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与胥见心,本来不想弄这么大动静的。

  他俩原本想着,最好能悄悄潜进万妖域,然后找到敖稷,再叫含章偷偷见上龙君一面,也就完了。

  谁知道事与愿违,说来也是胥见心这假道士不靠谱,他用朱砂画在含章额头上的敛气咒,一下水,就化掉了……

  两人正骑着从岸边抓住的那妖怪,往镜湖水面之下的万妖域冲去,谁知道半道上敛气咒在水中化没了,于是镜湖中的妖怪登时闻到了“人味儿”,都一窝蜂张牙舞爪的冲向胥见心与含章。

  胥见心直道糟糕!他这朱砂不防水,两人已经暴露的行踪,周围的水妖看起来大多都吃人,骇人极了,今日是不能善了,返回岸边也来不及。

  要么冲进万妖域,见了龙君和敖稷,也许就安全了,要么,就交代在此,填了鱼腹了。

  含章看着前方没有尽头的万丈深水,又回头瞧那黑压压缀在身后数不清的妖怪,他头皮发麻。

  小公子平日见的,多是津水中,一心跟随龙君修行的好妖怪,他们身上都有龙君散下的气运与功德,一个个和善又可爱。

  如今身后追的,是密密麻麻吃人不吐骨头、贪嗔俱全、放肆享乐作恶的野妖,那些妖怪的眼睛在黑暗的水中散发着莹莹的绿光,充满贪欲暴虐。他哪里体会过这样的场景,此刻含章有些后悔,只是并不是后悔来找人,而是后悔不该连累胥见心。

  含章正用力拽着绑脚下妖怪的绳子,用以调转方向来躲避截杀,他刚想回头和胥见心说一声对不起,却见身后的道士此刻竟然一脸癫狂的意气风发。

  两人骑的妖怪游的很快,迅速的水流将胥见心搞得须发皆扬的,他狂笑几声,嘴里冒出的水泡“噗噜噜”的留了一路,“人息”引得身后的妖怪们更疯狂。

  “祖师保佑,今日竟叫我遇到这些恶妖,正好不必我费尽心思到处一个个揪出来辨别了。”

  胥见心掐指一算,“今日天地人三元俱全,优势在我,宜大开杀戒,普度妖魔!”

  说完低头看一脸惊讶的含章,“都是天意,小公子助我!”

  含章还以为胥见心是吓疯了,却见这道士掏出一把陈旧的桃木剑,他没去杀妖怪,反而扯过含章的手,往他掌心割去。

  旧木剑看着钝钝的,剑柄还有点糟烂,但割起人来那叫一个既快又疼!

  含章“嘶”的一声,嘴里直冒气泡,“干什么!哪来的破剑?”

  胥见心低头,看小公子的血不溶于水,反而在这幽暗的水底红里泛着青色游丝,于是立即挥剑将含章流出的血都粘到了剑刃上。

  “哈哈哈,果然如此,小公子不必担心,这回稳了!”

  含章只觉得自己的血里泛着青,怕不是这剑有问题,“什么剑!”

  胥见心“唰”的一挥剑,额间隐隐有个篆符在转动,只是含章看不懂是什么字。

  “我派祖师之剑,数日前龙君大人所赠!”

  不过情况不太妙,也来不及多说了,脚下这个妖怪越来越慢,身后的妖魔鬼怪马上就要追上了。

  含章血中的那些青色细线都附着在桃木剑上,顿时,“轰”的一声,一把桃木剑蹿出几十丈的青色火焰,瞬间就将水底照亮了。

  青光之下,水中的妖物更叫人害怕,胥见心挥剑就往身后砍,含章只能咬紧牙,拽着绳子往深水处猛的扎进去。

  他伸手一拉绳子,却不见手上有伤口,“咦”了一声,不过也没工夫管。

  因为身后的胥道长已经杀疯了。

  青色火焰厉害至极,但凡有妖怪被碰着,必定惨叫一声后,身躯迅速燃烧。

  在水中能燃起的,那并不是明火,而是炼魂的火,直接烧穿妖物的魂魄,一众恶妖登时由内而外的七窍冒火,没一会儿,就烧没了。

  镜湖中翻滚如沸,其余妖物见状登时望风而逃。

  胥见心也没料到这青焰这样厉害,心中一抖,看向身前死抓着绳子往水底冲的含章,眼神有些复杂。

  他这一愣神,桃木剑上的青焰差点烧到自己的手,剑柄上的糟烂处也越加明显,眼看着这把祖师爷的剑有些支持不住了。

  可这青焰滔天,太厉害了,胥见心一时间不知道该灭。只是一低头,他就看到了含章后颈上按着金色龙印的青纹。

  此刻青纹动了起来,在小公子洁白的后颈蔓延四散,却被那龙纹牢牢的困住了。

  胥见心灵机一动,就这个了!

  于是他竭尽全力的控着手中桃木剑,而后横着剑柄,直接将燃着的剑身蹭向含章被水流掀开衣裳而露出的后颈。

  含章正聚精会神的辨别从妖怪口中得知的万妖域方向,却忽然感觉后颈处一热,而后“嘶啦”一声,冒了一阵的白烟和水泡。

  身后的青光消失了,但闻着有一股糊味儿。

  “什么味儿!”

  身后刚刚大开杀戒、威风八面的胥道长此刻有些丧丧的,“剑糊了……”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身后追击的妖怪早就吓跑了,于是他们加速之下,就从水底渐渐看到了光亮。

  游进一看,两人都咋咋称奇,只见在镜湖昏暗幽深的水底,竟有一处连绵不知多远的巨大宫殿,那宫殿富丽堂皇,极近奢华,人间的什么皇宫贵舍,也怕是不及这万分之一。

  只是将近宫殿,守卫也多了起来,他们有的原本就被刚才的青焰灼伤了,也有在众妖被烧的乱窜之际,被撞的鼻青脸肿的,但这些护卫却都没有退步,反而都迎上来了。

  脚下的妖怪见到万妖域护卫,更是瑟瑟发抖,他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含章。

  “小妖是这里的引路使,未曾作恶,只是想上岸偷个懒而已,求大爷放过我吧,叫护卫看到是我带敌人来,回头就会把我吃了的。”

  含章心软,反正也到了万妖域,于是就和胥见心下了妖背,解了绳子。

  小妖感激涕零,而后“嗖”的一声就蹿的不见影子,他已经长了记性,下回再也不敢偷懒了!

  胥见心正要开打,就见有几个大将从万妖域出来,他们看着自己与含章,好像吩咐了几句,就转身走了。反而是那些护卫,竟不再列阵阻拦,反而各自散开,到别处巡逻去了。

  含章警觉,“不会是鸿门宴吧。”

  胥见心大手一挥,“去,有你在,看我烧穿万妖域。”

  含章看着他那把糊吧烂啃的桃木剑,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两人观察了一会儿,见真没妖怪理他们,还是往那座明亮璀璨的万妖域去了。

  他们戒备的推开了门,就看到了满殿寻欢作乐、打斗喝血的妖怪,众妖或大庭广众的□□,或满嘴獠牙的打闹嬉戏。

  含章看着一个巨大的母螳螂,一个不开心,转身就把身后尾巴处正在求欢的公螳螂一个手刀,利落的割掉了脑袋,而后满意的吃了。

  小公子打了一个寒战。

  只是众妖都各自取乐,仿佛没看见他俩一样。

  胥见心握着桃木剑戒备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应该是龙君知道他们来了,于是也微微放松下来,开始观察万妖域。

  这里穷奢极欲,却颠倒凌乱,所有的妖性都不必掩藏,就连胥见心都大开眼界。

  含章越走,越握紧了拳头,他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心里还有些空。

  两人走了很远,殿与殿之间都是连通的,他们以为是平坦直走,实际确实一层一层往上的。

  层数越高,妖怪的样貌越不一样,说白了,就是越往上,那里的妖怪等级越高,就越像人。

  走到后边,渐渐已经看不到妖怪了,都是一个个的“人”,底层的妖怪或许还喝血,上层的妖怪便端着酒杯,拿着筷子,像模像样的在赴宴了。

  只是妖怪的等级越高,胥见心越戒备,他已经见了不少传说的中的大妖怪,放到人间去,那都是一方领主。

  这些大妖怪也不阻拦两人,反倒会用识与感来悄悄的探查自己与含章。

  只是小公子后颈处的青纹被龙印包裹的严严实实,丝毫没有破绽,胥见心倒是叫人家看了个透。

  不过一个道士而已,也没人理他,那是给龙君一个面子。

  两人沿着赤红色的柔软地面,一直往前,路过了各种各样的厅堂与酒宴,但没有妖怪与他们说话,两人就像是误闯进了一张志怪的画卷里,像个局外人,是个看客。

  层层的过去,层层都没见到龙君,就连敖稷都没看到。

  含章正着急,那人不会走了吧,刚走到一处殿中,含章却眼前一亮,他看到一只已经喝醉,趴在桌子底下打盹的斑斓大老虎!

  于是含章赶紧跑了过去,也不管周围有什么人,蹲下身,伸手就揪住了驺吾的老虎耳朵。

  “驺吾!喂,喂喂!醒醒,你们大人呢,带我去见他!”

  含章真是他乡遇故知,顿时觉得大老虎可真亲切,但是亲切的大老虎喝多了,耷拉着脑袋,伸出爪子直胡噜脑袋,醉的冒泡。含章叹气,然后直接拎起驺吾的耳朵,趴在他耳边喊,“带起去见李孟津!”

  驺吾一听他们龙君的名字,当即就应激了,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给磕了个头……

  然后又趴下了。

  含章着急问话没注意,胥见心倒是一直在观察,就在小公子说出龙君名字的那一刻,这一层的整个宴厅,瞬间就寂静了。

  龙君,就连名字,都有威能。

  含章生气,狠狠揉了一把酒蒙子大老虎,转身要去继续走。只是两人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就拦住了他俩去路,且正稳稳的站在了胥见心的身前。

  正是东海蛟族大太子敖稷。

  胥见心比敖稷矮上不少,离得又近,他只得仰头瞪人。

  “才来?别愣着,带路!”

  敖稷一看胥见心就觉得尾巴疼,但又一瞥旁边满脸焦急的小公子,这才对着胥见心冷哼了一声,而后朝含章轻声说。

  “公子请随我来。”

  含章的心落下了一半,跟着敖稷就往前走,敖稷仿佛带着他们越过了一处透明的门,含章浑身一激灵,就见眼前的景物与万妖域其他地方丝毫不同。

  这也是一处宴厅,但更庄严,奢华中却透露着处处巧思与高雅,雕栏画栋,皆由羊脂玉建造,他们苏府花了大价钱买的人参白玉匣子,都不够这里造一个凳子腿。

  胥见心跟着敖稷,胆子也大了,也放松了,此刻还不忘怼噎,“嚯!你们妖怪富得流油啊。”

  敖稷则稍作解释,“此处位于青要山,由山神武罗代为建造,青要山产羊脂玉,有玉精与矿脉。”

  “啧啧啧。”胥见心看着殿室,又看着自己手中破破烂烂的桃木剑,只觉应该劫富济贫一番。

  越往前走,就能听到叮咚的鼓乐,看到绝妙的歌舞,那一个个舞姬美的不像样,燕瘦环肥,妩媚清雅,应有尽有,一厅的妖怪,也丝毫没有妖相,说起来,更像是仙人,浑身瑞气飘飘。

  终于,在大殿高坐的主位上,含章看到了那人。

  他正要去叫,却忽然又顿住了。

  无他,主位那处不仅只有一个龙君,还有莺莺燕燕一群的美人,都是绝色,正给衣襟大敞的英俊男人喂酒的喂酒,捶腿的捶腿。

  其中一个美女更是出尘,她耳戴细环铃铛,唇红齿白,既野性又美艳,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此刻她柔弱无骨的趴在男人的宝座后,从后边往前伸着一只白玉般的藕臂,正往男人的衣襟里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