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们往车上装设备的时候雪就下起来了。一开始几个大理人还高高兴兴地掏出手机拍雪花,没过半小时,人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首先是冷,冷的活像利刃割肉,这种程度的冷是有质感的,像利器扎入肉体。然后是开始刮大风,雪花不是像水晶球里那样安静唯美,而是活像下了个副本,关底boss是个999级的雪龙。

  手机已经拍不到雪花飘落的痕迹了,这不像撒盐,更不像搓棉扯絮,而是雪龙怒吼着对你进行冰系法术输出,雪花打在脸上居然像暗器一样,是疼的。

  给他们开车的司机是当地老乡,立刻警觉起来,开始大吼大叫招呼他们赶紧走,没装好的器材扔在原地,先下山再说。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纷纷去找自己最厚的衣服穿上。就在大家依次上车的时候,段誉突然叫起来:“小宋呢?”

  车里的人面面相觑。段誉急了,叫道:“刚看他往林子里走,合着一直没回来?!”

  车里立刻有人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开了免提,电话无人接听,“两只蝴蝶”的诡异彩铃来回播放,一直到忙音响起。

  段誉脸都白了。车上一群人立即下了车,十几个人先把工地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又跑到林子边上一遍遍吼着小宋的名字。然而风急雪烈,哪怕用尽全力嘶吼,声音也被风声吞没在暴雪之中,林中更是毫无回音。

  慕容复本来准备开车和他们一起下山,看到情况生变,也赶紧下车过来查看情况。这时团队内的两个女生已经哭出来了,男生们准备进林子去找人。给他们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急得直跳脚,一遍一遍地吼道:“你们进去也没有用!”

  带队的老师也急了:“我们也不能把他就扔在这不管!下这么大雪,会冻死人的!”

  辽北女真人脾气暴躁,司机真的急眼了,吼道:“那你们别拖累我!我有家有口的,我要下山!”

  慕容复赶紧插到中间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开,说:“老师,老乡说得对!你们不是专业的救援人员,这种雪天进林子去搜救,等于白给啊!当务之急还是先下山,其他学生先安全了再说!”

  两个老师彼此对视一眼,看看围着他们,被冻得脸色通红的学生们,这也都是他们的学生,总不能为了救一个人把他们也搭进去!两人顿时有些动摇,还有一位老师今年已经快六十了,还有高血压……

  慕容复接着说:“我现在就联系镇上的救援队,会宁镇上的救援队是专业的,这边每年冬天都有驴友违反封山令进山,他们一年救七八个呢!”

  “可是……万一他自己找回来,这边工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一名老师还是有些犹豫。

  慕容复一咬牙,道:“您要是实在担心,我留下来,我车上有车载暖风机、应急照明灯,油也够,我留下来,万一那小子自己从林子里爬出来,起码还有我在!”

  “那怎么能行!”段誉急道,“我和你一起留下!不,我留下,你下山!”

  “你可拉倒吧!”慕容复吼,“你在这边山上开过车吗!”

  他说得对。对这片山林熟悉的人,只有慕容复和那位女真司机,但司机需要开车带段誉他们下山,除了慕容复,他们谁也没有信心能在这种天气开车下榛山。

  一名老师下定决心,抬起手腕看看手表,拍了拍慕容复的肩膀,道:“慕容老师,现在是三点半,你在这就等到五点,五点要是等不到,你就别管了,自己开车下山!”

  慕容复点了点头。

  另一位老师对着学生们吼起来:“有不用的羽绒服和毯子,给慕容老师拿车上!!”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慕容复把车开到小宋进入林子的那个位置,打开远光灯。应急照明灯他也拿出来了,放在轮胎边,让光线朝向与车前灯相反的方向。这本来是他预备着晚上去牧民家出诊时的,为了省钱,牧民们一般不给牲口棚里装强光源,大多数时候就是一盏光秃秃的灯泡吊在头顶,他才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应急灯理论上应该能亮六个小时,假如郭靖能按时给他充电,欧阳克没有偷着拿去玩的话。

  车灯和应急灯的光线在暴风雪中远远传了过去,在越来越黑的天色里像一座灯塔。扩散出去的光柱中,能看见大块大块的雪花在狂乱地飞舞。

  车窗外狂风挟雪呼啸而过,被树林粗壮的枝桠撕扯出魔龙般的怒吼。雪下得越来越猛了,哪怕狂风吹个不停,地上还是很快积了厚厚一层,只怕已经埋住了半个轮胎。

  山上信号不好,他试图给萧峰打电话,但是打不通。他只能在短信微信轮番输入、发送,希望哪一条求救的信息能像漂流瓶一样到达萧峰的手机。

  萧峰就是会宁民间救援队的队长。他那辆翼虎常年脏得看不出颜色,后院却一直停着一辆干干净净加满了油的猛禽——这是他的救援专用车,去年一整年,会宁这支民间自发组织的救援队,从榛山上救下三批驴友,合计十一人。

  他知道段誉他们在下山的途中应该也在疯狂地联系萧峰,所以他知道救援是会来的。但是这个天气,那位小宋一直没有出现。慕容复算了算,自从他进入林子,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如果没有受伤只是迷路,那么倒还好些。如果受了伤……

  慕容复打了个寒战,摇摇头,把坏念头驱逐出脑海。他拼命回忆了一下小宋当时的衣着,发现自己并不能回忆起来他穿的是冲锋衣还是羽绒服。

  他把车里的空调打到最高,身上盖着段誉他们匀给他的一件军大衣,但脚趾仍然冻得僵硬。

  他早上吃得很饱,一路开车没有活动开,所以中午拒绝了段誉给他的包子,现在已经后悔了。

  车上的热茶早喝完了,慕容复从军大衣里伸出手,在车里乱找了一气,只找到一条巧克力。这还是上次给那家的狗做腹壁疝手术。那家的小孩子们非常宝贝那条花斑土狗,听说点点能治好,高兴地在诊疗室乱跳,最小的孩子特地拿了他藏起来的零食,郑重地送给了慕容复,作为他救点点一命的谢礼。

  慕容复把巧克力包装拆了,慢慢吃掉,以便热量充分吸收。

  他无事可做。手机还有一半的电,但他也不敢拿来玩了,车上的无线电收不到信号,车里刚刚被阿碧收拾过,后座原先扔着一本《动物医学》期刊,现在也不见了。慕容复只能看着那尊佛塔随着天色逐渐黯淡下去,最终成为暴风雪中一个雾蒙蒙的影子。

  段誉告诉他,以形制来看,这很可能是三燕皇室人员的供养佛塔。那么如果祖先有灵,就请在冥冥之中保佑他们鲜卑慕容这存世不多的一点血脉吧。

  慕容复想着,看了看车里的时钟,已经六点了。隆冬时节,六点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再不下山就真的下不去了。慕容复下车收起应急灯,打火挂档,准备开车下山。

  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车子突然熄火了,他反复打了几次火之后发现,这辆车龄二十五年的帕杰罗,好像真的打不着火了。

  车窗外的狂风顿时听起来就像慕容家的先辈们在头顶发出的恶毒尖笑。

  慕容复裹紧军大衣,到车外打开引擎盖,但里面的管道和机械看得他一筹莫展,只好又回到车里。

  他没办法了。这个天气走路下去等于找死。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萧峰他们不要以为他自己开车下山了,在搜山找人的同时别忘记过来找找他。

  因为开关车门,车内的温度降低很多。慕容复咬了咬牙,把车里的坐垫拆下来,挡在车门上,免得冷风顺着车窗缝漏进来。他在那件淡黄色羽绒服外面裹上军大衣,把扣子紧了紧,拿起手机,又开始给萧峰发信息,一连发了几个出去,他又把手缩回袖子里,在黑暗中静静等待救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