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面积太小, 海洋面积太大。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很多海洋生物不仅长得不客气,力量也很不客气。

  温山眠丢下去的那块肉被海里的鱼直接连绳子一块扯断了。

  他原本是坐在围栏上边的,都险些被这股力量拖得掉到海里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抱住了围栏上方, 勉强挂好, 才幸免于难。

  再低头看去, 就见那些鱼正在他脚下的水域来回游动。

  偶尔跃出水面往上一咬,满嘴尖牙咔嚓咔嚓的,好似在寻找方才的肉香。

  这可真是……

  温山眠双臂一个用力, 便撑起身体重新翻回了船内。

  将险些跌落入海的刀从腰上解下, 放在船侧。

  一旁的秦倦目光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待他落地才道:“娃娃亲?”

  刚刚为了能抱住围栏, 温山眠连鱼竿都一块掉进海里了, 眼见也没法下去拿,于是暗自奋发图强道:“下次要用整根麻绳钓!”

  秦倦靠在围栏上, 笑眯眯地看着他。

  就见转移注意力不成功的温山眠原地蔫下来:“……没有。”

  “说了几个啊?”秦倦把人拉回来, 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手顺下去, 温柔地分开温山眠的五指。

  ……那还能有几个?

  “一个都没有。”温山眠老实巴交地垂眼。

  “是么?”秦倦捏他的掌心:“不是很会捉鱼?”

  “是会,但没给别人捉过啊。”思及此,温山眠突然想起来:“我很小气的。”

  “小气?”

  温山眠点头。

  他那么小就学会捉鱼虾,有的大人会夸奖, 也有大人会逗他玩,譬如路过时把他捉好的鱼虾拿走一两条。

  每到这时,温山眠都会很生气。

  年纪虽小, 但那双眼睛阴冷下来时, 却能叫成年人心里都发毛。

  所以也有人说, 温山眠虽然长得像娘,但脾气指不定像他那暴躁的爹多一些。

  “什么都好,就是小气,总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温山眠总结,旋即松开先生的手往杂物间跑,又弄了长条鱼竿和绳索,再噔噔噔地跑回秦倦面前:“您等一会,我给您捉鱼玩啊。”

  说完之后,温山眠又想起了什么,回首望去:“对了,要不要在房顶上再做个能乘凉的地方?”

  先生和阿二都喜欢高,又都不喜欢阳光,所以他就想着要不要在房顶上打造一个小凉棚。

  据说上边视野好,这样回头他也能上去坐一坐。

  左右巴尔干人给他准备的东西数量都多到泛滥,不用白不用。

  这就是温山眠的小气。

  秦倦看着在阳光下认真伐木到快出汗的人,顺手就给他把围巾解开了:“好。”

  海风吹过,脖颈处一凉,用心工作的温山眠下意识打了个颤。

  茫然地抬首望去,就见原本站着的先生用指腹拖住他的下巴,旋即俯下身来,在他脖颈处轻轻一咬。

  没有吸血,好像只是欲望上来了留个印记而已,旋即舌尖轻轻卷了卷道:“咸。”

  温山眠圆眼一眨,立刻羞赧地伸手捂住了脖子,冒烟道:“您下次等我洗过了再咬。”

  秦倦笑着顺手把他手里的鱼竿接过来,替他在前端绑了个死结:“不,比这更咸的也不是没有过。”

  旋即将鱼竿往温山眠的方向一丢。

  温山眠:“……”

  头一回接东西接得这么不稳。

  先生所说是很早之前,他第一次在床上亲吻温山眠的时候。

  他刚食髓知味,深入舌尖,却不想温山眠直接没撑住,浑身一颤,便让他下巴处湿热了起来,还渗进了吻里。

  “你当时怎么不说没有下次?”回想起来,秦倦戏谑道。

  温山眠急:“我说了。”

  “哦,那就是没做到。”

  温山眠:“……”

  他血压升升降降了好半天,挂个鱼钩那么简单的事都反复数遍才做好。

  终于忍不住,甩开鱼竿,瘪嘴小声哔哔:“早晚有一天要和您打一架。”

  秦倦回眸:“什么?”

  温山眠:“没什么。”

  旋即伸手按在围栏上撑起身体,往前翻,一下便坐回了刚刚的位置。

  豪气将手里的绳索一丢,麻绳钓鱼开始。

  粗粗的绳索下吊着大大的肉。

  之前那些鱼还循着肉香在附近找,这会儿嗅到味自然立刻聚了过来。

  约莫有五六条,体积大大小小的都有。

  敢于和大鱼争肉,其实中间那些小鱼的攻击力反而更强。

  就说方才温山眠险些掉下去时,跃出水面咬牙的就是体积小一些、体型宽扁的鱼。

  这种鱼在末海被称之为扁鱼,目光呆滞,但牙齿却十分锐利,能咬穿人的手骨。

  有了之前的经验,温山眠这次没有一次性将绳索全部放下去,而是控制着长度在空中先晃了一会。

  那些鱼起初跃出水面要抢,温山眠也不介意,鱼钩可以挂住鱼唇,能这样简单钓上来一条当然最好。

  可那些鱼彼此之间斗争实在是太剧烈,有一条出水,另一条便会撞上来。

  反复多次,没有咬到钩的不说,还险些将钩上的肉蹭下去。

  好在温山眠不着急,就那么钓着等,直到海里的鱼互相扑腾够了,累到都不太往外跳,有离开之势,才一次性将大肉放下去。

  海下的鱼于是彻底开始了食物争夺战,溅起的水花一下更比一下高。

  有了之前的经验,温山眠这次有序地晃动麻绳,再没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他目光落在其中一条身上,兴致勃勃地舔了舔唇,接问道:“您呢?”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了,不过秦倦当时没有回答,被娃娃亲的话题给岔了过去。

  温山眠这会儿找回来道:“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说完,温山眠又有些困惑地偏眸:“您有‘小时候’吗?”

  按照越川代代流传下来的说法,血族虽性淫,却不具备生育能力。

  他们壮大自己的种族主要依靠“转换”这种方式。

  譬如人族可以被饮血,也可以被转换,而转换的那一刻便会就此定型。

  这也就意味着,转换前是什么状态,转换后便会永恒维持在什么状态。

  没有成长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幼年”这样的说法。

  当然,记忆是会保存的。

  有人故此认为人族转换为血族并定型之后,身为人族成长起来的那段岁月可以被称之为幼年。

  但血族不这么认为,他们绝不会认可自己身为人族的那段幼年期。

  在这方面,越川也有很严肃的说法。

  人类就是人类,血族就是血族。

  人类决不能因为有相同的“人类期”,便奢望血族可以与自己同日而语。

  因为成为血族的第一步,便是抛弃自己与曾经种族相通的同理心。

  低等血族饮血为生、使用人肉,能做到这点便绝无可能再认可自己曾经的种族身份。

  可秦倦却说:“有的。”

  温山眠好奇:“是什么样的?”

  海里的鱼还在争肉,温山眠时不时便提提绳索,旋即听见先生的声音自耳侧传来:“忘得差不多了。”

  “啊。”温山眠有些失望:“什么都记不住了吗?”

  秦倦转过头来看他:“你想我记住什么?”

  温山眠想了想:“比如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之类的?”

  海上风比陆地上要大,眼下的太阳也不如正午时一般耀眼了。

  连温山眠眼底暗含期待的目光都比不过。

  秦倦接收到他的目光,弯唇捏了捏他的脸,才顺着回想道:“独居。但我的居所书籍很多,所以或许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看书吧。”

  “完全不同其他人接触吗?”

  “不,偶尔也会有老师来教学。”

  听见这个答案,温山眠愣了一下:“您是中心岛的人类吗?”

  越川可没有教学这样的说法,他们躲都躲不及呢,都快恨不得钻地底下去了。

  倒是听李奶奶说过,亲王统治下的中心岛同越川是不太相同的景象。

  那里的人类需要为血族工作,故而有上学这样的说法。

  李奶奶当时也说,倘若阿眠生在中心岛,便不需要她这样的老婆子来教认字了,自会有老师教。

  秦倦说:“不是。”

  也不知说的是不是中心岛,还是不曾是人类。

  “好吧。”温山眠没想那么多,只顺着接道:“那您上课,一般都学什么啊?”

  说到底,他还是对“上学”这个说法最好奇。

  因为在温山眠的认知里,血族是转换后便拥有一切的种族,同人类需要努力训练才能与之一拼截然不同。

  这样的天之宠儿,也需要学习吗?

  “很多。”秦倦懒洋洋道:“你以后到中心岛就知道了。”

  血族并非是靠不死之身与蛮力统治整个世界六百余年的,温山眠在越川时有句话说得没错,他确实还未曾见过真正的世界。

  温山眠还想说点什么,却不想就在这时手里的鱼竿一沉。

  他目光落下,便看见那条最凶、牙齿最尖利、他盯了许久的扁鱼终于咬住了鱼钩。

  目光登时一亮:“就这条了!”

  这条鱼是所有鱼中最凶的一条,温山眠可还记得先生当初引鲸时眼底的兴致。

  所以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这种凶残的鱼才能满足先生的恶趣味。

  秦倦目光落在那牙齿歪七扭八,鱼眼一前一后,鱼唇都闭不紧的鱼身上,迟疑片刻:“你要吃这条?”

  “不啊。”温山眠将疯狂甩动鱼尾的鱼往后边准备好的木桶里一放,就见那鱼险些将那木桶都扇飞出去。

  温山眠于是走上前,一巴掌将那鱼敲晕,旋即抬起头来冲先生弯眼笑:“我捉给您玩的。”

  秦倦:“。”

  他看着这份昂贵的“礼物”,缓缓后退了半步。

  偏生温山眠还在这种时候凑到他面前来说:“对了,您还没有回答我呢,您有没有娃娃亲啊?”

  秦倦:“……”

  有就要让这条鱼丑死他吗?

  秦倦沉默许久,才凉飕飕地答了句没有,温山眠于是更高兴了。

  原地造了个盖,把那个木桶封上,还学着巴尔干人的样子在盖旁边多打了个封口。

  这封口非人力无法打开,正好应对里边那怪力扁鱼。

  如此一来,先生便可以想玩时打开,不想玩时封上了,温山眠贴心地说。

  秦倦也受用道:“麻烦封死。”

  温山眠:“?”

  阿二在房顶上笑咧了嘴。

  秦倦目光扫过去,才端正脸颊,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

  海风吹动它的鬃毛,气氛乍一看十分美好。

  直到那凶残扁鱼突然又猝不及防地在木桶里向上一跃。

  “砰!”地一声,险些将桶盖撞到温山眠脸上。

  温山眠瞪大眼睛猛按住桶盖,停顿两秒,旋即严肃地将其往先生脚下一推:“您好好玩。”

  后溜之大吉。

  秦倦:“……”

  *

  过足了钓瘾,温山眠也懒得再吃鱼了。

  毕竟船上没有厨房,倘若要吃鱼,还得另外再在甲板上弄出一堆工具。

  以巴尔干人为他们准备的工具齐全度,倒也不是凑不出来,可温山眠已经没那个心思了。

  他内心开始惦记起之前答应过先生的那个凉台来。

  目光总不自觉往平滑的屋顶上瞧,注意力转移,自然也就不愿意再耐心做鱼。

  随便吃了点肉干后,眼见海况不错,他便找了个绳梯,拎着木板爬上去了。

  温山眠一向耐心,打小便喜欢做这些东西。

  当初在越川时,李奶奶的木屋便被他翻新过一次。

  如今经过巴尔干,看见了新型造木方式,自然也想运用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这阳台造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就用木板上后左右随便一搭就可以。

  温山眠很喜欢那些木板严丝合缝的一瞬间,每到这种时候,内心便会洋溢出满足的情绪。

  在摇摆的船只顶部,听着浪声,扶着木板用钉子左敲敲右敲敲,太阳便在不知不觉中下了山。

  海风清凉,温山眠的围巾早些时候便被先生摘掉了,弧度好看的颈项裸.露出来。

  稍稍将衣领拉开一些,让风灌进去,再边吹边伐木。

  小船在身下晃悠来晃悠去,倒是惬意得很。

  这时候的温山眠已经不像从前乘坐在船上,一点小幅度的晃荡都得紧张起来看帆一样了。

  他已经能通过风声和浪声来判断眼下的晃荡角度,是否真的需要人力去干涉船只。

  而事实也证明了,阿方索新打造的这艘船浮力和抗性都很好,绝大多数时的晃荡都是船能抵挡住的。

  也是这一点,成就了温山眠这一整天又钓鱼又造凉台的闲情雅致。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因为即便阿方索将船只交给温山眠时,有带他系统地逛过一次,也不代表温山眠就习惯这艘船了。

  其实那个时候,这船只在温山眠眼里还是新的,手碰脚踏时都不太舍得。

  直到他在船上翻翻木板、追追乱跑的钉子,再敲敲打打。

  一点点将自己和先生的痕迹加入进去,这艘船好像才真正成为了他们的船只。

  以至于熟悉到能在任何角落里舒展开身体了。

  从下午到近夜,凉台终于打造完毕。

  温山眠将手里的锤子往旁边一丢,双腿伸直,愉快地伸了个懒腰,旋即手向后撑地,目光舒适地朝船尾看去。

  先生和阿二喜欢楼顶不是没有原因的。

  比起平地,上边的风景就是会好看许多。

  登高望远,视野宽广。

  繁星落于黑海,波光粼粼地在船尾曳出一片柔缎,连空气都比下边的要清新。

  不过收获这些的同时,自然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是登高望远,也是木秀于林。

  不提受袭时的显眼,就说这船只同样晃动的幅度,屋顶的感触都会比甲板要更渗人一些。

  倘若倾斜再严重一些,甲板好歹有围栏护体,屋顶上说不定就直接飞出去了。

  不过温山眠显然不会害怕这些,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船只波荡的弧度了。

  饶是船只晃荡地再厉害,他也能在屋顶上坐得稳稳的。

  欣赏了片刻,被吹得身心舒适,一时间甚至舍不得离开。

  于是将腿往回盘起,双手再扒拉向小腿前侧,就这么坐在自己新打造出来的凉台下边。

  随着风晃来晃去,好像一个迎风的小不倒翁。

  再休养片刻,温山眠便负重做俯卧撑去了。

  船上虽然没有山地里那么好的天然训练环境,但该有的训练还是不能落下。

  不然身体生锈了可不好。

  秦倦不知何时从浴室里走出,在下边敲了敲木板,对他说:“去洗澡。”

  温山眠的俯卧撑于是结束,往秦倦方向的屋顶扒拉住边缘,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您洗完了吗?”

  “嗯。”

  温山眠于是只能依依不舍:“……好吧。”

  嘴里不舍,动作倒是利落,也没借住绳索,直接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风顺势将他刚刚拉扯过的衣领吹开,露出小半片胸膛,以及里边好看的肌肉纹理。

  秦倦眯了眯眼,余光瞥见屋顶的凉台,倒是没有逗弄他。

  只在温山眠拎着衣服乖乖走向浴室时,伸手用力揉了他的脑袋一下。

  温山眠:“怎么了?”

  秦倦:“把衣服穿好。”

  温山眠:“……”

  脖子一缩,领子一扯,溜进浴室关上门前才敢小声答一句:“……喔。”

  秦倦低笑一声,旋即转身看向浪愈发大的暗海,笑意渐平。

  与此同时,浴室内传出唰唰水声。

  *

  这是温山眠在船上洗的第一个澡。

  感觉……还挺奇怪的。

  因为他进浴室时,时间已经入了夜,外边的风浪加大,船只晃动幅度也就大。

  洗澡的同时脚下的木板晃来晃去,那感觉着实叫人不太适应。

  加上皂角打出来的泡沫还会让地板变滑,偶尔一个大浪打过来,饶是温山眠也站得费劲。

  身上汗水和洗澡水难分你我,只能在内心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夜里来洗澡了。

  得中午洗。

  可怪的真的只有“第一次在船上洗澡”这一点吗?

  温山眠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越淋越觉得不对劲,直至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洗澡水怎么是热的啊?

  意识到这点后,温山眠立刻向后退了半步,呆呆地看着水管里出来的热水。

  是因为他此前习惯了洗热水澡,所以才会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虽然阿方索没给他介绍生活设施,但一直观摩造船的海枝却在惊讶于温山眠的船有个浴室后,同他说过:“可惜这浴室只有冷水,所以小温你得切记白天洗哦,要是晚上洗,吃凉病了可就不好了。在海上食物少了都好说,最怕生病,我们船之前有人冷病了,一时半会都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不仅如此,海枝还给温山眠解释过为什么船上的浴室会没有热水。

  简单来说,就是这次船只进阶得厉害,阿方索将船上更多的空间都用在了“努力让船航行得更远”这方面。

  生活设施随便造的,装了个过滤器后发现没有直接的烧水设施,阿方索索性就不造了。

  让他们要么洗冷水,要么自己烧。

  海枝说的时候,温山眠一点不介意。

  要知道,比起海枝他们只能睡甲板的船只相比,温山眠和秦倦能有卧室、浴室的大船已经很进步了。

  不能苛求那么多,他也不是没洗过冷水澡。

  可问题是如今站进浴室后……水管里为什么会出来热水呢?

  这不应该啊。

  温山眠退半步后看着水管里出来的水愣了好半天,旋即发现这不只是热水,还是对他来说极为舒适的水温。

  竟同越川家中浴室温度有那么点相似。

  他原以为是自己想越川想魔怔了,将所有合适的水温都同家里联想到一块。

  直至他放眼望去,突然瞧见角落里过滤器的外围,有一个熟悉的纹路在缓缓消退。

  温山眠才猛地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船只又猛晃了一下。

  浴室内的油灯磕碰上木板,温山眠连忙扶住墙壁,目光朝窗户外的黑海看去。

  越夜风浪便越厉害,窗缝打开一点点,冷风便毫不客气地灌入。

  一派风雨欲来的样子。

  同一时间,秦倦正站在屋顶的凉台旁。

  长风将他未扣紧的衬衣衣领吹起。

  温山眠进浴室时,海面上的状况整体看着还算好。

  偶尔晃动荡进一点水珠,同三角帆时的狼狈相比也不算什么。

  所以浴室门关紧之后,秦倦便上楼看了眼温山眠打造出来的凉台和扶梯。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被温山眠放在阳台内侧的木桶里传出了尖牙咔嚓咔嚓的声响。

  显然是那扁鱼已经醒了,正在里边翻江倒海呢,好似想从木桶里冲出来一般。

  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听一听的话,又会听出那扁鱼动作时的焦躁感。

  仿佛不仅仅想逃离这木桶,还想逃离这一整片海域。

  天色暗淡,海浪过大,反复扑起时的海水仿佛形成了雨珠。

  秦倦的目光在这其中偏过,朝那隐隐有激荡之势的海平面扫了一眼。

  风将他的黑发吹起。

  海水哗哗翻滚,至于顶端时相互冲击出泡沫,复又褪下。

  阿二匍匐于一侧,长尾不耐地轻轻拍打。

  也不知是在不耐烦那吵闹的扁鱼,还是在不耐烦这汹涌的海面。

  秦倦的目光落向木桶,对阿二说:“看着它。”

  阿二:“……”

  它睁开眼睛,很低地吼叫了一声,像是在说,这是他们两的东西,不应该由它来看。

  直至秦倦目光冷冷地望过去,阿二的肩胛才向后一缩。

  顺从地不吭声。

  凶残的扁鱼对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知,只顾着想逃离那小小的木桶。

  在里边奋力跃起,将整个木桶撞飞起来,阿二于是用长尾重而实地往那木桶上边一敲。

  木桶顿时就不动了,任由扁鱼再怎么挣扎,也挪动不了分毫。

  看似细长的尾巴好像有千斤重。

  秦倦多看了海面最后一眼,对阿二说:“今晚风浪大,看住了。”

  也不知说的是扁鱼,还是那风浪风浪。

  但总归阿二是听懂了的,压住扁鱼的长尾尾尖立起一点,在空中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秦倦便从屋顶消失,进到了卧室,于翻滚的船只内,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

  火光荡漾。

  这么说起来,温山眠的动手能力是真的很强。

  钓完鱼之后,他不仅打造了一个凉台,还因为觉得阿方索造的卧室窗户太偏了,索性自己动手又多造了一扇。

  旧窗户在衣柜旁边,新窗户则在床头正上方。

  是一个长方形,床头多大,那窗就多大,甚至比床头要再宽上那么几厘米。

  秦倦垂首用指尖抵开床头上方的新窗,旋即很快便瞧见了外边翻滚的黑海。

  这也是温山眠的用意。

  航海危险,但他也不可能一路不睡。

  有了这样一扇窗,哪怕他在睡觉,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船只动向。

  想到小孩一脸睡意朦胧从这窗户下冒出双圆眼的样子,秦倦弯了弯唇,收手,任由那窗户的木板磕碰回来。

  在窗框上发出“咚”的声响,又被海浪声淹没。

  秦倦在这两种声音的交杂中绕过床尾,坐到了另一侧床头,顺手捞过温山眠的羊皮本。

  一天过去,小孩的羊皮本上又增加了不少内容。

  窗外海水闹腾,秦倦倚靠在相比之下极为安静的房间内,才将羊皮本上的内容看了没两行,便听见卧室门被人从外边猛地推开。

  大风“呼”地一声直灌进屋。

  温山眠复又关闭,浑身裹着皂角的香味往秦倦身侧一扑。

  连头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

  秦倦看眼墙壁上的沙漏,蹙眉说:“你才洗了多久--”

  温山眠兴致勃勃打断:“您是不是改了浴室?”

  海水一扬,床头所靠的那一面木墙向下,温山眠也不自觉顺着重力往秦倦的方向多滑了一些。

  后者目光看向温山眠,眉眼舒展开来:“舒服吗?”

  温山眠连连点头:“嗯。”

  旋即两眼冒光道:“是怎么改的啊?”

  越川家中的浴室是阿一改造的,温山眠原以为这种事只有阿一会做,却不想如今船上的浴室也被改过了。

  阿一不在,那船上能做这种事的自然只有先生。

  原来先生也会进行这样的改造吗?

  可他方才分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啊,即便风浪再大,以温山眠的耳力,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捕捉不到。

  正是怀揣着这份疑惑时,温山眠瞧见了那过滤网上缓缓后退的浅淡玫瑰纹。

  内心的好奇于是顿时膨胀得更甚。

  是这样的,当初温山眠抵达巴尔干的第二天,巴毅便将血仆尸体给了大青。

  大青则表示一旦合成成功,会立刻通知巴毅。

  可最终结果是失败。

  这个失败可以说是早有预见,巴尔干本就没有过先例,要怎么做全靠大青自己摸索。

  再加上大青此前也说过,按照他的理解,这荆棘纹必须得在最新鲜时剥离才有效果,越晚,效果可能就越差。

  而最终的结果可以说是验证了这一点。

  据大青所说,他最终合成的那把长刀,荆棘纹路附上去后,长刀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连带着纹路也变得灰死过去,算是彻底无效。

  对此,巴毅一度表示过遗憾。

  可大青却乐观地表示,虽然合成失败了,却也不是完全失败。

  因为他通过这一次失败,积攒了一些经验。

  首先,验证了荆棘纹确实可以附在旁物之上的这个传闻。

  其次,大青认为,根据合成后的反应来看,这荆棘纹应该是有一种奇怪能量的。

  或者说它本身能制造一些奇怪的能量。

  像是一种驱动,一如机关中的核心一样,驱使着血仆,让其被亲王所控。

  而大青的研究则证实了荆棘纹不仅仅能控制血仆,也许还能控制武器。

  无独有偶,“驱动”这个词眼,温山眠也从孙老太那里听说过了一次。

  那日,孙老太严厉拒绝了温山眠“贪婪”的请求,但最终还是在温山眠离开小木屋之前,以沙哑的嗓音同他慢道了一句。

  “你若真能到中心岛,要谨慎提防永动机。”

  温山眠不理解,回首道:“什么是永动机?”

  孙老太以长烟斗顶开窗户,瞥了眼外边的海洋说:“我在最初的图纸上,看见过一种永恒驱动机。”

  “……那是我此生所见过最美丽的构造。”

  但美丽的同时,也意味着危险。

  也许孙老太从船上隐藏的,便是相似的东西。

  可什么是永动机呢?为什么大青看过血仆,孙老太通过先祖留下的图纸,都提到了驱动这两个字?

  温山眠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血仆那自然是同血族有关,可巴尔干的先祖却是人类。

  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种族内,却都有提及驱动。

  只是一个是纹路,一个是图纸。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而先生能够让水变热,还在木板上留下了未绽放的玫瑰纹--

  温山眠越想越兴奋,眼睛在油灯下发亮,紧接着便追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您知不知道什么是永动机?”

  关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好奇极了。

  毕竟荆棘纹之于血族,能重要到他们以此来自我命名,而图纸之于巴尔干,又悲观到他们将其封印。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温山眠满心好奇,却不想还没等到回复,床上的秦倦目光便突然向后一斜。

  与此同时,一股海水用力击打向船,让整艘船剧烈晃荡起来,连床头柜上的油灯都险些熄灭。

  秦倦故意没有关紧的木窗在窗框上砰砰直撞。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嘶哑的鸟啼。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1-06-08 22:00:23~2021-06-09 21: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缕孤魂(别提作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河渐落 16瓶;崇明敬渊、本心jw 1瓶;

  感恩投喂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