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刺穿了千夜的肺部，她的嘴里冒出血沫。一时间，所有变态的虫子们好像都疯了，大概是背后操纵着它们的人受到了太强的刺激，精神一下子崩溃。
迦南终于甩开了和他缠斗的甲虫赶到了顾奚身边，伸手往千夜的伤口上一按，荧光溢出，血顿时止住了。迦南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一把提起昏迷的千夜，低头问顾奚：“还能走吗？”
顾奚苦笑着摇摇头。
迦南蹲下来：“那抱着我的脖子。”
顾奚没动。
迦南催促：“快！”
顾奚伸出手，慢慢环住了迦南的脖子。
迦南站起来的时候很明显踉跄了一下，但他马上稳住了自己，就这么前面提着一个后面背着一个，快速远离了已经开始自相残杀的怪虫。
然而怪虫一发现他们要逃跑，又齐刷刷地追了上来。
顾奚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缓缓问道：“把我扔在那里不行吗？我不过是个流放者，对你们来说，不是死了活该的人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迦南说话的声音很急，银白的长发被汗水浸湿，杂乱地贴在脸上，“虽然那并不是我的真名，只是一个通用的名字，但我从来没在人间提过……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不能让你在这里死了。”
顾奚愣了愣，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昭明的所有人都只称呼他为“大人”。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凄厉得像是要震碎人的内脏，迦南咳出一口血，差点跪倒下去，身后追逐他们的怪虫在这一声啼鸣中瞬间粉碎。
昭明疯了吗？
天际是一线火红。
凤凰。
巨大的凤凰在空中展开了双翼，它的尾羽很长，每一片羽毛都流淌着熔岩般的火焰，鲜红的色泽染得整片天空都失了颜色。火焰从凤凰的双翼开始，顺着空气燃烧过来。
他们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兰斯……”迦南僵硬地吐出一个名字，“果然在这里。”
迦南把顾奚和千夜放下，仅剩的左手掌心慢慢泛出荧光，结成了一个复杂又古朴的手势。
那火焰的气浪瞬间变得弱了一些，强烈的白光炸开，逼成尖锐的一线刺向天边的凤凰。
“你找死吗！”顾奚嘶哑地大吼。
“赌吧。”迦南咬着牙艰难地说，“赌那是真的幻象，赌那不是人类。”
他承受得住这种程度的反噬，只要那不是人类，只要人间锁不降下天罚。
然而当白光逼近凤凰的瞬间，他听到了，顾奚也听到了。
人类的尖叫声。
迦南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到了底。
命该如此。
**
昭明神宫，炎水居。
幸姬独自一人坐在屏风后抚着古琴，琴声轻柔，难以想象这琴声在远处正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幸姬穿着繁复华丽的古礼服，目光呆滞灰暗，脸涂得极白，唇色殷殷似饮了血，五官却是秀丽又温婉的。
忽然有风过。
白衣的真妤脸上带着白色的狐面，就这么站在了她的跟前。
她抬起素白的手掀开面具的一角，露出轻轻弯着的嘴角。
“真可怜。”她说着，手起刀落，琴弦寸寸断绝，一根琴弦从幸姬的脸上甩过，正划在眼睛下方，一道很深的血痕。
幸姬没有半点反应。
“昭明尊贵的客人，你在躲什么呢？”真妤稍稍抬高了声音，就看见儒雅的中年男人从屋外走进来，轻轻靠在了门边。
男人慢慢笑了笑，说：“我们应该不是初次见面吧。”
真妤闻言，歪着头说：“我刚才就觉得，幸姬的琴里，有不属于她自己，甚至不属于昭明的术，现在看来，是客人您搞的鬼了。”
她伸出手抚摸着幸姬的发髻，幸姬的手还维持着拨弦的姿势，轻柔地动着，真妤说：“真可怜，本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还被客人干扰了幻术……她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只不过，没关系……”真妤抓着她的发髻，抬起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抬起来，纷纷扬扬的白色小花从掌心落下，落在幸姬麻木的脸上。
真妤轻笑道：“因为她存在的意义已经结束了。”
**
白光将要把凤凰劈成两半的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迦南甚至没来得及跳开就直直掉了下去。
火焰和光芒都凝固了，顾奚在下降的过程中一把拽住了迦南的手，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指拽在掌心里，迦南满口血气，微微转过头看他。
顾奚对他狼狈地笑了笑。
他们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迦南下意识地张嘴吐出大口的气泡，然后感觉到柔软的唇瓣贴上了自己的嘴。
他瞪大眼睛，就那么被顾奚按着后脑一直往下沉去，直到脊背触碰到了水底柔软的淤泥。顾奚的舌头一下一下轻柔地舔舐着他的嘴唇，迦南仅剩的手僵硬地动了动，好像要推拒，最后却慢慢地，犹疑地落在了顾奚单薄的肩骨上。
水面慢慢降下来，身下的淤泥变成了一片开着素白小花的草地，微风轻柔，宁静隽永。
顾奚抬起头，手指轻轻碰了碰迦南右肩狰狞的断口，哑着嗓音问：“你猜猜，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迦南涨红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传说中流着蜜与奶的福地，啧啧。”顾奚下流地舔舔嘴唇，说，“果然是甜的。”
迦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咬着牙问：“怎么回事？”
“幻境的掌控者换人了，我的同伴得手了。”顾奚软绵绵地趴在迦南身上，“千钧一发啊大人，这下我可真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迦南别扭地偏过头：“你起来。”
“不起，没力气，起不来。”顾奚说着笑了，“我说大人，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又是受伤又是反噬，还差点惹上天罚，最后陪在身边的居然只有一个流放者。”
大概是听出顾奚那声“大人”和“流放者”中浓浓的讽刺，迦南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顾奚居然还抓着他的左手，顿时更加僵硬。
顾奚无奈地笑了笑，手指稍稍放松一些，又严丝合缝地探进了迦南的指缝间，两个人都差不多脱力到只能动动手动动脚，迦南的手躲了一下，却听见顾奚带着一点委屈说：“你刚才是真的吓死我了，大人。”
迦南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奚的胸膛和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顾奚含笑道：“不信你感受一下，心脏到现在都还在砰砰跳。”
真的。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只是不知道是谁的。
迦南这么想着，额头上开始冒出一层一层稀薄的血，身体仿佛被撕开了一样，像是大风吹进身体，呼啸着每一滴鲜血。迦南一开始还强忍着，渐渐，终于忍受不住地颤抖起来。
“反噬开始了吗？”顾奚拿湿淋淋的袖子擦了擦迦南额头上的血，看他眼神都开始涣散了，着急起来，“你刚才用的那个术不算特别强，反噬会这么严重吗？”
“估计，有，些伤到，那个人类了。”迦南断断续续地说。
顾奚懊悔地皱起眉头，再次后悔自己一开始耍什么帅，要不是那时候用了太多灵，也不至于非要迦南去孤注一掷。
顾奚抬头四下看了一圈，千夜躺在不远的地方，伤口已经愈合了，顾奚暗暗骂了一句，知道给别人治伤怎么就不知道管管自己那条手？
他对迦南现在的情况毫无办法，他从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反噬和天罚，流放者本身就是被排除在这一切之外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迦南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他只能在稍微恢复力气之后，咬咬牙撕了把自己的上衣和迦南那身又是血又是灰袍子，甚至连他稍稍干净一些的里衣全撕了，挑了能用的部分给迦南裹了伤口。
好在幻境里很温暖，真妤大概知道他们这一趟伤得够呛，刻意留了时间给他们休养生息。
毕竟，在自己人掌控下的绝对安全的幻境，总比在昭明掌控下的危机四伏的外界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