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说不清是第几次陵越被陵端气红眼,堂堂天墉城掌教真人,天下仙门之首的至尊,被曾经是师弟的鬼仙给欺负?

  知道的,也会说,没毛病!

  没办法,谁让人家靠山硬。

  天道当靠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于是,天下仙门之能者齐聚昆仑,挠破头皮,绞尽脑汁,为的便是哄这宝贝尽快去尽戾气,涕尽前怨,他们齐力为其回溯时光助其重登仙途。

  而在这之前,负责哄这活祖宗的,便是倒霉的陵越真人。

  为免其动心怨怒加重戾气,陵越得用尽一切法子哄人,而其中受气,那是免不得的。

  陵越受气,紫胤真人那是挨砍,他虽为剑仙,成名已久,可那后头追着的是俩剑仙,其中一位乃是阵、剑双修的武疯子,谁敢真跟这俩怼上?

  不敢就只能闪避,也亏得紫胤真人是真不计较辈分,否则让俩小辈这么追着砍,心里脸上能下得来才怪。

  可就这样,也没个好,被人追着砍又是什么好名声?

  陵端如今有些个喜怒无常,虽然极力控制,但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中记于心上。

  凝虚真人乃是妙法一脉如今的太上长老,他之所学乃精于法,自然看得出陵端乃是因所经太惨,枉死之时神魂有伤所至。

  思量之下遍寻典籍亦无可解之法,不得已,议之众仙门真人,旁者无绪,白鹤门的青云真人却道:

  “鬼仙之所以成劫,乃因其为苍生负,枉死之时怨戾缠身,其怨可惊天地所至。

  而今,陵端鬼仙却能控其怨戾不轻伤无辜,只是口舌争风已是这天地众生的造化。也说明其心怀大善,只是神魂有损,身不由己。

  此种情形,我派秘典之中到有解,只极不易,需借上古神器昆仑镜之力,让鬼仙穿行万界修复神魂,且只待机缘到时,无需我等,亦可自行回溯时光再造机缘。

  唯这昆仑镜……”

  众真人挠头之间,紫胤真人闪进殿中,听得此言后,轻叹接言:

  “无需昆仑镜,此子俗家姓‘齐’,齐氏先祖便是昆仑镜灵之红尘身,齐氏子弟血脉之中天生便有能穿万界之能。

  如今他又已为鬼仙,只需一件护魂法宝傍身,便可自由往来于万界之中。因此,他之所需乃是护魂之物。”

  “那正好!剑仙的仙骨恰可炼得护魂之器,真人不如舍与吾徒。”

  涵究真人剑眉倒竖,声若洪钟,重剑金华寒芒吞吐,浮空立于殿外,其威如山摧海啸般压来。

  “又来了!几位道兄不能消停些么?”

  长空真人乃蜀山宿老元尊,雪发苍颜却是个老好人,此刻也忍不隹开口抱怨:

  “若非道兄们道心不静,何来今朝之事?与其吵闹争斗不休,不如齐心先解眼前之忧。

  事毕,我等离去后,几位要见生死便请随意。”

  老好人轻易不动怒,动怒那是连最浑的人都怕的,故此到真成功让追砍逃三人组消停下来。

  只是,谁也不曾注意到殿外那一闪而过的蓝紫色袍角,许多因果与错过,往往亦是如此不经意便成永决。

  剑仙的仙骨乃是一生修为与执剑剑心之所在,凝化炼器自可相护神魂不受伤损。

  只是,仙骨被剔,一身修为尽毁不言,且寿数也将受损,更甚者,伤痛缠绵不去,相伴于余生。

  陵越一生伤损多源自焚寂,最凶险那次,是百里屠苏狂性大发时那当胸一剑,损及心脉伤及内腑,若非师尊紫胤真人耗损百年修为相救,当时便会命殒。

  纵是如此,也余有后症,陵越每逢天气阴雨时便会心痛如绞,寒气袭体,幸其法力深厚,方保得无恙。

  然,殿外所闻,却让陵越打起自家仙骨的主意来。他同陵端乃是自小之谊,忘之前情旧谊却非他之故,乃是紫胤真人所为。

  昔日初上天墉城,陵越因其亲弟失踪之事心有所绊,时时想着下山,却于此时遇见命中之劫,陵端。

  陵端根骨天赋极佳,却又是个活泼跳脱,恣意骄傲的孩子,紫胤真人却似透过他看到昔日“故人”,心甚不喜,以资质为由拒绝其拜入自己门下。

  陵越却因陵端那神似其弟的淘气天真,移情之下待之亲切。

  先时紫胤真人也并不觉有过,直至陵越十三岁那年,紫胤真人偶然发现,陵越对陵端管得越来越多,越发细心霸道时,才方知不好。

  陵端那时尚幼,还是个不到十岁小娃。陵越也还年稚,尚不解世间情谊,紫胤真人却成仙已久,自然知晓陵越这是入了魔障,对陵端起了不当有之念。

  好在二人均幼,还不曾知觉,紫胤真人便施下法咒封印陵越情心,断其绮念,自然,也就断了二人的情份。

  不知发生何事的陵端,还在怪明明待己极好的师兄,怎会忽然不理自己,变得冷漠疏离起来?

  年幼的小孩一时气极,便决定与师兄绝交再也不跟他要好,却不知,他的师兄被人封情锁心再不复过往。

  陵越身上封印是在陵端死后解去,陵端自然不知陵越忽然待他冷淡是何因,加之神魂本损,自然不会多想许多。

  可是明白一切后的陵越,却已然不是昔日清冷自持的天墉城大师兄。

  他往昔对陵端有多宠爱,今朝的心痛便是宠爱的千百倍,能为陵端做些什么时,陵越又何惜性命?!

  剑仙剔骨,如同堕仙之于诛仙台受万剑穿心之刑,虽不立死,其痛却犹若凌迟一般似结束无期。

  而陵越要将仙骨炼器,更是连晕过去的资格亦无,若说陵端当时惨死所受酷烈,此时陵越所受,亦是不轻。

  紫胤真人一生少有泪落,可是为陵越,他却已泪落无数。惊见天地灵气变动,后殿有异时,紫胤真人便心生不祥。

  直至此时,紫胤真人轻手抱起已青丝成雪陵越那无力身躯,他心底已然充满悔意。

  只是,不知是悔当日封印陵越情愫多些,还是悔将百里屠苏带上天墉城多些。

  陵端也没想到,陵越会为他抽去仙骨法力炼制护魂之器,那是颗晶莹剔透宛若露珠似的法宝。

  就象那年夏时,他撒娇耍泼,要师兄为他采的露珠一模一样。

  积年旧事,就这般涌上心头,陵端身形陡虚又凝,只在这一虚一实之间,方觉出他心有所动,语声却依旧轻冷似夜雪无声:

  “他,伤得如何?”

  “法力尽废,寿不假年。师兄,陵越他,快死了……,你不去见见他?”

  陵渊手中捧匣,匣中便是陵越所炼的那粒露水似的珠子,纵对陵越心有不满,陵渊还是不希望陵端留下憾事,毕竟,他们曾是最亲的师兄弟。

  “他不会死的,在我没讨回旧欠以前,你师兄我,怎么会让他赖账死掉呢?

  陵端指尖轻拂过那粒带给他一丝暖意的明珠,似笑非笑注目远方,悠然道:

  “行了,陪我去卷云台,想来法阵肇庆他们已然布置完全。”

  “师兄有令,何敢不从?前日就已妥当!只是师兄,你当真有把握吗?天下仙门能者如今尽聚,您真不需他们相助?”

  陵渊还是不放心,事关陵端,他总恐有不妥,到不似素日那般处事果决的样子。

  陵端回目一笑,似月华冷辉,若明玉光生,语声悠然如松风过竹海的潇洒,又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意:

  “天下仙门,若论法阵,何人可出我其左?”

  陵渊用力点头,他自入门受教,便是由陵端教养,兄弟之称,父子情谊,他比任何人都知晓自家师兄能为,也相信崇拜着自家师兄。

  陵渊也不放下匣子,于他想来,这不过是陵越薄待陵端所收欠息,师兄要往别界,有个东西防身也是好的。

  故,随手便将其塞入储物袋,亦步亦趋的随陵端上了卷云台。

  卷云台,可算得天墉城上至高之处,终年罡风凛冽,云渡雾绕,除了陵端喜欢登此高台,天墉城弟子对此处皆视之畏途。

  唯与陵端亲近者方知,此台原有九九八十一处残阵,是陵端经年累月在台上推演之后补全,并录入门派典籍供弟子们习练。

  只可叹,凡拜入天墉城下弟子,多是冲着紫胤真人这剑仙名号而来,少有真为天墉城而入者,自无多人习练这些“不重要”的阵法道术,也枉费陵端一番心血。

  不过,肇庆、肇律等几人除外,他们于剑道之上悟性不佳,却是阵修的好苗子,又受陵端私下不少指点,于阵法一道深得个中三味。

  陵端布阵卷云台,一则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恐那些真人中谁动不良,到时被坑,那才真是哭都找不到坟头。

  再则是不想欠下因果,这世间因果,旁人欠你的到还好办,你欠他人却最是棘手。

  最后却是因陵端自傲,他的法阵不弱于人,又何需他人有劳?

  然,陵端未料到,卷云台上不仅有布好的法阵与一众师弟,还有那自剔仙骨,气息奄奄,青丝成雪的陵越。

  陵越已然无力起身,斜倚椅中语声轻弱却轻松得象素日闲聊般:

  “你这懒孩子,和师兄告个别能费几何?就这么不想见师兄?!”

  “前尘已尽,无论因由如何,你我都已不再是兄弟,而今告别,又有何意义?”

  陵端抬指似拈花,陵渊那原丢入储物袋匣子里的“露珠”竟现指间,在陵越方自将语时,陵端身形闪现,已欺近他身前,冰冷手掌直没入胸,竟生生将那“露珠”放进陵越心房。

  鬼仙之力鬼谲奇绝,谁也不曾想到,被剔出的仙骨法力所凝之器可打入心房,再以鬼仙之力便可再造仙骨重铸仙身。

  只一瞬间,那庞大法力便已令陵越仙骨重生,仙身再造,不仅旧伤尽去,且成半步仙身,只待机缘可立时举霞飞升成仙。

  当那白发寸寸重化青丝,也不过是弹指之时,陵越愕然想抓住陵端时却抓了个空,陵端已绝然转身步入法阵。

  不待陵越开言,法阵光腾,化为金龙冲天而起,光柱直破苍穹,而陵端就此消失在光柱之中,而后金龙化为漫天星屑消失,连卷云台上终年不歇的罡风,在那一刻似也停住,而后又继续催云赶雾。

  陵越似哭似笑,轻按心口,喃喃低语:

  “连它你都不肯收,端儿,你到底,有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