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先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的一瞬间, 温山眠身上的不适感便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一个人独处时,为了照顾自己周全,难免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况是在黑蝎座这样的地方。

  而当信任的人带着安全感出现, 身心在一刹那放松下去, 不需要再紧绷时, 不适感自然也会紧跟下降。

  可是心理上的不适感下降,对身体不适的敏感度就会上升了。在这种脆弱的环境下,会唤起对信任对象的强烈依恋。

  只见温山眠期待地看了门的方向一眼, 好似希望先生能立刻出现在房内。

  但这显然不可能。于是温山眠也只能用手背揉揉发酸的眼睛, 继续给手下的小花苞埋土, 再一点点将它扶立起来。

  他并不担心外边的先生和那些粗暴的人会起什么样的冲突, 同先生一路旅游过来, 温山眠对他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信任。

  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担心,他相信对方能处理好。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及眼下这支小花苞就行。

  *

  同一时间, 门外。

  突然出现的秦倦将门外两个人吓了一跳。

  这两人一高一矮,脸上戴着的都是动物面具。循声回头瞧见秦倦以后, 连身体都开始不自觉打颤。

  大牙同他们说过,前一天登岛的新人一共有两位。

  其中一位带着一把价值不菲的血银武,另一位则没带。他们本想从没带的那个身上下手,但大牙却同他们说, 没带的那位比带了的更可怕。

  问大牙原因,大牙说不出。

  这两位当时不以为然,可如今见到之后, 才明白大牙为什么那么说。

  来人很高, 脸上戴着的是一张纯银箔面罩, 将他本就冷调的声音衬托得更冷,面具下的那双眼是黑色的,可黑里莫名又透了些许红调。

  与此同时,穿着简单风衣外套的身上,还自带一种说不出的气息。

  很冷,很压抑。

  让他们发自本能的恐惧。

  可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秦倦啊,根本不明白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简直就仿佛、仿佛已经被根种在基因里了一般。

  高个的那个瞬间就傻掉了,倒是矮个的那个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开口说道:“我、我们是黑蝎座共体会的,我们老大有话要问里边那个人!”

  “刚刚说过了,问什么?”秦倦不咸不淡道。

  “是要问里边那个人!”矮个儿强调。

  秦倦不回答,只平静地看了他们两秒。一高一矮还没能明白过来这注视是什么意思,就听秦倦道。

  “不说让开。”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了一高一矮两人。

  后者也是直到这会儿才堪堪明白,对方方才竟然是在给他们讲述的时间。

  这种瞬间被夺取主动权的感觉让两人心生不爽,可与此同时又头皮发麻地不敢去阻拦秦倦。

  是碰都不敢碰。甚至在秦倦往前面走的时候,两人还奇迹般地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空间。

  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一高一矮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不可思议。

  而旋即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个子矮的:“等、等一下!”

  秦倦没回头。

  他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好像都是从外边拿过来的。

  矮个子在慌乱间瞄了眼,发现那都不是黑蝎座的所有物,应该是从集中岛带过来的。

  可是刚上岛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积分啊?

  这疑惑在内心一闪而过,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因为矮个儿心里总觉得,秦倦好像根本没有继续听他们讲话的打算。

  不管他们怎么说,对方恐怕都是要直入家门的。

  可老大的意思必须传达到啊。

  矮个子这么想,嘴下也加快道:“我们老大想问他,加不加入共体会!”

  “如、如果加入,他愿意给到丰厚的报酬,包括积分,能让他在黑蝎座上活得滋滋润润的。”

  “如、如果不加入。”矮个子说到这,突然切换恶狠狠的表情:“那就算是与共体会为敌,接下来只要你们在黑蝎座,我们共体会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话说到这,前边抬手准备刷手环的秦倦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矮个儿的个子实在太矮了,同大牙的身高差不多。

  秦倦给他的压迫感除却气场以外,还有那居高临下的海拔。

  以至于他只是随随便便扫过,在矮个子心里都仿佛被无限拉大了。

  怎、怎么着,是不服气是吗!

  正当矮个儿心里闪过无数猜想,并为此在内心感到愤怒,打算一会一旦秦倦做出什么,他一定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时。

  秦倦竟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听见了,有空替你转达。”

  ……哎?

  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矮个子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万分不好打交道的人,到最后竟是意外地好说话。

  但也不对。

  不是好说话。

  矮个子回想起方才一路秦倦的反应,在内心纠正自己。

  不是好说话,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也正是因为不在意,所以他们愤怒也好,恐惧也好,激动也好,对方的表现都毫无波澜。像是在台下看一场毫无兴趣的表演,无论表演者如何,都惊不起他的反应。

  这也就是终极的冷漠了。

  只是被看似周到的礼节稍稍掩盖住了一些而已。

  当然,对方的本意并非是遮掩,从举止来看,他是单纯的讲究。

  而等矮个子再反应过来时,秦倦人便已经开门而入了。

  他的经过与存在,让矮个子不太敢继续大声嚷嚷。

  这简直是奇了怪了,他在黑蝎座这么长时间,还没有遇见过这样子的新人。

  “确定审核员没分错吗?一个带着特别好的血银武,一个这种气场,被分来黑蝎座……?”矮个儿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同同伴交流。

  却不料他话音落地半天,旁边的高个儿都没有反应。

  一双眼只痴痴地看着那扇门的方向。

  知道的知道方才过去的是个蒙面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方才过去的是什么金银财宝,能让他这么看的。

  “喂!回神了,想什么呢!”矮个儿低吼道。

  “啊?”高个儿回头:“哦哦,怎么了?”

  矮个儿也是个对同伴脾气挺好的,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自己方才的疑问再耐心重复了一遍。

  不过不管他怎么重复,旁边的高个儿都依旧心不在焉,思绪也不知道跑哪个天涯海角去了。

  而与此同时,伴随着他们离开的步伐,就在温山眠住所隔壁的另一栋房屋,被人缓缓从里边,将房门给关上了。

  “怎么样?”房屋大厅里站着的,是一位兔头小姐。

  “进去了。”关门的猩猩大哥说。

  昨天夜里周围突然来了人类,原处于休息状态的兽人们都在一瞬间醒了过来。

  而让他们后半夜都睡不好的,倒不是那个人类的味道,而是在人类周围,一股浓浓的,属于血族的味道。

  兽人五感灵便,天然便能分辨血族与人类。

  哪怕是身处幻境,也能凭借灵敏的鼻子将隐藏起的血族找出,这也是他们曾能同血族对抗的资本。

  但问题是,布拉特怎么会进来一位血族?而且竟然会被放在黑蝎座这样的安全岛上?

  一想到这点,这群兽人便头皮发麻,完全不明白布拉特的管理部是怎么想的。

  “他是和那个新人一起的,”猩猩大哥想起了什么,懊恼道:“前天夜里我见过他。”

  但是当时距离远,再加上他做工了一天,身体疲惫,周围又是主干道,气息混杂,所以他没有察觉。

  可这一片是他们兽人的居住群地,味道早就被他们染遍了,在这种情况下,血族再踏入,便能瞬间引起所有兽人的反应。

  今天早上,确定血族离开之后,他们便想去探一探另一个人类的情况,却不想才往人家门口一站,便立刻撞上了出门的温山眠。

  “都怪我,我都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跑回来了。”猩猩大哥越想越后悔,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

  “不要这么说。”兔头小姐坐在他身边,轻蹭安慰道:“环境如此,不是我们想的。”

  布拉特并不适合兽人生存,他们在这里越久,本能就被禁锢得越厉害。

  这种禁锢,是对他们的压迫。而兽人在压迫之下生存久了,为求自保,便会本能地想要离人类远一些。关于人类的社交,自然也就不那么擅长了,甚至连同人类交往都是抗拒的。

  “我们得尽快攒够积分,等攒够积分,就可以离开布拉特,去南方看一看了。”传说中兽人的天堂卡兹村,便是在那里。

  “说得容易啊。”猩猩大哥叹气道:“可是管理处给我们的最后任务是什么你忘了?”

  这话一出,连好脾气的兔头小姐都不再说话了。

  房间里就这么沉寂了好一会儿,约莫十几分钟后,兔头小姐的耳朵突然又立了起来,目光朝外边看去。

  “有人来了。”兔头小姐一边说,一边嗅了嗅空气:“……是、是沃尔滋医生?”

  *

  时间拉回到十分钟以前,秦倦刚进房门。

  矮个儿的直觉没错,秦倦当时就是打算直接入家门的。

  因为他听见里边的温山眠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话说回来,黑蝎座的居住房屋也不知为什么,建得非常牢固且厚实。

  气味和声音的隔绝度都很强,有时甚至让人觉得,不止能隔绝气味和声音,像这样的监狱岛,有必要吗?

  即便秦倦的五感足够好,当时听见温山眠的咳嗽声,也仿佛两人之间相隔了很远。

  倘若是在寻常房屋,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而入门以后,秦倦便看见了在折腾小花苞的温山眠。

  他褪去了面罩、围巾以及大衣,这大概是在尽可能隔绝外面的雾气,身上只套了一件另外的长袍。

  脸颊咳到发红,嘴唇却是泛白,看上去非常的……惹人心疼。

  先生进来时,温山眠刚埋好最后一点土,是从卫生间洗手出来,然后准备浇花的时候。

  听见秦倦开门的声音,目光往这边看了看。

  “您回来了。”

  “你出门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秦倦不说话,倒是温山眠在愣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啊,我去问了一下前一天的崖花。”

  结果显而易见,他都把崖花给带回来了。

  不过秦倦似乎不关心这个,只说:“生病了还出门?”

  温山眠想说点什么,嗓子又是一阵麻痒,咳了好几声,才道:“我出去之前没有这么……”

  严重,最后两个字到嘴边被温山眠咽下去了,他怕说出来先生会担心。

  但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秦倦离开,温山眠补了个回笼觉,即便时间少,也是给身体弥补了一些能量。

  往后也不知身上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总归他出门的时候,身体确实没有回来时那么严重,当时连咳嗽都不会的。

  秦倦皱起眉头说:“出门的时候,面罩戴好了吗?”

  “戴好了啊。”温山眠点头:“这个我有注意的……咦,您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他这是终于注意到秦倦带回来的那个大纸袋了,里边好像装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秦倦在集中岛将这些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

  可如今瞧见温山眠这个样子,那点不错的心情早就烟消云散,脱下外衣,走进客厅,将纸袋往桌上一放,简单道:“给你买了点吃的。”

  “啊?”温山眠一愣,就要探头进纸袋子去看。

  却被坐在沙发上的秦倦捞回了后颈:“坐下。”

  温山眠乖乖坐下,回头问道:“您哪来的积分啊?”

  他们的积分他最清楚,明明就剩两分了。

  “换来的。”集中岛有黑市,专门用来买卖血银武,而好巧不巧,这东西秦倦多到能塞满一整个城堡:“让阿二回去取了两把。”

  就顺利换到了足够多的积分。

  温山眠瞪大眼睛:“您换到积分竟然拿去买吃的?”

  秦倦没好气回:“你生病了竟然出门?”

  “……”

  “……”

  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温山眠先缴械投降,举起手来:“好嘛,我就是想起它了,然后心里有点儿放不下。”

  而从结果来看,温山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因为当时他过去的时候,崖花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倘若再去晚一些,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枯萎。

  “您看。”温山眠示意先生去看他小心翼翼种植在花盆里的崖花。

  根.茎埋入土壤,花朵也垂坠在土壤之上,呼吸看上去特别特别轻。

  温山眠都不确定自己动作是不是还是慢了,总归他感觉这花被种进土壤之后,并没有什么好转的现象。

  “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温山眠小小声道,话音才落地,便又咳嗽了好几声。

  秦倦冷笑一声。

  仿佛在嘲讽他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一朵花的死活。

  温山眠听出来了,遂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看先生。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人操心着,所以才有余力在病时去操心一朵花。所以归根结底,他是理亏的。

  毕竟有人在担心他,可温山眠的第一反应却并没有回应好对方的担心- -也就是没有同样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第一位。

  但是吧,伴侣之间哪里会分的那么清楚,这种事也用不着捋清,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秦倦两秒,都不需要多解释,先生便收起了眼底的不快,算是彼此包容。

  随即伸手在他的脑袋上一贴,说:“难不难受?”

  话音落地,他便已经感觉到了温山眠变高的体温,眉头一时间再度紧蹙:“这么烫?”

  他皱眉,温山眠却是眼睛发亮。

  就这么看他收回去的那只手,秦倦在片刻的疑惑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温山眠身体烫,可是他的身体却从来都是冷的。

  小东西的眼睛是为什么而亮,这就非常明了了。

  “生病不能贪凉吧?”秦倦先是不太赞成道。

  温山眠心动:“我不脱衣服,我就贴一贴。”

  身体温度又高,穿得衣服还多,他脸上已经快烧透了。

  贴一贴?

  秦倦扬眉,故意道:“可我不喜欢高温的小东西。”

  温山眠顿时垮下了脸,脸头发都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先生。

  这个表情算是彻底将秦倦逗笑了,朝他张开手道:“过来。”

  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先生的身体在这种时候是真的格外让人感到舒适,温山眠想都不想便钻了进去,然后熟练地找了一个让自己感到舒适的姿势。

  感觉到怀里乱动的小火球,秦倦竟然也没有特别嫌弃。

  虽然的确有些不适,可一想到这火球温度本身也在让温山眠不舒服,而他的不适是在替对方分担,秦倦便顿时觉得没有什么了。

  伸手环住温山眠,亲亲他发烫的额头,轻声说:“再忍耐一会,医生很快就到了。”

  温山眠本来就累,被这过分舒适的体温和怀抱哄得都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道:“嗯?”

  秦倦叹息:“人类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这话换成在越川的温山眠听见,内心估摸会难过好一会儿,指不定还会偷偷躲到山上去一段时间。

  可现在的温山眠却不会多想了。

  他知道自己不算弱,而先生也并不是真的在嫌弃,他是心疼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于是软软地回复道:“但是人类爱您啊。”

  秦倦笑了。

  人类不爱他,是温山眠爱他。

  这是一个在喜好方面变了种的人类,却异常大胆地敢于将心境表达。

  秦倦想开口说点什么,然而也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的挺粗长的诶!!!!

  这本书已经六十万字啦,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啵啵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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