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军在第一轮交战中便败退了下来,因为李寒的交代,即便是佯败他们也败的十分漂亮,半点儿都不掺假,僵持了很长时间才被逼退到城墙之下。

  那五百重甲兵顶在最前面,但也因为长期负重而开始有了动作迟缓的现象。

  而羯族那边看见重甲兵的战力下降便明白了这些天他们打探到的消息是没有问题的,重甲虽然能防御他们的刀,但是重量极重,根本不可能长时间作战。

  战场之上,羯族和北牧的兵将士气大涨,而伍哈斥却一直盯着城门的方向,他在看,城中到底还有没有重甲兵出来。

  但是直到李寒准备向城中撤退他都没有看到城中再一次出现重甲兵。

  心里那种隐秘又强烈的兴奋感升腾而起,让他握着剑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终于到了这么一天,阎云舟,你可别这么早就死,他要亲自打败他,活捉他。

  夜幕彻底降下,但是这城门内外的火把却将这一方天地都照亮,加上月光反射在雪地上的荧光,战场之上半点也没有因为黑夜的降临而多了什么阻碍。

  在第一节 败退之后,阎云舟登上了城墙,城墙边上有一只鼓,他亲自拿过了鼓槌,在那大鼓上敲击了起来。

  这大鼓是与李寒约定好的信号,鼓声一响,他们便要开始第二轮的‘反击’。

  只不过这一次的反击却不是要将敌人击退到外面,而是要将敌人引到城里,城中已经按着他之前画的阵法布置好了。

  将北牧和羯族的兵将引进来之后,会逐次被引入他布好的阵法之中,而他们的兵将也会趁着这个功夫退出随州城。

  伍哈斥抬头便看见了那城楼之上敲击战鼓的阎云舟,微眯了眼睛,就是这个人三年前将他们打的退到了随州外几百里的地方,阎云舟病重,这个消息他已经经过几个渠道的消息都确认过了。

  此刻他强登城楼不过是想要激昂士气,他知道,这是阎云舟最后的反击了,甚至心中生出一股子自得,能够将阎云舟逼到这个份儿上也不枉他们和羯族那群虎狼合作一遭。

  “杀,活捉阎云舟。”

  如浪潮一般地呼喊声响彻在这片大地上,羯族和北牧的声势大震,甚至连已经很快到了随州城另一个城门口的宁咎都清晰地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安,那股不安的焦躁来的很莫名,没有缘由,但就是心中踏实不下来。

  还有一点就是暗玄的反应,这一路上他都觉得暗玄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头埋的很低,一句话都不出,从昨晚就有些不太对劲儿。

  “暗玄,你怎么了?担心王爷?”

  宁咎的声音大了一些才压过了外面那两股震天的喊杀声,暗玄忽然转头看城墙的方向,他听到了那鼓声,知道第二轮的攻击开始了。

  他的心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处那几封阎云舟交给他的信,宁咎看出他的神色不对,心中那股不安持续放大:

  “阎云舟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话啊。”

  暗玄看向宁咎,有些艰涩地开口:

  “王爷几日前将几封信交给了我,让我在十日之后交给景郡王,几位将军还有你。”

  宁咎的脸色骤然有些变了,一旁的杨生也意识到不对出声:

  “今早王爷问我要了多一倍用量的药,会不会…”

  宁咎思及这几天阎云舟的表现,心里那一抹捉不住的预感更加强烈,阎云舟一贯不喜欢大蒜素的味道,能让他吃药都不错了,他会主动多要一倍的药量?

  这样很可能下面有什么是他也无法预料或者需要用药顶着的事儿。

  留下信,又多拿了药,宁咎回头看了看城楼的方向,眼中有些挣扎,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昨天那人带他学骑马,带他去看山顶的景色,还有告诉他如果有危险就不要再制药的话,种种种种都像是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他闭了一下眼睛,他觉得阎云舟所说的密道和退路有水分,随后当机立断出声:

  “你们去城外,我回去一趟。”

  暗玄立刻开口:

  “宁公子,我陪你回去,张慎,这是王爷留下的信件,八日之后务必交给信件上的人。”

  张慎是随州副参将,从前是阎云舟的亲卫,暗玄确定他绝对没有问题这才交付信件,随后立刻看向宁咎:

  “宁公子,我知道一条近路能到王爷所说的密道口。”

  宁咎看了他一眼,暗玄从阎云舟交给他信件之后心中便总是不安,他知道阎云舟做事喜欢有备无患,更何况他身系北境安危。

  但是这一次他就是觉得不安心,所以他在阎云舟出去的时候偷偷翻了一下他放在房中的地图,这么多年这是他是第一次背着阎云舟做这样的事儿。

  此刻北牧和羯族的兵将已经兵临城下,伍哈斥下令冲城楼放箭,阎云舟暂避到了城楼后方的门中,李寒已经带兵准备撤回城内,等待羯族最后的进攻。

  虽然是晚上但是随州城门内外火把通明,门内的守将已经按着阎云舟之前画的阵法排列。

  大股的部队此刻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撤出城外,阎云舟到了城楼的最高处,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意义。

  他不走,伍哈斥才会相信他们死守随州,无数的箭簇冲着城楼而放,城楼内已经布置好了机关,阎云舟拉了启动机关。

  冷眼看着伍哈斥,城楼上方的投石机启动,大块儿大块儿的石头落下,他在给城中的将士争取离开的时间。

  阎云舟和伍哈斥的目光隔着无数火光对视,阎云舟神色冰冷,却不见慌乱,他这样的神情更加让伍哈斥想起了从前无数次的对战。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紧不迫,他就想看到城破后阎云舟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他想要在这张脸上看见慌乱,恐惧的神色。

  李寒带兵撤进了城内,随州城门艰难地被关闭了,而此刻羯族和北牧的重甲车也已经推了上来,粗壮的圆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已经松动的城门,整个城外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雪地,血腥味浓重的冲天而起。

  除了奉命引诱羯族和北牧的将士,整个随州城中所有的兵将都在迅速冲另一边的城门而去,这原本熙熙攘攘的城中,顷刻间就这样静了下来,城楼上只剩下了阎云舟的站在鼓前的身影。

  而城外布满了以为能够活捉阎云舟,全歼随州守将的北牧和羯族的士兵,随着原木的撞击,底下的城门已经传来了吱吱呀呀松动的声音,所有城外的将士都牟足了劲头。

  而阎云舟也在那城门越发摇摇欲坠的时候退下了城楼,翻身上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马直奔都护府。

  时间已经非常紧了,这个时候出城也已经来不及了,城门马上就会破,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密道还可以用。

  另一边,宁咎和暗玄骑了一匹马逆着人流往都护府的方向赶,他们看着大批撤退的兵将就知道,这最后的一击要开始了,宁咎说不紧张是假的,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密道,他们这么回去恐怕也来不及撤出随州了。

  他的手指都冰凉一片,但是现在对于阎云舟的担忧压倒了那心底的害怕,只一门心思赶紧找到那人,暗玄一勒马两人已经到了都护府,他急声道:

  “我看见那密道就在从前老王爷的那个房间,现在城门将破,王爷应该也已经到了。”

  宁咎心中什么念头都有,甚至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暗玄都能看到所谓的密道图,那至少说明阎云舟应该没有骗他们,这府中是真的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密道的。

  他攥紧了手,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再问什么别的了,一门心思和暗玄往老王爷从前的房间走。

  阎云舟已经推开了房门,这是他父亲和母亲从前镇守北境的时候住的屋子,这么多年一直都空着。

  此刻他扫视了一遍屋子便按了一下床头的位置,那原本的雕花木床升上来了一截,随即出现了一声弹簧抬起的声音,他抬起了床上的木板,里面赫然露出了一个密道口。

  他带着足够的烛火和火折子这才下去,密道中阴暗潮湿,他一级一级沿着台阶向下走,腿上太痛便停下来。

  宁咎两人刚刚踏进王府,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响声,整个大地都像是在剧烈地颤抖,宁咎一惊,两人同时看向城门的方向:

  “城门破了。”

  喊杀声几乎立刻传来,暗玄脸色也是一变:

  “快走。”

  按着阎云舟的计划他们要尽可能多的将人留在随州城中,所以在城中的反击几乎很微弱,北牧的兵或许很快就会找到军护府。

  宁咎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个快步走着,好在暗玄的路熟,他们推门入了房间,宁咎一眼便看出了床榻上的被褥不对:

  “是床,快,找机关。”

  这里是老王爷的居所,纵使没有人居住,那床榻也应该是整洁的,但是此刻被褥有些凌乱,两个人迅速在房间中翻找,外面的兵乱越来越近,宁咎有些着急地开口:

  “那个图上没有写机关在哪吗?”

  “没有,那就是一个大致的地图。”

  忽然宁咎在床头的边上按到了一块儿软皮,颜色和床一样,但是能按下去:

  “这里。”

  他一用力,果然,听到了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暗玄立刻去检查床沿,终于面色一喜:

  “这里,是这里。”

  两个人的神色均是有一瞬间的放松,不管怎么说,真的有密道,这至少说明阎云舟没有骗他们,暗玄掀开床铺,宁咎眼疾手快将床上的被褥一并拖了下去:

  “带着,谁知道里面用不用的上。”

  暗玄接过被褥,两个人立刻钻进了密道,然后将床板渐渐关闭。

  宁咎和暗玄一个人抱着一个被子,里面乌漆嘛黑的,宁咎从背篼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还有一个刚才从桌子上顺的蜡烛:

  “床被开启过,阎云舟一定就在前面。”

  这密道中的温度反而没有多冷,但是却很潮湿,阎云舟的脚步不快,这密道十分湿滑,他几乎是扶着岩壁在走,但是忽然他听到了身后似乎有声音,他立刻顿住了脚步:

  “王爷。”

  “阎云舟。”

  这密道像是一个挖空的山洞,声音的回声能传出很远,阎云舟立刻顿住了步子,他认出了身后人的声音,面上瞬间一惊。

  他的脚步慢,但是身后追赶的两人脚步却极快:

  “前面有火光。”

  宁咎和暗玄快步过去,果然看到了前面的人,而阎云舟却在看见身后两人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声色冷厉又着急:

  “谁让你们过来的。”

  他的声音让宁咎都是一愣,暗玄在到了阎云舟跟前的时候单膝跪下:

  “王爷,是我要回来的,您要打要罚暗玄都受着。”

  阎云舟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急的眼前都有些发黑:

  “暗玄,你把我的话…咳咳…”

  阎云舟手撑在一侧的岩石上,汹涌的咳意涌了上来,一时之间咳的话都说不出来,宁咎看了他一眼上前了一步,手扶了一把他的手肘:

  “说这些都晚了,你还准备在这里发落他吗?”

  阎云舟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看着宁咎的神色有紧张有害怕更有责备:

  “宁咎,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听话出城,回来做什么?”

  宁咎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心中也一股火窜了上来,他这冒着出不去和北牧那群人一块儿沉入城底的危险回来救他,难不成还成了他的错?这一路上他提心吊胆,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他要当着他的面吼出来他是为了救他而回来的?宁咎简直觉得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

  “好,是我担心的多余,王爷好好的在密道里,是我回来的多此一举。”

  宁咎心中积攒的怒火一下全吼了出来,暗玄低着脑袋一句话不敢出,阎云舟也冷静了下来,主动低头,抬手去拉宁咎:

  “煜安,对不起。”

  这一次换宁咎甩开了他的手,这样的局面没来由地让他觉得难堪,脑子里一瞬间都是刚才阎云舟的叱责,以至于一上头都没有想阎云舟为什么说这话,他抬步就往前走。

  阎云舟下意识转身追他,反倒是跪在地上的暗玄逃过一劫,他也赶紧站起身跟上。

  宁咎走了几步才冷静下来,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阎云舟应该不至于因为他们违背了命令这样生气。

  虽然这里的确是有密道的,但是密道是不是真的保险他也不清楚,难道是这密道有什么问题?

  阎云舟走的不快,却急着去追宁咎,险些滑倒,宁咎想通之后便止住了步子转头,看见阎云舟的步子凌乱,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既然我们来都已经来了,王爷是不是说说您这又留书信又是要了加倍的药量,是不是这密道有什么蹊跷?”

  事已至此,阎云舟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他身子依靠在一边湿冷的墙壁上,暗玄也看了过来,阎云舟叹了口气开口:

  “这密道从修建到现在都从未有人走过,毕竟已经快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也不确定这后面的机关能不能真的启动,留下的信是有备无患,你们两个啊…”

  阎云舟知道暗玄可能冲动,所以他特意将信件交给了他,又将宁咎托付给他,所以,就算是暗玄再想留下,为了他最后的意愿也会护送宁咎出城,但他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宁咎竟然会回来。

  宁咎的心中微微一沉,所以阎云舟在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是在赌,所以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和他说什么让他去幽州,那里有田产有铺面还有景郡王的照拂的话,更是将暗玄都留给了他,他刚才那着急的语气也就能解释了。

  他走了过去,看着阎云舟已经青白的唇,将手中带过来的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动作很是体贴,但面上却冷的出奇:

  “真伟大,王爷为了满城的将士决定用自己的命来赌,不过您是不是忘了我这么多天在做什么?我想秃了脑袋的要救你,冒着中毒的风险给你弄药,您体恤随州将士,以身犯险,提前知会我这个大夫一声很难吗?”

  宁咎都想不清楚他心中那股冲上头顶的怒火从何而来,他费了这么多的事儿,这几天天天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做出磺胺,如何救他。

  就快做梦梦的都是化学反应了,结果就是,他费心费力终于将材料准备好的时候,阎云舟已经葬身在密道里了,他越是想火就越是大:

  “王爷是不是要等我的药做出来,烧给你?”

  宁咎的话是越说越冲,暗玄不敢掺和两人之间的争吵,尽量降低存在感。

  阎云舟被宁咎的话说的也有些无言以对,他对宁咎是存了别样的心思的,他知道宁咎其实是个心软的人,纵使他对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但若是知道他将要冒的风险,恐怕也会满心不安,是他自私,如果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希望最后和宁咎在一起的时光至少宁咎是开心快乐的。

  就算最后他真的走不出去,宁咎或许会难过一时,但是慢慢他也会接受这个意外。

  但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宁咎竟然会在这个关头回来,他的手捏住了宁咎给他披在身上的被子,声音艰涩:

  “煜安,对不起,是我欠考虑…”

  宁咎不愿听他这样的话,甚至他都不知道此刻他希望阎云舟说什么话,他压下了情绪,毕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闭了一下眼睛摆了摆手,再睁开的时候冷硬的神色也没有缓解多少:

  “出去再说吧,先走。”

  几个人沿着密道往前走,宁咎有心问问这密道的情况,但是现在实在是不愿意和他说话,好在暗玄总算是有些眼色地开口:

  “王爷,这密道就在老王爷的房间中,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用过?”

  若是平常试着走一走,知道密道的具体情况,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赌命,这个问题也是宁咎想问的,他走在前面放慢了脚步竖起了耳朵,暗玄扶着阎云舟,只听阎云舟缓声开口:

  “先皇曾告诫过我若是随州没有到最后一步,便不可打开密道,我那个时候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若是打开密道来往随州可能还隐蔽一些,先皇摇了摇头只是给我看了这密道最后的一截设计图。”

  宁咎转头,暗玄及时开口:

  “最后一截设计图有什么?”

  阎云舟抬起目光望向了这密道漆黑的远处:

  “最后的一截设计图画着,这密道最后连着的根本不是出口,而是一条暗河。”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王爷这是把宁主任给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