从马车上拿了雨伞,送进院子里来,却见自己的师父师娘正在抱头痛哭,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天地缥缈,万物不在,只有他们是彼此的港湾,能给对方最深刻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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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当年游萧还小,以他的视角阐述,也就是概括个来龙去脉,细节有的他不知道,也不想说。苗笙确实是挺惨的,整个人被折磨得有些疯癫,所以才会那么决绝地想要死在段展眉跟前,甚至第一口毒酒,还是他引着段展眉喂他喝的,好让对方悔恨痛苦。

  段展眉这个人肯定是大坏蛋无疑了,他对苗笙还是有感情的,但是早已经变成了执念,整天就知道pua苗笙,从中寻找自信。

  还有一些前情下一章会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