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法兰比奇, 温楚和蓝识恩都有些伤感。

  路易斯先生老了许多,尤其经历了流亡军的审讯,走起路来腿脚都有些不方便。看到他俩平安, 路易斯先生还是非常开心的, 虽然两只小猫出去一趟回来肚子里都揣了点。

  午餐和教堂以前的伙伴一起吃。大家都很体贴,没问这大半年他们经历了什么, 但对温楚和蓝识恩的肚子都十分好奇。教堂的管理员放宽了午休的规矩, 于是温楚和蓝识恩被围着问了好多关于宝宝的问题。问得温楚脸红红,蓝识恩则是脸色发黑。

  等他们回到以前的宿舍,傍晚的余晖倾泻在浩瀚的海湾上, 湛蓝的海面清澈透明,浮动着浅浅的波光。

  云层很淡, 细纱似的铺散,空气里洋溢着熟悉又亲切的芬芳。

  他俩趴在窗前, 好久没有说话。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

  就连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还在枕头边放着。只是温楚早已读完。傅宗延也读完了,但是他忘了。有次还拿起那本封面破破烂烂的书问温楚书名是什么, 但是对上温楚毫无感情的眼神, 他十分识趣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抽屉里的日记本也停留在去往梅尔教堂的那天,记录着他即将第一次驾驶风隼的激动心情。往前翻,每日里的记录不是上课被难倒,就是蓝识恩今天又和谁闹不开心了。还有一些偷偷听来的八卦。或者担心明后天的天气,要是下雨, 他们就去不成镇上了。

  比起这半年的惊心动魄, 眼前的这本日记平淡得近乎天真。

  逃亡路上, 他见过一个世纪前史诗般的人类要塞,也徒步跋涉过好几公里。他见过一夜之间覆盖所有的大雪, 也被这个世纪最丑陋骇人的一面吓到失语。几倍大的老虎、栽着小黄花的黑狼,无边无际的弗里雪原,仿佛大地奇迹一样在尽头耸起的海西山脉。不过最奇异的,当属混沌记忆里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大象。他被傅宗延抱在怀里,注目的瞬间,好像身处一场光怪陆离、永不会醒的梦。

  当然,他也体味过最复杂的感情。

  懵懂的、暧昧的、惊悚的、恐惧的,雀跃的、欢愉的,但这些通通都抵不上厄尔西峡谷的生死缠绵。

  过往的几个瞬间,温楚想过如果回来自己会做什么,会哭?会笑?会抱着蓝识恩大声倾诉吗。可当再次回到原点,温楚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平静海湾,夕阳斑斓绚丽,心底也十分平静。

  在傅宗延忘记这些的时候,他曾经也无比痛苦地希望自己一起忘了。

  但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眼眶渐渐有些潮,温楚捂了捂眼睛,抬起头的时候,余光瞄见蓝识恩,他依旧板着张脸,好像在生谁的气,于是,温楚硬生生把眼泪收回去了。

  “你在想什么?”温楚问他。

  蓝识恩恶狠狠:“想贺凛明天出门被车撞死。”

  温楚:“……”

  “好吧。”温楚小声。

  蓝识恩扭头,望着对床的温楚:“你在想什么?”

  温楚不大好意思,小声:“在想傅宗延什么时候来接我。”

  闻言,蓝识恩有点不大开心:“你今晚不和我睡吗?”

  温楚歉疚道:“不了吧……他快进入潮热期了……”

  蓝识恩:“切。”

  温楚脸红红:“…………”

  傅宗延来得不算早。

  似乎是知道刚回到家的温楚肯定会好好待一阵。

  星光盛满天际的时候,有人敲门来说总理来访。温楚赶紧下床,下到一半,又小心翼翼扭头去看蓝识恩。蓝识恩懒得理他,轻轻“哼”了声捞起被子蒙住脑袋。

  温楚走过去,蹲在蓝识恩床边,犹豫道:“要不我今天不回去了?”

  蓝识恩没说话。

  过了会,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算了。你走吧——”很快,他又赶紧补了句:“明天早点来。不要像今天早上一样……”越说声音越低。

  他不是怪温楚,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依赖,但就是不想离开温楚。

  温楚笑着点头:“好的好的。”

  傅宗延站在法兰比奇的一楼大厅里听路易斯先生说最近的教堂修缮工作。

  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

  往常会跟着很多人,安保、秘书,要不就是各种职别、级别的军官。他们的神情通常比较严肃,说话声也很低。这样的傅宗延瞧着就很忙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姿态闲适地仰头观赏恢弘壮丽的穹顶壁画。

  另一侧还未竣工的高壁上描绘的是一个多世纪前人类时代的先锋。

  他们带领人类创造出无数的奇迹,也曾在最后的时刻拯救人类于濒临。

  “……预计还有三个多月……矿石颜料十分短缺,所以工期延长了不少……”

  路易斯先生慢吞吞说着,傅宗延站在壁画前,没有多言语。

  深色西装齐整利落,海面莹莹的光线透过不规则切割的教堂玻璃映照在他身侧,衬得他身躯高大,气质内敛又温隽。

  教堂是中立的,他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多少影响。确实像个参观者。

  温楚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眼前的壁画他早就十分熟悉,抬头看傅宗延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十分认真地端详,只是神情有些微的疑惑。

  “怎么了?”温楚低声。

  傅宗延低头注视他,不知道怎么说。

  壁画上描绘的场景,是人类进入太空舱冬眠,孤独地在宇宙游荡百年的浩瀚场景。

  傅宗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听闻过。

  “……他们孤独地在这个星球外游荡,游荡了百年。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老旧不堪的冬眠舱外,太阳和百年前一样,冉冉初升……”

  傅宗延低声。

  瞬间,温楚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他给他读的那章!

  温楚激动地快哭了,他捧着傅宗延的脸,牢牢注视着他,语气颤抖:“你想起来了?”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惊喜,傅宗延迟疑着没有立即说话。

  他不想让他失望。

  但很快,温楚也发现了。他松开手,靠进傅宗延怀里,在傅宗延伸手抱住他的时候,低声问道:“你刚才想起什么了?”

  傅宗延说:“就是想起这句话。”说完,他低头亲了亲温楚发顶,安抚似的。

  温楚点点头。

  不过这也许是个征兆,回去路上,温楚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他想过要是傅宗延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该怎么办,那他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

  傅宗延发现,醒来时温楚看自己的眼神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

  开心的、雀跃的,心无旁骛的,好像什么都不会成为问题。那种十分具有力量的注视让他心口微微发烫,但莫名的,还是有几分酸意。尽管他告诉自己,这没有任何区别,但显而易见的是,区别就是很大。

  他无法克制自己去亲吻他。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傅宗延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这样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温楚被他亲得难耐,但两人还在车里,司机虽然目不斜视,但人家到底不是机器人。

  温楚推开傅宗延,转脸望向窗外。

  晚风里带着海水的清透凉意,还有一丝丝微醺的盛夏草木气息。他红着脸望着窗玻璃上一直盯着他看的傅宗延,很想让他别这么明目张胆,但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十分令人害羞了。

  进门的步骤变得十分粗糙。温楚甚至来不及脱鞋就被傅宗延一把抱起。他太急切了,潮热期放大了这种急切,很快,傅宗延就在玄关进入了他想了一路的地方。温楚被他搂在怀里,好一会气都喘不上来。

  傅宗延却在抱到他后不那么急切了,他变得温柔起来,一会亲亲他的后颈,一会细致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不知道过去多久,两处水声变得粘稠,温楚有点受不了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小腿都有点抽筋了。

  温楚挣脱他的亲吻,忍不住问:“不进房间吗?”傅宗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气息极其压抑,似乎在尽力忍耐什么。又亲了好一会,他才抱着人穿过客厅。

  月光温柔地淌过地面,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深蓝海面,好像丝绒的缎带,波纹起伏。傅宗延贴着温楚耳朵说想要标记他的时候,温楚整个人都是失神的,他几乎要眩晕在海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月光里了。

  “可以吗?”傅宗延耐心问道。他的动作却不像他的语气一样耐心。温楚扭头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傅宗延注视这双泛着水意的、迷蒙又温柔的眼眸,低声:“温楚,可以吗?”

  这个念头已经冒出来不止一次了。

  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傅宗延想。可明明人就在自己怀里,这样的不安全感到底从何而来。傅宗延不清楚。

  “可以......什么……”温楚轻轻吸气,忍不住往窗前靠,想要躲避什么似的。傅宗延没让,他一掌托着他还是很浅的小腹,一掌轻轻抚摸汗湿的腿根,他的手掌宽阔,看着十分轻柔,贴在温楚后颈摩挲的嘴唇却有些重。温楚没有在潮热期,Omega的潮热期本就不稳定,此刻后颈标记的部位却微微凸起,很明显是进入了被动的潮热状态。橡木的气息变得强势,鸢尾湿漉漉摇晃着,偌大客厅变得馥郁又芬芳,近乎腻人。

  牙齿试探性地咬人的时候,温楚还是疼得肩膀瑟缩。不过傅宗延也很快就暂停了这个行为,因为温楚疼的浑身紧缩,他其实更加不好受。尤其在未真正进入潮热期,Omega的疼痛意识会更加清晰。为了缓解不能标记的焦躁,玻璃上很快出现大片薄雾,交叠的身影偶尔映出一小块清晰,随即又被更加湿热的气息覆盖。

  后半程的月光总是雾蒙蒙的,温楚看都看不清。

  海水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和月光搅和在一起,变成一个个深蓝浅白的漩涡。

  唯独海潮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温楚听了好久,直到意识困倦。

  傅宗延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未亮,耳旁却出现窸窸窣窣的纸页声。

  睁开眼才发现一直搂在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一本书,正一页页翻着。

  他不知道温楚哪里来的精力。毕竟昨晚弄得有些荒唐。但也许是自己无意识的那句话让他力量倍增,于是睡都睡不安稳。

  腰间的手按得不轻不重,温楚头也不回,笑着说:“你知道你想起来的那句在哪一页吗?”他语气里的开心不是假的,整个人也充斥着一种过渡疲惫后的慵懒与惬意。

  说实话,傅宗延不是很关心这个。

  Omega的腰肢柔软,细腻又温润,他出发点虽然是好的,缓解温楚孕期的酸乏,但他做得也实在心猿意马。不过话还是会说的,于是,傅宗延老实道:“不知道。”

  温楚扭头看他一眼,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傅宗延对上,认真询问:“哪一页?”

  “这里。”温楚指了指书本最后面的一章标题。

  傅宗延看到上面写着:《百年孤独的最后人类》。

  手上的触感实在太好,于是他很心虚地哄他:“好像想起来一点点……”

  然后在温楚惊喜的眼神里再次迫不及待地吻上他早就吻过无数遍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