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的光打在墙壁上, 模糊了原有的色彩。
只是那几道被江秋凉划破的痕迹,依旧斑驳到丑陋。
江秋凉牵着凌先眠的手,三步并两步跃下了台阶。
地板在剧烈震颤,像是痛苦到极致的愤怒。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在室内回荡, 撕裂了脆弱的灵魂。
江秋凉轻巧跳下了台阶, 他偏长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扬, 他转过头,对着凌先眠轻轻翘了一下唇角。
红色灯光尚且未在他的眉目上染上古堡血夜的腥气,蓝色灯光又像是咸涩的海水,浸润了他的睫毛。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的光彩流转。
好看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凌先眠不可避免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酒吧的灯光撒在江秋凉的发梢上, 衬着少年安静的眉眼, 如同渲染气氛的水彩。江秋凉总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沉静气质, 这种气质让他的灵魂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就在凌先眠以为这一层雪会越积越厚的时候, 江秋凉突然碰了一下酒杯, 抬起眼。
酒吧细碎的灯光沉在他的眼底, 酒气熏染在眼角眉梢,化作了眼尾一点散不去的淡红。
他看着他, 问他这杯酒应该叫什么名字。
彼时, 凌先眠其实并没有怎么细想这个问题, 也许是酒吧的光线过于耀眼,也许是周围的人声过于嘈杂, 也许是酒吧驻唱歌手的金属耳环过于夺目, 他一时被夺走了所有的心神。
“破碎故事的心。”
凌先眠下意识说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个答案。
他至今记得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 背景音中慵懒的女声正在哼唱那一句。
“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一语成谶。
很多年后的今天,凌先眠又有一次理解了溃不成军这个词语。
江秋凉拉着他一路跑到了底层。
玻璃墙后的人鱼被警笛声吓到了,挤成了一堆,不过他们望向红蓝光线的眼神并不全然是恐怖的,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种更加鲜明的情绪——
渴望。
“我好像明白这个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叫野生水族馆了。”
江秋凉拢起手,凑到凌先眠的耳边。
凌先眠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为什么?”
他的声音被吞噬在刺耳的警笛声中,也不知道江秋凉有没有听清。
不过江秋凉很快给了他答案。
“因为我们也是被关在水族馆里的观赏物,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游客。无论是我,还是你,到了游戏副本的最后一分钟,都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墙面的灰尘簌簌落下,地板发出了嘎吱的响动,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江秋凉松开抓住凌先眠的手,在一片混乱中张开手臂,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海的女儿》中小美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没有把那把刀捅进王子的胸膛。”地板在震颤,江秋凉的声线却意外的沉稳,“这个错误注定需要有人来纠正。”
楼上,隔着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此起彼伏收音机故障特有的电流声。
开始时,是第一声凄厉的尖笑声。
后来,很多的笑声叠在一起,穿插在警笛声中,久久回荡,一声未落,一声又起。
有金属砸在地上的声响,沉闷和尖锐混杂在一起。
是末世的幻象。
在混乱中,江秋凉和凌先眠同时伸出了手。
凌先眠先一步抓住了江秋凉的手腕。
不断有鲜红液体从楼上淌下来,起初是贴在台阶上的涓涓细流,后来竟然有了愈演愈烈的征兆。
在被凌先眠拽进操纵室的前一秒,江秋凉回头。
台阶上,和血液一起流淌下来的,还有很多残破的组织。
苦涩,血腥,残酷。
这就是大海的真面目。
砰!
操纵室的门怦然闭合,隔绝掉了外面大部分的喧闹。
电子屏幕平静的蔚蓝光线又一次浸润了两个人。
像是久别重逢。
之前墙壁的灰尘随着他们的动作卷进操纵室,江秋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还是忍不住侧过身咳嗽了几下。
凌先眠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被江秋凉抬手阻止。
“这里撑不了多久的。”
江秋凉快步走到操纵台,点开了操作页面。
和尼莫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代表着尼莫点的红点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耀武扬威地叫嚣着。
江秋凉试着点了两下目的地。
屏幕没有什么反应。
“它设置的,不能变更目的地了。”凌先眠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我来吧。”
江秋凉扫了一眼凌先眠。
凌先眠看着屏幕,目光专注。
江秋凉让出了正对屏幕的位置。
左边是一些有关航行的外部因素,而右边是一些船体的内部设置。
凌先眠按了几个按钮,关闭了内部的保护措施,打开了玻璃墙。
门口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有液体重重撞上了操作室的门。
接下来,是打开船体外侧阻隔人鱼外出的保护层。
凌先眠的手指悬在那个选项上,他似乎在思考按下这个按钮意味着什么。
大海,会完全将这艘船吞没。
“按吧。”
江秋凉的语气很坚定。
“把这把刀捅下去吧。”
凌先眠按下了那个按钮。
就在下一秒,冰冷的机械男声划破了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告!警告!警告!”
“识别到外来物种入侵,为了维护人类最后的和平,船体将会在五分钟后进入自爆模式。”
“倒计时开始。”
“五分钟。”
“四分五十九秒……”
时间就像是沙漏,在抬手之间流逝。
“你察觉到这个游戏副本和其他副本的区别了吗?”
凌先眠靠在墙壁上,时间的倒计时迫在眉睫,他开口的语气却很寻常。
“嗯,”江秋凉抬眼,“这个副本留下疑问了。”
“如果将其他副本比作句号,这个副本就是个逗号。”
江秋凉看着倒计时:“一般逗号后面的话更重要,不是吗?”
“不可否认,确实如此。”
“这个副本太简单了,比起前期的铺垫,其实后期的思路是有问题的。它有很多逻辑其实是混乱的,它没有交代留下这个故事的人是谁,没有交代安东尼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个NPC的,也没有交代那个富豪的身份。”
“你认为他们之间是有关联的吗?”
“是的,我还可以确定,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是幕后的它。”江秋凉想了想,“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副本,这个副本被割裂走了一部分。你之前经历过的这个副本,不是这次的样子吧?”
“不是,”凌先眠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在之前的版本中,有提到写下操作室故事的作者。”
“是副本开场时,二楼玻璃墙后面的那条人鱼吗?”
“是,”凌先眠说,“副本原来安排的后半段剧情是我们在三楼房间出来以后遇见安东尼,在和安东尼的交谈中得知有人在二楼的卧室曾经和他进行过一场交谈——不是故事里提到的那一次交谈,而是另外一场没有写进去的重要情节。故事的作者预见了自己的变异,也预见到所有的人在末世都会变成人鱼,他联想到之前安东尼看着空空如也的玻璃墙,怀疑是他做的手脚。”
“所以他去找安东尼,质问他,安东尼也告诉了他不可广而告之的真相。在说出真相以后,安东尼没有放他走,而是把他关在自己卧室的玻璃墙后面——这也就是那条人鱼没有和其他人鱼一样被关在底层的原因。”
“对。”
江秋凉叹了一口气:“完全乱套了。”
代表分钟的字母不断减少。
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分钟。
凌先眠在分钟数变为零的第一秒开口:“其实也不全是。”
冰冷的机械男声念着令人心惊的数字,凌先眠的身上像是盖着一层蓝色的尘埃。
江秋凉问他:“什么?”
“海鸥还在。”
话音未落,江秋凉已经明白过来。
“它没有办法扭转恐惧!”
“你说得对,”凌先眠苦笑了一下,“畏惧是一把双刃剑,它很真实,真实到你把它握在自己手上的的时候,别的人根本夺不走它。”
最后三十秒。
电子屏幕的光线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白色,从温和的蓝色到明亮的白色之间没有任何过渡的预兆。
江秋凉下意识伸手挡住了眼前的白光。
骤然的白光打断了之前所有的思路,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划开了血淋淋的假象。
江秋凉又一次想起了幻想中的灯塔。
那一点微弱的光,明明这样脆弱,又这般让他心生畏惧。
白色……
是他幻想中灯塔的光,是宴会厅里杯底的反光,是阳光透过树叶的痕迹,是凌先眠家中晨光透过窗帘,是从空荡荡家中的底色,是飞机上看下去的云层,是奥斯陆冬天苍白无边的雪。
也是……
寂静医院惨淡的墙面。
“十……”
“九……”
机械男声在冰冷的倒计时,它的每一下都标志着未知的靠近。
不是全然的未知。
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江秋凉放下了挡住光亮的手掌。电子屏幕最后一秒的白光照在他的眼底,仿若一池结了碎冰的湖面。
“灯塔……是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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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某句歌词出现第二次啦,在结局还会再出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