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没有再在昭明见到顾奚，心里始终存在着隐约的不安。
他在这里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如果一直没有收获，他或许很快就会离开昭明。
然后，就和顾奚再无交集。
毕竟，迦南这个人，虽然面上看不出，但其实事儿特别多。
他自己是个寡言少语的闷葫芦，就不喜欢别人在他跟前吵闹，但太过安静不说话的又不行，不顺着他说不行，太顺着他说也不行，到底要把话说到哪个度上才能让他乐意听简直就是个玄学。
虽说他很少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但心里一桩桩一件件就像记了个小本一样条条框框清清楚楚。
就像顾奚那样说一句顶一句的。
直接被记进黑名单。
他堵了半口气，没去找人问跟顾奚有关的事情，他也不想跟顾奚有过多的牵扯。
毕竟，跟自已扯上联系对顾奚而言，就相当于增加了被神殿发现的可能性。神殿想要顾奚死的人太多了。
而且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她，对顾奚居然还活着这件事，会抱有怎样的想法了。
就在迦南估摸着，如果他要找的人真的躲到了昭明，昭明该有动作了的时候，千夜说要带迦南转一转东黎国。
她的表情有一点很容易察觉的心虚，假装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说：“大人难得来一次人间，不如跟我去有意思的地方玩一玩。”
她紧盯迦若的神色，用昭明的术法传音道：“我想了很久，或许，不执著于神殿之王，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几分钟后，白衣的真妤站在树枝上看着渐渐远离山脚的汽车，勾着嘴唇笑了笑。
昭明要害死神殿来使，首先，需要一个他离开昭明神宫，能接触到普通人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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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千夜都有些心不在焉，她紧紧握着手机像是等着什么消息。
她并不想这样，只是一想到母亲，想到那个孩子，想到母亲的爱人的结局，她就害怕。
她怕顾奚也变成那个样子，怕顾奚变成那具血泊里的尸体，怕自己走上母亲的老路。
前一天的晚上，顾奚笑着对她说：“千夜，你帮帮我，同样的，我也会把你从深渊里救出来。”
他说：“你放心吧，我不让你害人，这对那位大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迦南用余光注视着黎千夜的神色，没有说话。
东黎国市区的街道很繁华，高楼林立。他不知道千夜想要把他带去哪里，但不对劲的感觉已经很明显了。
繁华的街道上，人却很少，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慢吞吞地走着。
千夜没心思去关注窗外的景色，满心想着顾奚怎么还不联系她。
再这样下去她担心迦南真的问她什么，她上次向他求见神殿之王也只不过是想看一个态度，她始终没有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不舍得害死自己的家人。
好在，迦南一直没有开口询问。
车突然刹住了，强烈的惯性让千夜猛地撞在了前座的椅背上，迦南倒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默默把原本想她拉一把的手缩了回来。
千夜头发都散了，慌乱地问道：“怎么回事？”
迦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密密麻麻的车堵住了整条路，有汽车也有摩托，一个把头发染得乱七八糟跟彩虹一样的小青年提着根球棍吊儿郎当地敲了敲车窗户，一脸稚嫩的阴狠。
他故作凶狠地吼道：“滚下来，猪猡！”
迦南：“……”
很好，还真是一次让人记忆深刻的任务。
这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昭明这是想干什么？
千夜也有些莫名其妙，她跟迦南一样，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被人吼被人叫猪猡，差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您准备怎么办，大人？”司机艰难地扭过臃肿的身子看向后面，一张丑脸让人不想去看第二眼，但那双眼睛却有种让迦南感到眼熟的光彩。
他的嘴角平平捺开，明明是一个不太像笑的表情，却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嘲讽，他说：“如果要冲出去，记得系好安全带。”
没有一点慌乱，甚至是了然的语气。
迦南知道自己被坑了，虽然这陷阱是他自愿跳下来的，但这一下还是有些气闷：“你……”
司机露出牙齿轻轻笑了一下，转了回去：“系好安全带。”
满街的混混叫嚣起来，像是要给打头的这位打气，彩虹头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居然真的举起球棍往车窗砸了下来。
千夜吓得叫了一声，这朵娇花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场景。
迦南突然感觉到两道熟悉的视线，他抬头看过去，看到映在后视镜里的，司机的眼睛。
流光璀璨的一双眼睛嵌在稀疏的眉毛下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司机注意到他的目光，眼睛里漫开笑意。他猛地踩下油门，顶着猝不及防的彩虹头直直冲向了那些堵住了道路的车子。千夜摔进座椅里，她一时间连尊卑都顾不上了，伸手就要抓迦南的手臂。
迦南面无表情地躲开她的手，只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驾驶座的司机。
彩虹头惊恐地喊着：“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他的眼眶几乎被瞪裂了，眼球突出，每一个人在临近生死的时候都是这样面目狰狞。
运动是相对的，那些堵着路的车就像飞一样地靠近他们，车上的人早在发现不对的时候就开始慌忙地四下逃窜。
千夜终于反应过来，扑向两个座椅中间去拉手刹，但这只是徒劳。这车子根本不是靠发动机的动力在行驶，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加速到这样一个让人吃惊的速度，即使把手刹拉上来，也无法阻止这个庞然大物飞速冲向那一堆慌乱的破铜烂铁。
司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没有阻拦的举动。
车子冲进那车堆，首当其冲的是彩虹头。迦南听见从胸膛里冲出来的哀嚎，几乎不能用凄惨来形容，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时间不允许他多想。
车窗破碎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把千夜一把按了下去，用自己的脊背护住了她的头顶，冷漠地说：“你别动。”
迦南的身体比人类强韧很多，这样的撞击要不了他的命，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纹丝不动。
他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地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彩虹头的半个身体随着破碎的玻璃一起被甩进了后座，一条无辜的手臂裹着鲜血甩到他的脊背上。
迦南差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手臂可真是柔若无骨，软得像一根面条，估计里面的骨头已经粉碎了。
迦南的那身白衣并不是第一次染上鲜血，但他的确非常不喜欢血的气味。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千夜细细地抽泣起来。
迦南没再管她，护了她一条命对他而言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抬头对司机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司机有点惊诧地抬抬眉毛，弯起眼睛装糊涂，凉凉地说：“我可不知道大人您在说什么，大人您认识我吗？堂堂神殿贵人居然认识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蝼蚁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迦南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盯着他。
司机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颗鲜红的果子拍在方向盘上，红色的汁水四溅，化作红光渗了进去，已经废掉的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在一堆废铁中横冲直撞。
有子弹飞射过来，迦南一偏头躲过去，司机一边快速转动方向盘试图逃脱，一边说：“大小姐，用术啊，傻愣着做什么？”
车子终于冲了出去，可很快就有车呼啸着追了上来，转眼就是一片枪林弹雨。
“我做不到！”千夜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身体痛苦地缩成了一团，大颗大颗的冷汗黏住了她的刘海，她很痛苦地颤抖着，齿缝间开始涌出鲜血。
是反噬。
这还是迦南第一次见到反噬出现在昭明神宫中的人身上。
千夜的眼睛都换散开了，她胡乱地说道：“我做不到！源拒绝我了！我没有办法用昭明的力量！”
司机终于变了表情，他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瞪了千夜一眼。
这家伙能好好活到现在真的是运气太好。
车的后轮突然被子弹击中，钢圈划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司机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一次性从掏出十几个果子捏碎了，臃肿的身体一下子清瘦了下来，他把流淌着红光的手掌按在方向盘上，那声音突然就消失了，爆开的轮胎，包括整辆破破烂烂的车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时间倒流一样的方式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司机说：“你不能对人类出手，我去对付他们，你来开车。”
他说完，根本没管迦南是不是同意，直接一手扯开安全带另一手攀着窗沿翻上车顶。迦南只好快速地坐上驾驶座掌控住车子，司机从窗口处露出个倒着的脑袋，面容僵硬，语气却带着笑：“开稳点啊宝贝。”
迦南给的回答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千夜从座椅间探出头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眉眼间的痛苦消散了一些，她急切地说：“这里肯定不是真的，是幻境！昭明再怎么一手遮天也不可能在闹市区搞出这种事情！”
迦南抿着嘴，他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情，只是这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的确是幻境之中没错，但后面的那些人，却是真正的人类。
千夜看上去就像是要崩溃了一样，抖着嘴唇不断地说：“这是她的幻境，只有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为什么？要把我也杀死在这里吗？”
迦南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车一直往一个方向开着，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经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