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陆骁成的建议,隋子文的胖脸揪得更紧了。显然,这一事件的严重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和父亲会再商量商量”,他挠了挠所剩不多的头发,“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是尽量不要外传得好。”
陆骁成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以免有人以此为由攻击我们妄议朝局、惑乱人心。”
隋子文无奈地苦笑了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都曾梦想过‘天下兴亡,我来背负’。没想到时至今日……唉。”
看似波澜不惊的一周过去了。
而安在周末会起得比工作日早很多。原因无他,因为陆骁成平日里早上九点前就要去上班,周末才有空呆在家里陪着他。帝国都城的主要兵力都控制在司令严舸手中,陆骁成这个参谋虽然职位不低,却没有任何实权。但他并不因此懈怠,而是自告奋勇地提出主管都城守备军的日常训练。平日里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男人,到了训练场上就像换了一个人。整套训练体系参考了美国陆军突击队的训练模式,又辅以针对秋山帝国都城气候和地形的专项突破,都由陆骁成一手建立。
周六早上九点半,而安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看着旁边的陆骁成放下左手握着的手机,“睡醒了?”少年眯着眼睛点了下头。
“那起来洗漱吧。等吃完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而安一个半月以来,第一次离开陆宅。
陆骁成本以为迷迷糊糊的而安会在车上抓紧时间补眠,没想到少年全程安静地和他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的街道。
“而安”,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以前没来过都城吗?”
而安想了想,“来过很多次,但……很少像这样在白天出来逛。”
车上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少年才低声说道,“像我这样的人,只配生活在阴影里。”
沉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目的地。司机靠边停稳车,陆骁成却没急着下车,而是转过头,认真对而安说,“是我疏忽了,以后我多带你出来玩。”
两人走在一片幽静的公园里,陆骁成手中还提着一袋鼓囊囊的东西。他引着而安来到一颗粗壮的银杏树下,蹲下身,打开了一直系着的黑色塑料袋。
是一袋纸钱。
而安有些讶异地看着陆骁成淡然的脸,听男人开口说道,“之前答应过你,会带你来现场祭拜那三个人。”
少年不禁环顾四周,“这里是?”
“旁边这条就是东林路”,男人站起身,扶着身旁的树干,“这片地方,在四十年前曾经是著名的东林寺,名扬海外,香火鼎盛。后来被秋山帝国军队夷为平地,只有这片银杏树被保留了下来,并在遗址上建造起了公园。一年前,那三个人在仙乐坊门口自焚时,庄汉生起初暴跳如雷,嚷嚷着要把他们的尸首扔去喂狗。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把他们悄悄安葬在了这片树林里。”
他看着而安微红的双眼,“作为信徒,可能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永远陪伴在自己的神明周围吧。”
八一二事件中,自焚的三人并不是所谓的赌徒,而是曾经的佛教徒。走投无路的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祭奠了绝望的信仰。
“现在时间还早,又有我的人在周围把守着”,陆骁成把一只打火机放在而安的手心,“你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祭拜他们,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令男人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地方太敏感了,做这种事很危险,会连累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其实并不认识他们……我只是,必须要在那一天,去那里,做那件事。”
陆骁成原本猜测而安认识当年的某个参与者,没想到少年说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是感觉到了陆骁成的困惑,而安忽然开口,说起了另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
“陆先生,那两个问题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骁成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又系好手中的袋子,才低下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而安从头到尾穿的衣服都是陆骁成亲手挑选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然而少年的眼中此刻却没有一丝对男人的讨好或是恳求,他更像是这场考试的主考官,根据陆骁成的回答,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陆骁成一脸认真,“但我会努力让一切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他回忆着这一周发生的事情,隋家虽然因为他的提醒勉强逃过一劫,但是电影电视行业却遭到重创。大量作品被封杀或删改,接二连三的行业新规更严格地限制了剧本的题材,从业人员更是要经过多次资格审查。
陆骁成抬头看着初秋温暖的阳光穿过金色的银杏叶,“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看的书籍、信仰自己皈依的宗教……”他顿了顿,回头看着而安,“……还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这意味着不得不推翻现有的一切,那么就由我来背负后世的骂名吧。”
缓缓松了一口气,而安眨了眨眼,“那第三个问题呢?”
陆先生,您信命吗?又或者说,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
陆骁成伸出手,摘掉那枚落在而安头上的叶子。
“我不相信命,但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