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童走后就没再过去了, 派常公公去了一趟,传他的口谕:罚云妃抄写心经三遍,皇后思过三天, 下次再有犯者,禁足半年。
禁足半年, 太严厉了。
说明皇上是真的只给他们这最后一次机会,再有下次, 都会重罚。但——
云妃半跪在地上哭道:“凭什么啊?凭什么臣妾要罚抄书, 皇后只是思过三天?这不公平!”
常公公温声, “云妃娘娘啊,快起来吧,这儿人多眼杂, 若是再失了礼,皇上可就不止罚这么点了。”
云妃气的胸口都仿佛被石头压住了,攥着手帕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敢怒不敢言, 哭着领旨, “臣妾遵命,臣妾这就回云宫静心抄写。”
常公公心里叹气, 面上欣慰地点点头, 还好, 云妃还不算太傻。
云妃一个妃子,还不是宠妃, 如何能跟皇后叫板, 皇上这次没罚她禁足, 纯粹是因为刚解禁,不好再继续罚了。
希望云妃聪明点吧, 别再头脑发热了。
褚寒一日是皇后,后宫的妃子们就得一日敬着他。
这是规矩。
云妃走了,常公公就忙去扶还跪在地上听皇上口谕的皇后娘娘,“娘娘,您快起来。”
褚寒也不高兴,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是云妃来挑衅他,怎么他也要受罚,他也委屈!
常公公眨眨眼,悄悄声给褚寒通风报信,“皇上只说让娘娘在长乐宫思过,可没说是从今天开始啊,今天娘娘还是自由的。”
褚寒眼睛一亮,对啊,又没说是今天就要思过。褚寒谢过常公公,散着半边的头发就想去找李乐童。
常公公又急忙叫住了他,带他回长乐宫内殿,亲自为他梳好了头发。常公公以前是伺候先皇妃子的,手艺自然精妙。
褚寒左右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很是满意,还动手在自己左眼眼角下画了朵红色的小花,瞧着更俊美妖冶了。
常公公赞道:“娘娘真是天人之姿啊,难怪皇上宠爱您。”
这话褚寒喜欢听,笑起来,晃了晃耳朵上的耳坠,起身,“好了,走吧,我去看看夫君。”
不过他走了两步,想到什么,顿住,问常公公:“今日我送去给夫君的鸡汤,他可有喝?”
说起这个常公公就高兴,点头,“喝了喝了,老奴头一回见皇上吃那么多呢!”
褚寒很开心,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他转了转眼睛,冷静下来,虽然刚才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就去找夫君,但反应过来,他觉得此时过去,夫君定是要怪罪他的。
常公公说夫君喜欢他做的吃食,那他就再一次拿去赔礼吧!
夫君看他手还起着泡,就为他做饭,肯定也会心软。
褚寒脚步一转,就去了小厨房的方向,常公公愣怔,追上去,疑惑,“娘娘,您不是去找皇上的吗?”
被所有人暗地里说傻的褚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常公公,“你笨啊,夫君最重礼仪,平日里我没规没矩的,夫君宠爱我,都没有罚我,可这次我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与云妃吵起来,他定然很生气。虽说我认为这不是我的错,是云妃那个蠢女人不自量力,还连累了我,但我这时候还是要乖些,不然皇上就该训斥我了。”
常公公傻了,娘娘竟如此聪明!
他都没想到这些。
褚寒看着常公公呆滞的模样,莫名不高兴起来,常公公这呆愣的模样,过去肯定被妃子们设计过,说不定还帮着在夫君面前说过好话。
他第一眼看常公公,就知道他是没什么心眼,又容易心软的。
褚寒满脑子都是云妃的那句‘我侍寝的次数比你多得多’,嫉妒地咬紧了牙,俊美深邃的脸庞风雨欲来般,灰眸也阴沉沉的,瞪了眼常公公,大步走进小厨房。
常公公正心惊褚寒的变化,就被瞪了眼,愕然,“娘娘?”
刚才那一眼,常公公没觉出杀气,反而是感觉皇后娘娘快气哭了?
常公公一把年纪了,皱着脸发愁起来,莫非是不满他梳的头发?他是好几年没做过这活了,手有些生……
可刚才还好好的啊。
褚寒在小厨房里兵兵乓乓,把面活出了杀|人的气势,等他乖乖的思过三天,让夫君不再生气,三天一过!他也要侍寝!
他要侍寝!
褚寒在心里呐喊,嘭一声,把面盆重重磕到了灶台上,结果刚好砸到他手上的水泡,饶是皮糙肉厚如褚寒,也感觉到了疼,
抬起手一看,嘴一撇一撇,哇一声就哭了。
跟过来的常公公正好撞见这一幕,吓得当即惊叫一声,“娘娘!”
褚寒哭着把面盆给常公公,“你来和,你和好了,我做。”
“我要做一碗清汤面给夫君当宵夜呜呜呜呜,我知道错了,只求夫君原谅我,我再也不跟云妃那个蠢女人斗嘴了。”
“我把水泡磕破了,好疼呜呜呜呜。”
急的常公公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娘娘,您先去上上药吧,老奴来做!”
褚寒眼泪汪汪,“不行,我要亲手给夫君做,你快和面。”
常公公劝又劝不动,无法,只好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地和面,可怜他一把老骨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和面。
褚寒看了会儿常公公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噗嗤一笑,好吧,他是故意的。
他记恨常公公曾经帮过后宫的那些女人。
不过只看了一会儿,褚寒就叫停了,擦擦眼泪,让常公公站一边,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和。
他自小受尽宠爱,可父皇也严格教导他,让他不得飞扬跋扈,让他心地善良。
哼,这次就放过常公公了。
常公公和了一会儿,老脸就通红了,擦汗的手直发抖,可看着褚寒和面的侧脸,感动的眼含热泪。
娘娘心太善了。
他只是个下人,还这么体贴他,他何德何能。
感动到了的常公公,端着褚寒亲手做的清汤面回到李乐童身边时,就说尽了褚寒的好话,“皇上,您不知道,娘娘太懂事了。他自知犯了错,老奴传口谕时,不哭不闹,领了罚,等老奴随他回长乐宫,他还不顾自己手上的烫伤,亲自下厨为您做宵夜,把一只手的水泡都磕烂了,疼的边哭边做,还说自己知道错了,哎,看的老奴委实心疼。”
“说起来,老奴真是惭愧,老奴传您口谕时,唯恐娘娘心里难受,便说明日再思过也是可以的,这样他今日还能来找您,但娘娘做好宵夜后,自己主动说要思过,还说要写出自己哪里错了呢!”
常公公絮絮叨叨,说的尽是好话。
李乐童看着桌上金碗中的清汤面。褚寒果真是有做饭上的天赋的,第二顿而已,就已经做的有色有味,看着便让人有食欲。
但,他看了眼常公公还在不自觉发抖的手,“手怎么了?”
常公公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还在发抖,闻言也看过去,笑道:“哎,老奴老啦,只是和了会儿面就抖成这样。”
李乐童皱眉,“怎么回事?”
常公公:“娘娘手上的水泡不是磕烂了吗,我就和了一会儿,不过就一会儿,面都没成型呢,娘娘就赶我走了,他自己单只手和,老奴没用,哎。”
常公公神色羞愧,“娘娘手上有伤,还要让老奴歇着,他自己和,且他总认为自己身娇体弱,写一会儿字手便累了,可这次竟做和面那么伤手的事,皇上,您趁热快吃了吧,都是娘娘的一片心意。”
李乐童听明白了,他罚了褚寒思过,褚寒不仅老老实实认罚,还做了碗清汤面给他赔礼,而且做的时候还是哭着做的。
虽然听起来好像没有哪里有问题,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褚寒是这么安分的性子吗?
而且和面而已,为什么非要自己和常公公来做,那么多下人,随便找一个不就可以了吗?
他看着常公公一副竭力为皇后说话的模样,又看他控制不住发抖的胳膊,“……”
所以,李乐童用一碗面,既向自己卖了乖,又哄了常公公对他死心塌地。
李乐童捏了下眉心,只觉荒唐。
他也不想再刻意地把褚寒的每个举动都往坏处想,可以他一个帝王的角度来看,事实就是如此。
他有心想告诫常公公一二,但想起常公公描述的画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褚寒,身形高大,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因为水泡破了,或是还有被他罚了思过的原因,委屈地一边哭一边给他做面。
李乐童沉默了。
他又想捏眉心了。
两个人都不好说。
最后只是道:“不是让皇后别再做了吗?他是皇后,不必做这些,下次再有,你拦着,他若执意要进厨房,你就让下人们把食材全都备好,他只管炒个菜就可以。”
常公公抖着一条手臂笑呵呵,“老奴瞧着,您爱吃皇后做的膳食呢。”
李乐童下意识皱了下眉,否认,“饭菜对于朕来说无好坏之分,左右果腹之物,并不是喜欢他做的饭。”
只是褚寒已经做了,他才只好用了罢了。
他并不想让自己的膳食归褚寒负责,偶尔一两次,已经是极限。他并未信任褚寒信任到可以顿顿吃他亲手做的饭。
何况,一国之后,无需整日在厨房里打转,做这些讨好他的事情。
宫人试过毒后,李乐童用了这碗面,只是下令,“日后皇后送来的膳食,不用再送进来。”
常公公苦着脸,只恨自己嘴快,好好的说那么多干什么!
这下好了,他怎么跟皇后说?
皇上也又不吃了。
常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跟褚寒明说,这就导致,第二天,常公公又端着一碗褚寒亲手做的冰雪冷元子来了,站在御书房门口,不敢进也不敢退。
李乐童眼中散发出冷意,常公公把脑袋垂得很低,有苦说不出。
李乐童真的有些生气,他觉得他现在对褚寒的底线是越来越退后了,常公公不知轻重,褚寒恃宠而骄,一个个的,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但看着年迈的常公公,又看到那碗冰雪冷元子,比起御书房送上来的,大了两个碗都不止。若是其他妃子来送,怕是要装在小小的白玉碗里,瓷勺轻碰,发出悦耳的叮铃声音,极优雅精致。
只有褚寒,做了差不多一个盆那么多。
生怕他不够吃。
手上的烫伤还没好,又在厨房里折腾,这么一大碗,恐怕一整个上午都在做。
李乐童何尝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褚寒向着他,喜欢他,想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给少了还不行,要给很多很多。
就像十四岁时,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每日吃不饱饭,常公公就省下他的食物,偷偷来给他。他说不用那么多,常公公只应好,下次来,还是那么多。
李乐童前半生感受到的温暖不多,只常公公一个,所以他登基后,封常公公为总管,给他银钱,让他在皇宫外置办府邸,让他在宫外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
他学四书五经,学帝王权术,知恩图报,恩怨分明。
他待自己人,向来是好的。
可褚寒,他无法做的更多。
思绪百转千回,李乐童眼中的冷意也散去了许多,轻叹了口气,“进来吧。”
最后一次。
常公公一喜,笑成了眯眯眼,又不敢太过火,强压下去,把那好大一碗冰雪冷元子放在饭桌的边缘,这一次,他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把手里的“悔过书”也呈给皇上。
“皇上,这是娘娘让老奴交给您的,说是他今日思的过。”
李乐童意外,褚寒当真这么乖?
接了过来,“朕知道了。”
说完便直接回到龙案后,端正地坐着,打开看了起来。
上一个让他在用膳前回到龙案前看的奏折,是工部建的桥塌了。
“夫君亲启。
夫君,我今日在厨房里给你做冰雪冷元子的时候,一直在心中默默反思,现下,我反思出了以下几点,写给夫君看看。
第一,我不该在听到云妃说她因为吃了夫君亲自赏赐的膳食而嫉妒,冲出去回应她的挑衅。因为夫君从未赏赐过我膳食,她得了那么大一桌,我很嫉妒,也很伤心。如果可以,我希望夫君也可以赏赐我一次,最好是亲自来陪我吃,喂我吃我会更开心。
第二,我不该在听到云妃说我德行有亏时动怒,因为我是夫君的皇后,而夫君很宠爱我,他说我不配为后,便是在说夫君眼瞎
看上我,她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便是失了几次礼,那也是因为太喜欢夫君,忍不住靠近夫君。我与夫君是夫夫,夫夫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我想亲夫君就亲,想抱就抱。她一个妾,管得了什么?
第三,我不该在听她说她侍寝的次数比我多时,又嫉妒又愤恨,因为我都只侍寝过一次,那一次,还是洞房花烛夜,最要紧的,我还睡过去了,我想回味一下都不行,我好想看夫君的身体啊,一定很漂亮,就像夫君的脸一样,我最喜欢夫君了。我想到夫君曾经宠幸过她那么多次,就气得想落泪,想跳进醋缸里再也不出来了,所以夫君,你以后都不宠幸他,宠幸我,好不好,夫君不知道,大婚前,嬷嬷给我看了很多图册呢,我会的可比她多,肯定让夫君舒舒服服……”
后面的李乐童黑着脸直接反盖在了龙案上,可就算没看,几个字眼还是被他扫到了,什么‘手|口|并|用’,什么‘浴房共浴’,还什么把他的腰带捆他手腕上。清心寡欲,至今后宫妃子一个没宠幸过的李乐童气得耳朵都红了。
这思的是哪门子过!!
通篇明着反思,暗着把过错推到云妃头上,还趁机对他写了那么多异想天开的请求!
哪里是个得了疯病的可怜小傻子,分明伶牙俐齿,聪明伶俐!
一肚子坏水儿!
还是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