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涯夜不归宿。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很想让别人不高兴,那他总是会找出很多的方法让人高兴。
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秦奚很不高兴。
谢相涯懒懒靠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
他不喝茶,不泡咖啡,也没有穿正装。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准时上班的。
倒更像是来度假。
谢相涯换了一部新的手机。
狐朋狗友知己挚交之后,他记下的第一个人是池月及。
池月及问他:“谢少打算长期租车吗?”
也许是打算过的。
谢相涯想。
但暂时还无法给出一个十分具体的答复。
于是他说还需要时间考虑。
谢相涯望着落地窗外的碧空白楼,确确实实是在考虑的。
他和池月及不能谈玩玩而已。
他们谁都玩不起对方。
所以只能在利益这一层面下功夫,让彼此都过得好看,不至于各自丢脸,反目成仇。
那很不好。
绝对不是有望前程的人做的事。
谢相涯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在短信界面键入了六个字。
还没有来得及发送,就有人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谢相涯将手机重新盖下。
他淡淡道:“你不会敲门?”
来人却只是冷笑,拉开椅子顺势坐下,嘲讽的话语脱口而出:“听说你昨天没有回去?怎么,谢少又打算伤害秦奚、再给点儿甜头,把人哄完就算了?”
好长的两句话。
谢相涯问:“贺肆,你想说什么?”
作为秦奚最为积极的情感传话筒与绝佳垃圾桶,贺肆和谢相涯之间的交流往往从这些话题开始。
又以谢相涯退让作为结束。
这是贺肆第二次听到谢相涯用这样的语气反问他。
第一次的时候,是在秦奚刚刚成为谢相涯的情人的第七天。
贺肆看不起谢相涯。
这种花花公子,旁人怎么说都是风流多情,收心了就是浪子回头,没收心就是人之常情。
而秦奚不同。
秦奚太干净,太纯粹,无论过得多么可怜、痛苦,都不曾要求旁人帮助。
他坚强到可以一个人将生活过得很好。
却偏偏因为爱上了谢相涯而变得糟糕。
如果谢相涯知情识趣,能够早一些变好,补偿秦奚,呵护秦奚,让秦奚始终保持那种纯粹与单纯,不被世俗所侵扰,不被利益所腐化,那贺肆觉得,自己会无条件支持他们的爱情。
但是谢相涯好像永远都不懂得如何变好。
秦奚对他的好,他全盘接收,秦奚的伤心,他从不过问,秦奚为他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也从来没有发现。
每一次、一次又一次,当秦奚哽咽着在电话那边说很想谢相涯,谢相涯好像对他生气了的时候,贺肆都觉得心痛。
贺肆见过秦奚无数次不计回报的付出,就像一颗坚定的新芽,无论被风雨如何侵蚀摧毁,也还是在梦想着为自己的天空开出灿烂的花。
然而谢相涯。
却在不断辜负,不断伤害,让秦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昨天夜里,贺肆又接到了秦奚的电话。
秦奚哭得那么伤心,说自己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谢相涯好像又讨厌他了。
贺肆当时想,谢相涯这样的人,注定是任性的,不会懂得将心比心。
但他不能对秦奚说这种话,他安慰秦奚,说也许是谢相涯太忙,工作上的事,家族聚会,都可能来不及回复那条短信。
可是秦奚哭得更伤心了。
秦奚问,那为什么接到我的电话后又不出声呢,就因为我不愿意陪他参加那些聚会吗。
贺肆是兜着一肚子的火来找谢相涯算账的。
他不怕谢相涯的财权威慑,也不会为了所谓的金钱折腰。
他抱持着为秦奚讨说法的信念走进这间办公室,就注定是要问出个解决方案。
尤其当他看到谢相涯的那张脸时。
这种想法就更为坚定。
那是张风流又薄情的脸,以至于即使被他如此质问,也还是满脸寡淡的漠然。
“你是不是没有心的,谢相涯,”他怒而指责,“秦奚昨天哭了一晚上,你今天还有心情坐在这里上班?!你知不知道秦奚可以为你放弃他的工作,你怎么就不行?秦奚对你还不够好吗,他为你做的事情我们谁都清楚。是你决定要和他过下去的,你就这么忍心让他难过?”
他的质问像狂风骤雨。
然而倾落之后,也只可面对谢相涯那张神情淡到极致的脸。
“哦?”谢相涯轻声发问,“是我要和秦奚过下去,又不是和你,这关你什么事呢?”
贺肆心底陡然窜出一团火来。
他吼道:“我是秦奚的朋友!”
谢相涯嗤笑出声:“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他的亲爹。”
“谢相涯!”贺肆不由叫嚷,“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将话说得有点重。
但好像也没有谢相涯的嘲讽来得刺人。
谢相涯同样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似乎从头至尾,他们经由秦奚结识谢相涯时,都不曾被谢相涯放在心上。
——也许哪怕眼里也没有。
谢相涯看他们所有人,都是那种目下无尘的状态。
贺肆想到这些事情,攥紧的拳头收得更紧。
他死死盯住谢相涯的眼睛,“秦奚没日没夜加班,就是为了给你买份合适的礼物。他很喜欢你,一见钟情,我劝他不要这么认真,他还是认真了。他宁愿做你的情人,留在你的身边,他说不管为你付出了多少,只要你肯对他笑一笑,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谢相涯,”贺肆说,“不要把别人对你的好当作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相涯却只看了他片刻。
然后谢相涯问:“谁让你进来的?我的办公室,今天似乎不用接见任何客人。”
-
秦奚在这家店里站了很久。
这里卖金银首饰,定制钻戒,各种各样的奢侈品也能在这里购买。
秦奚看中的是一串特别亮眼的项链。
璀璨夺目到他其实只是路过这里,却被项链的光给吸引了进来。
这串项链很昂贵。
秦奚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钱,也许还买不起那上面的一串银链。
但秦奚就是挪不开自己的脚步。
他着迷地看着。
直到有人伸出手,纤长漂亮的手指点在玻璃柜上。
那人说话时尾音会勾起,像是在引诱猎物落网的海妖。
“我买了。”那人说。
于是秦奚很恋恋不舍地看着。
看他想了许久的宝物被人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又被人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怠慢地递到那人面前。
然后那个人似乎发现了他。
“你喜欢吗?”那人问。
秦奚被眼前的美色惊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恍恍惚惚,觉得就像看到谢相涯的第一眼时那么惊艳。
以至于他沉默了很久,才干涩地开口说:“是的。”
那人问:“你要它做什么呢,自己戴吗?”
“不是,”秦奚摇头,“我要把它送给我的男朋友。”
他很认真,撞上那人满带笑意的眼睛。
“这样啊,”
他听到那个人说,“那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我祝福你们长长久久。”
将好听的话说得更好听。
直到秦奚怀里捧着那块忽然降临的宝物回过神来。
他已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
谢相涯还是回去。
池月及告诉他,如果他见到秦奚,也许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具体是什么,池月及没有说。
只是在发完短信之后,再向他送来几张照片。
明码标价的项链。
授权书与证明,独一无二的商标。
最后又补上一句。
“谢少什么时候来租车?”
谢相涯没有回复。
秦奚正等在家里。
也许是想着他们这段时间还是太过疏远,所以秦奚没有急着质问他。
相反,秦奚脸上带着笑意,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秦奚说:“你回来啦。”
谢相涯点了点头。
秦奚的笑意里藏着几分羞涩。
他教谢相涯坐在他的对面,神神秘秘地说,他为谢相涯准备了一个礼物。
“我明白,这段时间你很忙,”秦奚说,“我也不是想要你每天都陪我,只是我会很想你,所以希望你能够在空闲的时候陪陪我。”
他总将话说得十分漂亮。
谢相涯神情不动,只是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于是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捧出那只礼盒。
像是拆什么稀世珍宝,错一步就再也无法开启的宝藏秘盒一样,小心翼翼、谨慎至极。
然后谢相涯看到了里面的宝物。
一串项链。
明码标价的项链。
授权书与证明,独一无二的商标。
秦奚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个……很贵的,我觉得才配得上你,你不要不收……这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攒到钱买的,我想你戴上,天天都想着我。”
他说完,又抬起头,双眼晶亮地追问:“好不好呀?天天想我,把我用努力得到的钻石珍藏在你的心上。这样你就会想我,想得和我想你一样多。”
谢相涯凝视他的双眼。
过了两秒。
谢相涯轻笑道:“好啊。”
好像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怀揣着又一次将谢相涯拴回在身边的得意,秦奚没有再过问谢相涯又要去哪里。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谢相涯换了一部手机、一身衣服,走时取走了几张照片。
谢相涯坐车去了家很知名的蛋糕店。
在身份抛出的一瞬间,谢相涯就足够剖析某些触之即散的谎言。
谢相涯将他特意为生日蛋糕拍下的照片摆在桌上。
负责人说:“这是我们定制的新款美梦系列,近半年只出过两单。”
谢相涯道:“只有你们负责?”
店长立刻捧出各项证明,证实这是独一无二的,特属于此的。
问到这里,其实谢相涯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还是取出了秦奚的照片。
他的声音好像有些低哑,又好像一如往常般随性:“他来你们店里打过工?”
负责人与店长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没有,”店长最后确认,“他只是来这里拍过几次照,说是想要记录自己的生活。”
谢相涯轻轻笑了笑。
他站起身,十分客气地与他们道别。
然后他乘车,漫无目的,只说想散散心。
谢相涯仰首枕在椅背上。
他想。
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偏偏上了当。
生日那天的祝福言犹在耳。
秦奚又说:“我在蛋糕店里帮忙,挨了好多次骂,因为我笨嘛,但是为了你,为了亲手把最好的东西交给你,我就算挨再多的骂,都是值得的。”
多好听的一段话。
伴随着玻璃断裂崩塌的声音。
却也尽数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