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冰面解冻的声音吗?”
“咔哒, 咔哒,那是掰碎手腕的脆响。”
“你听过深夜窗外野猫的嘶鸣吗?”
“喵呜,喵呜,那是夜晚在吮吸它的血液。”
“你听过海浪拍打岸边的响声吗?”
“啪嗒, 啪嗒, 那是你躲在柜子里, 拿着刀的人寻找你的脚步声。”
“亲爱的陌生人,不要彷徨,不要迷茫,每一只丑小鸭都会杀死白天鹅,将它们美丽的羽毛占为己有。”
“我在漆黑的夜里, 听不到冰面解冻的声音, 听不见野猫的叫声, 听不见海浪的拍打, 我只听见了白天鹅的哀嚎声。”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当你披上那一层不属于你的白天鹅皮, 欢迎你来到22号精神病院。”
“这里的每一个病人, 都有和你一样的曾经……”
唱诗班的声音遥远而朦胧,字句从口中说出, 刺破虚无的空气, 砸在高层的油画上, 发出教堂特有的回响。
江秋凉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教堂庄重的装饰, 而是穹顶上古老的纳西索斯。
那位希腊神话中俊美的男子弯下腰, 痴迷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他将头颅靠在水边, 而他的倒影——
他在水中的倒影被风吹拂得支离破碎。
靠近水面的纳西索斯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倒影中的纳西索斯却挂着两行眼泪, 神情看上去格外的痛苦和挣扎。
教堂的前方,巨大的管风琴面前,一群人正背对着江秋凉,正在重复刚才的那段话。
他们被统一的黑色外套包裹着,高昂着头。语气庄重而肃穆。
江秋凉正坐在教堂的长椅上。
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整个教堂最为瞩目的位置。
和他第一反应的空寂不同。
不只是他这一排,整个教堂,所有的位置,全部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有凌先眠。
所有人都专注而认真地盯着管风琴的方向,在江秋凉转过头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出任何哪怕是最为细小的反应,就连眼珠子的转动也没有。
他们是在看管风琴,还是管风琴那边某样江秋凉看不见的事物?
也许,从疯子的角度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江秋凉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白净细长的手,皮肉清晰,没有伤痕。
灼热,喧哗,痛苦。
爆炸剧烈的轰鸣声犹在耳畔回荡,江秋凉却在下一秒被浸润在了宁静的吟唱中,所有痛苦的过往都像是被存放在了薛定谔的箱子里,只要他不打开,那些痛苦的过往就像是永远不曾存在过一般。
他可以带着旧日美好的回忆,带着那一个永远不会被打开的箱子,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当唱诗班的吟唱念完第三遍的时候,管风琴发出了一声沉钝的回音。
所有人都消失了,在江秋凉的正右边,出现了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面具是一片完全的空白,除了白色之外没有其他的着色,相当干净。那个人的面容完全被面具遮盖住,只有嘴巴的位置画出了一个滑稽的笑容。
坐在那个人的身边,江秋凉感觉不到任何属于那个人的呼吸,或者是心跳,就连体温也没有。
“你看见了吗?”
那个人突然开口,让江秋凉颇感意外的是,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远比他预想的要年轻许多。
江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管风琴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何,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显得如此庸俗。
“没有。”
那个人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什么。
“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副本,你会有所进步,没想到你还在原地踏步。”
讽刺的语气,江秋凉倒是不以为然,点头道。
“是啊,如果让我再次回到灵魂照相馆那个游戏副本,我还是看不见那座白色的灯塔。”
“有一天你会看见的。”
“我不会。”
戴着面具的人转过头,江秋凉没有任何的闪避,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江秋凉觉得,那张面带笑容的面具后面,戴着面具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为什么?”
“我不愿。”
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任何的犹豫,给的相当干脆。
那个人沉默了足足有三秒的时间,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干涩,仿佛风吹过沙地,在空中扬起黄色的尘埃。
“从刚才到现在,你似乎并不好奇我是谁。”
“这不重要。”
“不重要?”
江秋凉的语气听起来略带凉意:“我不会在乎一个很快就要死去的人的身份。”
外面的阳光很好,透过玫瑰窗照进来,渲染出七彩的光泽,停歇在崭新的木制长椅上,仿佛疲倦的栖息。
那个人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江秋凉想起了之前唱诗班回荡在教堂中的吟唱。
不响,回音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将死之人……”那个人笑声一顿,“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形容我。”
“现在你听到了。”
“是啊,”那个人没有生气,他似乎早就预想到了江秋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你是个狂妄的人,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不过我很欣赏你的狂妄,当能力匹配的时候,狂妄也可以是一种美德。”
意外的夸奖。
江秋凉却没有领受:“那我是否可以把你的狂妄理解为骨子里的劣根性?”
“当然可以,”那个人不急不徐说道,“在这个游戏里,劣根和美德一样值得赞颂。”
江秋凉也靠在椅背上,背后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咸涩的海水。
“是吗?”江秋凉问道,“我不这么认为。”
外面的阳光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原本落在江秋凉脚边的一大片猩红的光泽缓缓移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我进行了很长的铺垫,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走到了你的身边。”那个人被色彩包围着,并不躲开,反而仰起头,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你真的不好奇吗,关于我想要见你的真正目的?”
“反正不是为了听无聊的诗朗诵。”
那个人似乎被气笑了:“我以为我是在告诉你下一个游戏副本的基本剧情。”
“你是说22号精神病院,《丑小鸭》和纳西索斯吗?”江秋凉摇了摇头,“没必要。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一样可以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
“你想说你是上个游戏副本提到的那个富豪吗?”
那个人终于低下了扬起的头,看向了江秋凉的方向。
“果然,”江秋凉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没有猜错。”
“你在试探我?”
“我在验证我的猜想。”
那个人盯着江秋凉的脸足足超过了半分钟。
还是江秋凉先开了口。
“也许我和凌先眠说错了,”江秋凉站起身,突然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你就应该待在精神病院,永远都不要出来。”
“不——”那个人伸手抓住了凌先眠衣服的下摆,“我当然得出来,只有我出来了,才能发现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不需要你来发现。”
“不,当然需要。”那个人得寸进尺,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江秋凉的衣摆,就像是处于洪流中的人终于抓住了漂过来的第一根浮木,他的动作幅度和速度近乎癫狂,“你是我的作品,我最完美的作品。”
衣角被扯出了褶皱,江秋凉蹙眉,甩开了那个人的手。
但是那个人很快又扑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怕,别怕……”那个人喃喃道,他的语速很快,语句组织得相当混乱,“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让你在上一个副本活下来了,我只是想要见见你……”
这一次,江秋凉没有立刻挣脱开他。
因为,他能感觉到,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像是金属,坚硬而寒冷。
“疯子……”
待江秋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挣脱了那个人的手,他的掌心贴在那个人的颈部,五指压住了那个人本该温暖的喉部。
“哈哈哈哈哈……”
被江秋凉卡住喉咙,那个人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不加任何的掩饰,尾调都带着令人心惊的愉悦。
“疯子和天才,你有固定的评判标准吗?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他们有固定的评判标准吗?你的标准和他们的标准,是一模一样的吗?”
江秋凉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因为手下皮肤震动而连带起的震颤。
“你以为……关在精神病院的,就一定是疯子吗?”
那个人奋力仰起头,靠近江秋凉。
“你说你和凌先眠是同一类人,你要不要猜猜,他能不能看见灵魂照相馆窗外白色的尖塔?”
所有绚烂的光线,都像是绵密的蜘蛛网,把江秋凉牢牢锁在了陷阱的桎梏之中。
寒冷透过皮肤传递而来,在那一刻,阳光热烈到不加任何掩饰。
江秋凉却觉得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和那个人一样的温度。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那个人从喉间挤出每一个字,邪恶到明目张胆。
江秋凉盯着他的面具,他仿佛透过那一层坚实的面具,窥见了那个人最为细微的表情。
江秋凉的眼膜上附上了一层红血丝,手上青筋暴起,他的指尖在下意识不断用力。
“咯咯咯……”
那个人被江秋凉卡住脖子,喉间发出一长串无意识的咕噜声。
那段咕噜声回荡在教堂里,远比之前唱诗班的吟唱迷人。
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江秋凉的瞳孔瑟缩了一下,他看见被自己控制住的人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杀不死我的。”
那个人的语气听起来照旧:“你忘了吗?这里既不是游戏,也不是现实,你怎么能杀了我呢?”
那个人的手向上,摸到了江秋凉左边的手腕。
“有些东西,不是手术就可以消除的。”他抚摸着江秋凉左手的手腕,“少了那些刀痕,它就是残破的了,不是吗?”
江秋凉的手指很轻地颤抖了一下。
在江秋凉的眼前,那个人闭上眼,江秋凉感觉到自己手下原本活生生的躯体开始变得如同棉花一般绵软。
他在一点一点,从他的掌间流逝。
“我在下个游戏副本给你留个礼物,你会喜欢的。快些破解下一个游戏副本吧,我很期待你拆开礼物时的表情。”
最后一刻,那个人的指尖停在了江秋凉左手无名指上。
那上面戴着凌先眠送给江秋凉的戒指。
“我祝你长命百岁,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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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9档案解锁
名称:野生水族馆
国家:波兰
字母:N
故事:《海的女儿》
剧情:我们都是鲨鱼,盘旋游行,伺机等待水中出现一丝血腥。
——阿伦·克拉克
感情:成千次我的灵魂遣返你的身边,像水流归向大海之渊。
——赫尔曼·黑塞 《迷失》
开启世界10,等待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