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不辞冰雪>第55章

  卿晏一路跑回了司官安排的府院中。

  刚踏进房间里, 他立刻反手将门掩上落了锁。卿晏浑身无力,仰头靠在门上,胸口起伏不定, 剧烈喘息。

  情热期是omega最脆弱的时候,非伴侣的任何性别靠近, 都会让他们敏感地觉得冒犯。虽然这个世界没有alpha, 但卿晏仍然有这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倒流,心脏在胸膛里砰砰跳得格外厉害。

  这种渴望是原始的, 本能的, 完全不由他自己做主,无法控制。

  那方素帕还在他的掌心,满室都是他的腺体溢散出的巧克力甜香, 只有这方手帕散发着白檀清幽的冷香, 似有若无,清浅疏淡。

  帕子都被他掌心沁出的汗水微微打湿了。

  卿晏仰面倒在榻上, 脑子被情热折磨得不是十分清醒,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似乎是眼下唯一能给他慰藉之物。

  他矛盾极了,脑中简直天人交战, 一半想将这帕子抓紧, 贪恋地留住上面残留的一点余香,另一半想将它甩得远远的, 避如蛇蝎, 免得被这一点淡淡的冷香得勾更糟糕,整个人是一团混乱。

  情潮欲浪, 连缓慢流淌的时间都成了一种煎熬。卿晏犹如陷入泥沼, 整个人泥泞潮湿, 穿着衣服洗了个澡似的。

  眼尾一抹软红湿痕,水色把瞳仁洗得更加黑白分明。

  刚才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改了念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花楼,现在理智回笼,他生出了一点悔意。

  如果那样他不能接受,那现在他又要如何度过情热期?

  为何要走?

  ……

  卿晏想不明白,事实上,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思考这些问题,他的大脑根本转不动,完完全全卡死了。

  情热把最后一丝理智也熬干了,卿晏茫茫然,未加思索,将手中的帕子举起,凑到鼻边,很羞耻又快意地嗅闻,渴求那缕清冷幽香。

  犹嫌不足,他索性将帕子展开,轻轻覆在了脸上。

  而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缓缓从散乱的衣襟边摸了进去。

  ……

  卿晏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这种事。

  除了被情热蒸出的红,他的脸上又漫上了一层因羞耻而生的红。

  他原本生得白,皮肤如温玉,现在,冷白染了一缕淡红,就如同上好的白釉在烧制之前不慎染了一缕别的颜色,多了一点鲜活。

  脸上蒙的那方帕子将他的视线朦胧了许多,他上瘾般闻着那缕白檀香气,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嗅觉格外灵敏,犹如自欺欺人般地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做什么。

  卿晏心想,还好渡灵灯此刻恰好不在。

  他作为主人,可不能带坏小孩子。

  卿晏平复了许久,喘息声才渐止,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眼角滚落的浑圆泪珠将帕子沾湿了一块。

  在家里的小孩回来之前,他赶紧把一切都“毁尸灭迹”,恢复如初。

  -

  天刹盟。

  内府后院之中,有一片茫茫苍苍的内湖,平湖如镜,云天在水。湖上长亭里,有二人坐而对弈。

  棋盘上,黑白两子正缠斗得厉害,谁也不让谁。

  薄野楠沉吟斟酌片刻,落下一枚黑子,道:“多年不见,小叔风采如旧。”

  低矮木几对面,薄野津垂目注视着棋盘,背影笔直挺拔,宽大白袍的袍摆和黑发的发尾被江上凉风猎猎掀动,如一只清傲孤诣的鹤。

  薄野楠看着他。

  多少年过去了,他小叔仍旧是这副模样。他已面目全非,容貌老去,可世上最后一位神祇不会老,永远安然寂静,风骨疏朗,似蒙蒙远山,如寂寂凉雪。

  薄野津伸出手,捻一颗玉石般剔透的白子,伸手时腕骨上的檀木佛珠露出端倪,淡淡落子,不动声色将黑子逼到角落。

  “不过是蹉跎日月罢了。”他淡声道。

  薄野楠笑了笑,笑声散在湖上的袅袅白雾之中,随风远去。

  他的这位小叔,修真界最后一位神祇,从洪荒时代的尾巴上走来,他的存在,对这个世上大多数年轻的修士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神迹。

  神不死不灭,除非撼天动地的大劫难来临,他小叔在世上活了太久,气质越发孤冷,他是活在化外的神仙,即使下山到了滚滚红尘之中,身上也没有任何烟火气。

  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千年寂寞的岁月,一晃而过。

  棋盘旁悬着炉火,茶壶里烹着新鲜的雨前茶。薄野楠拎起茶壶,倾身亲自给对方倒了杯茶,掷了棋道:“不下了,眼见我是要输了。”

  薄野津无可无不可,也放下了白玉棋子。洁白广袖在风中款款地摆动,他执杯浅呷了一口。

  清甘微苦的茶香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让人心神安宁。

  “这么多年了,小叔一直孤身一人,难免会觉得这年华虚度,不若找个道侣,也好作伴。”

  薄野津搁下杯子,看向遥远湖面,不置可否。

  薄野楠看他神情,便已明白他的答案,不再说了。

  静默片刻,湖上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泠泠水汽扑面而来,毫无预兆地下起一场绵绵细雨。

  冷雨斜扫,沾湿白衣,薄野津望着湖上渺远升腾的白雾,更远处的竹林隐在雾气后面,朦胧叆叇,意境萧索,他忽然道:“多年不见,天刹盟倒是与原来完全不同了。”

  薄野楠道:“是。侄儿继承父兄基业,不敢不日夜勤谨。小叔从前的居室,我也日日派人看守打扫着,没让东西遗失落灰。”

  薄野津不甚在意,淡淡道:“都是俗物,不值一提。”

  又道:“你做得很好,近些年挺太平。”

  薄野楠瞬间想起了被东海蛟妖残害的百姓们,有些心虚,又想到那蛟妖已被路过的一个散修出手铲除。

  “去岁东海边其实不太平,”他说了实话,见薄野津将目光投向他,继续道,“走蛟一族肆意妄为,蛟妖祸害东海百姓,死伤不少。”

  薄野津微微蹙眉,薄野楠看着他,神情里有几分察言观色的味道,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想看他有何反应一般。

  薄野津垂下眼睫,声音冷冷淡淡:“我与他们,素无瓜葛。”

  “一只恶蛟而已,你作为道门魁首,不至于收拾不了它。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大可不必,收了顾虑,该如何处置便是如何。”

  他话说得无情,不了解内情的人会觉得理所当然,知道内情的人才会暗自惊心,比如薄野楠。

  虽然那时他年纪尚小,但也曾记得族中秘辛。

  薄野津的母亲,是一条银蛟。换句话说,东海蛟族,是薄野津的母族。

  薄野楠道:“几日之前,一位散修在东海边已将蛟妖斩杀,为民除害了。”

  薄野津点了下头,淡淡道:“那便好。”

  听这语气,仿佛若非如此,他会亲手提三尺青锋斩杀蛟妖,大义灭亲。

  收了残局,他们烹茶赏景,时不时聊一两句天,并不十分亲热,也并不十分疏离。

  “我很意外,小叔这次会回笺,答应出山。”薄野楠道,“小叔长居北原苦寒之地,多年来杳无音讯,每次仙门大比,侄儿都送了飞笺,以前从未有答复,为何这次小叔应允了?”

  “是因为我在寻一个人。”薄野津道。

  这句话比薄野津出山这个事实更令人震惊,他小叔心性冷淡,这些年又长居山中,不问红尘,任何事都不会使他的心绪产生任何波澜,更不可能在乎什么人了。

  薄野楠瞠目片刻,问道:“什么人?”

  “小叔可以告诉我,我或能帮得上忙。”九洲之地的修士,尽归天刹盟管,找一个人虽如大海捞针,但薄野楠还是帮得上些许的。

  薄野津道:“他叫卿晏,是个剑修。”

  这已经是他知道的关于卿晏的所有信息了。如此看来,他对他知之甚少,卿晏不说,他便不曾相问。

  在薄野津看来,那些并不重要。浮名浮利,加诸于身,共同构成了世人眼中的他,可眼前人是鲜活的,他愿意自己去认识、体会。

  “卿晏?”薄野楠吃了一惊。

  因为族中那些年轻小辈兴趣所在的缘故,薄野楠对京洲城最近流行的话本子也有所了解,卿晏这个名字现在可是如雷贯耳、鼎鼎大名。

  这不是千鹤门那位认错了的少爷么?

  而且……

  薄野楠惊奇道:“他不是已经死在北原了么?!”

  薄野津抬眸,蹙眉,声音沉了几分:“他死了?”

  薄野楠恍然,千鹤门的马队去了北原,卿晏也在其中,小叔久居那里,难道会和他们见过面吗?

  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下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千鹤门北行冬猎的马队成员全死在了大雪里,卿晏也在其中。

  闻言,薄野津眉心松开了,淡声道:“他没有死。”

  他救了他,从漫天风雪之中将他打捞起,还把那具病弱孱孱的身体养得胖了些,结实了许多。

  薄野楠这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小叔,你认识他?你找他做什么?”

  “是仇家?还是朋友?”薄野楠暗自揣测,总不可能……是心上人吧?

  那千鹤门认错了的小少爷仿佛也才不过几百岁,不管小叔跟他是什么关系,都很令人惊讶。

  那阵淅沥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湖上已是雨后初霁,婆娑雾气腾腾地散开,长提一痕,长亭一点,平湖映远山。

  薄野津垂目思索了片刻,当真被这问题给难住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

  有过谆谆教诲的师徒之谊,也有实实在在的肌肤之亲,从前他本以为关系十分明了,可是,想到袖中那截交缠的断发,薄野津眸中神色不觉暗了几分。

  他无法断言。

  自从离开北原,他不知给卿晏发了多少道传音符,可是那些符咒回应全无。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传音符只能向一定范围之内的人传讯,传音的两人不能距离太远,天下之大,他不知道卿晏此时身在何方,只是走到一处便不抱希望地随手发几封,没有音讯也是正常的。

  若他们是道侣,他大可以撕一片魂魄,便可探问到对方身在何处。道侣关系紧密,一旦同心契结成,除非解除,这一生都要牢牢捆绑在一起,想知道对方人在哪里是很容易的事。

  可他们什么也不是。薄野津垂着浓黑的眼睫,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

  那道同心契没能结成,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棋盘上落了些残雨,晴光闪烁间潋滟荡漾,薄野津自己与自己对弈,修长手指轻轻地敲着白玉棋子,最终也没给出答案,只道:“找到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