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缝隙空间, 高墙耸立,风暴汹涌,清除程序四处巡逻,绿色数据飞速流动。世界迷幻得令人畏惧, 贺逐山挣扎着想抬手, 却动弹不得, 知道这里是神的领地, 只有忒弥斯是唯一法则。

  在飞速的下坠中, 他不慎被吞入漩涡中心, 那里狂风如刀,仿佛要把任何一个胆敢犯神的意识体撕毁、删除、粉碎成片。于是四肢被无数只手狠狠拉拽,意识再度陷入混沌。在最后的清明中,贺逐山听见一些模糊的声响。

  很久很久以前, 凤凰带他穿越火海, 他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回头望失落的家园。

  “你相信吗?”那时徐摧温声说,“爱超越一切, 它客观存在, 能让我们无视时空的束缚, 在维度中穿梭折叠, 见到那些你以为你不能再见的人。”

  他的声音那么远, 好像一阵风、一片雪,最终, 天地一白, 在茫茫的雪原里, 一座巨大的、停滞不动的摩天轮映入眼帘。

  这是哪?贺逐山吃力地想。他不能困在这里, 他得出去, 他必须回到现实世界,他还要见阿尔文……

  他挣扎着想起身,就在这时,却感觉身后脚步渐近。一个影子横冲过来,“噗哧”一声,穿透他的身体跑向远处。另外一人紧随其后,纤细削瘦,年轻的脸被兜帽笼罩。直到一阵狂风吹来,吹起衣物一角。

  贺逐山愣住了,因为那是他自己。

  他在这须臾间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于是便在大雾弥漫的暴风雪里望见天海一线。雪雾浓重,只有一团光晕,那是提坦市的人造太阳正缓缓亮起。而海浪如潮,仿佛嘘声,一次次将余晖拍碎,拍到他的眼前。

  一个声音说:“哥哥。”

  ——那是新世纪124年年底,特大级台风登陆东北海岸。人工智能系统忒弥斯陷入未知瘫痪,蜗牛区爆发数十年来最严重的大变乱——

  那是命运轮/盘悄然转动的时间点,却因过于遥远被人遗忘。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曾在风雪之中与一人相遇。

  “真美啊。”徐摧忽然说。

  他就站在贺逐山身边,是一个虚幻的、闪烁的影子。

  贺逐山伸手,想要触碰他。但手穿透了徐摧的脸,他只是浮动的光粒子。

  “……这是什么?”贺逐山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又是忒弥斯制造的虚假的世界吗?”

  “贺逐山。”徐摧却望向他,那双眼睛一如往日般温柔,“世界可以虚构,程序可以编写,但是记忆……记忆不行。”

  “记忆是错乱的、无序的,你不会记得它的所有细节……”

  “但正是那些被扭曲的,能留在你脑海中的东西……最终构成了完整的你。”

  一双眼睛倏然出现,灰褐色如琥珀,水光盈盈,城市霓虹闪烁其间,倒映着贺逐山的影子。

  “我想看看这座城市……我还没有看过它。”

  那个孱弱的、瘦小的影子忽然扭头,仰起脸,在大雪中用一种希冀的目光望着他。

  “别哭,”贺逐山听见自己说,“不准哭。也不准叫我哥哥……你……你不要哭了,我带你坐还不行吗?”

  “抱歉,我无意破坏规矩。”年轻人身穿呢子大衣,垂眼静静地望他。酒杯翻倒,“黑俄罗斯”的醇液流淌,他伸手扶正那杯酒,微微蹙眉:“我是不是应该赔你一杯?”

  那些遥远的声音逐渐散去,灰褐色的眼睛却悄然重合。

  那一瞬齿轮扭转,如遭雷击。

  “是他。”贺逐山轻声说。

  “是啊,是他。”徐摧笑了笑。

  在地下城的洞穴中,风沙走石,篝火映脸,贺逐山擦着刀,对阿尔文说:“我想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和你差不多大。”

  “他应该没那么走运……”

  “我连他的样子都忘了。”

  我没有认出你。

  那些被遗忘的片段涌入脑海,那些大雪中相拥的、滚烫的触感,相依为命的亲吻与搂抱。那短暂的相遇,和漫长的失去……贺逐山想凑近他,看清他,可是事不如所愿,一切又如雾般远去。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①”徐摧忽轻声说,仿佛吟诵。

  大雾散去,古老的街道重现于眼前。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远处出现,奔跑着穿梭在小巷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钟声敲响,翩翩的风衣惊起一地白鸽。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②”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③”

  雪纷纷扬扬,落在黑夜。他们从觥筹交错的宴会中抽身,在无人的花墙下交换吻,手牵着手跑过曲径,在最高的、无人的塔楼上,望见月与银河。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④”

  年轻的教授坐在桌边,微微蹙眉,在草纸上“唰唰”写下公式。木楼梯发出“吱呀”声响,他的学生推门而入,把满身风雪、露水带进屋内。

  亦把那朵漂亮的白玫瑰别在他的爱人鬓边。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⑤”

  无数混乱的片段在贺逐山面前闪过,那是他从未经历的过去与未来。他不知道那是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没由来的,他感到某种钻心之痛。

  徐摧消失了,他的身影逐渐远去。贺逐山敲打身前那面高墙,想要从缝隙空间里挣脱出去。但忒弥斯的声音蓦然飘来:

  “你将不遗余力捍卫公司的法律与尊严。”

  “1182。”

  “你不允许城市秩序被任何人践踏。”

  “1182。”

  “你将铲除所有蔑视秩序部的反叛者。”

  “1182。”

  “包括Ghost。”

  阿尔文沉默了。

  说啊……说啊。贺逐山无助地想,说出来,说我的名字。

  他知道这是忒弥斯的基线测试,未通过基线测试的秩序部成员会被就地处死。可为什么,阿尔文,为什么不回答?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句谎言。为什么这么固执,仿佛连一想到要亲手杀害他,都会感到心痛。

  “证明给我看。”忒弥斯说,“水谷先生额外给了你一次机会——”

  大雨瓢泼,雾笼罩着霓虹斑斓的古京街。在这个不夜城,在这个梦之都,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他作为Ghost,和作为秩序官A的阿尔文重逢。

  但雪亮的机械长刀斩破寂静,贺逐山看见自己的脸上面无表情。

  阿尔文倒映在他双眸,可他的眼底只有厌恶。

  “轰——”

  一声巨响,秩序官被狠狠掼在墙上。十三根钢筋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离死亡只有一线。可他那么残忍,Ghost是无情的,他冷笑着,细白的腕子微微一扭,刀尖便在A胸前又剜出一个巨大的血口。

  “真是遗憾。”

  冲击波震碎了他的义体面具,一蓝一黑两只眼睛浮出水面。

  A愣住了。他本该在这瞬间绝地反击,却因撞入贺逐山的双眼而微微失神。

  那是阿尔文的,构建他一生的记忆。

  不要……

  贺逐山微微颤抖,闭上眼睛,他觉得痛极了,仿佛能感觉到阿尔文的血溅在脸上。他的血那么滚烫、那么炽热,烧灼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他强忍着不落泪,可心却空了一块。

  “有什么想法了吗,阿尔文?”

  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水谷苍介怜惜地用手帕轻抚阿尔文的脸,擦拭他鬓边淋淋冷汗。他慈爱得仿佛父亲,嘴上却残忍提醒:“第七遍了,阿尔文。”

  “还是不肯说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我们会有很多个十分钟。”

  于是一切重新上演,大雨、霓虹、摩托车,机械长刀和伊卡洛斯。鲜血再度染红衬衫,钢筋再度贯穿血肉。疼痛,只是永无止境的疼痛。

  贺逐山在暴雨中无力地蹲下来,伸出手臂,试图将跌坐在血泊中央的阿尔文拥入怀抱。但他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抓不紧。他甚至不能替他擦去脸上的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Ghost再度将长刀捅入阿尔文肩头。

  贺逐山从没觉得这么痛。

  眼泪终于落下来,飞速坠落,阿尔文手指一动,仿佛感觉到了,试图将它接住。

  可忒弥斯冷漠地说:“再一次。”

  “再一次,杀了他。”

  不……不要!贺逐山无助地喊。

  他从没如此无助过,想抱紧阿尔文,把他藏在怀里,这样谁也不能将他带走,谁也不能再让他痛……可是没有用,没人听见他的恳求。阿尔文绝不拿起那把伊卡洛斯,只是站在原地,任凭狂风暴雨,决不肯向Ghost还手。

  “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忒弥斯疑惑地问。

  “杀死Ghost是终结循环的唯一方式。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

  雨下得那么大,雨丝那么紧、那么密,却冲不干地上滚滚流动的血。阿尔文被他杀死无数次,又无数次坚定地走向他。

  为什么?贺逐山也问,为什么?

  我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别这样看我,”他忽然听见阿尔文说,话语里满是宠溺与无奈,“对我笑一笑吧,贺逐山,对我笑一笑。”

  阿尔文只是想要一个笑。

  贺逐山终于失控,泪水夺眶而出,融进冰冷的雨和滚烫的血里。他再无法抑制自己,身体颤抖,伸出手,用力扯动嘴角,想要憋出一个上扬的笑。

  可连这丑陋的、疯子小丑一样的笑,阿尔文也看不到。

  在贺逐山不知道的地方,他沉默地、心甘情愿地,为他死了无数次。

  “这就是疼痛啊,你感受不到吗?”

  扳机扣动,子弹飞射,阿尔文失衡倒在他面前,一地蜿蜒的刺目鲜红。

  “不要,不要再重来了……”贺逐山颤声跪地,阿尔文仿佛若有所觉。

  他缓缓伸手,将贺逐山搂进自己怀里,这一回,贺逐山感受到了阿尔文的呼吸,感受到了他滚烫的、快要消散的生命。贺逐山跪坐在雪地上,觉得阿尔文的力气那么大,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可他最终放开他,安静地抹去他鼻尖上的雪花,明明眼底满是不舍,嘴上却逞强着说:“终结循环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忒弥斯。”

  不……不!贺逐山意识到什么,猛然抬眼,想抓住他。

  可是阿尔文的动作那么快,他笑着看着贺逐山的眼睛,在他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用伊卡洛斯指向自己——

  ——“砰砰”两声巨响,鲜血飞溅,贺逐山说:“你到底让不让我过?”

  124年,他搂紧孱弱的、正在发高烧的阿尔文,拉低他的兜帽,带他穿过玄武跨海大桥。流浪杀手们靠在吉普车上交头接耳,最终悻悻吹声口哨,谁也不敢招惹。

  因为这个少年同样有神挡杀神的决心。

  壁炉前,那时的他将阿尔文搂在怀里,用老旧发霉的羊毛毯子把人裹紧。高烧使阿尔文神志不清,浑身酸痛,他在极度的恐慌和脆弱中抓住贺逐山的手,小心翼翼地蹭他:“别走……”

  “别走,哥哥。”他近乎卑微地恳求道。

  别走,别离开他。贺逐山想,不要走,他缺的不是药,也不是食物与水,而是你。他需要你,他只是需要你……

  可你怎么这么残忍。

  “别怕,我会回来。”少年拿起刀,坚决掰开阿尔文紧抓不放的手,哪怕那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红泛青,也像没看见似的冷酷地挣脱他。

  一切记忆终于归位,贺逐山在这一瞬间泪流满面。

  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说谎。

  他们错过了太多次,每一次,都仿佛永别。

  壁炉火焰“噼啪”地燃烧着,阿尔文高烧不醒,蜷缩在毯子里听风声呼啸。贺逐山跪坐在他身边,哪怕阿尔文看不见,也一遍遍执着地抚摸他的脸,梳理他被冷汗打湿的鬓发。

  “我在,我不会走,”他轻声说,好像说给自己听,“我要永远在你身边。”

  阿尔文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听见,向前一拱,钻进一个来自多年后的贺逐山的怀抱。

  然而脚步声渐近,破旧的房子发出“吱呀”哀嚎,一群西装革履的保镖簇拥着一个老人进屋,那是本杰明·阿彻,他的皮鞋不染尘埃。

  老人漠然地凝视阿尔文许久,男孩没有察觉。直到他收敛目光,用手杖敲了敲木地板。下属心领神会,上前拍醒阿尔文。

  贺逐山想要挥退他们,可是没有用,阿尔文睁开眼睛。

  “走吧。”本杰明说,“我们好好谈谈。”

  不要,不要和他走……

  再等等,我就在路上了。

  “再等等。”那一刻阿尔文若有所觉,目光飘过贺逐山的所在。他们仿佛曾经对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老人和蔼一笑:“等什么?不会有人来。”

  不,我会来……

  泪打湿了眼前的一切,贺逐山想,我一定会来。

  可是风雪把破烂的窗户猛吹袭开,火苗摇曳,阿尔文的心在这一刻悄然熄灭。他没有来,没有回到他身边。

  阿尔文垂眼,眼底不再有天真的希冀。

  仿佛在那一刻看清他的谎言,从此要像雾一样远去了,隔着一团火,明明灭灭。

  “别走!”贺逐山下意识喊。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秩序部队员为阿尔文披上外套的瞬间,阿尔文像是听到了。

  他缓缓回头,有些茫然地望了一眼壁炉。

  于是隔着所有光阴岁月、隔着所有真实与虚假,隔着那些复杂的时空的维度,贺逐山望见当年阿尔文那双清澈的、灰褐色的、琥珀一样的眼睛。

  这是他错乱的记忆里唯一留下的,构建了他一生的东西。

  “你相信吗?”徐摧再度出现,他看着自己的手:“爱超越一切,它客观存在,能让我们无视时空的束缚,在维度中穿梭折叠,见到那些你以为你不能再见的人。”

  他蹲下来,像许多年前那样,笑着擦去贺逐山颊边的泪:“‘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告终时,请尽情燃烧,怒斥光明的逐渐消歇⑥——我们终将在自由之巅重逢。”

  ——你一定会等到他,在那一瞬,在多年以后。

  哪怕你们都不知道。

  贺逐山猛然从游戏舱里坐起,手脚发麻、剧烈喘息。

  林河说:“摁住他!”

  秦御眼疾手快,扣住贺逐山的肩膀,在他汗淋淋的颈后扎了一针,那是一种用于降低心律的管制药物。

  监测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天已然漆黑,古京街街头粉红、蓝紫的霓虹碎片全被金属墙反射进来,林河正靠在工学椅上长舒口气:“天……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这里是真实世界,月光如雪。

  “你的信号险些消失,就在刚刚,我们失去了信号源,有未知的程序在入侵林河的控制系统……所有数据被强制提取到了一个类似暂存盘的地方,藏在无数个文件的最角落。那个地方显然不是废土之下的网络领域,但又有很多千丝万缕的路径连接着废土之下的中枢管理器……”

  “有至少两个高级程序入侵了副本,权限都很高,林河试图导出部分游戏进程以便存档,但都失败了。准入通道设置了三级密钥,堪比电子金库,还有那个倒霉蛋,叫什么来着?‘炽之刀’?他的账号——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雪色映出一团月明,贺逐山却坐在影子里一言不发。

  秦御指间有半根点着的烟,火光明灭,他怔怔盯着那光晕,仿佛在透过光晕看另外一个人。

  他忽然很轻很轻地呢喃:“阿尔文呢?”

  “你说什么?”秦御皱眉。

  “他下线了。可能正在苏醒。”林河说。

  贺逐山起身向门外走,脚步跌撞。

  “你——”秦御想拉住他,却被林河挡下。

  “让他去。”林河盯着监控曲线,那些程序很奇怪,不是人为编写的,而更像某种自然诞生的意识与情绪。

  “就像记忆,”他笑了笑,“谁也无法阻止你想起什么。”

  于是贺逐山冲进暴雪之中。八月,狂风呼啸,大雾四起,提坦市能见度不过短短数米,

  贺逐山在游戏舱里躺了太久,身体极度虚弱,被吹得头疼欲裂,却依旧执拗向前。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听。

  他在这世上只剩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见到阿尔文。

  野猫在垃圾桶上奔跑,改装摩托发出呼啸。混杂着机油气味的浓雾让人睁不开眼,癫狂舞动的酒池里的人群让人侧不开身。到处是尖叫、嬉笑、骂声和交谈声,飞行器横行,跑车轰鸣。人行道边的低级机器翻动烤串,合成肉“滋滋”升起白色烟雾,浓妆艳抹的男人或女人的脸一张接一张扑面而来,擦肩而过时,狡猾的小偷翻动行人口袋。

  “来点儿‘好梦丸’吗?”混混们兜售着“新货”,试图赚到今晚去“幻梦体验馆”的睡觉钱。妖娆的虚拟推销员则浮在空中,明艳动人,介绍一款新型情趣内衣。

  这些令人恐惧的影子与飞雪重叠,正如忒弥所说,糜烂、混乱、癫狂……这个世界已经走到尽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在末日前尽情狂欢。

  但和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一样。

  如果末日注定到来,贺逐山只想和他在一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用什么也无法留住你,我的爱人。

  我只能在这一刻,给你我所有的爱。

  他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往家的方向跑。最终,在马路对面,在人海之中,贺逐山看见他。阿尔文刚下楼,正披着那件黑灰杂色的羊毛大衣,神色亦匆匆。

  不知为何,贺逐山有种感觉,觉得他一定在找自己,他在开通讯器。果然,片刻后耳垂微微一震,白玫瑰通讯器绽开花苞,一收一张,仿佛阿尔文正在吻他,舔舐他的每一寸皮肤。

  贺逐山没有接。

  阿尔文若有所觉地抬头。红灯亮起,人群停下,车流涌动,光影穿梭。

  但在这色彩斑斓之间,他们只能看见彼此。

  阿尔文怔愣一瞬,嘴唇微动,像是对他说了什么。

  但贺逐山听不进去,他不能再等了——

  他无视喇叭与尖叫,无视狂风与暴雪,横穿车流,肆意飞奔,跑得那么快,仿佛一只孤独的猫,毫不犹豫地扑进阿尔文怀里,回到主人身边。

  他把阿尔文撞得向后一退,但对方顾不上吃痛,立刻张开手臂,同样急迫、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了他。贺逐山把下巴搭在阿尔文肩上,阿尔文则低头,埋入贺逐山的颈窝。

  他们贪婪地嗅着对方的气息,吞噬对方的呼吸。阿尔文感觉怀里的人在剧烈颤抖,仿佛因为什么事情而感到后怕。

  滚烫的泪喷涌而出,瞬间将他的脖子全部打湿,又顺着皮肤向下滑落。

  贺逐山哭起来没有声音。哭得那么痛,却无声无息。

  阿尔文不知他在忒弥斯的领地里遇见什么,可是他们之间本就不需一言,他的所有,阿尔文全都懂。

  “别怕,我在这里。”他摁住贺逐山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藏进怀里。“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发誓我就在这里。”

  他终于带着哭腔说:“我很害怕,阿尔文,我很害怕……”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尔文轻声哄道。

  但贺逐山又说:“……可我好爱你,我好爱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不敢告诉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阿尔文,我很喜欢你——”

  剩余的语无伦次的话全被吻含住,阿尔文托起贺逐山的脸,用尽所有力气恶狠狠地亲了他。

  他的自卑,他的惶恐,他的所有丑陋的、罪恶的欲望与恳求。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用困惑、危险、失败来禁锢你。

  绿灯亮起,人海流动,提坦市街头又热闹非凡。

  只有他们站在原地,在飞雪之下,不再管这世间其他任何事。

  只需要尽情相拥。

  *一条河蟹缓缓爬过*

  作者有话说:

  本章真的非常难写,我透支了我的所有情绪(小声)

  BGM(是的没错又有BGM!):first step by Hans Zimmer(显然我深爱星际穿越)

  本章的河蟹在老地方抓,但我要研究下怎么发,因为它一直在被吞(沉默)

  ①②③④⑤全部出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⑥“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告终时老人该燃烧、该狂喊;该怒斥、怒斥那光明的逐渐消歇。”这句大家应该都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