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宁静,却又暗藏杀机,先前的山崩导致其后山顶不时有落石落下,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时刻小心起来。

  曹昂闭目小憩,一天一夜了,他们挖出了好几具尸体,也有运气好捡到一条性命的幸运儿,但都未见到荀晏。

  倏而有人来报援军已至,他慌张起身,连日惊变让他已经顾不得打理自身,一身都是灰尘土沙,狼狈不堪,全然不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匆匆往外走,那匹白马便停在了他面前,上面的人利落的下马,带起一阵不符合目下状况的淡雅香风。

  着装简单的君子站在这,仿若不在这荒凉的山道之上,而是在某处宫楼阁宇之内。

  曹昂喉间一窒,讷讷无言许久才道:“令君如何亲至?”

  说完他才感觉自己大概情商下线了,人家弟弟被压在里头生死不知,还不许人家着急要亲自来看看嘛?

  “公子辛苦了,”荀彧绕过了那个话题,望向了身后一片废墟,心下沉重,“之后交予彧便可。”

  他有些怅然,甚至没有空去细看曹昂是什么神情,只是有些出神的望着那片废墟,神色冷冽,不见往日温和。

  分明……分别不过半月,早知道便看着他,叫他待在家里哪也不去了。

  生与死之间的那一线,实在太过单薄,单薄到……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想要颤栗。

  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再睁开眼时仍然神情自若,仿佛族弟的安危都未曾放在心上一般,有条不紊的指挥麾下人去开道,救人。

  第三日,便是荀彧再如何镇定,也不由眼下一片青色,心中一直翻腾着的不妙猜测时不时涌上来,直到有人突然兴奋的高喊起来。

  “有人!这里有人!快来帮把手!”

  众人合力推开塌陷的山石,随着一片灰尘弥漫,其后露出了狭窄的通道,里头的幸存者一个个有序而出,最后那人背上则背着一个人。

  一片灰土之中,人人都狼狈得和土里刨食似的,但荀彧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家的兔崽子。

  荀晏被灰尘呛得咳了好几下,看到荀彧后才眼神亮了起来。

  “阿兄!你咋灰头土脸的!”

  他开心的

  喊道。

  清之:[……你的问候真是别具一格。]

  荀晏挣扎着从亲兵背上下来,走了串风骚的蛇行步,被荀彧一把紧紧抱住,他听话的把脸上的土一股脑蹭到了荀彧现在也算不上干净的袍子上。

  嗯,虽然阿兄灰头土脸,但还是这味。

  然后他眼前就骤然熄灯了。

  ————

  “荀君脉象平缓,已无大碍,迟迟未醒可能是受惊过度,只是头颅乃险要之处,不可轻视……”

  帷车摇摇晃晃的行过山路,老医工念念叨叨着,让荀晏朦胧间竟回想起了幼时上学时候那唠叨的老先生。

  “哦,令君放心,入药可用柴胡、石菖蒲、红花、龙胆草……”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模糊又朦胧的世界陡然清晰,病人垂死病中惊坐起,让车厢里另外两人都惊住了。

  两人直直看向了那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年轻郎君。

  他杏眼半睁不睁,神色恹恹,肤色白得几乎与额上白巾一个颜色,他缓缓抬眼,眼神却迷离得很。

  “龙胆草换甘草。”

  那郎君声音低哑,却很认真的说道。

  话音刚落,荀晏便胳膊一软,摔了回去,摔得头脑一懵,后脑勺还在一阵一阵的刺痛,他开始想点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谁家的车,这么豪奢,垫满了皮毛褥子。

  “清恒啊……”

  熟悉的声音叹息了起来,透着些庆幸以及……无可奈何。

  医工见证了一场诡异的医学奇迹,他尴尬一笑:“甘草……也不错……味甘。”

  “胡闹。”

  医工左看右看,也不知令君这话是对谁说的,但感觉大概率不是对自己,他匆匆一礼,很有眼色的下车,给这兄弟一人留出了空间。

  荀晏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又又又社死了。

  “龙胆草……也不错……”

  他支支吾吾的说道。

  就是苦味和黄连有的一拼。

  记忆慢慢回笼,他想起自己好像刚逃出来就断片了,帷车还在慢悠悠的前进,按这速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已至何地?”

  “快到许都了,”荀彧将荀晏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清恒睡了有半日。”

  荀晏伸手想要摸摸自己备受重创的脑壳,被荀彧制止了,阿兄贴了过来,轻柔的给他松了松头上的绷带,带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

  他想自己现在的形象肯定很狼狈,一路苟过来结果临门一脚被一块天降碎石制裁了什么的,还是不要说出去给别人听,有损威名。

  “阿兄不该来的。”

  末了,他小声嘀咕起来。

  这里刚被埋伏过,算不得安全,若是荀彧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曹操怎么想的,竟然大大咧咧放人过来了。

  荀彧摇头,神色平淡,“伏兵背后之人不敢再动,如今情形,恐怕已经出乎意料了。”

  确实,谁能想得到会碰上天灾呢。

  荀晏垂下了眼睑,慢慢回想,并且说道:“持弓者所用弓矢并非我军所制,但工艺相似,应是私下仿制,若是……”

  他话音蓦的一顿,抬眼与荀彧对视,温文尔雅的君子连日操劳之下也略显憔悴,不难看,只是多了一分少有的脆弱,荀晏倏而一笑,停下了先前的话题。

  “听闻许下得谷百万斛,如此则军粮暂且无忧矣。”

  许下屯田之初,议论者纷纷,而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想来也是曹老板第一次如此阔绰。

  “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司空已胜其余诸侯多矣。”

  荀彧浅浅一笑,似是并未在意荀晏方才未说完的话一般。

  “只是之后硬仗恐怕不少,”荀晏掀开了帘子,望了望外头,远远已能望见影影绰绰的人烟,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袁术有帝王意,其人虽不足为虑,但手下兵马却不可小觑。”

  “所谓非刘者王也,天下共击之,此言并非说笑,”荀彧慢条斯理说道,“彧此行之前,正巧得见陈元龙押解袁术部将韩胤至许都告发袁术称帝之事。”

  “下邳陈登?”

  荀彧颔首。

  荀晏正欲再问,却发现帷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与曹操有六七分相像的俊俏面容在外头探头探脑。

  荀晏:好怪哦。

  清之:[曹老板眼光不错,

  你看,这不后代基因已经被改善了。]

  好像是这样没错,曹昂的颜值确实像是曹老板升级版,还小的小曹丕也长得不错,一股子世家大族子弟的气质,啊等等!且慢!

  曹子修你拿着什么!

  出去!给我出去!

  荀晏瞳孔地震,眼神缓缓落到曹昂手中端着的不明液体上,浑身散发出了抗拒的气息。

  曹昂不明所以,只感觉今日的荀君冷若冰霜,他手一抖,然后精心呵护住了手中的药,确保不要洒出一滴。

  荀晏敏锐的嗅了嗅,那医工哪来的,手艺太差了,要不还是开除了吧。

  “荀君无碍矣?”

  曹昂小天使快乐的问道,单纯的只为荀晏悲惨的脑壳子而担忧。

  “昂欲归许后,向大人请命亲自清剿背后歹人,”曹昂平静的说道,将手中药碗递给了荀晏,“此次恐怕是昂连累荀君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变低,杀荀晏绝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只会惹怒偏向于中立,又势力极大的荀氏一族,而杀他却是个有利可图的选择,能让曹操失去最心仪的继承人,这对于曹操的敌人而言是个好消息。

  误伤吗?

  荀晏无奈接过碗,淡淡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其罪岂在公子?”

  “哦,”曹昂应道,随后好奇问道,“荀君为何不用药?”

  荀晏抬头与他对视,酷似曹操升级版的小甜包一脸无辜的与他对视,眼中只有疑惑与关心。

  “待会也无妨。”

  “不可。”

  曹昂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太烫。”

  “方才已经凉过了。”

  曹昂认真答道。

  清之开始猖狂的大笑,让荀晏一直隐隐作痛的脑壳愈发疼痛,他开始思索有没有什么物理消灭精神病的良方。

  [你不能只把我当精神病。]

  [那是穿越的后遗症?]

  [你看,只有我能一直陪着你,]清之说着,[而且我最近进修了。]

  最后是荀彧看了半天戏,温柔的盯着荀晏灌下了药。

  所以曹昂到底是腹黑还是天然黑,荀晏最后还是没有得出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