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落春衫>第007章

  相国寺后山,为了避开那些男子,曲月瑶选择了一条偏僻的道路。她精致的月白绣鞋沾了些泥点子,不过行至半山腰,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小姐,伞在马车里。”

  轻烟焦急的转身瞧了一眼下山的石阶,又看向石阶旁用来乘凉的亭台。

  “奴婢去取,小姐在此处等着。”

  曲月瑶颔首,拖着华丽厚重的衣裳艰难的走到凉亭内。倘若不是碍于山下有人,她也不必劳烦轻烟,轻功下山不过须臾功夫。

  这场雨阻挡的人不止曲月瑶一个,大多数临时起意的男子皆讪讪而归。唯有色胆包天之徒,例如陈穆之,装备带的颇为齐全,着急忙慌的往山上来了。

  “表妹在何处?”

  他一入相国寺,将几座神殿寻遍竟都不见踪迹,反而被长须黄裟的方丈拦住。

  “本寺近期可算正缘,不知这位施主可有兴趣?”

  “要钱吗?”

  陈穆之上下打量着方丈。

  “这……”

  方丈一时为难,将长袖挽起摆出一个数字来。

  “五千两倒也划算,给小爷算一个。”

  陈穆之露出标志性的大酒窝,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裴悯在暗处微微抿唇,随手拿起陈穆之搁在门口的油纸伞,往山下走去。

  此间虽未至盛夏,山上蚊虫却多。

  曲月瑶随身并未携带防止蚊虫叮咬之物,故而只得颇为狼狈的用匕首杀蚊子。堂堂剑仙亲传弟子,竟同这满山的蚊子打的有来有回。

  打着打着,便听到头顶传来谈话声。曲月瑶素来听力了得,抬眸望去,说话之人距离这凉亭还有一射之地。

  “裴公子,没料到竟能在此处遇到你。”

  “我是林简,家父曾邀请公子上门论诗,可还记得?”

  乖乖,看来东京女子果真主动奔放。

  “原来是户部林尚书的千金,有礼了。”

  曲月瑶看不清裴悯的神色,然从声音听起来,他应当面含笑意。这也难怪那位林简林姑娘也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多了几分雀跃。

  能有胆色看上裴悯的女子,定然不是凡品。

  “裴公子,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请你收下。”

  大颂风俗,凡未婚男女互送荷包便是定情。今日虽不是花朝节,然也勉强算是个节日。曲月瑶倒是十分好奇裴悯会是什么反应。

  毕竟以她做的那场预知梦来看,裴悯是个为了权位不折手段之人。这林简之父乃户部尚书掌握国家财务,舅父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参知政事,可谓是满门清贵。倘若裴悯想走文职的路子,能娶到林简无异于一步登天。

  曲月瑶往外挪了一步,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可好死不死,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只大花蚊子的嗡嗡声。那蚊子誓有一种要给全家报仇的怨气,绕得曲月瑶好不安宁。

  “好烦的蚊子。”

  曲月瑶下意识的开口,拿出匕首又快又准的将那花蚊子钉在了凉亭的廊柱上。待她再度转眸想去细听之时,那石阶之上哪里还有林简姑娘。

  唯有裴悯一人执伞,闲庭信步朝她走来。

  裴悯穿一袭玄色长袍,发以乌青方巾束起,发尾利落垂在身后,随风而动。他身量修长,腰上玉带除却一柄折扇外并无它物,腰身却纤细一如文竹。

  再去瞧那张脸,狐眸微微往下压,眼底青色在氤氲的水雾中冲散些,嘴角上扬带了几分戏谑和嘲弄。面色若玉,如今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故而他那张脸便如同墨池中那一点白,越发打眼。

  有这么一张脸,也难怪林尚书家的千金这般主动求爱了。

  “曲小姐,好巧。”

  裴悯见到曲月瑶并不意外,他瞥了一眼曲月瑶微湿的肩头,随手将伞打到了她的头顶。

  “好巧啊。”

  曲月瑶展露出自己镜子面前练了无数次的微笑,本以为会得到裴悯的夸奖,却没料到那人却沉了嘴角,狐眸愈发下压带了几分凌厉。

  裴悯喉结微微滚动,执伞的那只手隐约可见青筋,他为何如此用力拿伞?

  “裴公子怎么了?”

  曲月瑶不解的望着裴悯,连忙收起了笑容。

  “没事了。”

  裴悯摇头,“曲小姐是被这雨困住了吗?”

  “嗯,原本想着求求姻缘的。”

  曲月瑶顿首,随即又瞥了一眼亭外烟雨。她在河东长大,没去过南方。东京虽说也算不上江南,然相国寺草木葱郁春雨一落倒有几分诗上所说的“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的意趣。

  “曲小姐要求姻缘?”

  裴悯眼底又有了笑意,似乎很感兴趣。

  “女大当嫁,家父为了我的姻缘白了不少头发,我自己也该努努力。”

  曲月瑶清楚自己艰难的现状,家世不高不低,却摊上这么一张脸,亲事并不好议。

  “神佛殿中未免人多,在下倒是知道一地,求姻缘很准。”

  曲月瑶眼睛亮了亮。

  “曲小姐可愿随在下一同前往。”

  “请裴公子带路。”

  曲月瑶笑吟吟的颔首,然裴悯的视线却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她不好意思的将被风吹起的衣袖复又挽下,“蚊子太多了。”

  “那待会再走。”

  裴悯收了伞,随手放到廊柱前。他从腰间取出一圆圆胖胖的瓷瓶来,将盖子打开,一股艾草的味道溢了出来。

  里头是草绿色的膏状凝胶,裴悯拿指腹取了米粒大小,牵起曲月瑶的手。此刻有风吹来,正巧将那宽松的衣袖吹散而开,露出手腕上红肿的小疙瘩。

  裴悯轻柔的将药膏推开,他指腹微凉,伴随着那药膏的凉意,曲月瑶原先瘙痒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轻颤的指尖,以及肌肤桃花般的泛起一片粉色。

  那一块被裴悯接触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淡淡的浅粉色,一眼望过去如同桃粉烟霞。裴悯眉间微蹙,抬眸去瞧曲月瑶。

  美人粉面含羞,此时正低着头。感受到裴悯的目光,曲月瑶赶紧抽回自己的手,仓皇的用衣袖盖上。

  “我自小便有这个顽疾。”

  “是吗?”

  裴悯轻声笑了笑,将瓷瓶递到曲月瑶掌心。

  “以后出门记得带,既然是顽疾,那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了。”

  曲月瑶将药膏放进荷包中,匆忙点头。

  “还去求姻缘吗?”

  裴悯转身,对着外头烟雨朦胧,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要去的。”

  ———

  神佛殿中,陈穆之看着一脸认真严肃却迟迟不说话的方丈,最后的一丝耐心也被磨完了。

  “秃头,你到底行不行?”

  陈穆之咬牙问道。

  方丈适才微微张开双眼,停止敲木鱼,随手抽出一支签文递到陈穆之面前。

  陈穆之瞧了半天,“这上头写的什么鬼东西。”

  “此签便是陈公子您的姻缘。”

  方丈故作玄虚的忽悠道,将那根签放到陈穆之脸旁,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

  “陈公子此生并无正缘。”

  方丈顿了顿,签文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上头显示,陈穆之这一世孽债缠身,注定下场凄凉孤苦一生。

  “满嘴胡言乱语,小爷出了五千两银子便是让你来诅咒小爷的吗?信不信我一脚踹翻你这相国寺!”

  陈穆之气的一跃而起,气的抓起一旁的灯便要砸。

  “我的好公子,相国寺一砖一石都是皇上命人建造。哪怕是太子爷来了,都不敢放肆,您快放下!”

  好在陈穆之身边的小厮还算机灵,及时阻止了陈穆之作死。

  “是吗?太子都不敢砸?”

  陈穆之清了清嗓子,适才缓慢的松开手。

  东京的纨绔子弟皆效仿太子,唯太子爷马首是瞻。

  这陈穆之哪怕是不听老子的话,也要听太子的。

  “是啊。”

  “那不砸了。”

  陈穆之假装从容的理了理衣裳,朗声道。

  “对,咱们今日就暂且放过他们。”

  小厮点头哈腰的应下。

  “你这个秃头,今日是小爷我放你一马,日后可不准再信口胡诌了啊。”

  陈穆之指着方丈虚张声势。

  方丈一脸无奈的看着陈穆之,目送着这位公子哥被下人门连哄带骗的拖走了。

  “世人都说陈家世子爷是位出了名的纨绔,如今看来传闻不假。从来只听人骂秃驴,倒是头一回听到人骂和尚秃头的。”

  方丈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极为厌恶的将那根签复又装进签筒中。

  神佛殿内有多热闹,后山便有多寂静,两相对比竟像是两个天地。

  曲月瑶同裴悯并肩而行,从石阶往左走,竟别有洞天。

  此处通幽小径,越往里面走便越幽静,除却山泉叮咚之外,没有旁的声响。

  二人继续往前,竟有一丛极为绚烂的杜鹃开在山野之间,而在那杜鹃之中,有一颗百年老树开的郁郁葱葱,上头只绑了两根红绳,下头挂着木签。

  “这里便是相国寺最有名的求姻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