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力量毫不拖泥带水, 将大青整个人从海水中直接利落抡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大青安详地躺在岸上,却浑然没有自己被救了的自觉,眼神失焦地看向黑色的天, 仿佛陷入了什么自我防备机制中。

  那次意外, 大青被阿方索的父亲从山上推下。

  虽说最终结果是捡回了一条命, 但从那么高的悬崖掉入水中,却也导致了他重伤及溺水。

  所以从那之后,大青便对海洋有了阴影。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喜欢阿方索的船, 愿意耐心为其打造小小模型, 了解其构造, 却也没有同海枝他们出海的原因。

  第一次看海枝他们回来时神采奕奕的表情, 大青就已经有点后悔了。

  他也想去看看广袤无垠的世界, 可对海洋的恐惧还是促使他放弃了第二次登船。

  这一次的退缩,让大青往后的每一天, 都活在悔意之中。

  他从小是在兄长大木的庇佑下长大的, 和海枝阿方索不同,他和大木是真正的同胞兄弟。

  长兄如父, 他们相依为命长大,没有什么比大木消失对他来说更可怕,这远比大海要恐怖多了,好像饱满的生命突然就缺失了一大块般, 叫人难以承受。

  如果大木真的在远海遭遇了什么意外--

  “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在了大青脸上。

  寒风瑟瑟,有人大声喊道:“死了没啊!”

  大青一愣, 海浪声在耳边缓缓归位, 头顶的月亮变得明朗, 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也紧跟传来。

  那人看见大青眼珠在动,顿时一巴掌又重重地打在他的肩膀上:“哈哈哈!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大青浑身顿时哪哪都疼,他幽怨地看了对方好半天,原本脑海中的深情在那一刹那画风一转,咬牙切齿:“那他妈可真是太好了。”

  对方:“哈?”

  只见这眼下坐在大青面前,浑身衣服又脏又湿,块头比阿方索更精壮庞大一些的,不是大木还能是谁?

  大青刚刚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如今才渐渐回神意识到,这好像还真的是大木。

  但怎么会是大木呢?大木怎么可能在他身边,他是在做梦吗?

  大青于是下意识扭头朝另一边看去,就见那边也有人活动,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黑头!”

  “麻子!”

  “小鸟!”

  “大屁!!”

  全部都是与他这次同行向海湾的巴尔干人的惊呼声。

  而被叫到名字的人则在海岸边,纷纷不好意思地揉鼻抓脑。

  大青顿时一个支棱从地面上直起身子,定睛看清楚身前滚滚波涛,感受清楚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再看了眼旁边有点发馊的大木--

  “你他妈没死?!”

  “怎、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

  “你怎么在海湾?!”

  “我怎么就不能在海湾!”

  “你他妈在海湾这么近不会游回去?不知道大家很担心你吗?!”

  “我操,这么长的距离你他妈游个给我看看啊,老子是人又不是神--”

  大木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嗡鸣声便再一次响起。

  也是这时候,大青才意识到,算上他失神的那段时间,海面上其实已经平静了好一会儿了--也算不上是完全平静,只是同之前的大开大合比起来,要安稳了许多。

  而这一次的嗡鸣也是十分冗长,还似乎带上了几分满足感。

  语调同之前的低沉不一样。

  大青愣了一下,就听大木颇为骄傲道:“哦,这个啊,你们不用管了,这是它吃开心了在叫呢,之后不会再找你们麻烦啦,放心放心。”

  大木幻想他说完这句话,他的小弟应该会加紧询问他一堆“他为什么在海湾”、“巨鲸是怎么回事”、“吃的是什么”之类的问题。

  还是面带崇拜的那种!

  然后他就可以好好讲一讲他们之前那几天的遭遇。

  像他们第一次航海归来时一样,他已经准备好语言了!

  却不想现实是大青一把把他人推到一边,旋即连忙爬起来去够那刚从海那边,顺着海浪而来的三角帆船的船沿。

  “客人!”其他巴尔干人也瞬间围聚到了那艘三角帆船面前:“您二位没事吧!”

  大木:“……?”

  “还有老米他--”

  “昏过去了。”温山眠下了船,将湿漉沉重的老米也带上岸,随即简短说:“他头部好像有血,亮灯看一下。”

  随即待那带了油灯的巴尔干人伸手去掏,才偏眸打量岸边多出来的那五六个陌生面孔。

  与此同时,那五六个陌生面孔也在看他。

  有人小声道:“……这、这二位谁啊?”

  *

  那空鲸在那一次回岸之后,便当真再没有出海过了。

  也许久再没发出嗡鸣,四下的海面在一段时间之后,好像重回了白天时他们在远海看见的那般寂静。

  只剩下微风徐徐吹过,偶尔有那么一两朵浪花,也是适可而止的。

  油灯湿了,难以点燃,他们于是找了些柴火,费了好大劲才点上。

  旋即在月牙海湾内侧的长片陆地上,简单检查了一下老米的伤口。

  果然,脑袋上被磕出了点血,但好在伤口不深,几个猎魔老手熟练地拿东西给他包扎了一下。

  这期间,老米还醒了一次,其他人让他躺着别动。

  与此同时,火光中的大木也对着温山眠一脸崇拜道:“真的吗!客人你们竟然是从山的那头来的,还已经找到了母树?!”

  跟在他身侧的一行陌生的巴尔干人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我们离开的这些天,巴尔干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吗?”

  在他们的印象里,巴尔干一直都是一成不变的,好像今天同几十年前,以及几十年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

  却不想自从那张大报传来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一样,一切突然就变得瞬息万变了。

  温山眠说:“嗯。”

  大青补刀:“这位客人还猎杀了那血仆呢,就你打不过的那个--”

  大木瞬间脸一沉:“什么?!”

  “总之比你强多了。”大青阴阳怪气道:“让你在海湾不回去?”

  温山眠:“……”

  不要用他拉仇恨啊……

  大木看着温山眠阴沉了好半天,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比我厉害,哈哈,这个世界上比我厉害的人可真是太多啦!”

  他这话里带了几分深意,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温山眠看着大木,总觉得他身上有几分他在其他巴尔干人身上看不见的东西。

  很像是……视野打开之后的恣意盎然,又好像带了几分落寞。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在海湾啊?我的天,我刚刚看见你们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巴尔干人道。

  “对啊,而且为什么就你们几个,海枝呢?!”

  一只黏哒哒的,带着点甜味的手从上至下,伸到大青面前,五指灵动地一晃,欢快道:“这呢!”

  所有人齐齐回头,温山眠也跟着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头发纯黑,卷翘地披在肩上的女人。

  同其他一直在海湾山上的巴尔干人一样,这女人的穿着也很脏,但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的,眼尾上挑,看向温山眠的方向:“哎呀,这是谁呀?”

  十分钟之后,海枝也坐在了温山眠面前,一脸崇拜道:“你竟然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客人?!”

  温山眠:“……”

  他无声地后退了一步,尾椎默默地依靠在了身后先生大腿上。

  下半张脸也藏在了围巾里。

  ……原来不管是出海的巴尔干人还是不出海的巴尔干人,性格都是有些相似的。

  当真就一方土养一方人。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群体攻击,但竟然还是无法适应个体攻击,实乃世界一大奇闻。

  “还猎杀了血仆,而且想和我们一样去远洋?!”海枝惊叫道:“那可真是厉害啊哈哈哈--”

  她笑得大声,可整片平地上除了她以外的其他所有人,却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默。

  只有海浪在远处有规律地扑上岸,泛出点白色边缘,又再退回为黑色。

  “……海枝。”大青低声道。

  就连躺在地上的老米也支棱起了脑袋,紧紧看着海枝。

  大木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海枝却大咧咧地笑了笑:“大哥们,不要搞得这么悲伤嘛,我们刚刚在岸上发现是你们过来了可是很高兴的啊,我可是立马跑到山上去帮你们转移注意力了呢,有没有人听见我叫了?是不是很英雄?”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重逢的喜悦终于褪去,和温山眠一起来的巴尔干人轻轻吸了口气道。

  海枝笑了一下,礼貌询问温山眠说:“客人,你们那新奇的船,是我弟弟造的吧?”

  温山眠:“是。”

  “哦,那既然您也想远洋,肯定已经听说过我们之前航海的事情了吧。”

  “嗯。”

  “有没有觉得很惨?”

  “完全没有。”

  海枝哈哈大笑起来。

  温山眠难得多补了一句:“是很有魄力的事情。”

  大青只同温山眠他们细讲了海枝大木两人,但事实上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种冲破云天的明朗感。

  那不是巴尔干人压抑内心伪造出来的开阔,而是真正的开阔。

  当然,还有一点淡淡的悲伤。

  “那我就来同你们讲讲,我们第二次航海是怎么回事吧。”海枝收敛了笑容,说。

  大青沉声:“你先别说航海,你先说说你的手--”

  “这一次航海,我们不仅仅损失了船,我还弄丢了自己的右手,不过,这不重要,每一个猎魔人从背着武器上山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重要的是,我们经历了什么。”

  “在那之前,我想问客人您一个问题,您是真的想远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准时啦~~~啵啵啵,明天继续加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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