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影卫退下,李乐童重新执起朱笔批阅奏折,常公公也带着小太监和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御书房,继续伴驾左右。

  李乐童一心二用,边批阅奏折边回忆影卫复述的话,关于褚寒的一切行为,李乐童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甚至已经肯定褚寒是在做戏。

  他不信一个痴傻的皇子,能在青国那吃人骨头喝人血的皇宫中活下来,还一活就活到了成年,最后还出了宫,拥有自己的王府。

  这不是一个傻子能做到的。

  更别说他还摆了自己一道,吞了数万两的黄金。

  李乐童能猜到他的动机,无非就是扮傻取得他的信任,至于取得信任后他想做什么,李乐童隐约也能想到。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以说,褚寒同他是一类人,都是有野心的。

  只是他万不该,把野心打在他身上。

  他一日为君,便一日会为这朝堂、天下百姓负责。他绝不会,把一个这么危险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李乐童想到深处,不自觉皱紧了眉,那双淡如琥珀的琉璃珠眼瞳也透着肃穆的冷,他兴许,无法做一个人人爱戴,百姓们喜欢的明君了。

  如果褚寒真的那么危险,他必须限制他的行动。必要时刻,会将他一辈子囚禁在长乐宫。

  因为褚寒敢来,那么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他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必定极擅攻人心、迷惑人的眼睛,而人心,最是不能放松警惕。

  稍有缝隙,那些软弱,就会争先恐后地钻进去,最后占领这个心。

  李乐童不能赌。

  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李乐童站起了身,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肌肤如雪,俊美如谪仙,同样的,通身威严不可侵犯。

  这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天子。

  常公公看着李乐童,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偷偷侧过身子,抹了抹眼角,谁能想到呢,眼前仿佛天生就是尊贵的年轻帝王,其实在登基前,过得是宫中最低微的小太监的日子。

  君后将李乐童接回宫后,从不管他死活,丢他去了宫中最脏最累的地方干活,每天吃不饱穿不好,还要被宫人们欺负。

  常公公自李乐童十一岁时认识他,偷偷接济了他七年,彼时他也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太监,在先皇的一个妃子前做差,他也只能在李乐童没饭吃的时候,塞给他一个馒头,也只能在李乐童没衣服穿的寒冬腊月,给他一件破旧的棉衣。

  七年,那么苦的七年,如今看着这一切,又好像一晃而过,都是梦中倒影,李乐童成长的完全看不出他曾经的经历。

  这身龙袍,他就像天生就该穿的一样。

  未来的皇后,现在就歇在宫外的府邸。有了皇后,李乐童就可以诞下太子了,这龙椅,是坐的越来越稳了。一切都很好,好的常公公一时忍不住感伤,落了泪。

  李乐童察觉到常公公的失态,并没有说什么,前往偏殿,一盏茶前,宫人就来报,工部尚书在偏殿里等着面圣,许是又出了什么差错。

  李乐童太忙了,忙的没有时间去安慰一下常公公。

  只能等空闲的时候了。

  而李乐童都这么忙了,忙得午膳都没来得及吃,好不容易酉时闲下来了,想读读书,影卫又来报了。

  李乐童神色还算平静和淡漠,“他又做什么了?”

  影卫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的话,也紧张地吞了吞喉咙,“启禀皇上,殿下今日没做什么,就只是换了几套衣服,做了几次发型,在门口溜达了一圈……”

  李乐童点头,“还算安分。”

  若他又说什么让他去见他,李乐童就要命人去好好教导一下他的礼仪了。

  影卫额头滴落一滴汗,艰难道:“回皇上,也……不算安分。”

  “殿下他,跟门外的百姓说,您会来看他,现在殿下歇息的府邸外已经围满了京城百姓了,属下派人赶都赶不走。”

  李乐童登基后,百姓们日子过得好了很多,他们都敬佩爱戴清正帝,本来帝王大婚,他们就很高兴,时不时就要去皇后的府邸外看一看,呆一呆,说是蹭蹭福气,现在好了,未来的皇后都亲口说了,皇上会来,百姓们直接沸腾了,一传十,十传百,就在李乐童忙着接见各大臣的时候,皇宫外面,京城已经过大节了。

  茶楼里说书先生嗓子都快说冒烟了,又把太|祖和褚帝的爱恨情仇拉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感叹,“太|祖在天有灵,可以安慰了,我们的清正帝,是极爱重他的皇后的。”

  这一下,直接把李乐童高高架起来了。

  李乐童听到这里,手里的书都无意识捏紧了,登基以来,第一次气到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上来。”

  影卫有苦说不出,他是奉皇上之命秘密去监视褚寒的,褚寒那一句话,引来了那么多人的关注,明面上是百姓,暗中却还包括了整个京城的勋贵,影卫要是贸然飞走,一不小心被看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回皇上,是午时。”

  午时,那就是李乐童最忙,忙的没时间用膳的时候,而显然他在忙的时候,褚寒也没歇着。

  褚寒昨夜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睡梦中都仿佛还在马车上起起伏伏的颠簸,一觉醒来,他招来侍女,问昨天他让带进宫给李乐童的话,有没有带到,带到了,怎么没有回音,李乐童今日会来见他吗?

  侍女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回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影卫听着也没什么问题,正常人应该都能听出来这是个委婉的拒绝了,但他受李乐童的影响,显然也忘了,褚寒现在可是傻子!

  不管真傻假傻,他在扮演傻子,那就是个傻子,傻子可听不出来什么委婉的话。

  褚寒信以为真了,他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了个干净,头发也用个精巧漂亮的玉冠束起,考虑到他马上就要做皇后了,又让侍女给自己的卷发编了几个辫子,末尾用彩色的绳子绑起,再缀上金银,整个头都闪闪发光。

  衣服也是穿的花里胡哨,在侍女们不敢有一丝不敬的目光下,换了一套又一套,最后选了件红色的。

  不得不说,红色衬人白,显人艳,褚寒本有些阴郁的灰眸都变得颇有异域风情了起来。加上他现在的状态,整个人跟花蝴蝶一样,亮眼的很。

  最后脚步轻快地在府中的花园里赏花,影卫全程跟随,尽职尽责,但人实在太多了,府里皇上的人,褚寒自己的人,青国皇宫的人,影卫又绝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于是就只能远远跟着,但远了,就容易赶不上。

  接近午时的时候,他就眼睁睁看着褚寒亲自端着宫中赏下来的糕点,在侍女侍卫的跟随保护下走出了大门。

  李乐童提防他,怀疑他,但明面上的,李乐童不会留下把柄,是以昨天褚寒刚入京城,李乐童就派人去接了,更是从宫中一连赏了数件东西下来。

  这糕点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褚寒把糕点分给了门外的百姓们,以此彰显自己的亲民,效果也很显著,顿时获得了众多的喜爱。

  有胆大的百姓扯着嗓子笑问可还喜欢这里。

  褚寒不仅回以一笑,还丢了个大消息,“当然喜欢啊,这是我夫君的王朝,你们是我夫君的百姓,我都喜欢。”

  百姓们瞬间都乐开了花,盼了多少年,多少个皇后,终于来了一个喜欢他们皇上的,太|祖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吗?!

  太|祖所愿,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两情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褚寒看着这些善良的百姓,也很开心,继续道:“而且我夫君说他今日会来看我。”

  说到此句话时,褚寒笑的更甜,也有些羞涩,说完便回了府,好一个娇羞动人,天真烂漫,高大健壮的背影都透着娇俏。

  百姓们全沸腾了,有些听着太|祖故事长大的老人还当街流下了泪,太|祖和褚帝的缘分,终于在清正帝这一代,圆了。

  只有褚寒身边的侍女和侍卫,包括在房顶上躲着的影卫傻了。

  疯了。

  真的疯了。

  十一皇子不仅是个傻的,还是疯子!

  他竟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皇上的动向!这让御林军听到了得当场吐血。

  真的疯了!

  影卫当时就险些从房顶上摔下去,着急的要命,又不能立刻飞回宫里禀告皇上,在房顶上足足心急如焚地蹲了两个时辰才有机会溜走。

  这不,回来了,还要承受帝王震怒。

  影卫心里苦。

  李乐童竭力才压下自己的怒火,用力捏了捏眉心,“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影卫实话实话,“堪比帝王大婚。”

  而这还没大婚呢。

  李乐童周身都泛着冷,没再理会影卫,拧眉思索现下该怎么办。

  是他大意了,褚寒原比他想的还要危险。

  必须大婚一结束,就囚在长乐宫!

  太不安分了,他一定会搅的越国一团乱。

  影卫自知有错,老老实实跪着,跪了快两炷香,才终于听到帝王的动静,伴着一声“起来吧”,影卫听到李乐童接下来的安排,“让御林军统领过来,全城禁严,影卫今日值班的有哪些?一并跟着,听从御林军统领指挥。”

  影卫抱拳,中气十足,“是!属下听令!”

  李乐童在褚寒的一句话下,被全京城百姓高高架起,下不来了,他若还想要明君这个称号,就只能顺着褚寒的意,去看他。

  他昨天还说绝不可能去见他,今日便被他设计了。

  褚寒,青国的十一皇子,果真是个厉害的。

  不过,李乐童也不见得有损失,他不是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方才那两炷香里,他就在想,该怎么去反利用一番褚寒。

  答案是去见他。

  李乐童现在在民间的威望,还不够,他一直在想办法去增加威望,数十万两聘礼,明面上的各种尊重,不止是李乐童是这样的人,也是这样做,对他有益。

  今日去见他,百姓高兴,更爱戴他,后续他的一些政策也能实施的更好,不会再有像先皇时那样,百姓被逼的起义,他的位置坐的更稳。

  至于大婚后,李乐童已经把整个皇宫攥在了自己手里,他就是囚了褚寒,外面也可以继续给百姓们营造帝后之间恩爱的感情。

  这样看来,他并无太多的损失。

  他愿意钻褚寒的这个套。

  也就这几天了,等大婚一过,任褚寒有多如蜂窝的心计,也使不出来了。

  至于朝臣们怎么想,自有他安抚。

  在李乐童看来,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是百姓,臣子,乃至他这个帝王,都是可以更换的,只有百姓,不会换。

  有了决定,李乐童便安排人去做了。

  帝王出行,安危极其重要,更何况是这样人人皆知皇上会出宫,出了宫会去哪里的情况,整个京城都会被御林军严密控制起来。

  其实李乐童还想过,要不要再演一出遇刺的桥段:皇上深夜前来见自己未来的皇后,却不慎遇刺。

  百姓们就算不会全部怪褚寒,也会迁怒褚寒,毕竟太|祖的爱恨情仇固然重要,他们现在的皇帝却才是他们的皇帝,如果李乐童真的受伤,或者不幸驾崩了,那后面上位的皇帝是谁?

  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难道又要回到过去了吗?

  百姓们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

  但思索过后,就被李乐童否决了。

  虽然也能达到他增加声望的目的,还能摆脱褚寒的计谋,但弊大于利,效果也远不如跟褚寒演戏的好。

  而且遇刺确实不好,

  万一里面混了真的刺客,万一他真的受伤,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宫中还有君后,朝堂还一片死水,这时候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于是李乐童顺从了。

  是顺从,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想去看看,这位褚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戌时三刻,在全城禁严的情况下,百姓们贴着门,扒着墙,偷偷看着外面守着的皇家侍卫,纷纷知道,皇上真的来了。

  帝后的感情,真的很好。

  李乐童穿过拱门,软底靴踩在石板上,静谧无声,御林军统领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卧房外候着两名侍女,她们跪在地上齐声参加皇上。

  李乐童站住了脚步,神色淡淡,他想看看,屋里的那个人,现在,会怎么做。

  没有让他等太久,褚寒在房间里听到侍女的声音就眼睛一亮,知道李乐童来了,瞬间起身飞跑出去,又在门前堪堪停住,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心也跳的飞快,他想见他未来的夫君,想看他是否跟自己梦中那样俊美,可又很紧张,很羞涩。

  褚寒就跟见自己心上人的小姑娘一样,红着脸,喘着气,低头再三检查自己的衣服,唯恐在心上人面前出了糗。

  片刻,他终于鼓起勇气,拉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门外年轻俊美的帝王,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院子里的花,把天上的云霞,把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

  褚寒只能看见那一人,美的不可方物。

  褚寒的心狠狠地咚了一声,腿都有些软,是梦中的眼睛,却比梦中更美,更好看,接着他克制不住地欢喜一声,两步并一步飞扑到李乐童身上,笑着喊道:“夫君!你来啦!”

  他做的是预知梦!竟是预知梦!他未来的夫君,越国的皇上,跟他梦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夫君也真的在这天晚上来见他了,是真的!都是真的!

  夫君真心爱他,在日后会待他如那明珠,如最易破碎的美玉,他爱他!

  既然都那么爱了,褚寒现在抱一下,是很正常的啊。

  他何其有幸,前半生有父皇和皇兄们宠爱,千里迢迢嫁过来做皇后,还有皇帝来爱他。

  他也爱他的夫君!

  而御林军统领和李乐童,早在褚寒飞扑过来的时候就齐齐愣住了,统领眼睁睁看着未来的,他们越国朝堂上下,都非常防备,非常不喜欢的皇后,从房门口就扑了过来,都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

  李乐童倒是有意识,但他是下意识身体做好防御准备,来迎接褚寒的体重,这样才好险没当着这么手下的面当场摔倒。

  李乐童抬起眼,只能看见褚寒的喉结,褚寒就像个树懒一样,趴在他身上,而他被压的快要呼吸不过来。

  褚寒还在蹭他的脸,“夫君夫君,你好漂亮啊,我好喜欢你。”

  李乐童努力□□着自己的脊背不被压弯,“?”

  他在做什么?

  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