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云咀嚼的动作一顿,随后淡定道:“你是指莫佑寒眼睛的事吗?”

  许映讶然:“你都知道了?”

  季轻云点点头,将莫佑寒无意中说漏嘴,以及他试探莫佑寒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许映。

  “其实那边圈内关于他眼睛出问题的传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没证据,加上后来他突然又拿出足够惊艳的作品——就是你代笔的那些,怀疑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不过并没有完全消失,如今结合你的说法,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可奇怪的是过了两个月,莫佑寒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美院,若无其事宣布说他受邀成为美院的老师,平时演示、指导也看不出异常。”季轻云顿了顿,“他会不会已经痊愈了呢?”

  “应该不可能,他要有快速治愈的办法,不可能宁愿冒巨大风险找人代笔,而不去接受治疗。”

  许映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了然一笑。

  “难怪齐荆舟那小子之前跑到沃尼尔顿学院,到处打探彼得杰拉莫的事。”

  “谁是彼得杰拉莫?”季轻云问。

  顺便趁许映沉迷思考,将火锅中的虾滑全捞到自己碗里,美滋滋地一口一个。

  许映凶着脸骂了一句“臭小子”,默默又给自己和季轻云再各点了一份虾滑。

  “彼得杰拉莫是沃尼尔顿学院的一个学生,算是我和莫佑寒的学长。”他没好气地开始解释,“只是他没毕业就退学了,原因同样是眼睛突然出问题,症状和莫佑寒几乎一模一样,不过这人资质平平,当时没几个人在意,谁曾想十几年后,彼得杰拉莫居然凭借一幅风格极端的自画像震惊画坛。”

  “这不证明这病可以被治愈吗?”季轻云不解。

  “不,恰恰相反。”许映道,“杰拉莫为了治病花光积蓄,依旧不见成效,最后精神崩溃住进精神病院,结果阴差阳错,在一种叫阿诺丙胺的精神类药物作用下,恢复了辨别色彩的能力,那幅自画像正是那段时间创作的,可惜药效时间有限,杰拉莫之后擅自加大药量,越吃越多,最后直到药物过量而死,再没能完成一幅作品。”

  许映喝了口柠檬水润了润嗓子。

  “这件事即便沃尼尔顿学院内,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不知道齐荆舟从哪儿打听到消息的。”

  “咣当”——

  季轻云手一抖,吃了一半的藕片掉回到碗里。

  “你认为莫佑寒眼睛恢复,是跟杰拉莫一样,服用了那个什么丙胺?”

  许映:“是阿诺丙胺。”

  季轻云又回想起之前校门口小保安说的话,顿时感觉一切都对得上。

  “怪不得莫佑寒有段时间情绪特别容易失控,还出现诸如畏寒、抽搐之类的奇怪症状,这些会不会正是服药之后的不良反应?”

  “我感觉八九不离十了,听老桑说他在精神病院见到杰拉莫时,杰拉莫也有类似症状,不过更加严重,估计和药量有关。”

  说到这,许映抬眼,对上季轻云疑惑的目光,忙解释道,“老桑就是我那个合作伙伴,他在杰拉莫病重时代表学院,去精神病院探望过他,齐荆舟去学院打探的事,也是老桑告诉我的。”

  许映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齐荆舟通过让莫佑寒产生药物依赖,从而控制莫佑寒。”

  季轻云神色凝重:“齐荆舟既然打听过杰拉莫,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下场,他的做法和将莫佑寒一步步带到悬崖边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莫佑寒也清楚后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许映道,“况且莫佑寒不是想通过佩普勒油画大赛翻身么,阿诺丙胺是他唯一的机会。”

  季轻云却怀疑,莫佑寒可能并不了解阿诺丙胺的危害。

  他感觉以莫佑寒极度自私的性格,可以将别人架在火炉上烤,却不一定愿意赌上自己的命去换取艺术成就。

  **

  既然许映已经回来,季轻云干脆把房子让回给许映,自己则收拾收拾,搬回到秦家大宅,好好陪老爷子过新年。

  秦若枫说到做到,直到大年三十当天下午才终于现身。

  老爷子很是不满,在客厅挥舞着拐杖对秦若枫一通输出,等秦若枫回房后,又一脸不爽地指挥女佣赶紧将炖好的鸡汤送到秦若枫房间,还不忘叮嘱女佣提醒秦若枫要趁热喝。

  季轻云眼珠子一转,自告奋勇说替女佣把鸡汤送上去。

  秦若枫开门后,见到端着汤的季轻云,有些惊讶。

  “花胶响螺片炖鸡汤,外公特地吩咐厨房给你一个人炖的,我想蹭一口他还不让呢。”季轻云献宝似的举了举手中的汤碗,“我给你端到房里?”

  秦若枫抬了抬眉毛,没说话,侧身让季轻云进了屋。

  秦若枫的房间跟她的性格一样,不拘小节,看似杂乱,实则乱中有序。

  秦老爷子没少在季轻云面前数落秦若枫,说她不让女佣进房间收拾,搞得房间乱七八糟,秦若枫则永远是意见接受,态度照旧。

  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堆满了文件,季轻云怕汤洒到文件上,只好先小心翼翼把文件挪开,不料无意间扫到一份文件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而内容貌似是一封针对他的举报信。

  不等他细看,秦若枫已经走了过来,接过他还端在手上的炖汤,顺手把那封举报信从文件堆里抽出来,放到季轻云手里。

  “有人偷偷将这个放到校务处主任办公室,被我截下来了。”秦若枫坐到沙发上,喝了口汤,慢条斯理道,“这么沙雕的举报信,我当校长以来还是第一次见。”

  季轻云大致扫了一遍,写信人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一千字,控诉季轻云在欧洲美术史考试时作弊,却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很难不让人怀疑写信人的精神状况。

  信的最后并没有署名,只写上“某正义之士”。

  季轻云直接笑出声:“他指控我作弊,好歹附上一点证据吧,啰里啰嗦写了一大堆全是废话,还自诩正义呢。”

  “所以我只是当个笑话看。”秦若枫说罢,话锋一转,调侃道,“话说你这是什么流量体质,一个学期下来尽是血雨腥风,论坛第一页十个帖子八个跟你有关,我在想要不干脆给你开辟一个专区好了。”

  季轻云苦笑:“求求不要,谢谢。”

  “可惜了。”秦若枫放下空了的汤碗,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又问,“那这一出恶作剧的幕后黑手,你有头绪吗?我可以帮忙教训他哦。”

  季轻云想了想,摇了摇头。

  鉴于这封信里不忍直视的语言逻辑,以及字里行间提到的一些细节,季轻云想除了莫佑寒,估计没有那个精神正常的人会做出这种蠢事。

  只是目前他还不想打草惊蛇。

  他突然想起上来找秦若枫的目的,便问:“小姨你听说过阿诺丙胺吗?”

  秦若枫闻言瞬间白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抓住季轻云的手,撸起他的卫衣袖子,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一番,确认没有任何自残痕迹后才稍稍放松了表情,可依然满眼忧心。

  “你如果感觉身体有任何问题,包括精神上的,千万不能自己乱吃药,也不要憋着不说,你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带你去专业机构做全套咨询。”

  季轻云赶忙解释:“不不不,我身体和精神都没有问题,只是听说身边有人在吃这个药,所以想问一下。”

  秦若枫神色一凛,严肃道:“我的建议是,不管用药的人是谁,你最好离他有多远是多远,阿诺丙胺在国内属于一级管控精神类药物,根本不可能从正规途径买到,所以不论那个人通过什么渠道把阿诺丙胺带进国内,他的行为已经属于违法犯罪。”

  季轻云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可面对秦若枫的追问,季轻云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和盘托出。

  毕竟这一切只是他和许映的猜测,并没有半点实质性证据,如果此时告诉秦若枫,他又和写那封举报信的人有什么区别。

  季轻云只能发誓和接触阿诺丙胺的人断绝一切来往,好让秦若枫安心。

  晚上六点,齐荆舟先一步抵达秦家大宅。

  他精心为每一个人准备了新年礼物,连秦家的司机、女佣、厨师都不例外,笼络之意溢于言表。

  季轻云快速打开礼物盒扫了一眼,又快速合上,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以示感谢。

  “我第一眼见到这条蓝钻项链,就想到你,想到它戴在你雪白修长脖子上的画面,一定很美。”齐荆舟一边说,一边用自以为深情的眼神凝视季轻云,“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亲自为你戴上。”

  季轻云只感觉一阵恶寒从头皮直窜脚尖,比浑身爬满蜘蛛还要难受一百倍。

  他不禁心想,这人要是敢再凑近半步,他一定一拳揍他脸上。

  幸好此时另一个人的出现,转移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齐荆舟的。

  季轻云赶紧趁机移动到齐荆楚身边,不顾齐荆楚的反抗,硬拽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上,用甜到发腻的声音道:“亲爱的你终于来了,最近你忙得没时间和我见面,我好想你。”

  齐荆楚对此既不回应也不挣扎,神色自若地向秦沁东以及秦若枫问好,礼貌自持,与一进屋就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齐荆舟相比,却显得过于疏远。

  秦沁东毫不介意,乐呵呵地招呼齐荆楚在自己旁边的位置落座,并介绍说他特别嘱咐厨房准备了长寿面。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过农历生日,不过我这种老古董,还是喜欢按老祖宗的规矩来,今天既是团年夜,又是你农历生日,既然你赏脸到我们家里来,干脆一并庆祝了吧。”

  齐荆楚显然没想到秦沁东会知道这些,愣神片刻才低声道:“……谢谢秦老。”

  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他内心从一点开始迅速蔓延的激动。

  自从母亲过世后,再没有人记起过他的农历生日。

  齐荆楚再想对秦家保持纯粹的商业利益关系,此刻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另一边的齐荆舟则愈发不忿。

  他暗自腹诽这家人差别对待都不要太明显。

  方才入座时,他眼见季轻云坐到齐荆楚旁边去,本想抢占季轻云另一边的座位,不料秦若枫快速从他身旁经过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狠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等齐荆舟缓过劲来,发现位置已经被秦若枫占了,他不得已只能坐到剩下的位置,也就是秦若枫旁边去。

  伴着秦老爷子最喜欢的戏曲节目当背景声,这顿年夜饭兼生日宴,算得上是宾主尽欢(除齐荆舟外)。

  晚饭结束后,季轻云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回房里,拿上准备好的礼物,藏到一楼后院的秋千椅抱枕后,想着一会找个理由把齐荆楚叫到这来,再把礼物送给他。

  没想到季轻云刚把礼物藏好,齐荆舟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阴恻恻道:“你鬼鬼祟祟跑到这来,是准备了什么惊喜给齐荆楚么?”

  季轻云吓得不轻,缓了缓情绪后,没有搭理齐荆舟,转身就往回走。

  齐荆舟阴魂不散,一把扯住季轻云的手臂,将他甩到秋千椅上后,右手压住季轻云的肩膀并顺势俯身,将季轻云困在他和秋千椅之间。

  “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参加佩普勒油画大赛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关于药品的说法纯属作者胡扯,请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