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拣尽寒枝>第14章 十四、再重逢

  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再逃走。

  鞑靼人败退那日,应州城内彩旗千里乐鼓震天。

  甄贤悄然混入沉浸在大捷狂喜中根本无暇他顾的人海里,孤身往城南慈航观走去。

  他原本计划在这道观暂避些时日,待二殿下派出寻他的人追出应州城外去,再扮作游学修行的读书人混出城外。

  只是他到那道观门前时,童前早已等在那里。

  “王爷还有军务脱不开身,知道你一准又要跑,叫我来此候你多时了。”童都尉一手扭住甄贤胳膊,抓鸡崽儿一样给他揪住了就囫囵塞进事先备好的马车里。他把甄贤按在软坐上,似十分生气却又似已被气得笑了,“王爷可不是那鞑子小王子任你随便糊弄。我早跟你说过,这事儿由不得你!”

  甄贤怔了许久,苦笑。

  “童都尉不知——”

  “我没什么不知的。”童前截口打断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静道:“我永福三年就入靖王府了。”

  永福三年,是嘉斐离开皇陵赐封靖王的那一年。

  童前是在说,他于王府开立之初便跟随在靖王殿下左右。又及他并非皇帝指派之人。而甄贤记忆所及,七年以前却也从未有童前其人。所以童前必是嘉斐在皇陵守孝那三年内收归麾下的心腹。

  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二殿下有意味着什么。甄贤根本无从知晓,亦从不敢揣测。但根本无需揣测他也心知肚明,那必是极尽煎熬的三年。比被皇帝幽禁在永和宫中的那段时日,更孤寂。

  可正是如此困顿卓绝之时,他却扔下殿下一走了之了。

  像个可耻的懦夫。

  甄贤怅然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眼角湿涨酸涩和指尖颤抖,收拾好已有些涣散的思绪。

  二殿下皇陵守孝始于皇五子。

  童前和他说这些,是在暗示他。

  “童都尉从前……莫非是锦衣卫?”甄贤暗自攥紧了拳。

  “没错,”童前见他已猜中了,也不遮掩,便大大方方道:“我和玉青——连同整个靖王府卫,我们从前都是锦衣卫的人。庄闵郡王没时,东厂趁机发难,想藉此清洗锦衣卫争权,是王爷救了我们的命。”

  寥寥数语,说得却是腥风血雨生死搏杀。

  甄贤听得一阵恍惚。

  他听见童前问他:“甄公子,童前一介武夫,不懂你的心思。但王爷有安邦之才兴国之志,乃明主之不二人选,又待你赤诚不渝,你到底有什么好逃的?”语声里的焦急如同质疑。

  甄贤屏息良久,直至将近窒息,终只得喟然一叹。

  “所以我才说,你不知道。”

  童前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谁也不知道,七年前那场京中浩劫的真相……害死了五皇子的人,不是流言蜚语中的靖王嘉斐,亦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他,甄贤。

  有其因,才有其果。如此说来,连累那些锦衣卫或无辜赴死或险些丧命之人,自然也是他,甄贤。

  甄贤仓惶低下头去,不愿被童前看出眼中陡然崩塌的负疚。

  他自闭目抿唇,再不肯多说一字。童前便也不再追问。

  两人默默无言一路,又回了应州大营。

  进了营房,甄贤一眼瞧见屏风之后袅袅升腾的热气。

  还有两名颔首而立的侍女。

  “靖王殿下命婢子们侍奉甄公子洗尘。”

  甄贤蓦地嗓子一紧。

  心几乎就要在那个瞬间跳出来了。他下意识四目张望了一遭,确定那人并没有在这营房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甄贤疑虑地站在原地,不自在抓住自己前襟。

  他又听见侍女们齐声说道:“殿下与四位总兵大人还有些未尽军务,命婢子们请公子稍作歇息,殿下一会儿便来探望公子。”

  客气得如同陌生人。

  也难怪,毕竟已经七年了……当初,是他自己要走的。

  心底莫名涌上一阵苦涩,如潮水弥涨。甄贤执意将那两名侍女和童前一起推出门外去,黯然转入屏风后头,一件一件褪去身上衣袍。

  这屏风之后,除了面盆、浴桶、热水之外,还另备了猪苓、皂豆和药脂,还有替换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在这一切从简的边塞军营之中十分不易,足见安排之人煞费苦心。

  甄贤先解开发髻细细洗了头发,又反复用皂豆擦洗了身体,才坐进浴桶里抱膝团起了身。

  微烫、洁净的水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蒸得他连面颊也泛起红来。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得,让人不由自主便松懈下来。

  他已经有几年没能好好洗个热水澡了。

  草原上条件艰苦,能就着冰冷河水随便洗洗已算是不错,更多时候,却还要靠身上和衣服上的油脂对抗严寒。

  果然人一旦贪念起安逸,精神便会软弱下来,散漫得无法自控。

  不敢回首,亦无法回首,数载前尘犹如一场梦魇,而今醒了才终于一阵后怕,却又恍惚得怀疑起是梦是真。

  等下见到二殿下,他该说什么才好……?

  根本无从说起。

  甄贤苦笑着愈发缩了缩身子,把脸也埋进水里。

  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愿就此沉溺。

  而后他却忽然被人抓着胳膊猛拎出水面。

  “小贤!”

  七年不见,那人的嗓音里多了几许低沉喉音,不再如当时少年意气,却又仿佛还有少年般的性急鲁莽,方寸大乱。

  甄贤惊愕地睁开眼,带着满脸尚未擦拭的水痕,看见那张映入眼帘的脸上焦躁慌乱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愣愣地看住了那还紧紧抓着他不放的人。

  嘉斐也愣住了。

  他勉强收敛心思,应付完了大战以后那些冗杂事务,便匆匆忙忙来见他的小贤,才进门,却见甄贤整个人沉在水里,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他以为这倔脾气的人始终不肯与他相见,被强扭了回来逃无可逃,便干脆打算投“桶”自尽了。

  待不假思索把人捞了出来,才惊觉自己冒失可笑。

  小贤已是个廿余岁的成年男子,又不是幼小孩童,区区一个浴桶,如何能淹死了?

  是他关心则乱,竟连常理也无法判断。

  筹谋许久,原本已在心中描绘了无数次,今次重逢该当如何如何,临到事上却如此啼笑皆非,宛如闹剧。

  好歹等小贤沐浴完毕穿戴齐整,否则成何体统?小贤那么“规矩”的一个人,少不得又要念叨他好几回“胡闹”。

  嘉斐骤然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撑着额头苦笑出声来,回身急急往屏风另一边走。

  但他却听见甄贤在身后唤他。

  “殿……下……?”

  此一声唤,时隔七年,带着几多犹豫情怯,却似冬去春来灌入苑中的第一缕风,是墙角伸来的第一枝梅,瞬间,便什么也关不住了。

  嘉斐再也忍不住,猛折回去,一把又将那还愣在浴桶里的人拎起来,整个拥进怀里。

  飞溅起的水花,把衣袍浸得透湿,他却浑然无觉,唯有怀抱里重新感知到的那鲜活体温,真实得几乎叫他落下泪来。

  甄贤则似乎整个人都懵住了,僵了好久才缓缓抬起手,极轻柔地回抱住了他。

  这久违的回应叫嘉斐蓦地浑身一颤。

  曾经幼小时,甄贤也毫不在乎肆无忌惮地与他抱成一团嬉笑玩闹。但自从两人渐渐长大,将近冠年,小贤便不再与他这般亲昵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与他同榻醉卧大被同眠,甚至还会刻意回避他的碰触。

  这莫名多出来的微妙距离一度叫他十分焦虑,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抓住甄贤追问到底是为什么。

  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小贤不快,所以才和他闹起了脾气。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过,小贤却沉默了许久,辗转踟蹰以后才垂着头轻声问他:“殿下你……到底为何迟迟不娶妻呢?”

  他当时怔住了。

  天家儿女,婚事皆由父皇做主,哪位皇子娉谁家的贵女,哪位公主降谁家的郎君都是有计较的,有些事打从他们出生起便定下了,是以他的兄弟们成婚都比寻常人早些。大哥、三郎都是十五岁上便迎娶了贤淑有德年龄相当的阁臣之女。四郎、五郎、六郎这三个皇弟是同一年所生,尤其以五郎从小就特别能闹腾,也不知父皇是为了找个人管束他还是怎样,竟千挑万选早早娉下一位江左世家谢氏的才女给五郎为妻,年龄可比五郎大得多了。原本也想等五郎年及束发便命两人奉旨完婚,谁料五郎不安分,觉着一旦娶了这“妻姊”便是被父皇做下的阎王罩住了铁定再没好日子过,于是变着法儿闹事一心想把这门婚事搅黄了,结果父皇一怒之下提前强行给他把婚事办了,当时五郎才只有十三岁。而六郎那姻亲也是早就定好的。四郎若非打出娘胎便体弱多病,根本不知能活到几时,个性又格外激烈执拗,恐怕也早早就被父皇安排好了。

  是以,他这个“耽搁”到十八、九岁仍未成家立室的二皇子便显得格外突兀。

  有时候嘉斐甚至会觉得,对父皇而言,他们这些所谓的“儿子”都只是工具罢了,是稳固江山延绵社稷的棋子,所以父皇可以随他自己需要任意地摆弄他们的终身,根本不需要与他们商议,不需要顾虑他们的感受和感情。

  他曾经暗自打算过,假如父皇要旨给他哪家的女儿他是一定要抵死顽抗的。不单单因为对父皇的不忿。他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谁,不想把身边那个位子给了任何别的人,亦不愿让哪个可怜的无辜女子成为这毫无感情可言的政治婚姻的牺牲品。

  然而父皇偏偏就晾着他一个,好像唯独把他忘记了一样。

  圣心难测。他不知道父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他觉得,这样未尝不好,至少省了他与父皇斗智斗勇的麻烦。

  他做梦也没想过甄贤竟会问他这个。

  朝野中定会有风言风语他是知道的,他从未在意过,不想管那些人说什么闲话。而甄贤更是从不将流言蜚语当一回事的人。他原本以为小贤和他一样,也不会在意。

  但甄贤却问他:“殿下……当真是因为……才一直在拒绝圣上的旨意吗?”

  他闻言愣了好久,莫名不安起来。

  他于是认认真真地解释:“父皇从没有提过我的婚事,若是有,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当时小贤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在仔细确认他没有撒谎,而后才如释重负地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那模样落在他眼里,骤然就似在他心头上割了一刀,痛得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小贤你……是因为怕我,才躲着我的么?你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永远都记得当时在掌心屈起的手指,指甲掐进肉里,钻心得痛。

  然而甄贤却猛抬起头望住他,似被吓了一跳,又似十分慌乱,连连地摆手急道:“不是,不是,我……”

  那时小贤张口结舌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句囫囵话来,一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的模样,几乎要急哭了,许久许久才垂着头皱着眉眼低声,磕磕绊绊地说道:“殿下当然得娶妻生子啊,若是因为……因为什么别的,耽误了殿下……那不行的……”

  他闻之又是怔忡良久,终于哭笑不得地咧开嘴。

  那天他执意抓着小贤的手,反复追问:“为什么?假若我说,我就是喜欢这样天天和你在一起,不行吗?”

  甄贤被他吓得脸色苍白,连人都似成了纸糊得,一直瑟缩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地被他按在墙上,仓惶地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

  “殿下将来……是要——”

  那句话,甄贤没有说完。说完了便是大逆不道。

  但是他知道。小贤是想说,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所以必须立后纳妃,为天家延续血脉。

  他将来要做皇帝,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念头,以此约束着他的言行,半步也不许他行差踏错。甚至当年,初被送来他身边的小贤也会有模似样地学着家大人所言说他是“圣朝江山未来的希望”。

  可他自己打心底其实不在乎。

  能做皇帝不在乎,不能做皇帝也不在乎,非做皇帝不可,一样不在乎。

  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两个自己,一个是所有人都希望看见的那个二皇子嘉斐,所谓的“圣朝江山未来的希望”,而另一个,却是他自己想要的,想不顾一切任性妄为,将这争名夺利丑恶丛生的腐朽俗世一把火烧个痛快干净的他。

  他一直以为,甄贤是他的知己,是注定补全他魂魄的另一半,小贤眼中所看到的那个他,定于芸芸凡俗不同。

  可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

  “小贤,你是因为我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才从岭南回来找我的吗……?”

  那天他把小贤按在墙上执意盘问,根本不觉察自己是如何面露凶相。

  小贤似受了极大的惊吓,又似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眼中一片迷茫慌乱,久久无法作答。

  他却自说自话地就伤心起来,撒了手转身就走。

  然而甄贤却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抱住了他。

  他听见小贤颤抖的哭腔。

  “甄贤不敢。甄贤不能。甄贤……不配。求殿下就让甄贤这样留在殿下身边吧。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就足够了。”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曾经敢与皇帝直言宁死也不折其志,曾经少小家亡流徙千里也不屈不挠硬是孤身重回了京城,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却紧紧抓着他的腰带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无论如何也不肯给他看见脸上可想而知的泪痕。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甄贤,如此脆弱,如此卑微,如此……绝望。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听见甄贤用了“求”这个字眼。

  也正是在那一刻,他遽然顿悟了他的幼稚。

  心有所属,口不能言;心有所往,身不能行。此求不得,人生至苦。

  他竟然让他所爱的人痛苦至此。

  可即便如此痛苦,小贤也依然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他又有什么资格以横遭背叛的受害者自居?

  明明还曾狂妄自大地说过,再也不让小贤受苦,再也不许任何人欺负他的小贤,到头来,却是他自己如此蛮横无礼地强行撕开了那道因他而起的伤口。

  那一刻将脸埋在他后心的少年,让他如此深刻地懂了:没有至极的权力,就没有任性的资本。

  若他想替人遮风避雨,则必须有呼风唤雨的能耐。

  若他想摧枯拉朽,则必须站在枯朽之上的顶峰。

  若他想身边只此一人,比肩而立,携手同归,则必须叫天下人敬他畏他不敢直视他,更不敢妄议。

  若他不想做任凭父皇摆布的玩物,他就不能仅仅做父皇的“儿臣”,而必须取而代之。

  所以他要做这个皇帝,必须要。

  那天,是甄贤把他心深里那两个割裂的自己合二为一了。

  那天他回身用力将甄贤整个拥进怀里,就好像此时此刻这般,却难过得什么也说不出,近乎窒息。

  眼前的小贤,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颤抖不已的青涩少年,眉心上却已有了更深的刻痕。

  那是痛苦留下的印记。和小贤满身烙下的那些伤痕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嘉斐不是瞎子,当然看得见,甄贤身上有太多遭受凌虐的创口,就算旧了,结了痂,成了疤,落在他眼里,依然刺眼得好似随时都会涌出腥烈的血。

  甄贤被那野蛮粗鄙的鞑子掳去究竟遭遇了什么,嘉斐不打算追问探究,也根本不想知道。

  他只为此恨透了自己。

  自从那日以后,他定了决心,自以为与小贤有此默契,愈发振奋。

  他不怕等。他只不想再看见小贤那般痛苦为难的模样。待到他终能站在万人之上的那一天,他就要他所选之人得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旁,要这天下再无一人敢置喙。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做。

  那是一种隐隐勃发的振翅之姿,有心之人都看得出,欢喜者有,忧愁者有,更多是自危。

  他想向上攀爬,自然有人想将他按下去。他不知这些人中有没有他的父亲,但一定有他的兄弟。

  而他也不再甘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退守之势,而显露出以攻为守杀以止杀的激进姿态。

  那些明枪暗箭,他并未邀约,但冒失得率先打破了自母后故去以后经年累月所成的微妙平衡的,确实是他。

  朝中郑党纷纷诟病,说他司马昭之心,说他图谋兄父总有一日必有玄武门之忧,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开始劝他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可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如何言说。

  他只在乎甄贤。

  他自以为小贤当也是与他一样的心思,全然忘了,那个名叫甄贤的人,名士之后,君子风骨,是天生的清流。

  小贤和他不一样。

  如今回首,他终于知道当时少年任性何其幼稚,但去日皆死,覆水难收,已然留下的伤痕再也不会消失,哪些失去的年月,再也回不来了。

  若他当年能更收敛矜持些许,小贤未必会走。

  他都让小贤受了些什么苦……

  嘉斐牵过帕子,细细擦拭甄贤身上水渍,指尖情不自禁抚过那些新旧伤痕。

  甄贤却像是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蜷起身体,企图躲开那些触碰,急急拒道:“殿下,我自己来。”

  就好像从肌肤掠过的并非手指,而是锋利刀剑。

  嘉斐动作一滞,眸中光华不着痕迹暗下来。

  他执意抓着甄贤不放,细细将那具满是伤痕的身体擦拭干净,而后猛一用力,把人整个打横抱起。

  甄贤当即轻呼一声,吓得白了脸,皱着眉连声请他放手。

  嘉斐哪里肯应,,一言不发径直把甄贤抱上卧榻。

  身体刚找回些许平衡,甄贤就后退着缩进床角垂下的幔帐里,极力用层层纱绸遮蔽自己耻与人见的不堪,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惊愕地瞪住嘉斐,眼底满是恐惧。

  就是恐惧。

  仿佛他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幼年相知、心意相通的那个二殿下,而是别的什么人,甚至野兽。

  那模样叫嘉斐好一阵心酸,怔怔望住甄贤良久,险些流下泪来。

  他知道小贤在害怕的并不是他,而是伤害。

  这世上有许多的伤害,一旦留下了疤痕,就再也无法愈合了,即便佯装无畏,疼痛与鲜血依然无法隐藏,每每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犹如示威的刺。

  只一想到那可恶的鞑子在他鞭长莫及之处把他的小贤伤成了这样,嘉斐就难受得发狂,恨自己在战场上为何没能生擒活剥了那畜生。

  并不是幼稚可笑的独占欲作祟。叫他恨到无处释放的,是他在意气用事任性妄为的时候,小贤却在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

  嘉斐蹙着眉,伸手一把扯下那些被甄贤紧紧拉扯的薄纱。

  “殿下!”

  几乎同时,甄贤就大叫了一声,一手无力地还企图遮挡起曝露无遗的身体,另一只手却是仓惶捂住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