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信件上内容的那一刻宁咎就愣在了那里:

  “煜安,漳州已经打下来了,大军也有了可固定驻扎的地方,不用风餐露宿了,你想不想过来?这一个月的时间感觉太长了…”

  长长的一篇信件中说的都是想要然宁咎过去的话,写这封信的时候阎云舟的心中很担心宁咎的状况。

  但是在信中却丝毫都没有提到宁咎上次那封信中那个要抱抱的小人,更没有提及担心宁咎害怕和战场之类的话题,只提他想他了。

  一封信让宁咎方才心中的委屈和赌气去了个七七八八,甚至他也感觉到了阎云舟在有意避讳和他提及战场上的事儿。

  这封信处处都是递给他的台阶,信件的背后好几张纸上画的都是阎云舟自己。

  有他睡觉时候想他的样子,有他站在城墙上想他的样子,还有张开手要抱抱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无师自通给自己画出那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既然他这么想他,那他就过去一趟吧,宁咎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顺意,也被这连环画一样的图画给打动了。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这一个月来大军没有固定的驻扎地点,虽然他们拿下了平洲,但是平洲距离幽州是近,可距离汾河尚且还有一天的路程,注定是没办法驻扎在平洲落脚的,此次拿下了漳州,他们才算是在汾河边真正站稳了脚跟。

  宁咎不是一个内耗的人,当下决定离开之后边去找了洛月离,洛月离的伤虽然还是要样,但是毕竟他不用上前线,在幽州城中总还是有养伤的机会的。

  洛月离失血过多,身上寒凉的厉害,此刻虽然已经五月了却还是披着一个厚实的披风,看见宁咎这会儿过来便知道这是准备去见阎云舟了:

  “准备到漳州了?”

  宁咎看了看洛月离,第一次感觉到阎云舟为什么之前和他说过洛月离就是一只狐狸:

  “嗯,运送粮草的士兵是明日就出发吗?”

  “对,明日上午出发,不过你那边若是还需要点儿时间也没关系,也没有那么急。”

  “没有,我这儿倒是不用准备什么,直接就能走,这一次我想将原来还剩下的火药带走,青羊道人那的火药已经做的十分熟练了,应付幽州城的城防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洛月离知道宁咎所说的火药就是那天从他的院子中拿出来的那些,他的神色也有些复杂,那火药的威力确实是太大了,甚至超乎了他对火药的想象,只一战便退了禹洲四万大军。

  他不知道宁咎是怎么能做出这东西的,这几天两人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细细交谈,他也没有机会问这个事儿。

  但是看见他神色微变的样子洛月离也知道,TNT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必然会带来无尽的疑问,他也不想引发无端的猜忌:

  “洛大人是好奇那火药我是怎么会做的吧?”

  洛月离还是点了头,宁咎直接开口:

  “那制作火药的一个原料其实是和制作磺胺还有阿司匹林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从煤里面练出来的苯,那火药能制出来完全是我试验中的一个意外。”

  洛月离一下便想到了第一次阎云舟和宁咎来到幽州的时候,那一次宁咎为了做药在屋里发生的一次爆炸,所以是那一次?

  “是上次你给阎云舟做药的时候发生的爆炸吗?”

  宁咎瞬间回想起了上一次屋里的动静,那一次的爆炸其实是因为他在制造乙酰苯胺的时候没有掌握好乙酸酐和苯胺的比例才造成的爆炸,但是现在正好借坡下驴:

  “对,那一次是做药,剂量非常小,这才没有闹出人命来,这一次制作完药之后苯还有些剩余,我便想着试一试这东西的威力,又加工了一下,这才领着邹小虎去后山实验,却没有想到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

  洛月离点头,对他的这个说法倒是没有什么怀疑:

  “这东西的威力确实是大。”

  宁咎借机开口:

  “这东西的威力虽然大但是却无法大量制造,因为苯的产量本就十分低,连日常军营的用药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大量制造这些炸药了。

  只能充当威慑使用,况且它的威力太大了,若是真的有一天郡王坐了这天下,这东西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洛月离看了看宁咎,对于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并不意外,宁咎是个大夫,这炸药出自他的手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好,若是郡王登基,我必劝他。”

  宁咎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他看的出来那位景郡王对洛月离是言听计从,或许还有些别的心思也说不准。

  第二日宁咎直接跟着大军出发,这一次是第一次他骑马随大军出发没有坐车,押送粮草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急行军相比,就算是快些恐怕也要到明天傍晚才能到漳州了。

  晚上歇下来的时候邹小虎倒是也有本事,看见树边有灰影略过便立刻抽出箭射了过去,宁咎一惊,还以为是有埋伏,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转身才看到邹小虎从林子里拎出了一只很肥的野兔。

  “宁公子,我们晚上有好吃的了。”

  “你箭法还挺好。”

  “小的时候经常在山里转悠,总能打出点儿野味儿打牙祭。”

  邹小虎现在算是宁咎的亲卫,这一次自然是跟在宁咎身边一同去漳州。

  宁咎看了看那兴高采烈去收拾兔子的大男孩,他知道这个时代军中的兵将都想着建功立业,适逢乱世,正是积攒军功的时候。

  上一次幽州城外,邹小虎率领兵将埋设地雷,也算有功,他想着这一次到了漳州,倒是可以为他向阎云舟和李彦请个封赏。

  阎云舟接到了快马传信知道宁咎要来了,人都精神了不少,午后他难得在用药之后听话地睡了一觉,醒来就问暗玄:

  “我脸色看着有没有好一些?”

  他怕宁咎来这个样子吓着他,也怕那人不高兴,暗玄少有看见阎云舟这样的模样,笑着开口:

  “比睡前好多了。”

  阎云舟看了看时辰,便撑着起身:

  “一会儿你随我去城外。”

  “王爷,您还是歇歇吧,杨军医也说您那腿能少走还是少走。”

  但是这个时候阎云舟哪里坐得住:

  “不走,你去将闪电牵过来,我要去接他。”

  若不是怕宁咎不高兴,他甚至想迎出十里去找他。

  “宁公子,前方那城就是漳州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这两天绝对算是宁咎骑马骑的时间最长的时候了,感觉腰腿都要被颠麻了,看着远处的城门楼他总算是看见了些希望。

  那高高的城门越发近了,宁咎却反倒是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一个月的时间,他和阎云舟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了:

  “王爷,是宁公子他们。”

  阎云舟看到了远处缓缓驶近的队伍,策马上前,夕阳的霞光照亮了城池外面的这一片土地,逆着光亮宁咎甚至看不清策马过来的那个人的面容,但是他知道,是阎云舟,一定是阎云舟。

  阎云舟看到了那个立于马上的人,瘦了一些,他的缓缓近了,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眼尖的看清了来人:

  “王爷,是王爷。”

  闪电终于到了近前,阎云舟的面容在宁咎的目光中渐渐清晰,一个月的时间,阎云舟比走的时候瘦了不少,脸色白的厉害,却精神尚好。

  宁咎忽然有一种隔世相见一样的感觉,战场,厮杀,残肢断臂在这一刻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阎云舟到了近前车队的人纷纷下马行礼,只有宁咎有些怔愣,阎云舟到了他的近前下了马,走了过去,抬头望着马上的人,眉眼沉静柔和,对他缓缓伸出了手,宁咎几乎是下意识地搭在了他的手上下了马。

  却在刚刚站稳的那一刻便被拉入了一个还有些凉意的怀抱,阎云舟的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拥抱迟来了好久,但是却依旧让宁咎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委屈和温热。

  他甚至说不出话来,阎云舟没有穿铠甲,他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眼中心中的酸涩甚至有些忍不住,只听到了耳边那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晚了一些,宁大人莫要嫌弃。”

  宁咎想起了他说的是这个拥抱,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一天他的情绪没有出口,所以画下了那样的画,现在想来确实是有些丢脸,但是随即他便又听到了一声:

  “宁大人,你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嗯?”

  低沉的嗓音没有揶揄没有玩笑,而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宁咎回抱住他,什么也没说,他怕说出口破碎的声音更没面子。

  这一幕让周围的所有人的有些动容,原来他们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这么好啊。

  远处的城墙上,李彦立在城头,看着底下那两个相拥的人影,脑海中都是那个披着狐裘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人,什么时候他可以这样抱老师?这个画面真是越看越酸。

  “你的马累了,坐闪电回去吧。”

  和上一次一样,宁咎坐在了前面,阎云舟坐在了他身后,只是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缰绳是在宁咎手中的。

  而焰亲王也十分不客气地双手搂住了前面那人的腰,搂上去的时候还振振有词:

  “得抓紧了,不然宁大夫骑术太好再把我掉下去。”

  宁咎听了这话没忍住直接吐槽:

  “王爷倒是会找理由,不是说我骑术不好,拖后腿的时候了?”

  “不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都别了多少日了?”

  宁咎策马入城,一旁的暗玄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嘴角就没有下去过。

  城门之后连着的便是主街,这漳州是刚刚打下来的,来的时候宁咎还想着这城中恐怕破烂不堪,战火之后的城能好到哪去?

  但是这一进来才发现,这城中比他想的情况要好的多,虽然不如幽州那样的热闹,小商贩也没有那么多,但是至少街道整洁,看不出混乱的迹象。

  “这一仗艰难吗?”

  阎云舟知道他问的是夺取漳州这一场:

  “是殿下带兵打的,打了一天一夜,漳州参将被调到了吕良军中,吕良大败,攻打漳州便不算太难了,进城之后,殿下下令不准扰民,不得劫掠,所以百姓虽然惊,但是情况却还好。”

  “前面就是漳州府衙了,我们便歇在那里。”

  到了城中便赶上了晚膳时间,李彦本想设宴一块儿吃,但是从城楼上看着那两人的黏糊劲儿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怕他酸死,只让厨房又添了几个菜送过去。

  阎云舟毫不避讳地牵着宁咎的手到了院子里,邹小虎好奇地跟在暗玄的身后也进去了。

  阎云舟亲自给宁咎解下了披风:

  “这两天累坏了吧,让人准备了热水,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阎云舟一路上都拉着宁咎,再不见了在兵士面前的威严,却有些像一个老妈子,嘘寒问暖,事事关心。

  骑了两天的马,宁咎的身上有不少的土,昨天晚上是和兵士在一个大帐中合衣睡的:

  “还是先洗澡吧。”

  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屋子,同样是泡在热水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阎云舟此刻就在外面的缘故,宁咎的心中徒然踏实了不少,他将自己浸在热水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洗干净了之后才出去。

  阎云舟帮他擦了擦头发,宁咎身上绷着的情绪在到了阎云舟身边的时候放松了不少,这两天是真的很累。

  这古代骑两天的马,可比在现代开两天的车累多了,阎云舟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想起什么开口:

  “你不光骑马厉害了不少,这挽发髻的手艺也厉害了不少。”

  刚才宁咎那发髻非常规整,可一点儿也不像他从前那个草窝。

  宁咎靠在他身上,身上肌肉本就酸疼又被热水泡过之后便觉得周身都很累:

  “不是我的手艺好,是小虎的手艺好。”

  阎云舟的动作忽然顿了下来:

  “小虎,是谁?”

  信中宁咎没有提到过这个人,宁咎睁开了眼睛:

  “哦,就是原来郡王府的侍卫,我看中问洛月离要来的。”

  看中?阎云舟想起了宁咎信中提到的那个“师傅”。

  “你说你找了一个教你骑马的师傅就是这个小虎?”

  “嗯,对,他骑术挺厉害的,射箭也不错,每日一个时辰的训练还真是有效果。”

  宁咎连日来都睡不好,现在靠在阎云舟的身上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不等那人再说什么,便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吃饭吧。”

  阎云舟立刻应了,声音带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宠:

  “好,都是你爱吃的。”

  两人上了桌子,宁咎看到了桌子上有几个都是荤菜,自从那次之后他几乎就没有怎么吃过荤菜,昨天那烤兔子他也只是吃了两口便放下了,此刻看着色泽诱人的烧肉,他忽然涌上来了一股恶心的感觉。

  他不想扫了阎云舟的胃口,喝了一杯一旁的茶水努力想要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忍下去,阎云舟看着他的神色不对:

  “煜安?怎么了?”

  “啊,没事儿。”

  宁咎摆了摆手,只是夹边上的菜:

  “那两个炖肉比不上王府的,不过也还可以,要不要尝尝?”

  他记得宁咎最喜欢那样的烧肉了,宁咎看着阎云舟夹起来的那块儿肉,那种心跳加快和恶心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他终于忍不住撂下了筷子侧头捂住了嘴干呕,阎云舟一惊,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想到了什么,一边起身揽住宁咎的身子一边直接开口:

  “来人。”

  “王爷。”

  “将肉菜都撤下去,换些清粥和爽口的小菜过来。”

  桌子上的菜很快便被撤了下去,阎云舟还让人将窗户打开,手不住抚顺怀里人的脊背,声音放轻:

  “没事儿的,我们吃点儿清淡的,乖,会没事儿的。”

  干呕和洗澡之后身上的疲惫感让宁咎此刻的情绪很脆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干呕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泪,阎云舟抬手,粗糙的手指在他的眼角上轻轻抹了一下,将怀里的人拥的更紧:

  “这几天都没有吃好是不是?一会儿吃一点儿清淡的,吃完了我给你讲故事。”

  宁咎被他这话逗笑了一下,他是小孩子吗?还用得着讲故事?

  很快清淡的粥和小菜便送过来了,阎云舟坐在了他身边,给他倒了清茶漱口,又亲自帮他盛了粥:

  “能吃多少吃多少,晚上饿了再叫也是一样,不要勉强。”

  宁咎就着咸菜吃了一碗粥之后便不动了,他看着桌子上的菜几乎被撤了个干净,方才阎云舟也没吃几口:

  “再让他们端上来吧,你还没吃呢。”

  阎云舟却也直接端起来了粥碗,就着一样的清粥小菜,调笑一样开口:

  “我们拜过堂的,自然甘甜与共,哪有你喝粥我吃肉的道理。”

  宁咎的情绪放松了一些:

  “明明是我和大公鸡拜的堂。”

  “那今晚补上。”

  “别,算了,就算是和你吧。”

  饭后阎云舟让人收了碗筷,便拉着宁咎到了一边的榻上,坐下便真的要给他讲故事,宁咎忙开口:

  “还真讲啊?你不忙吗?军营的事儿还一堆呢吧,我真的没什么事儿。”

  现在在外打仗的,阎云舟肯定很忙,宁咎总不能压下一个将军给他讲什么故事,倒是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颠了颠:

  “少操点儿心吧,有殿下在,城防,兵营,都有他来操心,我该清闲的时候就清闲。”

  宁咎顿了一下开口:

  “这样也好,比什么都抓在手里强。”

  阎云舟看着他这有些忧心的样子轻笑开口:

  “在为我担心?”

  宁咎白了他一眼,阎云舟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出声:

  “是不是啊?”

  宁咎无语:

  “是是是,是担心你,行了吧?”

  这一次起兵,确实是打着景郡王李彦的名义,但是对于朝廷对于李启来说,阎云舟才是那个心腹大患,甚至他们的兵将中,北境军也是占了大部分的。

  而对于这些兵将来说,他们会或者说他们敢跟着造反,朝廷苛待他们是起因,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此刻决定起兵的人是阎云舟,李彦就算是在幽州有所建树,在北境也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但是无论阎云舟此刻在军中的地位如何超然,若是真的有一天他们赢了,坐上皇位也只可能是李彦,一旦坐上那个龙椅,或许一切的情形便又不同了。

  起兵的时候阎云舟是做好的助力,但是等到坐天下的时候,李彦是否也能容身边有一个这样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安然在侧呢?

  狡兔死,走狗烹,这在历史上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幕,他不希望阎云舟最后还是落得一个功高震主,无法自处的下场。

  宁咎的心思的阎云舟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将人拉到了怀里:

  “你的担心我明白,我不会紧紧抓着军权不放,想要来日做稳皇位,彦儿必须自己在这起兵的途中有所建树,这一点我明白,他也明白。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他没有一次退却,身先士卒,将士都看在眼里。

  这一路上,他会成长,陪着他一路的将士,百姓都会看见,他师从洛月离,不是那嫉贤妒能的人,再说,先皇能有一个李启那般的儿子已经是好竹出歹笋了,总不可能还有第二个吧。”

  阎云舟这比喻真是给宁咎逗笑了,好竹出歹笋,还真是形象,像先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帝王,能有李启这样的儿子,可不是好竹出歹笋吗?

  他倒是没有想到阎云舟能想的这么透彻,半晌他舒了一口气出声:

  “殿下会是这天下合格的君王的,纵使现在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得的。”

  宁咎这话不知道是在和阎云舟说,还是在和他自己说,阎云舟手搂紧了他的肩膀,目光紧盯着他的眼睛:

  “煜安,不要瞒着我,害怕,恐慌,噩梦这些不是因为你胆小,不适应是正常的,你有任何的感觉都要和我说知道吗?总有我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