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雨革月的第N次相亲>第32章 敌人相见

  自从杨岚答应帮自己带话给杨修后,紫宛风就变得很安静,常常望向远方,不知道是在思念谁,或者压根儿都没思考,仅仅只是发呆。

  对于这样的宛风,暮德是有些担忧的。作为即将面对危险的人,这样发呆真的好吗?

  紫宛风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称不上好,他该紧张点,该更有警觉点,但是偏偏他真的提不起劲来,好像他隐隐的盼望这样的局面,这是他期待的、乐见的结果。

  为什么?

  紫宛风不知道原因,他只觉得这是过去的自己所希望的,既然是企盼而来的结果,他又何必紧张呢?既来安之则安之。

  「我觉得你轻松过了头。」暮德抱着泱,他才刚把孩子哄睡,虽然常常抱着孩子,会让孩子习惯父母的气味,导致更黏父母,但在丧妻的情况下,暮德反而更希望泱能够多黏自己一点。他们注定相依为命,她是宛蝶留给自己的最珍贵宝贝,他势必会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

  宛风偏过头看向暮德,他道:「敌人在暗处,我就算时时保持警戒,也于事无补。」这话倒是真的,他不了解那个太子,但那太子好像很清楚他是谁,现在的情况,任何主动都是不理智的,与其随时精神紧绷,还不如轻松以对。

  暮德皱着眉,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宛风。一方面觉得他好像轻松过了头,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这是属于我的硬仗,你可以远离。」紫宛风摸摸暮德怀中的泱,他道:「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出事。」

  暮德看向紫宛风,他早有把泱带离怜瑶的念头,但是……「你姐姐不会原谅我的。」要是她知道自己丢下宛风不管,兀自逍遥,大概死也不会瞑目。

  紫宛风却不那样认为。「你活得好好的,把泱抚养成人,那就足够了。」说到底,他也没打算牵扯谁进来,怜瑶族人都不无辜,但暮德是个变数,他非纯血,怜瑶人自己也对他满怀敌意,说他是中立的有些微妙,但这些事情的确可以将他排除在外。

  在这场雨革月的宿命中,暮德简直可以说是完全无辜的人,可惜这一世他误上贼船,以为帮助太子,从此就能和宛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谁知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将自己牵扯在其中,还失去了这一生最爱的人。

  除了泱,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既然要走,在走之前,也该帮宛风到最后一刻。暮德知道宛风只想让自己赶快离开,但他偏不,可他也不想回应紫宛风,暮德知道自己这小舅子顽固起来和宛蝶不相上下,与其据理力争,还不如保持沉默。

  抱着泱想去外头晃晃,暮德最近想了很多,他想着一切都结束后,要带着泱游山玩水一番,也算了却自己没办法带着宛蝶到处走走的遗憾,如果那时候宛风还是一个人,他不介意带着这个小舅子一起;如果宛风还想回去杨修身边,那他就和他约定每多久见面一次,这样他就可以看看泱的成长……规划着未来,暮德虽然感伤自己失去了宛蝶,但一方面,他又庆幸自己还有泱。

  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对吧?

  发现暮德呆站在门口不动,紫宛风以为他在想事情,但一刻钟都要过去了,却发现他还在原地,紫宛风也感到哪里不对劲了,他走上前拍拍暮德的肩,却发现暮德身子一软,竟往自己倒了过去。「什──」紫宛风感到不可思议,他赶紧查看暮德的状况,却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无声无息。

  蹙着眉头让暮德慢慢躺到地上,说紫宛风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绝对是假的,毕竟一个活人就这样断了气,还是在自己无所察觉的时间里遇害的,怎样都让人后怕。

  泱没有被惊扰到,她连自己已经失去父母都无所知觉,正香甜的在梦香中。把泱抱到自己怀中,紫宛风叹息。「这孩子……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若她问起父母,问起故乡,他还要怎么跟她说起这些往事?这般沉重,如同儿戏般说出口,似乎也不好,但过于严肃,孩子又怎会懂背后的腥风血雨?

  「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

  一个男人出现在紫宛风面前,仿佛是突然出现一样,没有半点预兆,但紫宛风显然早猜到这人会出现,竟不怎么吃惊。

  这男人拥有着杨岚所畏惧的重瞳,他正是当今太子许凌凡。

  紫宛风早知道自己会和这男人正面对上,他不害怕,事实上,随着二十岁的到来,雨革月自身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可悲。「怜瑶的守护灵,竟成了灭绝怜瑶的罪魁祸首,不知那些亡灵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怜瑶族人以意念使我化形,从此后我便是有个人意志的个体。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没必要对他们敬孝。」许凌凡一脸厌恶的看向暮德的尸首。「这人对你姐姐情深义重,我本想看看夫妻之间起争执的好戏,谁知道紫宛蝶如此不堪用,生个孩子就魂归西天,不想这男人也没什么忧患意识,只想着带着孩子全身而退……难道他真觉得,我会让那些有所牵扯的人远离宿命?」该死的就必须死,哪怕曾逃过一劫,便还会以千万种方式再次度劫,纵是九命怪猫都躲不了连番而来的死劫,更何况是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守着子女善终的愚蠢之人?

  在紫宛风看来,那些怜瑶族人多半前几世也与雨革月有过什么纠葛,否则他这般情深义重,怎么偏偏对于怜瑶灭亡一事没有什么情绪?也许从很久以前,他就对怜瑶没了期望。

  「从风那里,我知道一直与我作对的人是你,但是,为什么?」这真是紫宛风不解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这个许凌凡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针对雨革月,可雨革月本身的记忆中,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得罪这样一个守护灵。

  「你做得最错的,是你生而为雨革月。」许凌凡本也没打算让紫宛风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垂下眼帘,缓缓道出那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过去,这段过去他每一世都会说给转世后的雨革月听,然后让他们带着痛苦死去,封印住记忆,又再次轮回。

  这一世也不例外。

  (过去篇)第33章 活祭品

  崇曦四百六十三年,天下早已太平。崇曦这年号并不是随便取的,而是纪念着那开启太平盛世的始祖。崇曦这个人已经是传奇,即便已过世近五百年,仍然有人传唱他的功绩,不过这次要说的不是他的故事,而是在高山上自成一族的怜瑶族,他们所发生的爱恨情仇。

  怜瑶族被称为神仙一族,住在高山上,非凡人能轻易接近,有幸曾到过那里的人总说那是世外桃源,是人类最向往的场所,这番言论造成轰动,不少书籍记载怜瑶,在多年的以讹传讹下,怜瑶已成为神仙所居住的地方,没有仙缘根本到不了。

  事实上,怜瑶的确有那么一点异于常人,他们住在山上,吸收日月精华,少了那些乌烟瘴气的社会争斗,倒真活得像个神仙般快活。然而这时候的怜瑶,其实并没有日后所见那般厉害,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法术,在这时候,只有巫或觋能够拥有法术,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神沟通。

  但巫或觋又要如何才能产生呢?这便是怜瑶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自信仰神开始,便会固定时间选定几个孩子作为献神的活祭品,那些孩子会被丢进山洞中一年,若一年后有人能够存活下来,则能成为巫觋,不仅地位变得崇高,也会被怜瑶族人当成活神仙般崇拜。

  雨革月便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一人,他父母早亡,成年前托付给亲戚照顾,年幼的他乖巧懂事,靠着自己的能力好好生存下来,谁知道尽管如此,亲戚仍是嫌他碍事,硬是推举了他成为活祭品,还讽刺似地过了各项筛选。

  当他和其他孩子进入洞穴成为活祭品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父母都会拿到优渥的抚慰金。雨革月永远忘不了亲戚假惺惺的泪水,以及嘴角掩不住的上扬。

  到底是人心可畏……还是敬神之心可笑呢?局外人看局中戏,笑戏里人痴傻,谁又知道,在这样的情节之下,能有几个人去抵抗?

  山洞里光线不足,空气也不好,几个孩子坐在一块,谁也不说话,个个低着头闷不吭声,不知是在思念家人,还是心存怨怼。

  「你是什么原因才当活祭品的?」有个女孩怯生生地问雨革月,这洞穴里的所有孩子都一脸沉重,只有雨革月看着亲和点,也正是如此,她才鼓起勇气说话。

  雨革月打量这女孩,怜瑶族规模不大,左右都是认识的,这女孩家庭看起来美满和谐,他也挺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我家里嫌我碍眼,妳呢?」

  女孩眼中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却仍回答雨革月的问题。「我娘过世后……爹新娶来的太太不喜欢我。今年他们有了弟弟,就说为了替弟弟祈福,要我去争取看看成为巫的可能性。」

  女孩才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嗤笑。「你笑什么?」不能明白那人笑的用意,女孩有些不高兴。

  嗤笑的人比雨革月大上两三岁。「怜瑶多久才出一次巫?要妳来这替弟弟祈福?我看不只妳继母不喜欢妳,就是妳父亲也不待见妳。」

  大概也知道这男孩说的是事实,女孩无从反驳,她低下头,下一秒就会落泪的样子。「但要是我不来,他们连做表面功夫都不肯的。」

  似乎没想到女孩其实什么都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可悲。

  雨革月轻拉那男孩的衣袖。「你说得太过了。」

  男孩似乎也有点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他尴尬的咳了几声,小声道:「抱歉。」

  女孩摇摇头笑道:「没关系。」

  另外还有一个男孩,跟女孩差不多年纪,他看其他人聊了起来,虽然话题称不上愉快,但也必须插上几句,不然到时候被孤立,他可能熬不过前几天。「既然大家都看着眼熟,不如互相介绍一下?」

  「我先吧。」女孩想着既然是自己先开口的,就由自己先介绍,她往雨革月靠近一点,似乎这样能够让她产生勇气。「我叫柳奴,过阵子就满六岁了。」

  「妳叫柳奴啊?」提议自我介绍的男孩略显吃惊,他高兴道:「我也姓柳,我叫柳渊,前几天满六岁。」

  「都姓柳?莫非你们是亲戚?」雨革月看了看两人,还真看不出他们原先就熟识的迹象。

  柳渊摸摸头,他道:「我是过继的,虽然改姓柳,但不怎么出席家族场合,就算有亲戚关系,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雨革月点点头,他觉得照这气氛,该轮到自己了,便说道:「我是雨革月,今年九岁,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所以寄住在亲戚那里。」

  「我知道你。」柳奴小小声道:「你的亲戚明明没怎么照顾你,却老是嫌弃你……」孩子说的话最真实也最伤人,但毫无恶意。「虽然人人都说进来这山洞凶多吉少,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刚刚嗤笑的男孩又再一次嗤笑,他道:「人心险恶,哪怕年幼无知,面对生命威胁,还是会激发出不好的那一面的。」

  「我、我也知道你!」柳渊看不过去这人一直笑和自己同姓的柳奴,他道:「你是村里那个小乞儿,定是前阵子大乞儿死了,没有地方可去,才被带来这里对不对?」

  男孩哼笑,他大概十岁,却俨然小大人的模样。「什么小乞儿?我叫昂,不要连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给忘了,小畜生。」

  「你、你说谁是畜生!」柳渊不高兴了,他站起身就要扑向昂,雨革月死命挡在两个人中间。

  「别这时候打架啊。」

  「他说我是畜生!」

  「我指名道姓了吗?」

  「你──」

  「精神还算不错嘛,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洞穴的可怕之处呢。」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男生说了话,他的声音和一般孩童没有什么两样,都带着一种奶音,可他的语气却老成地像个大人,在场所有人听他说话全都莫名冷静下来。

  「你又是谁?」柳奴怯生生地问道。刚进洞穴时,因为害怕与不熟悉这阴暗的空间,她没有看清楚一起进来的有谁,她甚至不知道这男孩究竟是人是鬼。

  顶着孩童的脸,气质却老气横秋的男孩笑了笑,他说道:「我叫无一。」

  「没印象的名字。」柳奴嘟起嘴来。

  「没印象也是应该的,这名字是我刚刚才取的。」无一看向雨革月与昂,在场就只有他们最冷静。「被选来进这洞穴,代表着那些村人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既然如此,那些人所给我的名字为何还要留着?」

  「你说得对!」柳渊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无一竖起大拇指,童颜童语道:「你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

  无一挑起眉来。「我们之中,只能全灭,或者一人活下,你确定还要说这种话?」

  柳渊似乎没想这么深入,他只是单纯想要夸奖无一,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我……反正我也没想活太久……」

  无一耳力还不错,他听了柳渊的话,只是满带趣味的打量他几眼,而雨革月知道柳渊,他清楚柳渊作为过继之子,理应受到重视,却先天患有哮喘,大夫说了活不到成年,这不,就被人赶来这里了。

  现实的人处处都有,不分种族男女老少,雨革月想起自己亲戚的嘴脸,不禁觉得,现在一起待在洞穴的大家才真的是所谓的难兄难弟,或许……他们真的值得一交。

  「与其在这边说些有的没有的,我们应该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昂率先开口,他道:「要在洞穴里活过一年,对孩童来说很难,但过去的确有活下来的人,所以关键在于──」

  「在于我们是否能分工合作。」无一接下昂的话,他道:「只要我们不自相残杀,想活到最后不是不可能。」

  但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吗?

  想起传统必须只有一人活下,要是所有人都活下来了,那……那会怎么样呢?

  每个人心中都响起了这样的疑问,但谁都没有戳破,也谁都不肯去提。

  自相残杀,是怜瑶一族最为残忍的传统,但民间的人不知道,只一味称他们为神仙一族,却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神仙,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嗜血残暴……

  (过去篇)第34章 家人

  一开始的分工合作是美好的,采集食物、保持卫生整洁,这群孩子做的很好,个个都是生存高手,可见在进入洞穴之前,那些大人有多糟,竟让应该在羽翼之下长大的孩子,早早就了解了生存的残酷。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有多坚强的活着,就代表他们当初的生活有多可悲。

  爹不疼、娘不爱,亲戚还嚷着别妨碍。他们的童年已经不完美,或许在洞穴里画上句点才是好事。怜瑶族里有些人是存有良心的,曾经想过拿衣服食物保持孩子们温饱,但每每都被郑长老给阻止下来,灌输一堆奇怪的理论,左右不离「都是为了孩子们好」。本来就可能是怜瑶的败类,与其让他们浪费食物长大成人,最后又因犯错而处死,还不如早早让他们了结生命,投胎到好一点的人家去。

  自有这项传统以来,怜瑶族其实只出过一个真的能挨过一年的幸存者,那个年轻的孩子虽被族人奉为最接近神的觋,却也等同囚禁,他被关在小地方供族人膜拜,虽然活着,却也失去了自由。

  这项传统延续不知多少年了,残害不少儿童,但那些孩子没靠山没势力,谁也不心疼,谁也不觉得有错……但世人要是知道怜瑶的这传统,恐怕骂上几天就消停了。毕竟,那又与自己何干呢?自扫门前雪是这世界越来越冷漠的象征,谁都没有错……却直叫人心里发寒。

  「出去后你们想怎么打算呢?」柳奴是天生的乐观派,她虽然对任何事情都胆小害怕,却对生命积极向上,在生存渴望这方面,她是五个孩子中的佼佼者。「我大概会去看看我弟弟,然后离开怜瑶。」

  「怜瑶太小,我想出去闯荡一番。」雨革月道。

  「我看不惯怜瑶的传统,迟早要走。」昂跟着开口。

  「大夫说我活不过成年,所以我想趁着过世前,到处走走看看。」柳渊摸摸自己的头,有些腼腆。

  「看来大家的目标都是离开怜瑶这鬼地方呢。」无一的笑容神秘而难以理解,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却反而多了点人气,看着更像人一点。

  见无一似乎好亲近一点的样子,柳奴马上忘了前阵子的害怕,追问道:「那么哥哥你呢?你离开洞穴后想做什么?」

  「我啊……」无一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缓缓握拳。「我生来就在怜瑶,我爱这地方,但我也想毁了它。」

  对于孩子来说,爱啊恨啊太难理解,更何况还有人在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想毁了故乡,柳奴害怕地缩起身子,她小心翼翼问道:「为、为什么呢?」

  「为什么?」无一笑开了怀,他觉得柳奴的问题愚蠢而又奇怪。「这难道需要理由?」

  「可是……」柳奴还想说什么,雨革月赶紧打圆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对吗?」说着,还寻求昂的附和。

  昂和雨革月不熟,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也知道雨革月为人明理,他心里是喜欢他这样个性的,便点头以示赞同雨革月的话。

  「与其想着未来,不如想着怎么迎接可怕的春天吧。」无一似乎也不打算延续刚刚的话题,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泼大家冷水,使得所有人的生存意志在这时候大打折扣。

  「春天?为什么?」柳奴歪着头,她不懂为什么要害怕春天。「冬天比较可怕吧,还要小心不被冻死。」

  柳渊最先反应过来,他苍白着一张脸,哆嗦道:「春天……是万物生灵苏醒的时刻。」

  「冬眠的动物──」雨革月也反应过来了,他记得这高山上看起来平和,但洞穴这附近,在平常可是严厉禁止进入的,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边栖息着可怕的飞禽走兽吗?「这要怎么办……」

  感觉出雨革月的慌张,昂不知怎的,就是想让对方安心点,于是默默的牵住雨革月的手。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很有效,雨革月被这么一牵,真的觉得冷静多了,而无一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昂那无比自然的动作,没有多作表示。

  「也许我们小心点,还是能平安的……」柳渊学着柳奴的乐观,这山上虽有飞禽走兽,却不像平地那般猖獗,要是他们时刻注意,说不定真能挨过。

  无一仿佛就是喜欢给人绝望,他又开口道:「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动物。」

  「那是?」柳奴不明白许凌凡为何这么明白,但在这时候,她哪能想得了这么多呢?能活下去最重要。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无一勾起嘴角,他幽幽道:「我们一起努力到最后一刻吧。」

  柳渊和柳奴大声附和,表示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心情,而雨革月则是担心的和昂对望。无一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打算,可他明显熟知这项传统……为什么?

  而他口中最可怕的事物,又是指什么?

  雨革月再冷静,也不过是个九岁孩子,他觉得气馁,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想着死就死,反正没人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可偏偏这时候,昂挪了身子把雨革月拥入怀,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一起活下去吧,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家人!」柳奴听到昂的话语,她高兴道:「那我最小,就是五妹了。」

  「那我是四弟。」柳渊对这扮家家酒感到兴趣,他只着剩下三人道:「革月是三哥,昂是大哥,无一则是二哥。」

  「我可没说愿意当你们的二哥。」无一对这种孩子的游戏不感兴趣。

  「好哥哥,这可是增进彼此感情的时刻呢。」柳渊最不怕无一,他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撒娇似的说着。

  柳奴见柳渊缠上无一,想着自己作为老幺怎么能输呢?便忘掉自己对无一的害怕,也跟着抱上手臂。「二哥最好了,以后要多疼我们这些弟妹。」

  见柳渊柳奴一人喊着好哥哥,一人说着二哥,无一再面无表情,这时候也融化的差不多,他露出符合年纪的稚气笑容,没好气道:「一群不知好歹的小鬼。」

  「说我们小鬼,你自己也是小鬼!」

  「就是就是!」

  听着那三人嘻笑的言语,雨革月感到开心,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昂的怀里,虽然想着该起身,却又贪恋那温暖,便微微擡头道:「大哥应该不介意小弟在此歇息会儿?」

  昂见雨革月俏皮的模样,竟表情温柔,语气充满说不出的呵护之情。「三弟喜欢,那就躺吧。」

  在这洞穴中,传出了玩闹的声音,苦中作乐也好,患难见真情也好,这一刻,恐怕将会是他们最快乐最痛快的时候。五个人共患难所产生的情谊,铁定是普通友情不能相比的,从今以后……他们会是家人……

  家人吗?雨革月躺在昂的怀里,他喜欢这样的称呼。

  若能天长地久,那该有多好?

  (过去篇)第35章 传统背后

  春天慢慢到来,他们在洞穴待着竟也有三个月之久,期间洞穴附近严禁族人靠近,他们也会到处走动,寻找提早冬眠苏醒的小动物,好杀了取其肉、剥其皮,一方面是为了喂饱自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有足够的替换衣物。

  他们恢复最原始的方式存活着。

  但对孩子来说,亲手杀死动物,并且剥皮、啃食其肉,要说没有阴影那绝对是骗人的,一开始对于处理那些动物,柳奴是不敢的,但无一却硬是逼她亲自动手。

  「我……我不敢……」即便手中的动物已陷入昏厥,或者已确定死亡,柳奴仍下不了手。六岁的孩子还保有天真烂漫,他们要是愿意,花草树木或者任何动物都能成为他们的玩伴,要自己亲手了结……她实在没有勇气。

  无一可不管这么多,再这样的环境,由不得人怜悯之心发作。「不杀,妳就准备挨饿受冻。」

  「二哥,这有点过了。」柳渊挡在柳奴前面,他觉得柳奴还小,还不用适应这种生存方式。

  似乎不高兴一遇到事情柳渊总是先保护柳奴,无一转过身。「你这是在害她。」若柳奴生在好的环境,那她要怎么懦弱胆小怕事,都与他无关,可是现在她认了他当二哥,就应该顺应规矩而活──他们没有太多的选择。

  柳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无一这句话虽然说得重,但也非常真实。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他们的确不能任性……「对不起。」柳奴咬着下唇,她低下头,拿起手上用来放血的尖锐石头,狠狠地往那些动物的头部敲下。

  鲜血四溢,有些还喷溅在柳奴脸上,她显得呆愣。

  「五妹……」柳渊觉得这样的柳奴让人心疼,他想过去说几句话,却被许凌凡拉住了手。「二哥?」

  「她必须成长。」无一不满柳渊那做尽好人的样子,但……他也同时欣赏他那可笑的古道热肠。「你维护她,就是在妨碍。」

  「我只是……」柳渊想要为自己的行为做个解释,但无一的脸色竟比自己还要糟,仿佛被骂的就是他自己一样。「二哥,谢谢你。」意识到许凌凡同时也是为自己好,要是柳奴没有好好的学习这些生存技能,最后可能还会反过来责怪自己过度保护,与其小心翼翼地害怕她受伤,还不如督促她克服恐惧。「我下次不会了。」

  无一在柳渊主动向自己示好后,原先难看的脸色才变得好一点。「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柳渊点点头,他发现无一还牵着自己,正想出言提醒可以放开他时,却发现雨革月和昂正亲密地抱着狩猎回来的动物进来。「大哥,三哥。」

  听见柳渊在和另外两人打招呼,无一也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动作有多怪,便松开了牵住柳渊的手,朝那两人说道:「我有些事想和你们谈谈。」

  把动物转交给柳渊,雨革月注意到一旁默默处理动物尸体的柳奴,有些吃惊其转变,却马上又看到无一严肃的表情,便也知道等等他要谈的大概是很认真的事情。「知道了。」

  柳渊见无一带着雨革月与昂就要去开秘密会议,他那什么都要参一脚的个性让他大喊着。「我也要去!」

  无一一向都让着柳渊柳奴,这时候却格外冷淡。「你留下。」

  没想到要求会被拒绝,柳渊有些无辜的蹲到柳奴旁边。「知道了……」

  看到柳渊那有些怨言的表情,无一欲言又止,但碍于雨革月和昂那准备看好戏的模样,他又拉不下脸去哄柳渊,只能冷着脸道:「走吧。」

  目送那三人离开后,柳渊才低下头看看柳奴如何处理那些动物的尸体,因为是第一次下手,尸体被处理的面目全非,柳渊看了心情更加低落。「什么嘛,看我们年纪小,就这么排挤──」

  「少说多做。」柳奴双手血淋淋地剥着动物的皮,她似乎开启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刚刚还一副「要爱护小动物,所以不能伤害牠们」的胆小样子,现在却心理素质强大的摆弄动物尸体,柳渊不禁怀疑刚刚还想着要保护她的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妳已经不怕了?」柳渊有些不敢相信。

  柳奴这才停下动作来,她看向柳渊,露出微妙的微笑。「真正被过度保护的,是四哥才对。」

  「嗯?」柳渊不明白其中道理,他低着头跟着剥动物的皮。「妳年纪最小,最得宠,别想太多。」他还以为柳奴想着自己和她年龄最相近,会和她争宠,赶紧进行言语上的安慰。

  柳奴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不曾跟柳渊说过,虽然自己才要满六岁,却其实聪明过人。她后母不喜欢她,那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就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她?那是因为她太不像个孩子,所以就连父亲都畏惧……在这洞穴里,谁不是扮演着另一个自己呢?假装弱势,披着那些可悲身世的皮,以为自己能够得到温暖……但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说什么最得宠,最该被保护……真正被所有人呵护的,正是你啊。用余光偷偷的瞄了眼柳渊,柳奴在心中感慨着。

  过继之子,纵身有恶疾,好歹也是少爷背景来的,且身子孱弱,即便处于弱势也做不了苦力活,吃的苦定比其他人少,虽然最后被家里人安排到这洞穴,终归来说,也已经是在场尝过最多幸福的人。

  傻傻地活着直到生命尽头,那也不错。柳奴靠在柳渊身旁,感受着他拼命想要表现的,作为哥哥的可靠感,嘴角微微上扬。

  在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还能体会到亲情之爱,已经满足了。

  无一把雨革月和昂带到确定柳渊柳奴听不到的地方后,才慢慢道出心中的忧虑。「春天来临,飞禽走兽即将从冬眠中苏醒,我们要更加小心行事。」

  昂皱起眉来。「你叫我们过来,不可能只是要说这件事情。」

  这些平均年龄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理应天真单纯,却被生活历练得早熟老成,要是怜瑶族还有良心的人看见,不知会有多懊恼这传统的扭曲之处。可惜的是,传统之所以传统,那是因为有人肯延续,且多数人都认为它是正确可行的。

  邪教再邪门,人多势众起来,也能成为国教。在怜瑶,这项传统靠着有大多数人的支持,才得以继续存在。

  那么,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无一赞赏雨革月与昂的聪明,他道:「活祭品是为了什么而推选出来的?」

  「为了信仰?」雨革月知道怜瑶一直都有自己的信仰,他们崇拜着一个无名神,这神来历不明,仿佛无中生有,没有人能清楚说出祂的背景,只知道当大家有意识开始,就已经供养着这个神。这神相当于怜瑶的守护神,族人都分外重视。「我听说活人献祭,可以让守护神保佑怜瑶生生不息。」

  但是,若真是守护神,又为何要牺牲族人才能换取全族的平安?只怕此神非彼神,而该是邪魔的存在。

  「这只是表面说法。」无一听雨革月的说法,就好像是在听小道消息,好像对了一点儿,但其实全盘皆错。「是为了掩盖罪刑。」

  罪刑?

  昂似乎领会到什么,他问道:「郑长老和他的宗亲尤其推崇这项传统。」

  郑长老……郑氏一族……雨革月的脑海中穿梭许多线索,分开来看都没什么,但一旦连一起……却格外的可怕。「难道怜瑶其实有着什么秘密?」

  无一点点头,他道:「外人看来,怜瑶为神仙一族,清高而脱俗,但这样的桃源乡,却偏偏种有罕见的毒物。」

  「黯焚花……」昂握起拳头来,他知道怜瑶族花并不如族里所说,只是族花这么简单。能够作为象征,那么代表它有着什么样的特色。而特色便是,它含有剧毒,就像怜瑶族人一样,看起来崇高纯粹,却偏偏心狠手辣,论起绝情冷漠的程度,世间之人,怕是比不上几分。

  「我养父正是死于那花。」昂低着头,他的养父并非怜瑶族人,而是不知从哪出现的民间人士,因为某种原因才留在怜瑶,并收养了被抛弃在街头的昂。这个养父,没有能阻挡黯焚花毒性的抗体,所以阴错阳差之下接触而死。如今昂来到这洞穴,除了被逼迫外,可能还抱持着几分探查真相的精神。

  昂自己推断,他的养父,有很大的可能是来自外头的探子,想知道怜瑶族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却在有所收获前,不幸归天。

  「如果我说,你养父的死,不全然是意外呢?」无一仿佛是看透真相的局外人,他低着声音道:「黯焚花能够成为最毒的毒药,世间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郑长老作为怜瑶之首,又有派人和外面世界的人接触,他怎么会不知道黯焚花的价值?」

  「所以……长老这些年支持大量种植黯焚花,是为了做那些勾当?那、那他图什么?」雨革月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想也不太对,怜瑶族人一生也许都不会踏出族里,就算有货币买卖,他拿了有什么用?这并不合理。

  昂沉吟几声,他只能想到一个最有可能的理由。「他想要成为活神仙。」

  「活神仙?」雨革月吃惊。人怎么能妄想成为神呢?

  无一赞赏似的看了一眼昂。「郑长老一家子口全都妄想成为活神仙,但修行是漫漫长路,只怕在找到窍门前,便先老死,所以──」

  「所以必须仰靠邪魔歪道。」昂大概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汗直流。「让世人争夺黯焚花,是为了吸引外人前来,然后活人献祭,或者另有他用……总之,那些人是活不得的。」

  「等、等等……如果那些外来者会被拿来当作活祭品,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为何他们作为族人还要被选为活祭品进入这洞穴?

  昂握住雨革月的手,他感受到他的害怕与疑惑。「外来者的尸骨必须处理掉,让族里固定时间有牺牲者,是为了掩饰那些尸体。」

  活人献祭的洞穴及其四周,是禁止族人靠近的……雨革月想明白其中道理,他倒抽一口气。「我们竟成了障眼法。」为了掩盖那些尸骨,所以多年来,郑氏一族刻意创造了这样的传统……而那群孩子,一年之内断无存活的可能,他们无非饿死冻死,亦或自相残杀而死,就算他们发现了白骨,猜到了阴谋,却也没有机会说给族人听。「但要是一直没有成功,为什么长老他们不放弃?」雨革月想不通,这项传统也有个百年了,若一直没有人成功位列仙班,那么不是应该开始怀疑事情的可行性?

  「很久以前,洞穴中的孩子有一人成为了觋。」昂想起那被奉为神话的故事。「他出自郑氏,生来带有残疾,被当时的郑长老抛弃,指名由他和其他孩子一同进入洞穴,却偏偏是他造就了神迹。」怜瑶族人拥有法力的传说也是从此开始。「那孩子能力强大,是族人眼中的活神仙,但他承受不了强大的仙气,半年左右就过世了。」

  「但哪怕是短暂的奇迹,也足够成为传统继续存在的理由。」无一接着道:「那孩子的父母,是郑氏中,对于成为神仙最狂热的人,孩子成为神迹,也更加深了『自己的做法是对的』的信念,因此,这项传统到了今日都没有被废除。」

  「那……」雨革月想起了进入洞穴前大人们说过的话,他苍白着一张脸。「那我们真的只能全死在这里?」

  昂在雨革月说出这话时更用力的握紧他的手,仿佛在跟他说:不要怕。

  「你们想要活下去吗?」无一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时刻,他的笑容突然爽朗起来,但这时候──

  「啊!」

  洞穴那边,传来了柳奴的叫声。

  「出事了!」雨革月马上在心里痛斥自己的不小心,那两个人才六岁,怎么能放着他们自己行动呢?

  昂动作比雨革月快些,已经拉着他往洞穴方向冲回去,而无一则是愣了片刻,似乎联想到什么后,比任何人都还要快的回到了洞穴。

  当他们三人看清眼前的情景后,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柳奴手里握着一把刀,刀上沾满血迹,而柳渊躺在地上,胸口有着被刀刺出的致命伤。

  (过去篇)第36章 巨变

  五个人聚在一块,一般都是气氛愉快的,但现在五个人中,一个人倒卧在地,不知生死,另一人手握凶器,有着非常大的嫌疑。而另外三人呆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怎么会……」雨革月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他摀着嘴,想要去查看柳渊的伤势,但到底年纪小,没遇过这样大的事,竟只能呆站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

  昂虽然年少老成,却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他受过屈辱唾骂,却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凶杀事件,他同样也不知所措起来。

  而无一显然是因为别种情绪缠身才一样呆愣住,等他回过神来,竟是跨步走到柳奴面前,一把夺过那沾血的刀。「是妳杀的他?」微瞇起言,无一平常没什么情绪,可是现在谁都能明确感受到他的怒意。

  对于柳渊,他是真的呵护至极。

  柳奴两眼无神,她全身都在颤抖。「刚刚……有人……」

  「是谁?」无一追问着。

  「长老……」柳奴没有参与刚刚的谈话,她不知道活祭品背后的腥风血雨,只知道那个在族人面前有着威望的长老,刚刚就是拿着刀直往他们攻击。「长老原先朝我刺来,是四哥……是四哥保护了我。」

  无一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渊。「他保护了妳?」仿佛可以看到柳渊笑着说要好好疼爱老幺,以及他先前一直维护柳奴的样子,无一心里的怒火便怎样都抑制不下来。「妳高兴了吗?」无一把刀丢到地上。「假装比谁都需要保护,现在他为妳而死,妳高兴了吗?」

  显然没想到无一早就看穿了自己,柳奴惊讶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雨革月不懂无一在指责柳奴什么,他缓缓走到柳渊身边,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断气了。

  「不要碰他。」无一低声吓阻,他早雨革月一步,把柳渊抱到自己怀中。「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带着柳渊离开了。

  昂看着无一离开,他没有出声阻止,在这洞穴附近能走的范围是有极限的,无一很快就会回来,他平常在柳渊身上多放了心,现在柳渊出事,情绪起伏比较大是正常的。

  如若是雨革月出事,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反应……昂想到要是雨革月倒在血泊中,他就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谁掐住他的气管,使他一口气顺不过来。

  「是我的错……」柳奴从震惊与害怕中恢复过来,她擡头看向雨革月与昂。「我没有想到长老会攻击我们。」要不是自己警觉心不够,怎么毫无防备的就被长老的攻击给吓傻在原地,也不会就这样让柳渊成了自己的替身。

  知晓长老这趟过来是要赶尽杀绝,有没有巫或觋诞生本就是其次,能够尽快掩盖杀人的证据才是必须的,况且他们五人在互相帮助下已经撑过三个月,难保他们也能好好的活到一年期限,若到那时候,他们发现了尸骨,活着告诉族人,这可不是什么能哄哄就过去的小事,长老……郑氏一族说什么也必须将他们给灭口。

  这里……已经越来越危险了,可他们还能怎么办?洞穴附近严禁族人靠近,也就代表那里埋伏着郑氏的眼线,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死亡吗?

  雨革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头一次真确的感受到生命的威胁。「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柳奴还小,但足够聪明,他从长老的攻击,以及昂与雨革月的神情可以看出,活祭品的行为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大哥,三哥,我们是不是活不过今天?」柳奴知道,弱小的他们,只会是大人刀俎上的牺牲品,他们没有力量反抗……他们只能玩笑似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要这样想。」雨革月抱住柳奴,他道:「不管怎样,我们要想办法反击。」

  然而雨革月想的还是过于简单,小孩子的反击能赢过大人吗?孩子们再坏能邪恶过成人吗?

  他们甚至连喘口气、讨论如何继续生存的机会都没有,地上就已经被放满了毒蛇。

  春天刚至,冬眠的动物理应慢慢苏醒,但这些蛇不像野外生存过的,比较像是长期被圈养的宠物。

  「这是用黯焚花养大的毒蛇。」柳奴对此有印象,她的父亲研究花草,其中最热爱的便是族花,她是少数知道黯焚花有剧毒的人,一般人光是搓揉其花瓣都能中毒而亡,奇怪的是,怜瑶族人不受此毒影响……外地人来到这里,必须绕开黯焚花走,说这花是怜瑶族花,倒不如说,那是保卫怜瑶族人的最后防线。「这些蛇毒上加毒,成人撑不过十秒……」更何况是孩童。

  黯焚花加上毒蛇所产生的毒,就是怜瑶族人自己都难以活命,现在被人丢到这里来,看来真是要对这些孩子赶尽杀绝。

  「如果以前都是用这些毒蛇来收拾,难怪没有人能够活过一年……」雨革月觉得自己的生命真是足够精彩,才九岁就几乎经历了许多人不会遇到的事情,可眼下危机让他连唏嘘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拔腿就跑。

  雨革月被昂拉着跑。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他们能逃的范围有限,要是这么跑下去,最后也只会筋疲力尽,最后被蛇追上而死。

  坚持下去……到底为了什么……

  「答应我──」察觉出雨革月似乎不想再坚持下去,昂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雨革月。「努力活到最后。」

  雨革月不明白昂为什么要停下步伐,他想要与他同进退,却又看到昂从原先的一脸严肃到变成一脸疑惑地看向后方。「昂?」雨革月不明所以,他也跟着向后看,却看到本来应该跟在他们身后奔跑的柳奴,竟捡起地上那把刀,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五妹!」雨革月惊吓万分,他没想到柳奴会在这样的时刻做出自残的选择。「妳──」

  柳奴看向雨革月他们,她示意昂赶紧带着革月逃走,昂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点了点头,拉着已经吓傻的雨革月跑远了。

  看向爬往自己的毒蛇,柳奴轻轻勾起嘴角。

  她的亲生父亲最爱研究花草,同时也对毒药什么的有一番见解,她聪明过人,当然还不至于构成父亲害怕她的条件,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是作为药人长大的……她被当作药人养育,是为了拯救生下自己后昏迷不醒的母亲。母亲过世后,她的生存目的没了,本不该留下,父亲却因为她那与母亲相似的脸庞而留下她……日后续了弦,有了其他的孩子,想起作为药人又过于聪慧的女儿,总算开始害怕,怕女儿丧心病狂,怕女儿恨他……所以柳奴的日子难过,最后被逼来当活祭品。

  反正早就该死了,现在死在这里,也没关系……想起自己本该拯救母亲,母亲却没撑到她长大;明明比谁都聪明,却还是被最天真的柳渊给救下……这么失败的自己,又何必对这世界有所留恋?

  柳奴又陆续在自己身上刺出好多伤口,她知道自己作为药人,血液里充满着药性,大补灵药与至毒往往相生相克,互相吸引却也互相伤害,用黯焚花养出的蛇作为致命之毒,怎能不被她的血液吸引?

  那些蛇缠上柳奴……成功为昂与雨革月争取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不!不──」雨革月怎么都没想到柳奴会用牺牲来保全自己和昂,他想回头去找柳奴,却被昂死死抓着。

  「不可以让她的牺牲被白费!」昂大喊着,他红着双眼,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

  他刚刚才想着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谁知道……竟是年纪最小的柳奴救了他们。

  雨革月哭着摇头,他这些日子还想着拥有家人真好,结果柳渊为了保护柳奴而死,无一愤而离去,柳奴又为了拖延时间而牺牲,眼下只剩下自己和昂……生死离别来得太快,快得让人难以适应。

  「为什么……」雨革月失神地望向他们跑来的方向。「我不明白。」以为一切都会有转机,怎么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

  错的是谁?无辜的又是谁?

  感受到雨革月的绝望,知道他在发抖,昂自己其实也是害怕的,他们才多大年纪?别人还在父母羽翼下备受呵护,他们却要这样受惊受怕……此刻昂只想着,自己想保护雨革月,他虽然也怕的不能自己,无法多作思考,可他说什么都必须比革月更加冷静。

  遇到危险时,越能沉着面对,才越有活下去的机会。

  「听我说……革月,现在必须坚强,他们的事情固然是打击,但不能就这样丧失希望。」见雨革月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昂急迫地想要让他重新振作。

  「我……小、小心!」雨革月看到昂背后出现一个人影,对方手上的东西有反光,那是一把刀!

  把昂护到自己背后,雨革月硬生生接受了那一击。

  「啧。」知道自己没有捅到要害,那人蒙着脸,但从举动能知道,他是来取这群孩子性命的……而柳渊,恐怕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长老……」雨革月记得柳奴说过,伤害柳渊的人是长老。他不敢相信,为了自己家族崇拜的修仙之路,受人敬重的长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郑长老挑起眉来,他没想到自己的身分会曝光。「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们真的没必要活着了。」这附近埋着无数人的尸骨,包含那些作为活祭品的孩童……这里是所谓的试炼圣地,也是坟场。「乖乖受死吧!」

  「不!」昂亲眼见雨革月为自己挡下一刀,他又急又怕,怕革月失血而死,又怕他无法带革月安全脱离危险。

  他要护他周全……昂满脑子只有这想法,他冲上前想要和长老拼命。

  「为什么……」看长老就要拿刀往昂的脖子刺去,雨革月瘫软在地,他觉得绝望。

  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他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郑氏一族的诡计,更恨族人的愚蠢……

  就在恨意满溢之时,时间仿佛被暂停,雨革月见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他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事情的发展已被翻了篇。

  「你想活下去吗?」

  雨革月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问着自己,而他回答:「想」。

  「我想活下去。」雨革月在心里呐喊着,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渴望活着。

  「那么你有什么可以给我?」无一凭空出现在雨革月面前,他一脸淡漠。

  「二哥?」雨革月不明白许凌凡怎么做到的,他惊讶地爬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一点也不痛。「怎么会……」

  无一显然还没从柳渊离开人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但他又真的想帮助雨革月活下去,他冷着一张脸,其中却也有下意识的柔情。「认真来说,我是怜瑶的守护神。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在怜瑶,族人供奉我为神,要我守护这片净土,可是这种信仰不纯粹,我也非正统的神。现在的我,非人也非神……我恨这土地上的人,因为他们那半调子的信仰才有了这样矛盾的我,可是……我喜欢这片土地。」无一在说到土地的时候,脸上出现的是罕见的笑容,比起神,他更像是这高山的花草树木孕育出来的妖精。

  「你能救我吗?」雨革月知道无一有救自己的能力与意思,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知道自己也必须付出什么。

  「我需要人柱来维持这高山的运行,免得被坏人给糟蹋了,先前那郑氏小子是个好的,却身子虚弱,接受不了作为人柱要承受的神力,最终暴毙而死。你是目前我看过最适合当容器的人,你愿意吗?」

  「我……」

  「你可以复活任何你希望他们活着的人。」无一似乎在暗指谁,他的眼神变得幽微。「你会成为怜瑶族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为什么你亲自出手?」雨革月问道。

  无一显然没想到雨革月会这么问,他道:「纵有无边法力,我却是自然界不被认可的存在,要是随意出手干扰,会被大千世界以自然法则把我毁灭,这片土地将走向荒芜……我需要有人继承我的神力,替我维持这土地的生气,成为活神仙。」

  知道无一留在怜瑶的本意是好的,雨革月便也不怕他。「我有个请求。」低着头思考了下,他说道:「我要柳奴和柳渊成为我的护法,而且不能有过去的记忆。」那些记忆对他们来说太残忍太痛苦了,他宁可从头开始认识。

  「可以。」无一甚至求之不得,他喜欢柳渊的率真,他也不愿柳渊重来一次,还要记得那些可恨的人性黑暗面。「一旦复活他们,我也会窜改族人的记忆。」

  「还有,把昂弄下山吧,并且删去他的记忆。」雨革月知道昂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怜瑶,他想着既然自己以后要当人柱,势必是走不开了,还不如让昂代替自己到处闯一闯,也算了却一桩遗憾。

  无一似乎没想到雨革月会有这样的要求,他轻挑起眉来。「你不会后悔吗?」这三个月的相处无一是看在眼里的,昂对雨革月多好,反之,雨革月对昂有多信任,他是看懂的,这样的两人还能分开吗?

  雨革月看向被停止住时间后,那想保护自己而与郑长老奋斗的昂,他眼中情绪翻滚,却终究是要割舍的。「要是有缘,总还能相见的。」

  仿佛被勾起什么回忆,无一有一瞬间的恍惚,后来他勾起嘴角,轻轻道:「如你所愿。」

  而后发生什么事雨革月已经不知道了,等他再度睁开双眼,他已经不在那洞穴附近,郑长老虽然还在,却整个人毕恭毕敬,不,是族里那些有地位的人都齐聚一堂,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敬畏。

  这是怎么了?

  「大人醒了。」郑长老发现雨革月已经清醒过来,他喊着。

  其他人听见赶紧跪下,连忙向雨革月磕头。「拜见活神仙大人!」

  后来雨革月才从旁人口中知道,郑长老对外宣称,他进入禁地想要看看孩子们状况,却只看到雨革月倒卧在地,身上散发一种圣光,那光芒之前在郑氏神迹的身上出现过,是活神仙的象征,郑长老知道奇迹又出现了,他把昏睡不醒的雨革月带回去细心照料,昏睡了近半个月雨革月才又苏醒过来。

  故事真是如此吗?

  雨革月听了在心底暗自冷笑。郑长老隐瞒了自己的杀戮行为,将擅闯禁地的举动合理化,并因为奇迹出现而成功转移注意力……雨革月觉得自己是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情绪就好像被人拔除一样,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却难以表现喜怒。

  「人柱的情绪不能不稳,所以我封住你的七情六欲,等哪天时候到了,我自会将你从这禁锢中解放。」想起无一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雨革月这才不紧张。

  禁锢中解放……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他也早已老去,心有余而力不足,已难以离开怜瑶。

  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四处乱窜,雨革月知道那是无一给予自己的神力,他抚着额头,对着一帮想要阿谀奉承的人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些大人连忙说是,不一会儿功夫就清场完毕。

  九岁的孩子说话如此有份量,真不知道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看了作何感想?雨革月苦笑,他的手轻轻一挥,柳渊和柳奴便活生生地又出现在他面前。

  「主人。」两个人看着雨革月,高兴地跪在地上,他们奶气奶音的,到底还是雨革月心中六岁的孩童,天真可爱,未受污染。

  「从今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吧。」雨革月朝他俩伸出手,缓缓抱住他们。「对过去,不听不闻不看;对未来,不期盼不奢望不好奇。」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隐隐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还能见到昂。

  三个未满十岁的娃儿抱在一起,一个承受了过去悲苦的记忆,两个已全然不记得,他们各怀心思,只想着现在,却忘了每一分每一秒的现在,都是用未来换取的。

  (过去篇)第37章 再遇见

  那之后过了十年,雨革月十九岁了,族人们对他越发恭敬,其中尤以郑氏一族最为狂热。他们想着这样普通的孩子都能成为活神仙,那他们坚持这么久的修仙之路也一定是正确的,便更加卖力研究,且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这十年的时间,原先的郑长老过世了,他的年纪算老当益壮,可说是走得突然。外传是离世成仙去了,但雨革月很清楚,郑长老是带人去埋外来者的尸骨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脑杓撞到一旁的大石头,当场跌死。讽刺的是,他死的地方还是当年他刺杀柳渊的地方,虽然已经没人记得那件往事甚至对他们的记忆来说,这是根本没发生过的事,因为柳渊还好好的存在着,可只有雨革月知道,他的四弟、五妹已经死在十年前。现在的柳渊、柳奴,是经由天地精华再造之躯,虽和原先的他们没什么两样,但记忆已经有了分歧,那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

  「主人,又有外来者来了。」柳奴端着茶点进屋,现在的雨革月在众人眼中娇贵得不行,他只要负责替族人祈福就可以,其他活儿都不需要做,那些人甚至希望雨革月下地时,可以有人揹着他,以免肮脏的地板污了他的脚。「郑族长正热情款待。」

  郑族长是原先郑长老的孙子,今年才二十,很是年轻,唤作长老不符礼制,故改称族长。其心地还算不错,虽继承祖父的衣钵,却好像有些排斥做那些勾当,无奈郑氏宗亲庞大,这百年来的肮脏事哪是说停就能停的?光他一人也无法阻止人们的劣根性。「观察一下他招待的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吧。」

  明明外人来怜瑶族,往往都是一去不复返,却仍有人愿意前来冒险,后来柳奴在那些外来者口中探下虚实,这才知道,原来怜瑶已被外界吹捧得十足高,种有毒性至强的黯焚花也不是焦点,而是那是神仙的居住地。只要抵达怜瑶,获得机缘,便能成仙逍遥。一去不复返的人们也满足了外界的猜想,以为他们定是成仙了,才会再也没人看见他们回来。

  这吸引力可比黯焚花还厉害,这不,这几年来外来客简直前仆后继,纵是雨革月特意设下结界,都还是有人在无意中闯进来。

  当然,闯进来的还是普通人,结界之所以不管用,那是无一从中作梗的结果。

  「让那些人进来怜瑶,你在想什么?」雨革月知道无一很喜欢待在禁地的洞穴那儿,在柳渊被刺死的地方徘徊。情况许可的时候,革月会去找无一聊聊,而他也曾经质问无一让人突破他结界的做法。

  「总要等待一个可以改变现状的人进来。」无一对此回答着。「整个怜瑶已没有清醒的人,要想改变,就必须靠外头的人,所以我刻意减弱你的结界,只有有缘者才能进来。」说着说着,无一还略带趣味道:「难道你就不希望那些外来者中,有昂的身影?」

  雨革月在这十年中,似乎因为被封住七情六欲,连带得连思念都逐年锐减,对昂,他是有念想的,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能好好的过日子,未来娶个好姑娘家结婚生子,却不希望还能再见面。

  他宁可对方离自己、离这片土地远远的,越远越好,莫要再有牵扯。

  「他不出现,才是好事。」雨革月说着,声音格外冷漠。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无一似乎不信雨革月的话,他看着洞穴,看着他们五个人相依为命三个月的庇护所,眼里满是怀念,却更多的是惆怅。「如果,改变需要的是痛苦以及牺牲,那么,何乐而不为?」

  是啊,何乐而不为呢?

  「主人。」

  雨革月还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柳渊的叫唤声却让他回了神。「有事?」

  柳渊刚进屋就看到柳奴在替雨革月倒茶,似乎正准备吃茶点,他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深怕惊扰了雨革月的兴致。「是这样的,族长那边说,有外来的客人想要见您。」

  「见我?」雨革月倒是来了兴致,这些年来除了族人外,他一次也没看过那些外来客,今日被指名见面,想必来者不是单纯想要见见活神仙的吧。

  「一般来说,主人是谢绝会客的。」柳奴刻意忽略雨革月那发亮的双眼,她道:「族长没有回绝?」

  「族长说了,一切交由主人决定。」

  「这个族长,跟那长老比起来还真是不一样。」重生的柳奴还是一样冰雪聪明,她感觉得出现任族长对雨革月的特别。之前的郑长老礼遇雨革月,却流于表面功夫,善于观察的人都能看出,那并非发自内心的敬畏,而现在这个族长,对雨革月友好善待,说是尊敬,其中更多的是讨好。「我看这个族长,是对我们主人动了心。」

  「贫嘴。」雨革月认为柳奴说得也算有根据,可他早就被封了七情六欲,对那些情啊爱的已没兴趣,更何况,他对郑氏一族没有好感,就算族长再好,他也过不了心里的坎。「柳渊,我愿意见那客人,你要族长带他过来吧。」

  「是。」柳渊接到命令,便愉快地执行去了,反倒是柳奴皱起眉头,轻声道:「主人不怕其中有诈?」

  「我已一无所有,还怕失去吗?」

  柳奴担忧的看向雨革月。

  她知道雨革月对自己和柳渊一直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他是喜欢他俩的,但却好像在透过他们怀想另外两个人。

  他在想着谁?那些人至今又在何处?

  「主人,您还有我和柳渊。」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似乎没想到柳奴会这样对自己说话,雨革月愣了下,想起十年前,那个备受疼爱的柳奴,天真底下不自觉的聪慧,他不由得勾起嘴角。「我知道。」

  「那您──」

  「在那之前,还是先改掉敬语吧。」伸手轻摸柳奴的头,雨革月真的不后悔十年前答应无一成为人柱,要不是这样,他不会再看到柳渊柳奴,也无法顺利长大……失去与牺牲,换来现在的安稳及平淡,也算值了。

  柳渊又进来屋里,他道:「主人,客人就在外头,喊他进来吗?」

  「请他进来吧。」雨革月站起身来,他虽然久未见外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知道的,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刻意摆出高姿态。

  「请进。」柳渊回头对外头的人说道。雨革月微低着头,他率先看到对方的双脚,而后缓缓把视线往上移,那是张熟悉的面孔。

  十年前,当雨革月看到昂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长相的人,以后长开了,定是俊俏得不行,多少姑娘家都会因为他那张俊脸而红了面颊。

  十年,他十年未见昂,可这段日子,他常常在夜晚时想像他的长相。他该有双疏离却不真的冷漠的双眼,该有个好看的脸庞,还有适合亲吻的双唇。眉毛是浓密的黑色,带着刚气,却不让人觉得煞气,刚中带柔……他和自己想像中一个模样。

  所以他很快认出了他。

  雨革月觉得自己应该是激动万分的,可是这种情感在满溢之前就莫名的被抽离。七情六欲被封住大概就是这样?好像要失去理智,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似乎一切不过是短暂的失常。

  「幸会。」主动伸出手来,雨革月勾起嘴角。

  昂看着那双主动朝自己伸出的手,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地压了下去。「久仰大名,我是昂。」

  昂?他还是叫这名字?雨革月脑中闪过疑惑,却面不改色。

  而昂看着雨革月,看着他那冷漠淡然的脸,握着的手悄悄加重了力气。

  我终于……又再见到你了。

  (过去篇)第38章 谁在逃避

  十年前,昂再度醒过来时,人已经不在怜瑶族。一开始,他对自己的身世是没有印象的,只要去回想,头就会不要命地疼起来。后来他被富贵人家收养,日子过得平步青云,但他却总是觉得心头空虚,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在梦里,他会梦见一场杀戮,实际是什么样的内容,他总是醒来就忘,但他还记得梦境中的自己拚上性命也想守护一个人,那人在自己怀中颤抖哭泣,使人好生怜惜,可他……他为什么不在那人身边呢?

  心头的空虚,是否正是因为自己不在他身边?

  昂曾经想过要去找答案,找到那个人,但他毫无头绪。直到三年前他因缘际会认识了个师父,那人说他被刻意窜改了命运,他不属于这凡间。

  「那我属于哪里?」昂不解,他有记忆以来,自己就在这环境长大,现在却有人说他不属于这里,虽然惊讶,却似乎很快就能接受……仿佛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归属。

  「高山上。」那师父知道天机不可泄漏,可他看着昂,却觉得要是不点醒他一些事情,反而会害了他,便道:「你来自传说中遥远的神仙一族。」

  「神仙一族……」昂低语着,他知道文献记载中有好几次提过那个族群,可是他没想到竟会是真实存在。「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离开了故乡,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你想记起事情,就跟着我吧。」师父见昂也有学习法术的天分,便决定收他为徒。

  自那后,昂舍弃了养父母给他起的名字,一点一点想起记忆后,便重新找回他的名字。记忆怎么回来的?是师父逆天而行,强行给他寻回来的。为了这个,师父在倾囊相授他的法术后,便渡劫去了。昂在原地等了半年,却再也等不到师父。昂跪地朝师父当初离去的方向磕头三拜,也算了却这场师徒之缘,尔后,他便踏上回乡之路,在十年后的今天,重回怜瑶。

  两人的再遇见,没有想像中的激动,没有如预期的涕泪交替,只有淡然与疏离。

  他已经忘记了吗?

  两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却谁也没有露出破绽,他们装作陌生人,装作初次见面,却在紧握的双手中,感觉出一丝丝的不舍。

  柳渊率先察觉出不对劲,他发现昂直直盯着雨革月,他皱起眉来,轻咳出声。

  昂回过神,知道自己不能过于张扬,他虽然回来怜瑶了,却不代表这地方欢迎他。现下他是以外来者的身分暂住,就应该要有该有的样子。松开手,昂笑道:「久闻怜瑶活神仙,现下能一观尊容,真是得偿宿愿。」还是记忆中漂亮的样子,只是变得更加仙气,更不食人间烟火了。

  看起来遥不可及,谁会知道,这人曾经依赖着自己。想起雨革月小的时候的模样,昂的双眼闪过一丝柔情,但他又想到,现在的雨革月眉宇间带着愁绪,怕是这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能交心的人说话,也没有人能和他一起承担风雨,他的苦,有谁能知道?感到心在疼,昂只敢在心底喊着:我回来了,之后由我陪你度过。

  很快地打量昂一番,雨革月觉得名字应该只是巧合,若是没有失去记忆,昂早该冒冒失失地跑回来,而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可是雨革月忘记了,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更何况他们认识的时候,两人不过只是个小孩子。

  「过奖了。」雨革月收回手,他道:「怜瑶活神仙,不过俗名。」纵有法力护体,却也离不开这土地,他注定要在这香消玉殒。「不知客人怎么会不远千里而来?」

  看着雨革月,像是要看见他的灵魂,昂轻声说道:「我想确认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雨革月被昂挑起了兴趣。

  「关于怜瑶族,关于神仙。」昂轻轻勾起嘴角,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研究仙族已久的人。「我迫不及待想要确认一下,神仙一族的真面目。」

  「也许知道更多,你只会更加失望。」会发现,原来所谓的神仙也是有着肮脏的心思。事实上,他们这些人根本没个有资格称为仙。

  「喔?」昂似乎觉得雨革月话中有话,他道:「包含我对你的想法?」

  「放肆!」柳渊很不喜欢有谁去说雨革月的闲话,也不喜欢别人去议论他,他挡在雨革月和昂之间,双目满是怒火。「主人的事情,又岂容你去多想?」

  柳奴在旁看柳渊又冲动行事了,她虽然感叹柳渊的不懂事,却没有出面阻止,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这个叫昂的年轻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说不上来那是怎么样的感觉,但,就像十年前,她和柳渊被赋予新生时,第一眼看到雨革月时的一样。

  没有更早之前的记忆,却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可以信任。

  这个昂,到底是谁?

  轻轻拉了拉柳渊的衣袖,雨革月知道柳渊是护主心切。「不可无礼。」

  「可是──」

  「退下吧。」雨革月轻闭上眼,好像非常疲倦。「我乏了。」

  柳渊永远把雨革月的事情摆第一,他一听雨革月累了,马上软了气势。「主人赶紧休息吧,客人由我和柳奴招待。」说完,马上对昂说道:「刚刚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没事。」昂认得出柳奴和柳渊,他虽然假装不认识,却不知道这两个应该死亡的人怎么还会存在。

  难道,这就是雨革月忘记自己的原因?昂面无表情,心中却有着各种心思。如果柳奴柳渊都还在,那无一呢?他是最精明的人,怎么进到怜瑶后,一直不见他的踪影?

  「公子,这边请。」柳奴见昂不知神游到哪去了,便率先把房门打开,站在门口出声道:「我们主人该歇息了。」

  昂对雨革月露出抱歉的微笑。「是我打扰了。」怜瑶的活神仙见也见过了,也说过话了,昂也没有其他理由多待着,他想着来日方长,定还有机会去打探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便从容地和柳奴走了。

  见多余的人走了,柳渊有些担心地看向雨革月。他知道他刚刚那句乏了,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但就算只有一半的不舒服,那也是不舒服,柳渊不得不重视。「主人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快?」

  「我只是累了。」这些日子,随着成长,精神也越来越容易疲倦,雨革月不知道这是不是成为人柱的缺点,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下去,来日也不长了。「你先下去吧,我先睡会。」

  柳渊纵使担心,却也不敢多作干涉,他扶雨革月躺到床上后,就默默离开了。

  寂静的房间应当只会有一人的呼吸声,然而雨革月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视线,以及若有似无的呼吸。「原来你还会有主动找我的一天啊。」雨革月轻轻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俯身而视自己的无一,语气不慌不忙,像是早料到对方的出现。

  「昂出现了,你高兴吗?」无一皮笑肉不笑的,他对雨革月算是好的,但这十年间,害雨革月最深的,却也偏偏是他。若非他的主意,雨革月也不会成为人柱,甚至在十年间不断消磨自己的精神与生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唤醒他失去的那些记忆。」

  「记忆不过是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去,想起来又如何?我不会靠着过去而活。」雨革月知道自己不能沉浸过去,如果深陷其中,他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你倒是会想。」无一仿佛想起什么,他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是像我这种非人类的存在,就必须倚靠过去的记忆来支撑着存在的意义。」

  「你──」难得听无一自己提到他不愿多提的过去,雨革月显然来了兴趣,但他还没多问,无一就结束了话题。

  「你好好休息吧。我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想看看昂这小子,是不是还跟十年前一样,肯为了你挺身而出。」

  「他没了记忆,你别对他做什么。」雨革月皱眉。「好歹他是我们五人的大哥,看在过去的情谊,你就别耍什么花样了。」

  「你还信那五人的家家酒?」无一闻言,噗哧一笑。「柳渊与柳奴已是再造之驱,就算极为相似,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四弟五妹。你成为人柱,用自由换取他人平安,你自然还是原来的三弟,但我跟昂还会一样吗?我实际的年龄比你们大上不少,甚至不能称为人。昂虽然还在,却已没了当年记忆。你说,这样支离破碎的五人,还能说是手足吗?」哪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当年那个神迹……那个郑氏神迹,不也就那样在他眼前没了吗?

  无一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狂乱,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道:「你要还敬我是二哥,就好好守本份。时候到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这种生活会有终点吗?在牺牲的前提下才得到的安逸,不是本身就使人惴惴不安吗?

  无一不等雨革月多说什么,就先行离开了,只剩下雨革月躺在床上,痴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说什么支离破碎,可最希望大家都还是原先样子的人,不就是你吗?」

  如果不是的话,你不会选择让我活下。

  因为我活下了,所以我重生了柳渊和柳奴,并且让昂活了下来。你期待的不就是这样的局面吗?

  大家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虽不复当年,却至少都还在。真正不愿面对现实的,一直都是你啊。

  你在逃避什么呢?

  (过去篇)第39章 无一执念

  见过雨革月后,无一就回到那个柳渊被杀死的洞穴前。他喜欢在这里呆坐着──仿佛自己不曾存在过。

  听闻有些境界厉害的人,甚至可以在这样的过程中达到「坐忘」的阶段,在自然中忘去自我,在这世界中不再有「我」的意识。

  我从何而来?

  有的时候无一也会这样问着自己。他有意识,却是作为一个孤独的神存在,他是怜瑶族人深厚的信仰所构成的神,虽然被称为神,却跟实际上的神仙不一样,他没有同伴,拥有不知何处得来的力量,却注定只能寂寞。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发现族人的信仰逐渐走火入魔,不,应该说,是对成仙这件事情走火入魔。竟然妄想从活祭品献祭中寻找长生不老,最后位列仙班的方式。

  愚蠢。连我这样的都不能算是神,你们还有机会吗?

  对那些人的行为,无一是嗤之以鼻的,直到他在不知道第几个活祭品被带到洞穴里,才慢慢地改变了漠视的态度。

  那个特别的人,是被郑氏一族看作废物的存在。郑氏的人在怜瑶族中有种优越感,族长世袭长老之位。这样讲究优秀的家族不允许任何瑕疵,而那人一出生就有缺陷──他天生目盲。

  身有残疾的人是不被重视的,哪怕这孩子是作为嫡长子出生。

  「郑缺,我叫郑缺。」

  因为好奇这人,而假装自己也是活祭品之一,无一尝试和他接触,想知道这样被家族抛弃的人,会不会也自暴自弃起来。

  可是他从未在郑缺眼中看过绝望。

  「虽然我看不见,但从你的声音中,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郑缺自然而然接受了无一的存在,他精神上依赖着他,让无一很是怜惜。

  如果有家人,有弟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无一珍惜和郑缺相处的时光,他让他觉得不再寂寞。

  可是郑缺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后,他也就有了弱点。

  活祭品间的自相残杀,以及族长从中作梗的杀害,郑缺注定成为第一个牺牲的人,为了保住他一命,无一异想天开地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他。

  「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知道。」

  「你喜欢我?」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无一知道自己是渴望郑缺陪伴的,但是好景不常,吸收了他的力量后,郑缺反而更加孱弱,他的身体无法适应那些神力。

  「是我害了你。」抱着郑缺,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逐渐七孔流血,无一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如果他不出手干涉,郑缺才不会这么痛苦。

  充沛的力量在体内冲击的痛苦,就如同千万只针在体内窜动,与其忍受这种痛,还不如直接被人一刀捅死。

  郑缺用仅有的力气握住无一的手,他道:「总归是要死的。」他知道的,知道无一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但是他很高兴这样的人还愿意和自己作朋友。

  哪怕如今他的痛苦,有大半都是无一造成的,但是,也是无怨的。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他的任何无心的过错,都会使人不忍苛责。

  郑缺知道自己撑不久,他道:「要是有缘,还能见面的。」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前世今生,但要是有来生,他愿意再和无一结识。

  「我会找到你的。」无一说着。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你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

  「随缘吧。」郑缺其实一向淡泊,他不奢求亲情、友情、爱情,对他来说,活着不过代表了自己的存在,但那不能证明什么,他在这世上本就不求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

  但有一个人成为了他的朋友,他体认到了生而为人原来也有快乐的时候,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他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可以长久享受这种友情时,他却注定要死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能拥有,为何还要让自己体会到人与人之间,还能有美好的羁绊呢?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怨的……

  郑缺死了,终于受不了力量,爆体而亡。那天无一独自看着已看不出完整尸首的郑缺很久很久。「我会找到你的。」他不断喃喃自语着。

  无一一直注意着这世间,他在寻找郑缺的灵魂。

  要找到,必须找到。

  无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坚持,他只觉得,失去郑缺,他的心就好像空了一样,他必须想办法填补那空虚……后来……后来无一找到了,找到了有郑缺灵魂的人。

  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

  这样就好。无一不断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失落,可是事情总是不如自己所愿。

  他在各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失去了郑缺。

  「总是喜欢来这种鬼地方,你也真是异类。」柳渊在洞穴前发现了无一,他知道这人神出鬼没,有的时候会和雨革月偷偷在这里见面。

  他们会聊些什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柳渊都很是好奇,可是他不敢问。他怕问了,会得到一些使自己害怕的答案。那些自己已经记不起的过去……是不是就藏着答案?

  「你呢?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无一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柳渊,他无法对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只要想到他有着郑缺的灵魂,他就格外的柔软。

  他还在,也许有一天会想起自己。

  「我很在意你跟主人。」柳渊坐到无一旁边。「我总觉得你们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无一小小声地说道。

  「什么意思?」

  「如果想知道答案,何不自己去寻找?」无一看着柳渊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到过去,郑缺的影子。「你为什么没有过去;雨革月为什么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而我……又是为何被禁锢在这里。」这里所谓的禁锢并非出于强迫,而是自愿性的囚禁自我。

  去寻找答案吧,我在这等谁,雨革月又期待着什么……你的过去,又是怎样的呢?

  「我不在乎你。」柳渊别过脸去。「我并不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可是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无一忍住不去碰柳渊,他怕碰了他,他会想起郑缺的爆体而亡,想起柳渊被郑长老刺死的画面,那些不堪的恶梦将会啃食着他。「你想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理由存在,就得先认清我和你之间的关联。」无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郑缺执着,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对已经看不出郑缺影子的柳渊温柔,他只是,想学着去用全力去呵护一个人。「我们如此相像──」

  「你只是在找一个宣泄口。」柳渊一针见血。「但说到底从本质上就和我们不一样。」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你有意识,但你是什么?你生于这世间,无父无母,无有归宿,你在等待什么?「你只是在找一个人,让你假装,你也可以和人一样,有七情六欲。」

  「不是这样的。」无一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肤浅的理由,可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只能反复说道:「不是……」

  「我的过去,我会自己去找,就不劳你费心了。主人那边也是,他想做什么,不要去干涉。」确定了无一对雨革月没有其他想法后,柳渊也算是放下心来了。「我走啦。」

  见柳渊只有在和雨革月有关联的时候,眼中才会绽放美丽的光彩,无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感受到愤怒。

  那拥有着郑缺灵魂的人,怎么可以去在乎其他人……怎么可以……

  (过去篇)第40章 挖掘

  当朝思暮想的人开始一直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和昂面对面坐着,雨革月只觉得头疼。

  「你来到这边的目的,是想更了解怜瑶吧?」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每天跑过来见我?」好好去调查想要知道的真相,最好一无所获,然后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要是我说,对你一见钟情,你会怎么想?」

  「我跟一般人不同。」在常人眼中,他是神圣的巫觋,但他自己是明白的,他是不能离开怜瑶的人柱,是牺牲品。「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昂倒是不想拐弯抹角。「以前你是无人倾诉,但现在我来了,你可以不用怕。」

  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雨革月以为昂其实还记得以前的事情,但随后他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无一的能力他很清楚,他想让人失去记忆,那么就绝对没有恢复的可能。

  但显然,雨革月没有想到,无一的强并不是绝对。

  见雨革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昂知道他还没重新获得他的信任,便也不着急。「你好好考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雨革月目送昂离开,他甚至来不及表态什么,就看到族长面目铁青地走进来。

  「什么时候大人喜欢偷听了?」雨革月不喜欢这样。

  族长有名有姓,就叫郑煊,名字寄予了郑家对他的期望。希望他能壮大郑家,使之地位日渐崇高。「大人?只怕我承受不起这两字,倒是你,真想和那个外来者好上?」郑煊的语气充满不屑。「那外来者不是好东西。」

  皱起眉来,雨革月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年轻族长。郑煊对他好感很足,醋劲也大,真要对比起来,他反而觉得郑长老好对付多了。「族长这话说得可不动听。」

  「平常礼遇你,是因为我喜欢对你好,但要是你跟了其他人──」郑煊的脸冷了下来。「就休怪我无情。」

  「我对谁都没有兴趣。」雨革月别过脸。「大人也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郑煊不高兴雨革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拒绝别人是好事,但拒绝自己,那可高兴不起来。「那好,我就看你要不食人间烟火到什么时候。」如果雨革月愿意去喜欢人,那也必须是喜欢他。

  那个昂,滚一边去。

  和郑煊不欢而散,雨革月坐在原地,他抓着自己的衣袖,只觉得忍耐两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格外痛苦。

  成为人柱,那是寸步难行,他对怜瑶的感情没有深到愿意牺牲奉献,却偏偏要守护这个地方……「被推到风口浪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他也不怨无一,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本不后悔,去偏偏在看到昂后,心里不断有个念头:抛下一切。

  即便七情六欲被封住了,骨子里却还记得小时候对自由的渴望,还记得自己对昂的信任,本以为不会受动摇的心,偏偏在这时候脆弱的很。

  我该怎么做。雨革月深陷苦恼。

  「主人感到痛苦呢。」和柳渊并坐在屋檐上,柳奴擡头看着天空,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柳渊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在生气雨革月强烈的桃花缘,还是在气自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好。「主人要的不是我们干涉。」

  「那他要什么?」重生后的柳奴还是一样聪明,她总知道要怎么说话,才可以让一个人不高兴。「你们一个个都太会隐藏情绪了。有些事情,想简单一点,不是更好吗?」

  「简单一点?」柳渊有时候都要反过来羡慕柳奴了,没有牵挂没有烦恼,看起来忠心于雨革月,却更多时候像是个中立的旁观者。「从我们存在开始,就已经没有简单的事了。」两人都没有过去的记忆,这是令人畏惧的事情,但谁也不愿去找回过去的记忆,深怕那些已经遗忘的从前,其实是不堪的。

  「我们的职责不就只是看着主人就好吗?」柳奴缩起自己的脚,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姿态。「但是,这样就甘心吗?」那么我们究竟存在做什么?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就满足了吗?「既然我们还活着,就不该置身事外。」

  柳渊实在不好意思跟柳奴说,现在的她反而才是最置身事外的人,但是同时他也有点感动,原来这个女孩,表面看来没心没肺,心底是有这样的想法啊……「那妳想怎么做?」

  「你觉得主人甘心就这样待在怜瑶吗?」

  「什么意思?」

  「主人不能离开怜瑶,名义上是因为他爱着这个地方,但是,这地方真的值得他去爱吗?」柳奴皱着眉,从她重生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过去的自己是讨厌这个地方的。「会不会主人并非自愿待在怜瑶的?」

  想起常和无一见面的雨革月,想起无一提到的禁锢,柳渊不由得想着,如若是无一这样的存在都会有心魔,那雨革月呢?他是不是也因为什么原因而使自己被囚在怜瑶不得离去?「我想,我们终究到了需要挖掘过去的时候。」

  「哪怕真相是丑陋的,你也愿意去面对?」柳奴露出微笑,他以为柳渊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能够息事宁人就尽可能委屈自己,谁知道,他也有去承担风险的勇气。「你合格了,我承认你能够和我一起保护主人。」

  「敢情妳原先没把我当伙伴看?」柳渊挑起眉来,这柳奴总是这样,但……「算了,也就是这样的妳,所以才是柳奴。」

  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过,又因为无一的力量而重生,他们或许不是最初的柳渊柳奴,却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仍然没有改变。当年还是孩童的两人,长大后或许也是这样的性格。直爽坦率,就像是家人一样……

  「总有些事情,我们不做,就不会知道结果。」柳奴知道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并不会因为自己有着特别的力量就显得伟大,但是渺小的存在也会渴望活出伟大的价值,而在那之前,她们必须搞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尝试改变未来,对于过去的自己,那就是最好的回报。」

  过去的自己,曾经期待过什么样的未来吗?是渺小的生存,亦或对这世界做出什么贡献?不管如何,在他们已经长大成人的「现在」,只许前进,不允许退缩。

  柳渊在柳奴眼中看到了坚定,他知道柳奴很在意自己的过去,她很想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对他自己来说,过去毕竟已经成了历史,追究也已经没有意义,比起那些,他更是好奇,围绕在无一、雨革月,以及昂,这三人之间的怪异氛围是什么?他们分明认识,却又暗中互相打探,这三人究竟是敌是友?而无一又为何多次在自己身上寻找其他人的影子?

  有很多事情柳渊弄不明白,比起挖掘自己的过去,他更想知道这些……而不管如何,他都会用生命去保护雨革月,誓死效忠他有记忆以来就敬爱着的主人。

  (过去篇)第41章 重拾情感

  昂对雨革月的追求很明显,几乎到了整个族里,只要知道情爱之事的人,都能够明了的程度。

  「这种人还敢追求巫觋大人?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

  「巫觋大人是半神仙,还敢用那龌龊心思……想想都觉得恶心。」

  「外来者就是这样吧,随心所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

  「也不知道族长怎么想的,放任这种人在族里待那么久。」

  「嘘,你大概不知道吧,族长他啊,对巫觋大人──」

  「啊!?那是可以的吗?觊觎什么的……」

  「啧,就叫你小声点了。那什么,比起让外来者得到大人,不觉得跟族长还比较匹配吗?」

  「……真要说的话,也是啦。」

  柳渊跟在昂的身后,这些族人的闲话他都听到要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办法每天讲一样的话题,似乎是真心关心雨革月,但谁也明白,他们不过在等待一个茶余饭后的题材。「流言蜚语都到这程度了,你还每天都出来见人,也是不容易啊。」

  听出柳渊语气中的调侃,昂微勾起嘴角。「如果说我这么做,是故意的,你会怎么想?」

  故意的?柳渊这才发现昂把自己带到了偏僻的地方,这里少有人经过,说话再大声也不怕被听到,他知道这是昂想跟自己说些事情。「明眼人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但问题是:为什么?」柳渊不喜欢别人当他是傻瓜,柳奴也好,雨革月也好,甚至是无一,总用一种「你还涉世未深,不用明白」的眼神看他。他不喜欢这种唯独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无知,也很孤独。

  「你家主人在族人眼里地位崇高,几乎与神仙一样,那么,要是神仙坠入凡尘呢?」昂一直都在观察怜瑶,他发现这个地方并不讨人喜欢,虽自命不凡,却也充满人类贪婪的私欲,乌烟瘴气的。「我想把雨革月拉到泥巴坑里。」

  「你──」以为昂要害雨革月,柳渊气得冲到昂的面前,却在正视对方的眼神后,不禁愣住。

  那是充满怜惜与悔恨的眼神。

  坚定又美丽。

  「过去,因为一些事情,革月选择了牺牲;如今我有能力了,轮到我来解救他。」想到过去那会抓住自己衣袖的孩子,昂只觉得心疼,他更恨自己忘记雨革月长达七年的时间,一想到这之间,雨革月是如何一人咬牙苦撑,他就觉得胸口疼得不能自己。

  他想保护他,想要让他过得更加快乐。他要解救他。

  听到昂提起了过去,柳渊更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那所谓的过去,有包含他和柳奴吗?「你怎么就知道,主人想要解脱?」高高在上不好吗?受族内所有人的景仰,为何还不满足?

  「我看过雨革月眉眼带笑的模样,那是一种甘心于平凡,沉浸于快乐的神情。」昂知道柳渊和柳奴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他不怪他们。「现在的雨革月,还像个人吗?」整天面无表情,明明是个人类,却要活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样的日子乏味的很,谁会喜欢?「我要把他拉入泥泞之中,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离开?

  柳渊觉得恍然,同样是为了雨革月好,但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带雨革月走,只想着怎样会让对方快乐而已,如此一对比,昂的理想更加崇高。「……要怎么做?」

  「嗯?」

  「要让主人离开这鬼地方,要怎么做?」握紧双拳,柳渊不得不承认,怜瑶是个令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若要让雨革月快乐,恐怕就只能远走他乡,重新开始。「我信你。」

  从柳渊的眼神中,昂仿佛看到了当初信任他的四弟,那个明明身子孱弱,却努力想要贡献什么的傻孩子……那一瞬间,他以为一切都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五个人还是好好的相依为命……可是如今,大家都已经长大成人,身不由己。物是人非,原来也叫人如此难堪。「怎么样才能把神仙拉入凡尘?」

  「……神仙有了人类的感情?」从这几天的流言中猜到昂的想法,柳渊又生气起来。「你想要欺骗主人的感情?」

  「我是真心的。」昂微微耸肩。「如果不爱他,我也可以选择其他方法;但是我爱他,所以我才这么做。」

  也不知道昂这方法是聪明还是愚蠢,柳渊只觉得胸口难受。为什么眼前这人可以如此坦率地说出对他人的爱慕?感觉轻率,却又……却又异常坚定。「之后呢?把他拉入泥泞中后呢?」

  「我会放火烧了这个地方。」

  「啊!?」

  「这个地方已经不洁净了。」昂知道自己这样是丧心病狂了点,但这个地方也不能再待,迟早会有大事发生。「我要带走他,重新开始。」

  也许他们失去了根,却不会因此而没了活下去的斗志。或许,最早开始他们就是被怜瑶族给遗弃的活祭品,借此报复族内,也算为那些因这种祭品仪式而死去的孩子血债血还。「如果你不能认同我,现在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会反对」。昂展开双臂,对柳渊露出无害的微笑。「当然,我也会适度的反击。」

  从昂的微笑中,柳渊看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包容,仿佛是兄长大度地接受了弟弟一切的任性……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喜欢那种上对下的包容,却偏偏又觉得……好怀念。

  「你为什么要哭呢?」昂看到柳渊望着自己失神,泪水缓缓流下,心也不自觉的揪紧。

  柳渊,已经死在了十年前……可即便如此,这个他,也还是使他疼爱,他仍然能勾起他当年,大哥疼爱弟弟的心情。

  「我和柳奴的过去,是不是和你有关?」柳渊只觉得,昂出现在怜瑶是对的,或者说,也许这十年间,他们每活着的一分一秒,都是在等待与昂重逢。

  「过去,我们五个人相依为命。」昂垂下眼帘。

  「五个人?」

  「是的,我、你、柳奴、革月,以及无一。」昂叹了一口气,他道:「我们结拜为手足,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

  但是为什么最后分崩离析?为什么现在无一和雨革月之间的关系这么微妙?为什么昂会离开怜瑶?为什么他和柳奴会没了以前的记忆,并作为护法守在革月身边?

  很多为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出口,柳渊只听见昂说了句话,心早已凌乱。

  「你和柳奴,已经死在了过去。」

  死?

  这意味着,他已经……不是柳渊了?那么,「我」是谁?「我」分明就是柳渊,可难道在世人眼中,「我」已经不是柳渊了?

  知道柳渊已经失去了冷静,昂知道说出事实未必会让人更好受,他道:「接受,然后释怀,也是很重要的过程。」

  他和柳奴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埋在鼓里,既然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活着,那他就相信柳渊和柳奴没有死……他们还是过去的四弟和五妹,谁都没有变。

  有人想着改变命运,有人却妄想着创造命运。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期待一件事情。」无一出现在雨革月的卧房里,他一向来去自如,毕竟,他可是怜瑶族里所谓的「神明」。

  「恶趣味。」雨革月可不关心他在期待什么。「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只奉劝你一句:赶紧停手的好。」

  「如果我拒绝呢?」无一在十年前是学不会伪善的微笑的,那时的他还比较真诚,可现在却已经会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那微笑背后,究竟有多少扭曲的价值观?「如果你我为敌,那么谁会赢?」

  答案无可厚非,雨革月的能力来自于无一,想要以下犯上,只会是儿戏。

  但是如果所有事情都按照轨迹走、按照已经写好的剧本演,那么这样的人生简直无趣到令人生厌。「你期待的,究竟是自己的毁灭,还是怜瑶族的消失?」这个「人」,这个因为族人信仰而出现的存在,为什么会想要扼杀自己的「父母」?「又或者是,你仅仅希望有人能够脱离你所知道的命运?」

  雨革月的话无疑让无一的面具裂了痕,他有些话是说对了。他的确不仅仅想改写命运,还想要创造命运,他不是真正的神,却拥有和神相似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就是称霸天下都绰绰有余,可他偏偏不要……因为这是他做的选择。

  能成大事而不成大事……空有才而不利用其才,这是糟蹋上天给予的天赋,却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要的,不要的……全都是自己能掌控的。没有人可以勉强他,也没有人可以逼迫他。「三弟,我好期待啊,充满未知的未来,究竟是你会赢过我,还是我终究毁掉这个地方……你就好好努力吧,垂死挣扎也好,游刃有余也好,当初会挑中你成为人柱,并不是因为巧合。」

  雨革月是一个必要条件。他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个体,经历过绝望,却仍然相信希望;明明身处黑暗,却还渴望光明。这样精神强大的人,才有可能去缔造奇迹……就像当初他会因为族人们扭曲而疯狂的信仰而「诞生」一样,不符合逻辑,也不被世间所认同,小心翼翼地在灰色地带的夹缝中苟且偷生。

  是生,抑或死,总要有结果的。

  「抵抗命运,改写命运……却其实只是在依循命运。」雨革月觉得无一越渐疯狂,他一直在寻找什么,眼瞳中常有种茫然,却同时也是支持他不崩溃的支柱。

  那个「重要性」是什么?

  想起无一在十年前对柳渊的重视,以及面对他的死亡时,那露骨的愤怒……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你真的很奇怪。」

  无一最讨厌雨革月用那种想要看透自己的眼神,他散发警告意味。「与其插手别人的事,还不如多替自己想想。」

  「我?」雨革月轻轻撇嘴。「我能有什么事情?」

  「当我还你七情六欲后,你会怎么样呢?」无一凑近雨革月,他笑得很开心,就像个玩坏玩具的孩子,不伤心也不难过,只因为满足了而开心。「我已经不在乎怜瑶族的存亡,只想你跟我来场赌注。」

  「赌注?」

  「在命运的最后,是谁会留下。」无一看着雨革月,看着他那平静的神情,只觉得一股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凭什么……这个寡淡的人可以不费一丝一毫功夫,就得到柳渊的信任与重视?毁了他……必须毁了他……这样柳渊,不,郑缺……郑缺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你我之间,必须来一场生死殊斗。」

  雨革月皱起眉来,他从以前就看不透无一,现在更不明白他的行为。「我不懂──」

  「这只是,我变得更像人类的证明。」无一不想跟雨革月解释太多,他与郑缺的过去,对柳渊的在意……他不想让雨革月知道。「自私、贪婪……神仙也有坠入凡尘的时候,更何况,我只是个伪神。」

  无一走了,他总是如此,对雨革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走了之。

  「也许,是会寂寞。」雨革月低下头,他感受到了无一那句生死殊斗的决心。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各种情绪渐渐地涌上心头……重逢昂的喜悦、对未知的害怕、对过去的恐惧、对希望的渴望……有很多难以言喻的情感交织在一块儿,过了十年,重新变回有丰富情感的人,雨革月只觉得无所适从。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泪水不由得落下……「谁来……救救我……」

  这个被怜瑶族奉为神之使者的巫觋,平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但又有谁知道,他也会有如此胆怯懦弱的一面。

  神不是万能,也并非完美,更何况雨革月不是真正的神……若连神都能坠入凡尘,更毋论是早已在泥泞处的人类。

  (过去篇)第42章 人多为己

  谣言一旦被散布,便是如火如荼。

  关于巫觋与凡人的恋爱,族里的传言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过分,看向雨革月的眼神从不敢相信,逐渐变为暧昧。

  原来洁身自爱四字,连这样圣洁的人身上都会不攻自破,那这世上大概多的是虚伪的人。

  纯洁如白纸的存在貌似已经没有了。

  郑煊身为族长,对于这类的谣言掌握很快,让他怒火中烧的是,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从来没有站出来解释,当然,对自认清白的人来说,谣言若是假的,只要保持沉默,很快就会让时间证明清白,但最怕的……就是怕他们会从清白变成不清白。

  作为一个族长,郑煊多的是理由去观察、监视雨革月,美其名是让巫觋成为郑氏一族的力量,实际来说则是可以让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同时,作为一个普通男人,他可以明显知道,雨革月的确对自己没有想法,反观,他对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个来自山下的凡人昂,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视。

  那种重视,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像是对待家人般的执着。

  哪怕雨革月总是用面无表情装作冷淡,但眼神不会骗人,淡漠中又带点在意……那是陷入情网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不可饶恕!郑煊觉得自己遭受背叛,先喜欢上雨革月的是他,陪伴雨革月最久的也是他,会什么这样的情况下,那不可高攀的心,还是会被别人给捷足先登?

  难道先来后到这样的道理在爱情中不管用?不……只要是碍眼的,除掉不就好了?

  除掉……只要除掉那个昂……

  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族里,位高权重的人想要杀害另一个人,往往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他只要放点风声,造谣昂是凡间罪无可恕的杀人凶手,那么自视甚高的怜瑶族人,当然不会放过他。

  容许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杀人犯在族里安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谣言散布的很快,快到几乎盖过雨革月和昂相知相恋的谣言,人人都相信那个背景成谜的昂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看向他的眼神中总有种鄙视与不屑。

  谣言的热度越来越高,再高一点,就可以发起讨伐,借由全族的力量去杀掉昂,如此一来,不论雨革月有多喜欢那个男人,也都必须断了对他的念想。

  「可是这样就好了吗?」

  在郑煊的梦中,有人这样对他轻语。

  「要破坏,就必须斩草除根,杀掉昂,然后毁了雨革月。」

  可是,我爱雨革月。

  「爱?你懂爱是什么吗?爱是有回报的。你觉得,你能得到雨革月的爱吗?」

  我……

  「如果雨革月宁可殉情,也不愿同你生死与共,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那你说我该如何?

  「让雨革月杀掉昂,然后再把雨革月给杀了。」

  不可能。

  「你当真那么爱他?」

  如果杀掉雨革月……族里的人会起疑。

  「当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郑煊是哭着醒过来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妥协了什么不该妥协的事情,可是事情局面已经到了如此,似乎也没了反悔的机会。

  杀掉……必须杀掉……

  郑煊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开始了一连串的计划。

  而那在郑煊梦里低语的声音便是无一,他甚至连操控郑煊的意识都没有,就成功让郑煊接受了自己的意见。

  「那么简单就动摇,还说是爱,太天真了。」无一唾弃这样的人,也越加讨厌整个怜瑶族……他渴望所有事物的毁灭,祈祷郑缺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如果有真爱,那也必定是我对你的情感。」低声喃喃着,仿佛在对郑缺倾诉什么,那是无一对郑缺的温柔,也是他唯一的柔软。

  自从无一归还雨革月的七情六欲后,他总是容易在半夜惊醒过来。

  失去的、还未失去的……以为失去的……他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安中。心神不宁的雨革月连自己都顾不好,更毋论去顾及那些谣言,不管是他与昂的风花雪月,还是关于昂杀过人的小道消息,他几乎都不知情。

  对于精神状况一直不好的雨革月,负责照顾其起居的柳奴十分担心,虽然她也害怕外头的谣言对雨革月不利,却怕现在的他不适合担心这些,便也没有提及,只整天关心将自己锁在房内的雨革月。「这样下去,主子你会先倒下的。」看着仍是没有动过的饭菜,柳奴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以前再艰苦都会照三餐饮食的人,怎么在遇到昂之后,不仅消极起来,连胃口都没了呢?

  「没有胃口。」对于长达十年失去情绪的雨革月来说,突然要承受各种复杂的情感反而会难以消化,连带的连食物都不想吃。

  说什么生死殊斗,光现在这样就能把我折磨死。雨革月想着。在他心中,无一还不是什么大魔头,比较像是那种比较难懂的兄长,他仍然相信着,当初愿意让他们唤着二哥的人,不会坏到想要杀死他。

  「怎么样也要吃一点。」柳奴皱着眉头,这些日子她变着花样准备菜式,仍然没有成功引起雨革月的食欲,这让她十分气馁。「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抱歉,难为妳替我准备这些。但是……」雨革月蹙着眉头,他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不安。」有什么事情好像逐渐脱离了掌控,这让他心神不宁。

  柳奴看着雨革月,知道担忧是不能共享的,但她又不想看到如此忧郁困扰的雨革月。「十年来,主人淡漠起来,就像捂不暖的冰,怎样都有距离,但是只要你愿意笑一笑,愿意活下去,我都会因此而高兴;如今你恢复了情绪,会哀伤、会难过,我却希望你像当年那样,不懂悲欢离合。」

  看着柳奴为自己担心的模样,雨革月只低下头,他的双拳握紧,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是好事吗?」问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这是雨革月这几天一直思考的事情。

  昂开始热络地追求自己,虽然自己总是冷处理,可内心深处的自己,是喜欢这些举动的。会因为昂主动的靠近而窃喜,会因为他那只对自己的热络而觉得松一口气。

  十年的时间与失去记忆的隔阂,是否仍然不会阻挡昂对自己的好奇?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是否也该自私一回,只考虑自己的欢笑与幸福?

  柳奴是很高兴雨革月和自己说说心里话,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头尾不清楚的问句。「顺利不好吗?」

  「怎么说呢,就很像是有什么超出了意料,我有些不安。」以为已经是陌生人的两人,却又因为各种原因逐渐靠近,这……是对的吗?

  看雨革月因为那莫名的不安而整天情绪不好,柳奴就有些来气。「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你说那些什么糟糕事一件都没发生,不安也只是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与其每天想着之后会有多糟的遭遇,不如高兴事情的发展是自己乐见其成的。「顺理成章,那就是好事。」柳奴一向说话直来直往,她也不怕因此冒犯雨革月。「昂在追求你,如果主子也喜欢他,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两个人看对眼了,那不就应该欢呼鼓掌吗?为什么还要不安?

  「妳不明白的。」雨革月是真的怕,怕这后面是否有什么酝酿已久的阴谋。

  雨革月这句话可真算是戳中了柳奴不高兴的地方,她道:「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这段时间畏缩地像个懦夫。喜欢一个人,追求就对了,还怕那什么丢脸吗?眼睁睁看着两人从两情相悦变成一厢情愿,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柳奴的话宛如五雷轰顶,雨革月似有所觉悟。「是呢,我其实该高兴才对。」还在意过去做什么?现在该重视的不就是此刻吗?他该好好让昂知道,自己也是有些心思的。

  雨革月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现在就想去找昂,想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感受。

  放下儿时的点滴,只论此刻的心动。

  想着对方,因为对方而欢笑,这是喜欢;想要对方好好的,不希望自己带给对方困扰,在占有与自私冲散理智前,会率先为对方着想,这是爱。

  他们无疑是相爱的。

  雨革月还没真正出这屋子,就听见昂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这一刻我不知道幻想了几回,这次,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守着雨个月多久,就失落多久。他以为雨革月会恪守着巫觋的本分,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他本来就想借助谣言的力量,让族人对雨革月产生怀疑,对此有了嫌隙,他再趁机拉雨革月一把,让他与自己一同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他知道的,雨革月是喜欢自己的,他是爱着自己的,他是可以放下一切和自己远走高飞的。

  如果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不去思考其他烦恼,这样的爱,也算得上纯粹了吧。

  「你……」雨革月没想到昂会就在这里,他看向柳奴,见对方一脸歉意,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柳奴有意的套话,为的就是让两人解开心结。

  「我只问你一句。」昂知道雨革月还是有些摇摆不定,他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你愿不愿意抛下一切,只为了和我在一起?」

  雨革月的眼神游移了下,他知道自己肩上背负了许多,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我愿意。」

  这么多年了,他是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要背弃一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放弃自己的族人们。

  「你没有错。」

  心里有这样的声音告诉自己。

  「错的是那些愚蠢的人。」

  放任活祭品的仪式延续下去;接续着那些可笑而又迂腐的传统……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族人,自己守着,还有什么用?

  他们不会心存感谢,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当理所当然成为一种习惯,雨革月的一个小休憩,都会成为一次背叛。既然背叛可大可小,那为何不干脆全部丢下呢?

  「我愿意。」雨革月不断说着愿意,他埋入昂的怀抱,只觉得一切疲惫都得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又使人安心。

  就在此刻,如临重生。

  昂抱着雨革月,轻轻抚弄他的秀发,心疼他独自扛起这十年,心中无奈着命运的造化弄人。

  「我带着你离开吧……从今以后,再不让你难过。」

  将满室浓情密意留给这一双人,柳奴默默退出房间。「我总以为你不会帮忙。」知道柳渊就站在自己后面,柳奴勾起嘴角,似乎在嘲笑他的说一套做一套。「没想到最急着要促成他们的,竟然是你。」

  柳渊被柳奴说的脸都红了,他道:「我是思考了利益之后才做的决定。」

  「是,总之,是为了主子好,对吗?」柳奴可不想戳破柳渊那些小心思,她年纪比柳渊小,却偏偏像个姐姐,总爱逗弄他。

  「妳知道就好。」柳渊也知道柳奴那个性,便也不计较太多,他搔搔头,问道:「那么接下来呢?我们要怎么办?」

  这所谓的我们显然并不是单纯的指他和柳奴而已。

  「如果一切顺利,那就远走高分;如果有阻碍,也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了。」柳奴抚着胸口,这是她作为女性的直觉吧,虽然雨革月的幸福明明就在不远之处,她却一直有一种不安。「……也许多想了。」轻声安抚着自己,柳奴不希望那些心思会成真。

  她不希望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最后还会成为折磨雨革月的利器,她只盼,她的主子可以过得比谁都好,在这前提之下,哪怕与世界为敌,也在所不辞。「走吧,我们也该去忙了。」

  「嗯。」柳渊跟着柳奴走,却在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眼雨革月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种不安缠绕在心底,久久不散。

  郑煊做了个噩梦。

  这梦也不是很真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子在,纵使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这男子长得好,从他那挺然而又自信的站姿就能看出个所以然。

  男子似乎就是之前怂恿自己去杀掉雨革月的人,但是郑煊甚至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梦就好像不是他主控的,而是由对方掌握的一样。

  「你还在等什么?」男子似乎不满郑煊,他语带责怪。「就放任雨革月和其他人私订终身?」

  「我……」郑煊其实很犹豫,他很喜欢雨革月,这点无庸置疑,要他亲手毁了自己所爱……这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说服自己的事。

  「爱不到,就毁去。难道你不懂?」男子一步步走来,即便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靠近,郑煊却始终无法看亲他的脸。「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凭什么可以得到?」伸出手戳了戳郑煊的胸口,男子嘲笑他的无所作为。「和你相比,之前的那个长老还比较有勇气。」

  尽管做的是丧尽天良的坏事,好歹也敢做敢当,谁要是挡了其求财成仙梦,那必定是杀无赦,才不像现在这个孙儿,缩头缩脑、绑手绑脚,顾忌太多,显得懦弱。

  听起他提起自己的爷爷,郑煊的表情充满怪异。对于爷爷,他是敬畏的,那个用罪孽去撑起家族,去繁荣怜瑶的男人,虽然做了不少令人不齿的事情,但在不知情的族人眼中,那个老男人也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

  他一直想要超越自己的爷爷,却不屑去重操那些家业……如今,却被人说不如那个干尽坏勾当的人?「别拿我和他相比!」郑煊的名字还是爷爷取的,但也论不上喜不喜欢,他只想去跟人证明,自己能比之前的人好。

  「你爷爷敢做敢当,既要为恶,则誓为大恶,不以小恶为傲。」男子的声音甜美而充满诱惑,他低语着。「恶,是他人来看,但要是你高兴,那这份恶,不就成了善?」

  「什么?」觉得男子说了什么三观不正的言论出来,郑煊的眼神变得局促不安。

  男子低声轻笑,他道:「郑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啊!」惊恐地从床上爬起,郑煊喘着气,全身都是冷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他听过,可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去使用它。

  吞了吞口水,郑煊想起梦中那男子的一言一语,初思即恐,然越是深入去想,却越觉得有点道理在。

  那想要在族里证明自己的迫切感,还有想要得到雨革月却求而不得的失落……郑煊的手捏紧盖在身上的被子,他的眼神从疑惑变得坚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反复低喃着,如同走火入魔。

  (过去篇)第43章 火烧怜瑶

  决定私订终身明明只是前几个夜晚的事情,然而决定私奔却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没多久的功夫,昂就和雨革月提起了远走高飞的事情,对此,雨革月没有太多异议,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刻,却反而犹豫了起来。「真的就这么走吗?」雨革月抱着包袱,他不知道自己若真一走了之,失去人柱的力量,整个怜瑶会怎么样……他也不确定,无一会不会对自己施以什么惩罚。可是这些,他都不想要去理会。

  夜晚的怜瑶显得寂静非常,不知是一如既往,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柳奴和柳渊没有在雨革月身边,他们先去为雨革月之后的离开做准备。这时候的雨革月孤身一人,而独处的时候,尤其容易胡思乱想。「那之后的我们,会怎么样呢?」

  会天长地久,亦或只是另外一场痛苦的开端?

  喜欢昂,那是为什么呢?从何时开始的牵挂,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意?雨革月似乎有些疑惑。就这样坚定地和一个人离开,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不会的,不会有任何变故的。雨革月握紧双拳。他想着。十年来的相思,又怎可能会有分离的结局?如若皇天真如此狠心,就不会安排他和昂再次重逢了。

  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雨革月站在离开怜瑶的必经之路,他想着昂怎么还没出现,却在这时候,听见了族人的叫喊声。

  「着火了!」

  「快!快去灭火!」

  「哪里着火了?」

  「昂,是那个昂的住所。」

  「那个外来客?」

  「别管什么外来不外来客的,救火要紧!」

  着火?

  雨革月不能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着火了,但他没办法想这么多,只一心心系着昂的安危。雨革月本来要跑回昂的住处一探究竟,但是……「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失火呢?」停下脚步来,怜瑶的安全状况如何他是最清楚的,若说会有意外发生,不是真的意外,那就是人为的。

  「革月。」

  「昂?」

  雨革月看见昂拿着行李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点困惑。「我听说你的住处失火了……」

  「火是我放的。」昂走近雨革月。「我不会放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什么意思?」雨革月觉得这样的昂很陌生,他显得不在状况内。「为什么要这样做?」

  「怜瑶族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昂瞇起双眼,他对这个所谓的故乡没有感情,这里不会是他最终的归处。「这是罪孽的地方,与其任它生灭,不如一把火给烧尽。」让所有的故事,都停在这一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雨革月皱起眉来,他知道族里的确有些老鼠屎,但并不全然是昂所说的,都不无辜。「族里仍有良善之人的。」这十年间,谁对他轻视轻蔑,谁又真心尊敬他景仰他,他还是能分辨出的。

  昂知道雨革月性子好耳根软,有些事情,别人只要做做表面功夫也能得到他青睐,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这十年间,因为你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多的是想借着你上位的人,但是十年前呢?还有更久以前呢?在我们这些活祭品被送入洞穴的时候,为什么没一个人出声阻止?」

  「传统──」

  「连你也要跟我说传统吗?」昂对雨革月发不起脾气,可他明显不能认同雨革月对传统低头妥协的行为。「除却我们五个,那些过去为了隐瞒族人的罪的活祭品,他们的委屈,又该怎么办?」正因为同是活祭品,才更应该明白才对。

  错误的历史,就该用惨痛的教训去让人记住。这个充满贪婪与罪恶的场所,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怜瑶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牵住雨革月的手,昂轻声说道:「这里的人没你想像中的纯粹。」他们一心渴望着成为真正的仙,妄想着与山下的人有所优劣区别,却不知道,比起贪婪,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革月,我们走吧。」

  就让一切都停在这场大火中。

  「可是──」

  「难道你们以为,我会这么简单放你们走?」就在雨革月还有些犹豫的时候,郑煊默默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憔悴、疲惫,似乎刚刚也忙着处理那场大火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能脱身前来。「当我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声东击西。」

  昂勾起嘴角,他知道郑煊喜欢雨革月,但对方对他来说,不足为敌。「你不笨嘛。」

  郑煊不理会昂,他看向雨革月。「你要跟他走,是吗?」两手紧紧握拳,他的语气变得冷冽。「作为巫觋,却要抛弃族人一走了之,见他们身陷大火而不救,是吗?」

  「我……」

  「这种鬼地方,越早走越好。」昂伸手环住雨革月的腰,展现出保护者的姿态。「你们也别怨他恨他,这十年他没少对怜瑶族贡献。」

  「恩恩怨怨,是这样算得清的吗?」郑煊的眼里有了不甘,他看着昂抱住雨革月的姿态,嫉妒得都要失去理智。「那我对他的感情呢?他又要如何还?」

  昂只觉得郑煊的话不得理,他道:「感情本就讲求你情我愿,你喜欢他,怎么还求回报?」本来感情就会有谁会多喜欢一点的矛盾,两情相悦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厢情愿的状态?「若你真的喜欢革月,让他离开这个地方,才是真的为他着想。」

  郑煊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他更多得却是想起梦中那男子的话语,他的眼眶发红,看起来似是陷入疯狂。「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

  昂的眼神一沉,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果然是郑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之前的郑长老是,这个郑煊也是。以为会是和之前的郑家人不同的有为青年,看来也是同样迂腐。

  不喜欢被比较,更不喜欢被轻视,那明明清楚郑氏做了什么事情,却要拼命掩盖,东窗事发也必须理直气壮的烦躁与罪恶使得郑煊曾经在无数次的噩梦中哭着醒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而为郑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担起族长之位,要延续过去人的错误,但他没办法改变……这是他无力的地方。

  将错就错。这是郑长老,也就是他爷爷一直给他灌输的理念。

  知道错了又如何?历史与伤害都已经造成了,再多弥补与愧疚都换不来最初的平和,那还不如将错就错,一错到底,颠倒事实,将黑说成白,只要让别人以为他们是对的不就好了?

  是的,既然第一步都错了,那就错到底好了……「同归于尽,未必是坏事。」

  昂没想到这个郑煊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他把雨革月护在自己身后。「真是无可救药。」其中语气充满蔑视。

  郑煊哪能听不出来昂的瞧不起,可他不在乎了,在他决心要同归于尽时,就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可言,只有愤怒。

  他怨自己是郑家人,他恨自己求爱而不得……很多事情一口气冲上脑子,他想起那些事,觉得愤恨与怒火中烧。

  「这是!」地板开始龟裂,雨革月有一瞬的不稳,他惊愕地看向郑煊,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族长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不,不对,这是无一的能力。

  感受到能力波动与自己的相似,雨革月很清楚,郑煊会这样前来,其中必定有无一的从中作梗。

  难道他真的想要对我赶尽杀绝?雨革月紧皱眉头,他已想不透无一想要做什么。

  见雨革月从惊讶的表情转变为忧愁,昂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打不过郑煊,他出声安慰:「不要紧的,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可是……」

  「走!」昂跨出右脚,他才接触地面,雨革月就像是被什么给抛了出去一样,但那力量很温柔,完全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你以为把革月送走,我就不会对他怎么样吗?」郑煊勾起嘴角,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雨革月的青睐,既然如此,他就要杀掉他。「我会先杀了你,然后把他抓回来,先凌辱而后杀。」

  昂十分不屑这样的想法。「废话少说,来较量吧。」

  「求之不得。」郑煊感受到力量从体内源源不绝的出来,这些力量有很大部分并不属于他,他其实一开始也很困惑,却下意识觉得那便是梦中的男子所赠与他的利器。

  他会好好利用这份力量的。郑煊想着,他往昂冲去,两人开始了一番激战。

  今晚对怜瑶族来说是个非常难受的一晚,一边是大火难以扑熄,一边是法术的激斗,战斗的范围很广,几乎影响了整个怜瑶。

  本来就已经救火不易,还要小心那时不时发生的,因为法术缠斗而产生的天摇地动,怜瑶族民苦不堪言,他们未知一切源头从何而起,不知为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只以为是天灾人祸的一次写照,却不知,那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的一次局。

  (过去篇)第44章 某个高山

  在不知几回的交手后,郑煊和昂明显都出现了疲态。这是一场不争个你死我火就不会停止的争斗。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的爱恨纠葛,却要一堆人去参与。」

  明明只是谁和谁相爱,明明只是谁不爱谁的事情,为什么会牵扯整个怜瑶?

  「也许,那是因为从最开始,大家就都被牵扯在一起了吧。」无一看着被自己抱着的柳渊,他昏睡着的模样和郑缺特别像,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脸孔,可是无一就是可以看得出来,那躯壳中承载的,就是他所渴望的灵魂。

  那样乖巧,那样顽强……那是他的郑缺,是他的爱,是他捧在手上都怕化了的宝贝。早在昂要求柳渊和柳奴去放火后,无一就一直尾随他们。当他看到柳渊带着行李和柳奴要前往与雨革月约好的地方时,他实在忍不住,便出手把两人绑了过来。

  柳奴安好无事地昏睡在身后,而柳渊则被他自己小心而稀罕地抱在怀里。

  他们落在怜瑶比较不受大火与法术干扰的一隅,看着这多少人看了也笑不出来的画面,无一只觉得逗趣。

  愚蠢的人。

  他的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然而,为了寻找郑缺的灵魂,为了得到他,甚至因此嫉妒,因此牵扯出其他故事的自己,难道就不蠢吗?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也许谁都该这么自私才对,多为自己着想,多为自己争取点利益,那才算活得值得。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也许谁都没有错,只能说,并不是谁都愿意深陷其中,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无一才不甘愿被命运给打败,他就是要去证明,人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三弟,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放下柳渊,让他和柳奴安好地躺在树下,无一看着离开怜瑶的并经之路,缓缓前进。

  昂要雨革月先走,是因为他早已安排了柳奴和柳渊在事情做好后集合,如此一来雨革月也算有人护着,但昂千算万算,绝对没有算到,无一会从中拦截两人,使得计划遭到瓦解。

  同样的,雨革月也绝对没有想过,无一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这其中,有你的杰作,对不对?」在看到无一好端端站在怜瑶族的出口处时,雨革月也明白了他今晚是与自己对立的。「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可多了。」就像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迫切想要得到柳渊的重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雨革月可以简简单单就得到柳渊的青睐。「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要丢下这些族人一走了之,还是回去继续当你的巫觋。」

  雨革月看着无一越发邪气的脸庞。若说之前的他还有神的仙风道骨,那此刻的他就像是个已堕落的神,充满着自我放弃的感觉。「我可以让你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的。」雨革月摇头,他的心很不安,他感受到害怕,感受到对于未知的恐惧。过去十年,他没有喜怒哀乐,也许人生枯燥许多,但也好过现在,情绪掌控着他的身体,他不自禁得颤抖起来。「从一开始,就一直被你们玩弄着。」被命运、被无一、被已去世的长老……被那些认为他的价值就只有当活祭品的那些知情人士。「而你现在却说我有选择?」言语间带着晚了十年才爆发的怒火,雨革月不知道自己对无一生气是不是件理智的事情,但今晚,随着大火吞噬怜瑶,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受控制一次。

  相对于雨革月那像是奶猫炸毛的样子,无一显得从容多了。「我的这份力量,是你自己选择承担的。」想起十年前柳渊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无一不否认,诱使雨革月成为人柱,那是他私心含量多一点的决定,因为只有雨革月,才会选择重生柳渊和柳奴,至于其他人,那都是未可知的另一种可能性。「如今,我不过是再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

  但是两个人都是明白的。选择?这是多么可笑的字汇,说得像是自己可以选择「不」这个答案,但答案从来也就只有「接受」而已。

  说着不肯向命运低头,不肯听从那些注定,却偏偏要人接受自己擅加的各种安排,这不是矛盾吗?

  看在过去的情分,雨革月实在不想恨无一,但今晚,他却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我把力量还你,事情就到这里。」恩恩怨怨也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没有什么二哥三弟,也没有四弟五妹……就到这里为止吧。」这就相当于决裂了。

  「想走的话,就尽管走远吧。」无一对着离开怜瑶的出口方向作了个「请」的动作。「只要你能走得了。」

  雨革月心想着要是没有你阻拦,自然是想走就走,不会再有牵挂,然而他还没真正踏出半步,就感受到了剧烈的摇晃,随之而来还有一声比一声大的巨响。

  「他们大概也要有结果了。」无一看向昂跟郑煊打斗的方向,他状似不经意般提起:「下一个人柱,你说我该找谁才好呢?」

  昂跟郑煊相比,明显是昂比较有赢的优势,加上无一又用暗示的语气,雨革月不可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对无一投以愤恨的眼神,最后选择往回跑,打算去找昂。

  看着雨革月不顾一切冲回去的背影,无一的表情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二哥,嘴里说着麻烦,不想玩孩子气的家家酒,最后仍是将哥哥的职责扛下,用自己的方式去体贴、照顾底下的弟妹们。

  但是这样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很久,他马上又换上了另一个表情,那是冷漠而孤傲的神情。

  那是无一有记忆以来最常出现的表情。他是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一切,却痛恨着自己简直如同「来路不明」的存在,借由那些执着的信仰而得以诞生,却唾弃那些疯狂寻求成仙之道的人们。

  他守护着这片土地,却又希望这土地上的人们各有报应,这种矛盾使得他离「神」越来越遥远,他开始像人类,却也象征着自身的堕落。

  「就是这样才好。」无一看着雨革月一心想要守护昂的背影。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对雨革月、对十年前那场扮家家酒,最温柔的纵容。

  从今往后,便是恩断义绝。

  无一的眼神有不舍,却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他想知道,今晚过后,有什么会留下,又有什么会因此而消失。

  怜瑶族,自诩高山上的神仙一族,但面对生离死别,也仍然丑陋地像个赝品,不纯粹,也不美丽。生命顺应自然,理应坦坦荡荡,却从中衍生出各种贪婪与妄想……不自量力的人类,今夜这场大火,这场两个人引起的法术争斗,可并非只是爱恨纠葛这么简单。

  这是一切的结束,同时也是新生的开端。就如同黯焚花的花语:毁灭与重生。

  「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啊,是要苟且偷生,还是顽强地对抗下去呢?」

  在熊熊大火所引起的热度中,怜瑶族花黯焚花在热浪中摇摆,然后燃烧……在这样如同炼狱的景象里,无一就站在其中,他看着努力救火的人们,看着还在争个你死我活的郑煊还有昂,看着为了心爱的人而奋不顾身走回头路的雨革月,看着明明该在核心却已陷入昏睡的柳渊与柳奴。

  他的声音小小的飘荡在其中,就像是某个预言家给的末日宣言,在安然两字中,硬是插入了「纷乱」。

  这是某个高山上所发生的故事。

  (过去篇)第45章 式神

  大火蔓延的速度很快,客观来说是因为风向太助长火势,救火不易。

  对于神仙一族来说,难道呼风唤雨还会难?改变风向什么的,不就像动动小拇指一样简单吗?

  这些话要是给怜瑶族的人民听了,大概也要惭愧低下头。他们所谓的法术,更像是民间精进化的戏法,糊弄人还可以,真要呼风唤雨……那可不是他们能力所及了。

  那,可以做到的人呢?

  身为怜瑶族最强最会施展法术的巫觋,作为守护怜瑶的神的沟通者,他不是更应该在这时候站出来保护众人吗?那他在哪里?

  众人在救火的过程中,不免对雨革月有了怨恨。在大家心中,雨革月的守护是理所当然,因私事而来不及救火?那可不能原谅。巫觋怎能有自家事?他属于众人,注定贡献自己的能力,有需要的话,割肉放血给族人都必须带着微笑。

  贪婪无度的众人大概在这种时刻,还是想着该怎么在事情结束后,跟雨革月要个交代。

  所幸雨革月此刻不知道族人的想法,否则也会心寒地停下脚步,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非要争个输赢?」昂抚着自己肩上的伤口,语气多少透露着自己的吃力。他不能否认郑煊的实力,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能略胜一筹。

  当年拜师学艺,那可是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来的,和怜瑶族这些自诩与凡人不同,以为法术便是不劳而获的优势,所以平常略施技法还过得去,真要拿得出手的,却没几个人能做到。「郑煊,你也是个聪明人,紧咬着错误,只会自取灭亡。」

  郑煊的左手被昂重击,虽不至于断臂,却已经失去了知觉。「你给我闭嘴!」两人看起来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证明自己和前人并不一定,郑煊自己也是下了苦功的,然而和自己爷爷相比,他仍然太优柔寡断,若爷爷还在世,大概也会愤怒他情钟雨革月这点。

  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去喜欢和郑家人多有纠葛的人物,这不是存心要给他老人家折寿吗?然而郑长老也没有等到那时刻到来,便先去世了,所以也就没人约束郑煊的情感,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便对雨革月倾注了所有的在乎与疼惜。

  但这样的感情却并不纯粹,他喜欢雨革月,喜欢的是他那寡淡冷情的模样,好似这世间再无人能使他在意。这样的美人让郑煊觉得兴奋,要是……要是能把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压在身下,逼他为自己渲染出浪荡的颜色,逼他在床第间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那该……那该是多让人死在床上也愿意的场景。

  郑煊喜欢雨革月,但是他讨厌有了情绪的雨革月。为着一个外来客牵动情绪的雨革月,在他心中,那理想的模样开始有了裂痕。不再美好的对象,开始逐渐厌恶的情感……要如何阻止这逐渐失控的情感?有的。郑煊告诉自己,有的。

  那就是毁了他的理想──毁掉雨革月。

  让他活在自己记忆中,他还是那个不肯将心交给任何人的高岭之花。

  「你不会明白的。」郑煊的执着,远比昂想像的还来得强劲。

  大火在怜瑶蔓延,火星子甚至都能波及到昂与郑煊的程度。郑煊直视着昂,笑道:「你自己不也一样,是个亦正亦邪的人?」能做出放火烧死全族人的事情,从根本上来论,昂就已经不是绝对的正派人士了。「你不觉得以你的立场,根本没资格斥责我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革月。」哪怕要为了他背负杀生的罪孽,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可是郑煊不同,他的喜欢远比不过他的自私与自尊。得不到所以毁去?昂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思维。

  「那这样看来──」郑煊努力让自己挺起胸膛,而昂面对这样的他,也露出最严肃的表情。

  「我们必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他们两人同声说道。

  一个要带走雨革月,一个却要雨革月永远长眠于此,既然目的不同,那就只能让其中一个人再也没有能力去实现。对两人的状态来说,接下来的一击大概也是最后了,郑煊首先发出了攻击,但甚至连昂的身体都没擦过。

  对此昂讥笑道:「你在瞄准哪里?」

  然而话才刚说话,昂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跑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早该离开的雨革月。

  「我的目的,本就只有除掉雨革月。」郑煊也是挺意外这时候还会看到雨革月回来,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必须在自己心软之前,就将雨革月解决掉。

  「柳渊与柳奴是在做什么!?」昂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与时间去思考怎么替雨革月挡下攻击,他只能飞身到雨革月跟前。

  攻击往自己施展的时候,雨革月不可能没有发现,事实上,他也做好了回击的打算,但就在他运气要抵挡攻击顺便回敬一招时,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好像卡住一样,怎么也使不出来,若硬要施展,身子便疼得动不了。

  雨革月的脸变得苍白,他怎么会得意忘形地忘记……他的力量是无一给的,如今有了这出,只怕也是无一的手笔。

  看来是躲不过了。

  亲眼看到昂还在自己面前活得好好的,雨革月也就放心了,他站在原地,打算接受郑煊的攻击。

  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是不是就不用烦恼这么多了?有一瞬间,雨革月的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于逃避的念头。

  「革月!」见雨革月甚至连防御的念头都没有,昂连一丝丝思考都没有,他飞身过去抱住雨革月,硬生生替他挡下了攻击。两人被攻击震得老远,身子被抛了起来,而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中间,昂一直紧抱着雨革月不松手。

  当两人倒在地上时,雨革月意外地毫发无伤,昂却是遍体麟伤,甚至因为刚刚的攻击而大失血。

  「为什么──」雨革月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回来,竟是给昂拖了后腿。他本以为无一要让昂成为下一个人柱,现在看来,那些话却是骗他回来的谎言。

  只有他出现在这里,昂才会为了保护他而奋不顾身……

  是他……是他害了昂……

  见雨革月的眼里出现了自责,昂露出难看的笑容。「傻瓜。」任何事情都不能怪谁,尤其雨革月这十年来过得艰辛,他怎忍心说他的不是?纵使他今天临时又跑了回来,那也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他只觉得甜蜜。

  然而,他现在的状况……怕是强弩之末了。

  看着抱着昂,深蹙着眉头,满脸忧虑的雨革月,郑煊心中的不满越见扩大。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个外来者,能够得到雨革月的心?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他不甘愿,他绝不能就这么接受。郑煊朝两人走去,他要一口作气将两人杀掉……省得……省的他看了碍眼。「你们就到九泉之下作伴吧!」

  昂用尽力气,将雨革月推开,他转身抱住郑煊,将两人往那火势越来越猛烈的大火核心推去。

  「你疯了吗!?」不知是不是昂回光返照,他此刻竟是力气惊人,郑煊竟丝毫也挣脱不得。「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至少……你没办法再威胁他的生命。」昂死死抱着郑煊,他心疼雨革月刚刚看到他推开他时,那绝望愕然的表情,但为了护他周全,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你也不能再觊觎我的革月。」

  郑煊不甘愿,他开始放声大叫,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不要死得这么屈辱,然而这些都由不得他,当火开始烧起他们的衣袖,郑煊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昂!不要……不要啊……不要抛下我一人……不要……」雨革月想要冲入大火里去救他的爱人,但是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架住了他,让他没办法行动。「放开我!」雨革月擡头怒视着限制住他行动的人,却发现这人有一双罕见的碧瞳,并不是怜瑶族的人。

  这个人正是昂在与郑煊同归于尽前用尽生命发动的式神,而他遵从的命令只有一个:护雨革月不死。

  所以他必须防止雨革月冲进火里,也必须阻止雨革月在看到昂与郑煊被大火吞噬后,尝试自杀的行为。

  「放开我!放开我啊……昂……昂!」雨革月持续大叫着,他哭喊着昂的名字,一直到他因为过度刺激而昏厥过去为止。而昂的式神抱起雨革月,往怜瑶其它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地方走去。「要……保护……」他喃喃着。

  (过去篇)第46章 开端

  怜瑶族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意外,便是那场大火,那几乎烧尽一切,就连他们年轻的族长郑煊都差点葬身在火海里。

  差点?难道他并没有死在那次火灾里?

  郑煊被怜瑶族人发现的时候,全身多处灼伤,说灼伤还是好听点的,他几乎被烧得像块木炭,却奇迹似的保住一条命,但苟延残喘的他连意识都没有,躺在床上接受仔细而慎重的照顾长达十年。

  这十年的时间,怜瑶族人重建族内,除了昂所住的起火点,其它地方都几乎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为什么昂所住的地方没有重建?

  那就有点难以说明清楚了。十年前,在大火终于扑灭后,雨革月被发现抱着昂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拥有碧色瞳孔的男子,神情有些呆滞,看起来有些傻,却坚定的在雨革月身边,好像是在保护他。

  当柳渊与柳奴恢复意识,两人惊觉错过集合时间后,到处去寻雨革月和昂,最后看到近乎疯癫的雨革月时,两人惊愕地不知言语,他们没想过那个夜晚,那场他们故意施放的火,竟会造成这样难堪的下场。

  两人抱着雨革月,哭得像个孩子,他们大喊错了,一声比一声还要悲戚,闻者无不落泪。

  那天之后,雨革月死守着昂原先的住所,说什么也不让人靠近。他像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了他有什么样的责任,有人要带他离开那住处的话,他便会嚎哭不已,像个任性的孩子。柳渊与柳奴面对这样的主人,他们虽然于心不忍,却仍然待在他的身边护着他,不愿他去想起昂的死亡,不愿他去记起那天昂为了保护自己的牺牲。

  而那个神秘出现的男人默默地待在雨革月的身边,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这样而存在一样,寸步不离。

  「碧瞳……是式神。」柳奴知道碧瞳是式神的最大特征,然而这会是谁的式神,他们却不敢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只替他取了个名字,就叫杨岚。杨岚在族内待得久,又身有法术,族内的人看到他守着雨革月,哪怕雨革月已是疯癫状况,仍不敢有什么动作。

  雨革月就那样待在残破的住处,一住多年,这些岁月竟然也莫名的安和。

  但这违和的安逸直到郑煊恢复意识并且能够下床走动后就不一样了。

  郑煊知道自己不是命大才得救,本来他真的会和昂同归于尽,但那个梦中的男子却出现了,他一脸冷漠地将自己救起,虽然身子疼得受不了,但郑煊永远忘不掉,那时候,那男子带着嫌弃的眼神,还有他救起自己后,轻轻说出口的:「下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郑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被救下。

  他活着,就是为了杀掉雨革月。

  他沉睡的那十年,满脑子想着必须活下去,然后确保雨革月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上。等到郑煊再次醒过来时,十年过去,这期间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多年卧病在床,手脚显得纤细,而且很难使力,就连说话都很困难。

  郑煊知道欲速则不达,他又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复健,在几乎又恢复正常生活水平后,才终于有办法出现在雨革月面前。

  十三年的时间仿佛没有在雨革月身上留下痕迹,他看起来仍然年轻貌美,一个人坐在那年久失修的失火处,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若仔细端详,还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透着一股呆滞的。

  现在的雨革月,已经如同废人,每天只会呼吸与正常吃喝拉撒睡,除此之外,他不搭理任何人,就是柳渊柳奴和他说话,他也不会有一丁半点的反应。

  郑煊有一次就坐在雨革月面前,两人在昂出现前,其实常常这样对看。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族长,而雨革月则是孤高的巫觋,他们未必相配,但相处起来的氛围也并不糟糕。谁会知道,仅仅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是今非昔比。

  被祝融肆虐过的身子哪可能没留下难看的疤痕?更何况郑煊是全身都被烧得焦黑,他的五官虽然没有扭曲全毁,但整副身子被烧伤得厉害,无一处不斑驳。那个好看的少年已经成了看起来像怪物的男人。而雨革月虽然看起来一如既往,却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他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对他而言,任何事物都已经不再重要。

  真的,不再重要吗?

  郑煊看着什么都不在乎的雨革月,他其实内心是惆怅的,但要把他杀掉的决心却仍然没有改变。哪怕十三年前他的确很喜欢雨革月,但因为他,他也惨遭大火纹身,比起爱一个人,郑煊绝对更爱自己,他没道理放过差点让自己死去的人,哪怕如今自己活着,这样残破的样子,又跟死去有什么差别?

  郑煊使用自己作为族长的身分,和族人说起了十三年前的「真相」。

  他把昂说成悲情的外来者,向往怜瑶族的清高以及不食人间烟火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然而深受雨革月的蛊惑,竟然听从雨革月的话,要放火烧了整个怜瑶,只因为雨革月自己想要从巫觋的身分解脱。

  火是放成功了,昂自己也被雨革月抛弃在火海中,活活烧死。

  昂的死也让雨革月良心不安,加上作贼心虚,这十三年来干脆封闭心灵,一直摆出脆弱的样子,其实是为了逃避责任,好让族人不会把矛头指向他。

  郑煊说的话有些地方是逻辑不通的,但那场大火带来的伤痛多大,十三年的时间不可能抹去那时的记忆,加之大火从开始到结束,雨革月都没有任何的作为,族人本就对这样的巫觋颇有微词,现下又听郑煊煞有其事的说明,个个都恍然大悟般,惊觉这个雨革月竟是心狠手辣。

  「面对这样的恶人,我们应该怎么处置?」

  有人这样问郑煊。

  还能怎么办?郑煊面对着一心信任他的族人,内心并没有一丁点因为说谎而引起的不安。

  在他眼中,这些族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习惯了他人的付出后,就只会理所当然的享受,一点也不问对方是不是有这样的义务。

  当年的大火之所以这么严重,除却发现的晚这点,再来就是大家对于救火没有经验,又群龙无首,拖垮了抢救的效率。那些平时炫耀自己法术多厉害的人,到了大火烧得最旺盛的时候,却反而因为怕被烧伤而躲得远远的,嚷着救火救火,却连去拿水的功夫都不肯施舍。

  这些问题郑煊自然是看在眼底的,他知道怜瑶族的人是什么样的素质,正是因为清楚,在十三年后他又恢复健康的时刻,才敢这样大肆将当年的真相扭曲成不利雨革月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营造出了雨革月恶人的形象后,要怎么处置他就是简单的事情。

  留恋似的摸摸雨革月的脸庞,郑煊的心中有种遗憾的情绪。「我是真的喜欢过你。」但那也已经是曾经,当初的喜欢成为了过去的遗憾,是一种惆怅,虽然感伤,却已经不会痛了。「所以,我们应该做个告别。」

  雨革月毫无反应,郑煊也不恼怒,对他来说,这样不理人的雨革月才是最吸引人的。「我们之中,只能留下一个人。」这已经是他的执念,要嘛他杀掉雨革月,要嘛他被雨革月所杀。「要是你反抗,或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但是雨革月仍然保持原样,谁都不理,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郑煊的眼神一沉,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迎来这一刻,但是心还是慌得很。

  离开雨革月那破烂的住所,郑煊握着拳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甘心,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也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来人啊,将罪人雨革月带走,即刻处以火刑。」

  郑煊下着命令,他的声音嘶哑难听,那是大火后的后遗症。

  大家都变了,没有人还是保持原样的。郑煊回头再看一眼雨革月,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谁都会变得世故,变得残忍,变得自私,然而这些都该被原谅才对,因为,这就是世间的残酷。

  怨不得谁。

  雨革月被绑在木桩上,准备处以火刑。在那燃烧的熊熊大火中,雨革月的表情没有一丝动容。

  贪生怕死或许是人之本性,但若连死都不怕了,大概真的无所畏惧了。没有恐惧的雨革月,反而更显得吓人。

  「你们在做什么?」

  杨岚在外头采集了些果子回到住处,却发现雨革月不在,他到处找,甚至惊动了在找办法让雨革月恢复神智的柳渊与柳奴。

  三个人在察觉族里中央有火光时,连忙赶去,发现了被绑在木桩上的雨革月。

  「还不快点把主人放下来!」柳渊首当其冲,他见不得雨革月受折磨。

  杨岚在这些年中一直都是呆滞的表现,他保护雨革月的初衷来自于昂的执念与命令,然而命令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命令效力也会随着时间越渐衰退。本来还能言语的式神,最后变成徒有形体,却宛如行尸走肉的存在。柳奴看着有跟没有都一样的杨岚,啧了一声,不由低喃:「早知道会是这种局面,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出现。」这句话是想对昂说的。想要让雨革月解脱,却反而使他陷入更深沉的痛苦中,那这到底是救赎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雨革月又何错之有?昂若不出现,不自以为是的想要带他离开,那雨革月至少还能好好的,也许不快乐,却至少安然无事。

  然而柳奴却没想过,现在这局面,又是谁所乐见的呢?

  柳奴跟着柳渊冲进人群里,和族人起了冲突,他们努力想要接近雨革月,好把他带离火源。这样努力护主的两人没有发现,杨岚的双眼在这时候变得有些清明,他看着大火中的雨革月,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有什么刺痛了他的心。他本没有知觉,没有一切感官,却在这时候感受到了深深的心痛。

  这心痛来自于谁的执着?

  「郑煊,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柳渊急了,眼见着雨革月快被大火给吞噬,他朝着冷眼看着雨革月被烧的郑煊大喊着。

  郑煊手上拿着郑家的传家宝剑,漠然道:「也许我早该这么做。」不该迷恋,不该痴迷,而该是作为敌人。

  柳奴知道打柔情牌没有用,她也不指望郑煊会临时反悔。「少跟他废话,先把主人救下!」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柳渊心想着。这些族人简直烦得可以,打掉几个就缠上几个,他甚至完全无法朝雨革月靠近半分。

  「杀掉他!」有族人这么大喊。

  「雨革月该死!」

  族人的愤怒开始宣泄,他们对着雨革月怒骂,言语之中尽是不屑。

  这就是你所要保护的人吗?

  雨革月看似无知无绝,但其实他一直都有听到外头的声音,他知道众人想要杀掉他,他对此感到难过,还有悲伤。他想起无一说的,虽爱这片土地,但在这定居的人们如何,他却无所谓。会有这样的心态,是因为早就知道人类有这般丑陋的行为吗?

  见风转陀,像棵墙头草。

  「是他负了昂──」

  有谁这么大喊着,在郑煊的说法中,外来客成了无辜牺牲者,而雨革月则是大魔头,不除掉就对不起那些在大火中丧命的人。

  负?

  「别在那边颠倒是非!」柳奴与柳渊恨不得将那些造谣的人碎尸万段。

  「他负了昂,是事实。」郑煊缓缓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宝剑,看向眼神明显有变化的雨革月。

  我……负了昂……?

  有什么在脑海翻腾,雨革月知道自己不想接受这样的罪。「我没有……」

  雨革月轻声为自己辩驳着……但他的声音被火燃烧的声音盖掉。

  看见雨革月的嘴巴翕动着,郑煊勾起嘴角,他施力使宝剑往雨革月的胸口插去。

  「不!」柳奴大喊着,她发了疯般地想要前进,却仍被百般阻挠。

  剑刺去胸口的疼让雨革月恢复了清醒,但他没有反抗,而是用尽力气大喊出声:「我没有!」没有负任何人,真要说对不起谁,那也只能是对不起自己……他让自己过得如此不快活,那才是他最应该忏悔的事情。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雨革月尖叫着,他的声音凄惨绝寰,闻者不禁寒毛竖起。

  我没有!

  雨革月心中充满各种情绪。

  颤栗。

  恐惧。

  绝望。

  痛苦。

  悲伤。

  恨……

  恨。

  恨!

  恨?

  为什么……要恨?

  雨革月流下了泪水,那卡在胸口的宝剑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画面显得骇人。血缓缓流下,流入了土壤,这是被谁所深爱的土地?

  谁?

  雨革月在绝望中,看到了人群中有一个少年伫立,他虽面无表情,但雨革月很清楚,他是在愉悦他的死去。

  为什么呢?说着想要守护这片土地,却愿意让我的血污了这块纯洁之地?

  「不会放过的。」雨革月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过这一劫,他看着眼前有着疯狂情绪的怜瑶族人,只觉得这些年来的付出,终究是错付了。「我要你们血债血还……」雨革月断气的那一瞬间,天地为之震动,似是为他的死叫屈。

  「怎么回事?」有族人恐惧大喊,这座高山很少有地牛翻身的情况,有的话也是有人在法术相斗,如今没人施法,这天摇地动又是为何?

  郑煊察觉事情不对,他往人群中看,竟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那人明明毫无表情,他却偏偏看出了邪气。「这里的人都有罪。」那人开口,声音轻轻柔柔,却为族内的人宣判了最无情的罪状。

  这声音……郑煊认出了这声音是之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那一瞬间,郑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对方刻意的作为……他借刀杀人,为了什么?郑煊惨白着一张脸,他明白自己助纣为虐了。

  看到雨革月断气并被大火燃烧吞噬,柳渊与柳奴像发了疯一样,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虐杀起了族人。本来还能缠住他们的族人,突然像是失了力气一样,怎么也无法压制住柳渊与柳奴。

  血腥味越渐浓厚,族内的人数开始减少。郑煊跪坐在地,他内心充满着恐惧。

  他知道,自己造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就是他生生世世轮回,向雨革月谢罪,只怕也不会有被原谅的一天。

  因为虐杀的行动,大火的燃烧范围没有人掌控,竟开始了如同当年一样的失控。

  没有人记得这一天的情况有多惨烈,因为还记得的人都死了。

  「没有杀掉你,是因为需要有人赎罪。」杀掉了许多族人,柳奴和柳渊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们独独放过了郑氏一族,只为了要让他们生生世世轮回中不断记得这场腥风血雨。「你们必须肩负起赎罪的责任。」谁都不无辜,谁都够可恶,那就让一切的源头来偿还吧。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郑氏族人因为害怕,带着深埋在愧疚情绪的郑煊逃离,但无一似乎做了什么结界,他们妄想离开这座高山,却往往总是回到族里,回到雨革月被烧死的地方。

  怜瑶景象哀戚,谁也看不出最开始的和平安乐。

  柳渊与柳奴在所有事情都结束后,疲惫地拖着已经残缺的身子到雨革月焦黑的尸体旁。事实上,他们俩人应该早就死去才对,一个少了四肢,一个甚至半边身体几乎不见了,却偏偏还能够支撑着爬到雨革月身边。

  这该是有多大的执念呢?

  这座被人称为神仙一族所居住的高山上,散发出浓浓的焦味,那是死去的族人被火烧去的气味。

  杨岚一直在原地,他觉得胸口发疼,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幻影。

  死去的雨革月还在流着血,他缓缓走一遍怜瑶,他的血落到地面,所经之地全成了荒芜──这是毁灭。

  雨革月身边跟着两个至死都还在为他付出的两个人,他们遗体有所残缺,却不怨不恨,只忠心耿耿。

  「带我走!」

  杨岚喊了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着想要跟随这个少年,但他就是觉得,他必须这么做。

  雨革月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目狰狞。「你不能过来的。」

  杨岚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从他有意识开始,就只为了保护雨革月而生,如今他已死去,那他又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我连能不能死,都要听你的?」

  「都是徒劳。」雨革月说着,他的眉心上多了印记,那是黯焚花的图样。

  「不要紧的……我、我只要守护你就好,所以……所以让我跟着你走。」杨岚想着怎么让对方相信自己的真诚。

  「不行。」雨革月拒绝。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杨岚觉得痛苦。「你明知道我──」明知道我是为你而生的存在。

  「我不会爱人的!」打断杨岚的话语,雨革月道:「我不能。」

  杨岚笑得难看。「是不能爱人,还是不想爱我?」为你而生,不就注定着只爱你一人吗?这时的杨岚已忘记自己式神的身分,他以为他是人类,以为自己深深爱着雨革月,却不知道,他对雨革月的这份执着,不过是昂生前的最后遗愿。

  雨革月别过脸。

  看着雨革月的脸,杨岚只觉得这是最后机会了,他必须让自己跟雨革月之间还有所牵连……「那么,让我为你找一个伴侣吧?」

  「我不明白……」

  「到那时候,你就杀了我。」杨岚笑道:「守护你的人,只能有一个。」你说你不能爱人,那我就要为你逆天改命,找出那个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去爱的人,然后由他来守护你。

  雨革月没有拒绝,他向杨岚迈开脚步,显然是妥协了。「你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直至我不再需要你守护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变得细柔而悠远,仿佛是一种安魂曲,让人打自灵魂的感到舒适与安稳。

  等杨岚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为雨革月建好了坟。很多时候,他都会这样呆呆的看着雨革月的坟,他想不起来自己和雨革月如何相识,他甚至没有自己出生成长的记忆,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便是找寻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可以让雨革月奋不顾身的爱上。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将会摆脱宿命。」

  杨岚谨记着这件事情,开始了他往后五百年的奔波。

  在雨革月死后,怜瑶又逐渐恢复了生机,存活下来的人都对那场大火闭口不谈,而郑煊洗心革面,最后死在雨革月的墓前,说是要祈求他的原谅。

  然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落了幕。

  杨岚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存在,也不记得自己是属于昂的式神。他以为自己是人类,以为他是真切的爱着雨革月……然后在多年后,有个女孩一心一意为了他付出,甚至不惜成为残废只为了退婚以示对杨岚的真心。杨岚最后娶她为妻,却坚持着不碰她。

  妻子在表示谅解的情况下,仍执意要吃下神赐果,产下了他俩名义上的孩子。「带着这孩子走得远远的吧。」妻子最后难产而死,她对杨岚说道:「你不适合被困在这高山上。」

  遵从妻子的遗言,杨岚带着孩子离开,只每一次感应到雨革月重新轮回后,才又回去怜瑶,而那时候,郑氏后人便会出来迎接他。

  郑煊的后代遵照他的遗愿与家训,生生世世肩负着罪孽与赎罪的工作,他们祈求有一天,他们能够离开这座高山,能够从那腥风血雨中解脱。

  而这些,便是一切故事的起源、那些后续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