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蕉鹿几事>第23章 谷婷

  聂老自从住进了这小院,就不想出门了,每日不是钓鱼就是种花。手上一片泥巴,也浑然不顾的蹲在地上。“执安,你想种什么花。”

  “桂花吧。”

  桂花是向执安母亲的味道。

  “不过,你也逗留了多日。那谷婷也真沉得住气,竟还未来找你。”

  “许她不似罗琦那般的粗陋之人吧,且我放在商欢身边的鹿茗,每五日都给我寄信,商欢做生意是把好手,比罗绮强上不少,女子行商,本就艰难,商欢还是蛰伏了多年才有今日,可不似那谷婷,小小年纪就名扬郃都。”

  谷婷是南方的皇商,有传言说她是上了前户部侍郎的榻,才有今日的硕果。

  “贵人能扶她上位,可是坐不坐得稳,就是个人自己的本事了。”

  “是啊,只要站的高些,站在万人的肩头上,鞋子脏不脏,站远了瞧,可就啥也看不看了。”聂老还在种花,是海棠。

  益州种不了花。但是聂老还是一直种。来了下奚,总算能种的一屋子好春色了。

  “主子,在想什么?”鹿困代替了杨叔,在向执安身边照顾。

  “在想,送什么花给谷家主。”向执安擷了一朵栀子,“就这了。”

  鹿困替向执安往谷家送了拜帖。

  晚间,还是恒繁楼,向执安设宴。

  谷婷姗姗来迟。

  “向公子,好啊!”

  “你也好,你也好。”

  热络的好似从前很熟似的。

  “其实说来还该拜谢向公子,向公子除了罗绮那恶犬,真是让我拍手称快。现在换了商欢,规矩的多,也有道义的多,你还别说,我挺喜欢。要不是之前不认识向公子,还以为这是向公子送我的礼物呢。”谷婷似乎很久没吃饭,边吃边说。

  “谷家主抬举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我也没做什么的。倒是谷家主,在这下奚美名远播,今日一见,果是所言非虚。”

  “咱就别商业互赞了,虚头巴脑的,说吧,向公子大驾前来,什么事儿?”谷婷本坐在向执安对面,起身来到向执安身后,附耳道“不会是想在我的碗里,扒拉些饭吃吧?”

  向执安嘴角勾起,轻轻的用盏敲击着桌面。“我从未想过要在谷家主手中夺食,”

  “但是谷家主要是真的愿意与我共饮一杯酒,向执安真是三生有幸了。”

  “绕来绕去真大可不必,你要是打擂台我随时欢迎,但是出阴招,咱买卖人也是不怕的。”

  出师不利啊。

  向执安往后靠了靠,后背压住了谷婷的手,谷婷收不回去,就维持着这耳语的姿势。

  “当今国库空虚,变法失败已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现在的商贾究竟几个兜里有钱的?我倒是很想知道谷家主,手里有多少坏账?若病弱老皇还能挺个几年,那户部为了填充国库,第一个便拿你开刀。”

  “若新皇登基,少不了先给军队拨款,收买笼络军心,这又是一大笔支出,老百姓无力为这笔钱买单,那么你猜猜。这单,由得谁来买?”

  “站的那么高,风吹的头不疼吗?谷家主。”

  向执安也没心思绕来绕去了。

  “那你道如何?”

  “简单,皇商嘛,还得继续做,我呢,只想通过南北两头的繁杂商贸,将谷家主的“皇粮”洗成“民粮”,将谷家主的“岁布”晾成“粗衣”,你的账还是那本帐,只不过,换个途径来的,算不得皇账吧?”

  “谷家主,我紧握上梁下奚两地军需,北方商道,南方军道任我驰骋。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向执安想洗钱。

  谁不想洗钱,税钱岁银那么高,若不是户部紧查着这些商贾,又自己一层一层扒拉,为他人做嫁衣的日子,谷婷真的受够了。

  钱就看你能不能有本事,洗干净。

  “而且,我在朝中有友,谷家主可别是动了自己不该动的心思。若是我知晓,一封密函,谷家主可身家都得被充进国库里啊!朝廷怕是连筷子都舍不得放下,打马就来吃谷家主的肉了。”

  向执安能手握堪比国库的钱财,说他在朝中无友,才是假的。

  “朝廷的银子,总归还是落不到百姓身上,还不如你我五五分账,南方有布,在北方奇货可居。北方有粮,在南方价高者得。那不如将他搅成一塘的混水,那养出来的鱼,好吃些。”向执安往前倾,谷婷的手抽了回去。

  “也是让惠于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我还没说话呢,向公子就说了这么一堆,看起来向公子,很是着急。”谷婷显然很是动心,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挣钱嘛,哪有不急的,姜郡守可等着我去给将士们送鸡腿呢。”向执安又拿下奚郡来压谷婷。“说来将士们也可怜,那粮都霉烂了,都舍不得扔,煮吧煮吧又是一顿。”

  谷婷眼珠骤紧。

  下奚三城的粮,罗琦一个人能冲进南方商道独吞,说跟你谷婷没干系,别人敢听,你敢说吗?

  “都是老皇历了,翻不翻的也没什么用。你说是吧?谷家主?”

  向执安白皙的手指拾起桌上的栀子花,谷婷接过,道“向公子送的花,我很是喜欢。”

  ***

  向执安给鹿鸣回信,以后南北商路互通。

  鹿鸣放在了商欢的身边,鹿困就去到了谷婷的身边。

  鹿困赶着装满银钱的马车停在谷家门口时,谷婷不敢小看,堆着笑请进屋。

  这般身家都放在向执安手里荡,当真是富贵险中求了。

  谷婷爱钱。

  谁不爱钱。

  但是钱实在太多,也亦有十面埋伏之险,天降个向执安,捏个假身份,便要来做这晟朝的最鼎盛的商。

  这个假身份游仞在晟朝的南北,“他”家财万贯,“他”打通南北商道,“他”有泼天的富贵,就是“他”没有固定的脸。

  向执安给他起名叫“朱宫”。

  朱宫也叫变色龙。

  他可以是男人,妇人,老朽,或者,任何一个无脸的人。

  ***

  向执安正在院里小憩,却听见聂老的哭声。

  陆阁老,死了。

  陆阁老的死讯太过突然,那个玄谋庙算的陆阁老,就这么陨落在不起眼的日子,聂老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陆阁老的死对太子的冲击是最大的。

  陆阁老是太子棋盘上最大的胜算。

  陆阁老为人与聂阁老比,就是多重了些嫡庶。

  其实重嫡庶也没什么不好,若你有才,辅助家主,做个纯臣,也好过杀了自家兄弟,沾满手足血得来的家主。

  陆阁老自己也不是嫡出,还不是让陆家嫡子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愿让出家主,做个闲散逍遥人,家主的担子,让老二来挑,老二的好处,自己还能沾。

  陆阁老是二皇子的心病,但着实大才,谋算了多回想跟陆阁老贴近些,都被陆阁老打回来。

  陆阁老第七次驳回二皇子送的礼,哪怕只是一壶蜀酒跟一条江鱼,不值个什么钱。酒上被陆阁老写了一个字。

  “酒”已被撕去

  换了一个“茶”

  二皇子身边的人不解,难道陆阁老想要二皇子送茶?

  二皇子的不悦溢于言表。

  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他只回了一个茶。

  茶树太低,不好喝。

  茶树太高,不好活。

  茶树的位置,需摆正。

  二皇子的位置,也需摆正。

  虽不悦,但二皇子迟迟不敢动手,陆阁老那时隐退,聂阁老又不知所踪,他是太子殿下,也整整跪了三日才求回来的阁老。

  一人扛起这朝廷大小事,不然,就光是个向执安,都要大乱了。

  “先生,陆老,怎么去的?”

  “赐死。”聂老颤抖道

  “晟朝不杀文臣啊!”向执安震惊。他知皇上昏聩,但是到这个地步,向执安还是觉得有些快了。

  “老陆携众大臣跪在殿外,求皇上开朝。那朝堂都落了灰了。跪了几个时辰,公公传话天家还在睡觉。让他们快些退了。”

  “老陆那个脾气,肯定是扔帽子骂人了,他以前就是这德行,与我政见不和,动不动就是扔帽子脱靴子的。”聂老眼中含泪。

  “老陆不懂,我劝他放手些,不必把天下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我们老了,肩膀扛不住了。他非跟我说君有过失而不谏者,忠臣不忍为也。可他难道不知,自古忠良讨人嫌,唯有小人常兮兮?”

  “也怪了我了,为何要做这逃兵!”聂老本就被火烧了脸,这会儿连哭都不能太抽气,鼻子烧坏了,只剩下小小的通气孔。“千山暮雪啊!只影向谁去!”

  “老陆总觉得陛下心性纯善,就是少了些担当,我们扶着他,他就走不了歪路,都了几十年了,怎的,怎的老都老了,还闹起脾气来了。”

  “老陆多次谏言,郭礼谗惑英主,恩疏佞臣,求将宦官一党尽数降职,国子祭酒也赶出郃都,皇帝,皇帝对那国师耳食不化,谗言尽用。我们规劝他莫学那朱祁镇,他还偏兴妖作怪,那十二监,哪里是十二监,什么江湖盗贼,什么娼妓名伶,什么邪术乌蛊,他郭礼尽数收纳于十二监之下,整个郃都,眼线密布,你说说,他想做什么?还不是想这郃都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钱哪来的?啊?钱哪来的?跟那个国师秦诛,落几滴雨都得盖个庙,什么庙啊?那是庙吗?那是销金窟!破荒祠!那是国师跟宦官的金饽饽!”

  “我想想都知道老陆骂了什么。”说到这聂老苦着一张脸,笑起来。

  “总该是昏庸无道,皇帝无能,国师误国之类的吧。”向执安也想不出别的了。

  聂老听完摇摇头,说“老陆可没有这么斯文,估计是骂要先皇赶紧从坟里爬出来与太后上榻再生一个做皇帝这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