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 李乐童那点微妙的恐惧也消失了,他想要去细究,但已经寻不到踪迹了。
他看了眼对面洗干净脸的褚寒, 淡声道:“回去吧。”
褚寒正美着呢,怎么可能乖乖走, 他三两下就凑到李乐童身边,下人们上前撤下碗筷, 他靠在李乐童的肩膀上, 哼哼地抱怨, “夫君,你发现没有,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回去吧, 你怎么老让我回去,我不想回,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太开心了,刚才夫君哄他了诶!是第一次!还帮他擦眼泪。这么好的夫君, 他要好好黏糊会儿。
李乐童没有说话, 褚寒也不介意,在李乐童怀里转了转眼睛, 唔了声, 一边用手指描摹李乐童新换的龙袍上的龙角, 一边道:“您知道的,我自幼受尽宠爱, 此次嫁人, 历经千辛万苦的从青国来到这里, 离开了宠爱我的父皇,皇兄, 我从小还没有母后……夫君,你可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啊,你要是不跟我说话聊天,我多寂寞啊。”
李乐童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稍微想了一下,便想起是常公公才跟他说过的。
褚寒当时哭得那么伤心,还能听到这些?且学了过来?
李乐童不由有些想笑,但笑意还未浮现,就被他压了下去,眸色清冷淡漠,嗯了声。
他知道褚寒的确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倒是没错。
但也知道,如果褚寒是装的疯病,那么他在京城,绝不止认识他一人,他应当带了亲信进来。
李乐童暗自思索,他需要找个时机,彻查京城了。
褚寒还在扮可怜,“你知道从小没有母后是什么感觉吗?尽管父皇和皇兄都很宠我,可还是不一样的,夫君,你有母妃吗?”
褚寒知道先皇至死都不知道李乐童的存在,那应该就是一|夜|风|流,可褚寒觉得,一|夜|风|流,连自己还有个儿子都不知道,但李乐童,肯定是有母亲的吧。
他想借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夫君。
他们是夫夫,合该亲密无间,知道彼此的过往。
夫君刚温柔地哄了他,这会儿应该会告诉他的吧。褚寒想。
但李乐童回避了这个话题,“消好食了?”
褚寒失望地垂下眼睫,夫君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过去。
不过褚寒很快打起精神,没关系,现在不说,以后会说的!他和夫君的感情越来越深,他总会告诉他的。
褚寒猫一样地拉长腰身,蹭李乐童的肩膀,“没有呢,夫君。”
他倒是拉伸舒服了,李乐童绷紧了脊背才堪堪承受住他的重量。
“再一盏茶。”
褚寒抱住李乐童的腰,笑嘻嘻的,“好,听夫君的。”
他现在这乖巧的模样,跟片刻前凄惨大哭的样子,判若两人。李乐童松了口气。
可惜褚寒乖了,却有人不合时宜地来打扰。
小太监在外面通报,“启禀皇上,静妃娘娘求见。”
褚寒的笑意一顿,微微皱起眉,静妃,当朝太傅的嫡亲孙女,他记得做的那个梦里,并不多出现静妃,反而是云妃更多。
又因为他是男子,后宫女子不需要向他请安,所以他嫁过来后,还没见过静妃。
传闻中有才女之称,性子恬静与世无争,被李乐童封为静的静妃,这时候来求见皇上做什么?
李乐童也有些意外,自大年初一的宫宴,静妃这是今年第一次出她的寝宫。
怕是有要紧事。
李乐童将褚寒推开,示意他坐好,说道:“让她进来。”
褚寒撇了撇嘴,老实坐好了,夫君的小妾找来,他确实需要做出“当家主母”的姿态。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身若柳枝,腰身细得盈盈一握,头上无金银珠钗,只简单一根桃木簪子,将她如瀑布般柔顺的长发挽起,还未抬起脸来,就已经有静雅的气质了。
她低着头垂着目,极规矩地朝皇上皇后行礼。
“臣妾叨扰皇上皇后娘娘。”
李乐童让她平身,“静妃来找朕有何事?唤下人传话即可,不必自己走一趟,你身子不好。”
褚寒的眉毛瞬间皱紧了,他想瞪夫君,但于礼不合,便按捺下了,只在心里嘀咕,什么身子不好?有他身子不好吗?
不知怎的,自从静妃走了进来,褚寒看着她的穿衣打扮,还有那周身的仪态气质,就有种莫名的不安。
那种感觉来的奇怪,但他的直觉向来准……
果然,静妃缓缓抬起头,朝李乐童微微一笑,“谢皇上关怀。”
那眉眼间的病弱,绝不是褚寒能扮演出来的,是真真正正的,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被养出了一身的哀怨忧愁。
再配上她恬静温和的性子,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任何男人为她动容。
褚寒不自禁咬住了唇,警铃大作。
他明白他的危机感何来了,眼前的女人同他是一类的!
撞型了!!
李乐童注意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赐了座,“所来何事?”
静妃摇摇头,不肯坐,笑得苍白和惭愧,看向皇后,“说来还要请皇后娘娘宽恕,臣妾是来替云瑶道歉的。”
云瑶就是云妃的名字。
静妃叹了口气,“瑶瑶性子太小孩子气了,惹了皇后娘娘不快,但她已知错,甚至找到了臣妾,哭着求臣妾来替她向您道歉。”
“臣妾询问过缘由,瑶瑶不肯说,只一直哭,说她惹了娘娘不高兴,心中很是后悔,可又怕您生气,不敢来找您道歉,便来找了我,我也是被她缠的没办法了,这才答应替她走了一趟。”
静妃再次福身,郑重道:“皇后娘娘,瑶瑶自小在家中被宠坏了,没大没小惯了,冲撞了您,我替她向您赔不是。”
褚寒手也攥紧了,灰色的眼眸瞪得很大,不仅撞型了,还遇到对手了!!
这个静妃,太会做面子活儿了!
他们在场的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静妃却要把云妃的挑衅说成小孩子气,再以一副为难的样子来替她道歉,真是,真是,又给了云妃人情,又强行让褚寒不要跟云妃一般见识,毕竟是小孩子气,若再揪着不放,岂不是没有气量,还在李乐童面前营造了一把好形象!
褚寒盯着静妃透着病态凄美的脸,越生气,越冷静,他明白,对付静妃,不能用跟云妃那样的。
云妃就是个没脑子的小屁孩,静妃就不一样了。
她有脑子,还有一张让男人怜惜的脸。
思及此,褚寒松了紧握的手,扯出一抹笑,“说的哪里话,就这点小事还让你跑一趟,本宫都没放在心上,大热天的走这一趟,累了吧,来人,给静妃倒杯茶啊。”
静妃又一福身,谢过皇后娘娘的茶,礼数周到极了。
“皇后娘娘没有怪罪瑶瑶就好,她就是行事冲动了些,其实过后都很后悔,娘娘这般说,臣妾回去也好安慰她了。”
褚寒笑眼弯弯,“本宫明白,静妃放心就是,说起来,静妃与云妃关系当真好啊,本宫听说,静妃除了重大节日,轻易不会走出寝宫,看来还是人的问题罢了,若是人重要,静妃自然就会出来,若是不重要,哪里会理会,倒是恩怨分明,好性情,本宫欣赏。”
这话里的意思是把皇上也扯进去了,除了重大节日才出,平日里可不也不出来见皇上吗。帝王大婚也不见出来,云妃一哭,她就出来了。
把皇上,把皇后置于何地。
不就是绵里藏针,话里藏刀吗?谁不会?
静妃面色不变,浅喝了口茶,“娘娘谬赞,臣妾也只是喜静罢了,素日来就是待在寝宫里为皇上祈福,哎,实在是此次瑶瑶哭得太吵闹了,臣妾无法,只好应了她。”
她还轻轻咳了下,柔弱无比。
褚寒意有所指,“身子弱,还是要静养,莫要走动才是,云妃哭闹,便让她闹去好了,她小孩子,不懂事,不顾及你的身子,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静妃低低咳嗽,“娘娘关心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李乐童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本来以为静妃是来找自己的,他还想问问静妃的身体,这个月忙,他都没有去静妃宫里听琴,结果就见她和褚寒两人说起话来,空气中似乎还暗含杀机。
“……”
李乐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此时,他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静妃咳嗽不止,一杯茶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起身告退,“皇上,娘娘,臣妾身子不好,还是莫扰了皇上与娘娘的雅兴,臣妾先告退了。”
李乐童总算能说话了,正要让下人送她回去,褚寒先开口了,一脸疼惜的模样,“快回去吧快回去吧,稍后本宫让太医去给你瞧瞧,这怎么还咳个没完了。”
李乐童又喝了一口茶,不做声了。
静妃福身道谢,身形摇摇欲坠地告退了。
待她一走,褚寒立时看向李乐童,也轻轻咳了几声,很是虚弱,“夫君,你知道的,我自幼也是身子弱,方才同静妃说了那么多话,她还一直咳嗽,我也被染上了,此时喉咙很不舒服,夫君,你喂我喝口茶。”
李乐童面色平静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褚寒善妒,所以刚才就由着他演戏了,但没想到气还没消,静妃还未走出去,他就朝自己撒娇。
无非就是让静妃听听他有多受宠。
李乐童将另一杯茶亲自递给了褚寒,虽然没到达褚寒的要求,不过也是李乐童第一次给他递茶,褚寒就还算开心地接了,“多谢夫君,夫君真好。”
殿外,静妃将褚寒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轻轻擦拭额间的冷汗,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谢过常公公,让她宫里的小宫女扶着走了。
行至拱桥,静妃忽然停下,小宫女低声问道:“怎么了,娘娘?”
静妃含着温笑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发觉,今日去见皇上,皇上只与我说了两句话。”
云瑶说皇后受宠,她起初是不太信的,她很了解他们的皇帝,清楚知道没有人能轻易走进皇上的心,所以她并不着急,安安静静的做着她自己的事,也果真如她所料,皇上一个月里,往往会比去云宫,要多两三次来她的宫里。
静妃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就简单多了,后宫中只有她和云瑶两个妃子,云瑶又是蠢的,皇上万万不会喜欢。所以哪怕皇帝从未碰过她,她都是有很大信心的,她相信有一天,皇上会喜欢上她。
这个信心,一直在今天以前,她都是有的,但今天亲眼来见了褚寒,她的信心动摇了。
李乐童是非常严厉的君王,他不留恋后宫,更不允许后宫女子勾|引他,但就是这样的帝王,在自己处理朝政的地方,允许皇后进入。
这份宠爱,云瑶不懂,她却懂。
她懂,所以不满。
原本大家的起点都是相同的,可有人不守规则,抄了近道,想要走捷径,那便不行了。
她不喜欢看到皇帝宠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