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三救男主后发现救错人了>第37章 雪色牡丹【三更】

  “江大人, 下官真是有要事相商。”顾问然压低声音,问道,“大人近日是否觉得太子殿下行为怪异, 可有需要下官帮忙的地方?”

  闻言,温连没好气道:“用不着顾大人操闲心,我倒觉得顾大人所言极是,是我不配为太子之师, 日后要请你好好教导太子殿下了。”

  听到他的声音,顾问然这次不再恼了,他一想到“江施琅”会被崔晏压在身下, 莫名其妙就想笑, “大人何必说这些气话, 咱们都是为了殿下着想, 之前是下官唐突,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江大人多多担待。”

  “担待不了, 滚。”

  见他这么不给面子, 顾问然轻轻“啧”了声,干脆也不再遮掩,低声道, “江大人, 按照如今你和殿下的关系,日后咱们迟早会共事一主, 你就别再挣扎了。你也不想你和殿下在书房的事情被传出去吧?”

  温连:?

  这顾问然果真是个二流子, 搁到现代就是个骑鬼火的精神小伙。

  怎么什么狗话都敢说?

  “顾大人, 你也不想明日上朝,我告你个私闯民宅吧, ”温连恶狠狠道,“滚远点,回你自己家去。”

  顾问然被他逗乐,自从知道崔晏和江施琅的事情,他不知怎的,看着江施琅比从前顺眼多了。

  他隔着窗子轻轻笑了两声,“行,这就滚,不过下官说的话江大人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否则我明日还来,后日也来,大后日大大后日……”

  “来人啊,抓贼!”温连高喊了一声。

  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跑得倒快!

  温连分外不爽,决心明日要好好质问崔晏一番,到底派个傻缺顾问然过来是什么意思,故意找茬气死他是吧?

  他拧干头发,躺回床上。

  一身的警惕总算在此刻卸下,温连疲惫不堪,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却仍不安宁。

  一支笔蘸着清水在他身上轻轻掠过,温连浑身颤抖着,腿被人强硬地分开,那支毛笔在砚台上蘸取一点墨汁,复又落在他的腿侧深处。

  写字的人含着浅浅的笑意,勾唇道:“原来太傅的腿才是最好的纸。”

  笔尖轻柔地扫过皮肤,引发一阵阵难言的战栗。

  温连呼吸紧促,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上面浓黑的墨与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赤晃晃地四个字——

  崔晏之妻。

  *

  翌日一早。

  华清宫。

  崔晏请了一日的假,没去明德所,反而立在熟悉的宫门前,抬起头,清晨下过一场雨,这时微风拂面,阳光正好,温暖而明亮。

  他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是宽阔敞开的朱红宫门,分明是典雅风致的宫闱,却在他眼里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缓缓张开。

  一时间,他呼吸渐促,手脚泛凉。

  清早丽妃突然命太监传诏来,说想要见一见他,与他叙旧。

  丽妃是他的母妃,是幼时养他三年的人。

  崔晏的思绪被拉回到久远以前的某个午后。

  那时华清宫不是母妃为主位,那时的母妃还叫丽贵人,一个丽字道穿她的一生,她生得美艳,是江南名伶妓子。

  父皇对身份家室极为看重,听说是在途径江南时,“不小心”着了妓子的道,上了她的花舫,一夜留情。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来的后来顾问然告诉他的。

  妓子成了丽贵人,肚里怀着个三皇子,以为自己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熟料帝王无情,后宫里尽是盘枝错节的利益姻亲,故此反倒对出身卑贱丽贵人冷淡至极。

  她日夜悲慨,悲慨自己为何没有生在富贵人家,这份悲慨随着腹中孩儿的长大,渐渐又成了憎恨,憎恨这世上一切过得比她好的人,憎恨所有出身高贵高人一等的人,可日子还是一天天过,没有任何起色。

  这时候,宫中忽然传来消息,明皇后薨了。

  皇帝抱着被谣传血脉不清,还是个婴孩的太子,周遭是无数劝他滴血认亲的臣子,帝王自尊被触犯,他杀了好多人,把太子也丢给当时唯一怀有身孕的丽贵人。

  丽贵人靠着这孩子和她腹中胎儿,很快东山再起,入了皇帝青眼。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丽贵人怀着皇儿,抚养着太子,这是多大的荣宠。

  人在得意时,心也是善的。她对太子殿下礼遇有加,甚至有时看太子殿下孤单落寞,还会偷偷把太子殿下抱到腿上,逗着孩子叫她一声娘亲。

  她说,“以后娘做了妃子,生了弟弟,晏儿还要一直把我当成亲生母亲,要把弟弟当成亲生弟弟,可记住了?”

  小太子垂着脑袋摆弄着她衣襟领口的绣花,羞赧地答应,“好,晏儿记住了。”

  从一生下来,他便被丽妃养在身边,即便不是亲生母子,他们也胜似亲生母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丽贵人第一胎没有保住,一个宫女下台阶时绊了她一脚,丽贵人自昏迷中醒过来时,孩子已经没了。

  她陷入近乎绝望的悲痛里,偶然间,丽贵人看到活蹦乱跳,神采奕奕的小太子殿下,又联想到她的孩子——现在已化作一团死肉,被所有人视为不详,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掩埋了。

  那是她的孩子啊。

  这一刻,望着太子小心翼翼陪笑的笑脸,她竟生出恨不得将太子活活掐死的念头。

  为什么她的孩子胎死腹中,而明皇后一介死人,却能留下一个儿子成为太子?

  世上为何有这么多的不公?

  她的儿子在腹中就要低人一等?

  恨比爱来得更快速,更深沉,如附骨之疽,渐渐蚕食殆尽了她的心,丽贵人一夜便恨上了那个会拽着她衣角轻轻喊娘亲的孩子。

  那不是她的孩子,她们长得不像,也并未留着一样的血。

  丽贵人掐着他的脸,分明笑着,声音却冷如冰窖,她说,“殿下更像你父皇,你们父子二人才是真正的帝王,无情、冷血,就和毒蛇一样。”

  太子不明白她为何改变,仍像从前一样小心讨好,渴望娘亲的疼爱。

  直到丽贵人为了恢复宠爱,将沾着毒粉的帕子捂住太子的口鼻,让他自此染上终生不愈的喘疾,动辄发病便可能濒临死亡的边缘。

  她发疯般想要一个孩子,兴许不止是为稳固自己的宠爱和地位,丽贵人只是想要一个和太子一样聪明伶俐、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孩子。

  但从那天起,年幼的太子明白了一件事,他再也没有娘亲了。

  丽贵人如愿得了第二个孩子,正是现今的崔清,她一跃晋升为丽妃娘娘,坐拥整个华清宫,可仍觉不够。

  丽妃想,她的孩子才该是太子。

  思绪收回,崔晏忽觉可笑,他总以为自己这些过往已经如同云烟散去,可故地重逢,旧事仍然如同一场阴魂不散的噩梦纠缠上来。

  直到他长大很久,才知道当年抱着他说,自己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与他没有任何血缘,自己的亲生弟弟更和自己毫无瓜葛。

  崔晏一下子便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只剩下一个对他勉强称得上怜悯和同情的父皇。

  如今也都没有了。这偌大皇宫里,皇帝只把他当成一枚好用是棋子,他们不是父子,只是君臣。

  “劳烦殿下等候多时,丽妃娘娘身子不适,方才听说殿下来了,急急忙忙便起身收拾,生怕被殿下看到面色不好再徒生担忧。”华清宫的太监总管笑着躬身,请崔晏进殿。

  崔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信。

  让他在太阳下等着,不过是丽妃磋磨他傲气的手段。

  他并不介意,正好可以得空抬头,看看太阳。

  温连教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抬头看看星空,便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温连是这世上最通透的人,讲的也是最通透的道理。

  看不到星空,看看太阳,也是一样的。

  甫一进入殿内,崔晏便见到崔清笑着从侧殿出来,同他行过一道礼,“给皇兄请安了。”

  “嗯。”崔晏淡淡应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崔清与他擦肩而过,忽地又回过头,问道:“昨夜在清宁宫,皇兄和太傅探讨古文,结论如何?”

  闻言,崔晏沉吟了声,言简意赅地答道,“不错。”

  崔清微微笑着,说道:“那就好,皇兄与太傅关系这样和睦,弟弟看了心里也高兴得很,不如改日皇兄同太傅说一说,让太傅也卖弟弟一个面子,到华清宫来讲讲课。”

  话音落下,崔晏缓慢地抬起眼,静默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好。”

  分明他笑着答应,崔清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眉头蹙紧,从心底冒出些许寒意,随意敷衍过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又只剩崔晏立在殿中。

  良久,丽妃自殿内走出来,她还和从前记忆里的相貌别无二致,似乎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生过,还是那般漂亮惊艳,腰肢款款,含着笑意对他俯身道歉,亲和开口,“殿下等急了吧,都是母妃不好,近日总是头疼难忍,也不知是不是被殿下那不成器的弟弟气得。”

  崔晏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多礼,”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无话。

  丽妃敛起笑容,“殿下与我到底生疏了,从前可不曾唤我娘娘。”

  崔晏没再出声。

  良久的沉默中,丽妃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仍面不改色道:“今日请殿下来华清宫只是为了叙叙旧,殿下不必拘礼,快请坐吧。”

  崔晏随着她进殿,方要落座,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窗台上的一盆花。

  正是他三岁那年,皇帝送给他作为奖赏的雪色牡丹,丽妃特地将它摆在显眼的位置,崔晏自然清楚她的意思。

  眸光微滞,崔晏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花还是当年那般漂亮,却不再是当年的花了。

  耳边传来丽妃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聊他们从前相处,也聊崔晏的过去。

  崔晏静静地听着,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不错,明日可以带给温连喝。

  今天没去上课,不知温连会不会思念他。

  应该不会吧,听说昨夜顾问然去惹了他,早知道顾问然办不好这事,他该亲自去的。

  夜里去,没准还能有机会,和温连一起睡。

  丽妃仍自顾自在他耳边念着,丝毫没有发觉崔晏思绪飘远。

  “殿下,清儿他年幼,日后少不了要殿下多多照拂。”提起崔清,丽妃便笑容满面,“听说殿下近日与江太傅正交好?”

  提起温连,崔晏眼底也露出笑意,“还好。”

  “殿下平日里也可多带着弟弟一起带江太傅到华清宫侧殿里来听课,有你这个好皇兄提携,你们二人作伴,母妃也放心。”丽妃终是道出自己的目的。

  崔晏也一并全都答应,“这是自然,清儿聪慧,太傅常常夸奖。”

  丽妃立刻弯下眼睫,笑着道:“哪里,总归比不得殿下的。”

  他们又像熟人般随意客套了几句,但不过都是丽妃在提一些要求,而崔晏在旁倾听罢了。

  达到目的,丽妃此刻也确信崔晏仍是从前那个崔晏,那个可以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崔晏,再聊下去便也意兴阑珊,她心满意足地结束话题,起身送客,“聊这么久,殿下也累了吧,母妃不好再耽搁你用功学习,便就此回宫去吧。”

  崔晏起身答应,他又看向那盆雪色牡丹,低声问:“这盆花,娘娘一直留着?”

  听他提起,丽妃像是才想起来似的,笑着说:“是啊,知道你喜欢,便一直让宫人养着,就等你有朝一日回来能看见。”

  提起旧事,她仿佛伤心极了,“当初的事都过去了,殿下如今能回来,母妃便知足了。”

  崔晏点了点头,像是倏忽想起什么般,缓声说道:“那前些日子,清宁宫送来的檀香,娘娘可也一直用着?”

  那檀香是他从幽州回来时,各宫都送去过一份,作为礼物。

  闻言,丽妃的面色有一瞬的僵滞,“用是用着,怎么了?”

  崔晏笑着摇头,“没事,只是说檀香静心静气,是好东西。”

  说过这句,崔晏俯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华清宫。

  在他走后,丽妃望着宫墙角落里燃着的檀香,眉头微蹙。半晌,她冷声道:“来人啊,把宫里所有檀香撤下去,一把火尽数烧干净!”

  ……

  当日午后,华清宫传来高亢的哭声,太监急匆匆地扣响了清宁宫的宫门。

  崔晏从午睡中醒来,听到那太监说,华清宫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气,丽妃娘娘和三皇子竟中毒昏迷,再过半刻钟怕是就要双双薨了!

  崔晏静静地抬头,阳光正好,午后还有温连的课,他想了想,淡淡开口,“孤再睡半刻钟,死透了,再来唤我。”

  那雪色牡丹是从邻国送来,当年由他一人精心栽培,邻国使者说过,这牡丹虽美艳至极,但香气含有剧毒,惟有檀木香气可解,因此育花时,宫里檀香不可断绝。

  他送去各宫的檀香都是无毒的,但凡丽妃信他一次,便也不会有今日。

  到底是自己心虚,只是可惜无辜的宫人被她白白害死。

  崔晏走回榻边,望着床头贴着的,用毛笔拓印下来的“平安顺遂”,眉宇轻轻舒展开,他静心躺下来,叹息了声。

  他什么都不在意,皇位,荣宠,过去,亦或是谁的性命,一切都不重要。

  星辰从天边升起,再渐次隐入云间,世上没有什么亘古不变,他的一生短暂,只想陪伴温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