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宁咎这一句“中午回来我有事儿和你说”,阎云舟一上午心里都不安定,就是在演武场的时候都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身边跟着他出来的人:

  “你要说什么事儿啊?”

  宁咎眼带无奈地看了看已经问了第三遍的人,有些好笑,原来这位高权重的焰亲王也会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啊,不过这事儿现在自然是没办法在这里说的:

  “都说中午了,中午说。”

  阎云舟抬手隔空点了点他,宁咎心情有些复杂地笑了笑,这一上午他陪着阎云舟在演武场看着底下的比试,长枪卷起的满天飞雪,长剑相撞的刺耳悲凉,都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所处的时代。

  阎云舟真的可能理解他所说的话吗?他真的会相信他那几乎可以算是荒诞不经的来历吗?底下精彩的比试都没有让宁咎的心有片刻的放松,直到这一场比试结束。

  阎云舟转头便看见了宁咎那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他是累了:

  “是不是累了?可以回去了。”

  宁咎跟着阎云舟回到了他们的院子,午膳已经送了进去,阎云舟却在动筷子之前出声:

  “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到底是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宁咎却抬手将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中:

  “事情有些长,你先吃,吃完了我从头给你讲。”

  他的面上有几分平常少见的认真,阎云舟倒是也并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午膳都被收了下去,宁咎忽然对暗玄开口:

  “暗玄,让院子里所有的守卫都出去,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暗玄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对宁咎的命令也没有任何异议,带着人下去了,阎云舟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要说什么了,一上午在外面他周身都有些冷透了,手里捧着宁咎刚刚递给他的暖手炉笑了一下开口:

  “要说什么啊?这么神秘。”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坐下,面对着阎云舟,眼眸专注认真,没有了平常的随性轻佻,他顿了一下终于开口:

  “瑾初,我会做那些药,会做手术,知道那么多没有人知道的东西,你真的没有过好奇和怀疑吗?”

  他之前和阎云舟解释过所谓年少的时候从一个道人那得来了一本书的经历,但是那话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但是这人此后却再没有问过他关于那老道的事儿,也没有再提及过那本书。

  阎云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他沉默了一下,温和的神色没有变,深俊的眉眼间带着一股通透的豁达:

  “开始有过怀疑,我也曾和你说过我查过你的过往,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至于之后,我确实好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但是人人心中都有些不愿为旁人知道的秘密,你说这些是你在道士曾与的那本书中学到的,我便信是那本书中所写。”

  宁咎听后愣了片刻,随后心中有些苦笑开口:

  “果然,我那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真是难为你当时没有拆穿我。”

  难怪阎云舟从那以后都从未再提及过他被道士赠书的事儿,原来是这人从最开始便不信,看穿了那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借口,选择了尊重他心中的秘密,没有刨根究底地问罢了。

  阎云舟叹了口气,那个借口确实幼稚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太大的破绽,至少他也没有证据说那就是假的,他看出宁咎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同于以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煜安,你不用勉强,若是不想说便不用说,左右我知你没有害我之心,不过是些小秘密而已。”

  宁咎的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阎云舟手心的温度,这人的手也就在抱着着炉子的时候有些热乎气,他手一翻,那双手便被他握在了手心里,他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那有没有可能不是个小秘密呢?”

  这个秘密似乎是不太小,阎云舟一愣在,宁咎收紧手捏了捏他: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超出你的认知范围,可能有些灵异,惊悚,甚至荒诞,你听我说完。”

  这个话让阎云舟都有些诧异了,灵异?惊悚?这是要说什么?

  宁咎再一次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

  “你现在看见的这个身体确实是侯府二公子宁咎的身体,但是现在这个身体里的魂魄已经不是原来的宁咎了,原来的宁咎在挺到宁文鸿要执意将他嫁到王府的时候就一头撞死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这身体里的灵魂就变成了我。”

  说完宁咎很真诚地看着阎云舟,试图用表情让他相信,他真的没有在讲故事,他说的都是真的,阎云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儿都见过,但是此刻宁咎的说法还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这是在说什么?

  他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宁咎,然后抬手在宁咎的额头上摸了摸。

  宁咎…很好,他就知道这人会有这个反应,他一把将人的手拉了下来,神色无奈又真诚:

  “我没有发烧,也没有在胡说八道。”

  阎云舟试着理顺他刚才的话:

  “你是说,你,你现在的这个身体是宁咎的,但是你不是宁咎是吗?”

  宁咎一拍大腿:

  “然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愧是阎云舟,这智商就是在线啊,结果还没等他夸这人一句,就听那人神色有些急切地开口:

  “所以,你是借尸还魂?”

  宁咎…

  “不是借尸还魂,我没死,我就是喝了一瓶假茅台,睁开眼睛就在宁咎的身体里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阎云舟皱眉问:

  “茅台是什么?是符水吗?”

  宁咎实在没忍住地笑出了声,茅台是符水,这简直是最搞笑的笑话了:

  “不是,茅台就是一种酒,在我们那里,这酒很贵的,所以有不少造假的,我就是喝到了假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到这个宁咎的身体里了。”

  这样的事实很显然是阎云舟怎么都没有想到的,甚至他不知道是不是宁咎中了什么邪,说出这不着边际的话,一看他的目光宁咎就知道他没有信:

  “我说的是真的,我原来的名字叫宁玖,不是咎而是王久的那个玖,而且我也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出生的时代大概在千年之后吧。”

  宁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穿越这个事儿,更无法解释什么架空时代的事儿,只能大致地和他说他来自未来。

  很显然他这一句话之后阎云舟更加迷惑不解,这解释简直比宁咎之前说他遇到了一个老道士给了他一本奇书还离奇,但是偏偏宁咎的神色认真,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煜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出生在千年之后?”

  阎云舟很努力地试图去理解宁咎,但是实在解释不通:

  “这么说吧,如果说人都是由灵魂和肉体组成的话,我现在只是用着宁咎的身体,但是里面住着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王府二公子了,换芯子了,具体为啥忽然换了我也不知道,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宁咎也很努力地去给他解释,阎云舟半晌开口:

  “所以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不是原来的宁咎了,而是宁玖?”

  宁咎点头:

  “是的,没错,我是在我们成婚的前三日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阎云舟吊着的心忽然放下了一瞬,本皱着的眉目也舒展了不少,他抬手理了理宁咎都有些着急到额角出汗,那黏在额角的发丝:

  “所以,和我拜堂的是你,这几个月日日与我相处的也是你。”

  宁咎抓住了他的手纠正道:

  “不,是与大公鸡拜堂的是我,王爷金尊玉贵哪里与我拜堂过。”

  阎云舟有些好笑于他的记仇,但是眼前的这一切却还是让他如梦似幻,感觉就像是梦境一样不真实,但是从一些细节处却有仿佛都可以得到印证。

  比如,他查到的那个侯府二公子的性格和宁咎如今的性子南辕北辙,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被养在庄子上的少爷,怎么会懂得制药,懂得手术,这本就是无法解释的通的事儿:

  “我从前查到的宁府二公子,为人谨慎,很是怕他的父亲同时又和想得到他父亲的认可,确实与你大不相同。”

  还记得第一次宁咎回门的时候,他对宁文鸿的态度可谈不上分毫的尊重,这确实不像是他从前查出来的那个样子。

  阎云舟看向宁咎再一次问道:

  “所以,你说你是从千年之后过来的?那我岂不是历史中的人?”

  是这样吧?这就相当于他的魂魄回到了千年之前,那碰到的人可不都是古人?

  宁咎挠了挠头:

  “怎么说呢?嗯,就是现在你们大梁朝很像我所在时代的古代,但是这个大梁朝又不存在于我所在时代的历史中,只能说相似,你明白吗?”

  宁咎简直自己都要绕迷糊了,平行时空?平行宇宙?这哪个名词都不像是他能解释的通的,果然阎云舟的目光更加迷茫了。

  “我这样给你讲啊,大梁朝很像我所在时代的历史中朝代的样子,但是却又不存在,所以我不知道这个王朝的走向,你也不是我知道的历史人物,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了,你能理解吗?”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阎云舟,阎云舟试图消化他的话:

  “能理解一点儿,就是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灵魂是吗?”

  宁咎眼睛一亮出声:

  “对,简单说就是这个道理,我所在的时代要比你们现在先进很多,比如说药品和医疗,在我们的时代像之前小杳儿生的病根本不算是什么大病,在医院做手术,也就一个星期人就好了。

  包括你的情况,用药一个月也会痊愈,就算是你现在已经很严重的关节,在我们所在的时代,都可以将你膝盖的关节通过手术置换成人工做的关节,从而让一些关节病很严重的患者重新站起来。”

  这样的话让阎云舟有些出乎意料,却不算难以理解:

  “所以,你之前做的药不是什么道长留下的书中写的药,都是你们那个时代的药?”

  宁咎摸了摸鼻子:

  “没错,那个时候很难解释我的身份,也怕你听了可能不但不信还要怪我妖言惑众,找来一个道士把我当妖怪给收走,所以只能编了一个道士赠书的瞎话。”

  阎云舟笑了一下,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他知道宁咎其实可以选择不救他的,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引起怀疑,但他还是做了药救了他。

  “谢谢,谢谢你,宁玖。”

  这一句话无异于是阎云舟相信了宁咎的说辞,宁咎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你信我说的话?”

  阎云舟的目光通透,似乎要透过宁咎的那双眼直看到他的灵魂:

  “你的身上有很多没有办法解释的违和感,像是藏着很多的秘密,你今天说的算是让这些秘密有了一个出口和解释,虽然荒诞不经,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骗我,也没有骗我的必要。”

  毕竟宁咎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的。

  没有被当成疯子,这对宁咎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从睁开眼睛到这个时代开始,他没有一次这么的轻松,就想他终于可以做自己了一样,身上的那层枷锁和面具,终于可以卸下来,这个时代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了。

  “所以你在那个时代也是一个大夫吗?”

  宁咎点头:

  “是,我在那个时代是一个外科医生,与你们这里的中医不一样,外科医生并不是只通过药物治疗患者,还通过手术,也就是开刀,之前给小杳儿,还有你,还有前天那个士兵做的便是我们时代的手术,只不过都是些很简单的手术,但是因为这里条件有限,很多设备和药物都没有,所以外科手术也就只能发挥出大概这样的水平了。”

  阎云舟想到了宁咎做的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奇奇怪怪的器械,还有那些这里的大夫都从未见过的药品,还有那堪称放肆大胆的治疗方式,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宁咎做手术时候的样子,冷静理智,手上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下刀的手非常稳,冷静地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就像是指点沙场的将,让人确实很难想象那是他第一次拿起刀做这样的手术。

  阎云舟眼中的赞许和欣赏做不得假:

  “你在你的时代也是一个非常出色优秀的医者吧?”

  不得不说,即便这是一个马屁,宁咎都要承认他被拍的非常舒服,还有什么话能比夸赞一个一路硕博,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的医生医术好更让人愉悦的呢?宁咎的嘴角都肉眼可见地弯了上去:

  “那自然,你知道我们那个年代要成为一个外科医生多难吗?你知道博士毕业多难吗?想我当年博士毕业的时候,可是舌战群儒…”

  哪怕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宁咎想起当年他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都会热血沸腾,只辩不答,绝不道歉,老子就是对的。

  阎云舟都能看出他的神采飞扬,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博士是什么啊?”

  此后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宁咎详细地向阎云舟解释了,现代的学业体质,以及博士的含金量,还有博士毕业的难道,说的嘴里都干了,阎云舟适时给他倒了杯水,一边听一边点头,以示他听明白了,知道他多厉害了。

  宁咎干了杯子里的水,方才的激情落下,他的目光也有些落寞:

  “所以到了你们这个时代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明明那些都不是什么大病,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没有药,空有本事却也无法发挥出多少的作用,那种无力感确实能把人逼疯,我甚至愤恨为什么一觉醒来我会在这个宁咎的身体中,怨愤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终于能够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上天给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阎云舟听着他的话心中开始阵阵缩紧,连着拉宁咎的手都在收紧,是,宁咎口中的那个时代比现在要先进太多了,他说的那个博士如此难得,他在他的时代也是人中龙凤吧,所以他不喜欢这里,不想要留在这里也是正常的。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艰涩无比,甚至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你在你的时代本应该有一番更出色的作为的,你其实很不喜欢在这里吧?你想回去是不是?”

  阎云舟的心中有忐忑有害怕,一片涩然,他能听出来宁咎字里行间对他的职业多么的热爱,是啊,一个努力了那么多年,那么艰难毕业,终于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医者的时候,他却来了这里。

  宁咎看到了阎云舟骤然白下去的脸色,甚至感受到了他手心中的冷汗,他双手握住了他的手,缓缓开口,声音明朗清晰: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的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庄严,恢弘的誓言再一次响彻在一个它从未出现过的时代,哪怕是阎云舟也被宁咎这段话惹的胸口似有一股热血为之沸腾,宁咎缓缓开口:

  “这是我毕业时候的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哪个时代的医者都当遵守,纵使时代不同,但是生命于我的意义从未改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的三观正的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