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一枕初寒>第8章 芥蒂渐消

  经此一事后,萧宁之前对晏述的那些小芥蒂似乎也一并消弭了。甚至于几日后,他约了晏述一道喝酒时,也能近乎心平气和地问起晏述对柳蔓蔓的心思来。

  晏述颇有几分奇怪地看了萧宁一眼,低头轻笑了笑,“你觉得呢?难道我是夺人所好之人?”他心下此时颇有自厌之意,语气淡漠里就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自嘲。

  萧宁只当他因着自己的缘故,也就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没有那个意思。何况,我喜欢蔓蔓是我的事,蔓蔓喜欢你是她的事,你既不必因我而刻意疏远她,也不必因她热切而勉强自己。”

  萧宁这话语中不自觉间便将自己与柳蔓蔓归于同道了,听得晏述不舒服,再开口时的语气也就更冷淡了几分,“那你今日这是想做什么?”

  萧宁干脆道:“想试着替她向你讨一颗真心。”

  “若我不愿呢?”

  “那我多嘴再求个缘由?”萧宁脸上的笑意未变,坦然道。

  晏述轻吐了一口气,眉间轻皱,唇角却似笑非笑,眼睛里藏着几分萧宁读不懂的嘲讽与悲伤:“给不了便是给不了。哪有什么缘由。若我问你,你为何爱她,你可也能给我个缘由?”

  萧宁闻言却是默然了半晌,终是道:“我明白了。你只是不爱她。但我还是想问句,绝无可能?”

  “绝无!”晏述答得毫无半分犹豫。

  萧宁敛眉垂目,好半天却是笑了笑,带几分无奈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劝劝她的。”

  晏述看了他一眼,忽觉今日这一场酒已不必再喝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便打算走。

  “那夜,”萧宁的声音却在此时从身后传来,低低的,像夜里漏下的一点点月色,“她赠我一笼光明,那光落在我心上,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枝枝蔓蔓地,绕了我一整颗心,我挣不脱,也不愿挣。”

  晏述听他说完,心下明白,萧宁这是在答他前面的问题,他在说,他爱柳蔓蔓的缘由,虽然这缘由没道理得很,但情爱这事啊,何尝真能寻出什么缘由来呢?晏述兀自笑了笑,却是这一夜难得的真心,他没有回头,萧宁的话一结束,便十分干脆地走了。

  晏述这一离开便是好几日没有再露面,萧宁自知前几日问得有些逾矩,大约犯了晏小公子的忌讳,便干脆也不去找他,想着过两日那人消了气,再上门赔礼去。萧宁上门的时候,晏述却道恰巧那几日军中有事,并非有意躲他,也不曾生气,倒叫萧宁有些意外。

  过了旧年,天气逐渐回暖,柳家二小姐便开始日日埋头在自己的小花圃里捣腾。萧宁去找她时,柳蔓蔓正在给一株玉簪分株,一手的泥。柳蔓蔓抬头见来的是萧宁,便让他先在旁边等一等。萧宁凑上来想帮忙,柳蔓蔓忙拦住了,只让他在一旁瞧着。萧宁一路跟着柳蔓蔓,看着她挖土,摆弄那些枝条。柳蔓蔓蹲在花株旁挖土,萧宁也就在她旁边蹲下,手上拾了一根木枝,随手拨弄着脚下的土。

  柳蔓蔓瞧了他一眼,有些突兀道:“我前日收到了哥哥的信。”

  萧宁不解。

  柳蔓蔓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认认真真地望着萧宁道:“他说,我欠你一句道歉。”

  “蔓蔓?”萧宁一下子无措起来,他不知道那位千里之外的柳大公子是如何瞧出他的心思的,但委实有些嫌他多事。

  “对不起,宁哥哥。我不知道……”柳蔓蔓抿了抿唇,她原以为萧宁单是因为两人投缘才与她关系好的,毕竟京中的传闻里,这位六皇子一惯是个交友广泛、行事无忌之人,在那些世家小姐间也有着极好的人缘。萧宁平时连那方面的试探也几乎没有过,柳蔓蔓从不曾想过他竟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如今被自家兄长一语道破,她再回头细想,才发觉萧宁待自己确实太过细致体贴了些,她又想起之前自己向他打听晏述之事,心下愈发觉得愧疚不安。

  萧宁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怕你知道了,如现在这般心下不安,不安便生芥蒂,我不愿与你有芥蒂。”

  柳蔓蔓低了头,手中不自觉又拨弄起花泥来,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抿了下唇,抬头看着萧宁笑了,那眉眼弯弯的模样一如先前:“我知道了。可是我只怕不能……”

  “我明白。”萧宁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揉了揉柳蔓蔓的头发,“人如果想喜欢谁便能喜欢谁,哪还有什么求不得之苦?蔓蔓,你能遇上那样一人,我为你开心。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晏述那小子呢?”说到最后,萧宁的语气里不自觉便带了几分叹息。

  “晏述,怎么了?”柳蔓蔓不解。

  萧宁看了她一眼,想起晏述当日那些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干脆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脚。柳蔓蔓拍了拍手上的泥,也随着站起,她本想去拉萧宁的衣袖,但碍于自己手上还不干净,只好又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萧宁想了想,到底选了个平淡些的开头,“前些日子我见了阿述。”

  “嗯。”萧宁与晏述的关系一向极好,这见面本就是常事,柳蔓蔓不解其意。

  萧宁又道:“我问了他,你的事,他说,”话到了这儿,萧宁难得地犹豫起来。

  柳蔓蔓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走向另一株玉簪那儿去了,一面问道:“他回绝得很肯定?”

  “你知道?”

  柳蔓蔓笑吟吟地看了萧宁一眼,似乎不以为意般道:“我猜得到。我讨好了他那么久,他连笑脸都没给过几个。”说着,她又忍不住自叹道,“晏公子冷淡至此,我却到底不能忘情。”她在一株玉簪前蹲下,又开始捣腾那些花。

  萧宁忍不住走过去,也随之蹲下道:“蔓蔓,你可知,就算你百般努力,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我知道。”柳蔓蔓手下的动作不停,却抬头颇为认真地看了萧宁一眼,含笑道:“可是我还是想试试。若果真是死胡同,那这南墙,我撞过了,疼过了,伤过了,也算是圆满。”她说这话时,眉眼里带着温婉淡然的笑意,但萧宁却分明从里头瞧出几分绝然来。

  萧宁忍不住轻声骂道:“死脑筋!”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无奈与心疼。

  柳蔓蔓依旧笑吟吟的,“是啊,我就是个死脑筋。”

  “也罢,反正我也是个死脑筋。”萧宁望着柳蔓蔓的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认真道。

  “你啊!”柳蔓蔓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伸出指尖点了点抚萧宁的额间,她的指尖温暖,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安抚意味,“宁哥哥,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目光有些沉,仿佛含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萧宁在那双眼睛里失了神,未曾留意到她的手指由额间一路滑落到颊边,开口也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问了句:

  “哪里?”

  柳蔓蔓放下手,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觉。我总觉得你心里压着事。”

  萧宁笑笑道:“胡说什么,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那里像能压得住事的。”

  柳蔓蔓又摇了摇头,“你诓谁呢,别人我不知道,但你,我可瞧得明明白白的。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是什么时候受不住了,也大可让我帮帮忙。”

  萧宁忙转头掩去眼中的涩意,又回头笑了一声,道:“你这样说,也不怕我误会了。”

  柳蔓蔓笑道:“你不会的。再者,我既唤你一声哥哥,待你自得与我亲哥哥一般上心。”说着,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似乎想抚上萧宁的另一侧额间。萧宁终于察觉有哪里不对,忙伸手握住柳蔓蔓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动。萧宁看了一眼,那只手一如既往的纤细白皙,如美玉一般,但此时那白玉上满满的都是花泥。萧宁立刻明白了过来,忙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然指尖满是半干的花泥。萧宁惨叫了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慌忙奔向一旁的水池。柳蔓蔓也随之站起,原还想打趣萧宁几句,却被他一系列反应逗得在原地大笑起来。萧宁好不容易洗净了脸,转身便想找柳蔓蔓算账,一眼见了她在那儿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心中愈发气愤。萧宁几步走回来,恨恨道:“我好心开解你,你居然!”

  柳蔓蔓又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忍住了,直起身,道:“这泥里我混了些宁神的花草,便想着让你试试。不过,方才就,忍不住和你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她话说得认真,但唇角的笑意却几乎藏不住。

  萧宁偏偏又不能真拿她怎么样,只是口中冷哼了一声,道:“宁神?我是没瞧出半分宁神的功效来。”

  “好了,就是个小玩笑嘛。”柳蔓蔓说着就想上来拉萧宁衣袖。

  萧宁忙侧身躲了过去,嫌弃道:“快去洗手。”

  柳蔓蔓嘻嘻一笑,还是乖乖地洗手去了。两人之后在园中亭子里坐着闲聊会儿,萧宁便回府去了。离开前,柳蔓蔓偷偷拉着仲安,将一小盒自制的安神香塞了过去。萧宁自身世一事后,虽说已不再纠结于此,但至夜深独眠时仍时有心绪浮动,仲安知道自家主子近几日确实睡得不安稳,便也就收下了此香。回去后,仲安偷偷在夜间焚了几回,萧宁倒真得了数日的安眠。

  自从萧宁与柳蔓蔓将心事摊开来说清楚之后,两人倒是愈发亲近起来。再说晏述那厢,随着年龄渐长,魏国公对幼子的历练也愈发频繁起来。晏述开始时常在外奔波,随军队辗转各地。随着晏述身上的功勋不断增添,京中诸人对这位晏小公子,也再不敢如寻常门阀子弟视之。

  几年来,柳蔓蔓对晏述的心思仍旧是半分未减,只是明面上不比初时热切了。至于萧宁,倒是全然不受外界影响般,一如既往地与晏述嬉笑打闹,没半分正经模样。晏述次次出去,回来时都会给萧宁带些什么,大多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知道萧宁在物质上从不缺什么,不过也就是一份心意罢了。萧宁自小困在这帝都之内,最远不过见了些城郊的山水风光,但晏述知他素有遍游天下山川之愿,故而去了外地,便常给他带些当地的风物特产,权当是个安慰。昭宁宫的内殿里,晏述送的小玩意越来越多,萧宁心头不免有些许惆怅:晏述快把大半个疆土看遍了,自己却仍被困在这皇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