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梧秋的话落， 宽阔的大厅仿佛陷进了空气凝固的真空中。
短暂的沉寂后。
沈爸爸重新嚼了嚼刚刚送进嘴里的拍黄瓜，咽下去之后才抬眸看向沈梧秋，“你刚刚说什么？”
平静的口吻， 不知是真的没有听清楚，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梧秋抿了下嘴， 准备重复一遍时， 顾灵玉却替她说了：“姐姐怀孕了。”
沈爸爸依旧看着沈梧秋，语气加重了， “我问你， 你刚刚说什么？”
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可见，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梧秋与他对视，“我怀孕了。”
沈爸爸依旧保持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谁的？”
“我的。”
“我的。”
异口同声。
沈爸爸眉心狠狠一跳，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对着桌面就是狠狠一巴掌。
暴风雨就要来了。
木质圆桌抗震能力弱， 桌上摆放的碗碟也跟着颤了颤，粥碗里的粥都抖了出来，贱了几滴在苏云芝手背上。
因为太过吃惊而一直发着愣的苏云芝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在沈梧秋和顾灵玉身上来回转悠。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荒唐， 随即不可置信道：“灵玉， 你是个男孩子吗？”
沈梧秋是自家闺女，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 如果孩子是沈梧秋的， 又是顾灵玉的，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的女孩子不是个女孩子。
又是几秒钟的沉寂。
沈爸爸倏地转头， 瞪着顾灵玉， 无法冷静了，跳起来：“我揍死你这个王八羔子……”
“……”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沈梧秋把顾灵玉拉到身后。
见她还护着这只王八羔子，沈爸爸更是暴跳如雷，根本就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又是挥着拳头要上前。
苏云芝看着他是动真格的，赶紧从身后拉住了他，朝沈梧秋没好气道：“你们也太不知轻重了，你多大，她多大了，就算你们年轻人情难自禁，也得有些安全措施呀……”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沈爸爸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给我松开，我今天非揍死这个王八崽子不可，早知道，当日就该把人赶出去……”
沈爸爸是真的越想越来气。
他娘的，好心留人在家里做客，吃他的，住他的，还把他的宝贝女儿搞大了肚子。
这口气憋得他理智全无，也懒得去追究眼前的女人到底是男是女了。
偏偏顾灵玉还是上赶着讨打：“叔叔肯定是打不死我的，我让你揍一顿，你就不要生姐姐的气了。”
她乃上古神兽的后裔，区区一个凡人的拳打脚踢还是不能置她于死地的，顶多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她的实话，对盛怒的沈爸爸来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一口气更加咽不下去，沈爸爸用力掰开了苏云芝搂着他腰的手，“这个小王八羔子……”
沈梧秋差点被顾灵玉火上浇油的话噎地一口气上不来，又担心沈爸爸真得下重手，只能拉着顾灵玉往后退，无奈道：“爸，她也是个女孩子。”
“我今天一定要……”沈爸爸停了下来，顿了几秒，才看向顾灵玉，不管是脸蛋还是体态，分明就是女子的模样，被暴怒取代的理智逐渐恢复了一点，但情绪仍旧处于暴风雨中，咬牙切齿道：“那孩子怎么来的？”
对于孩子怎么来的问题，沈梧秋也无法回答，她觉得跟老父亲说，她是吃了一种叫孕果的东西怀上的，老父亲不是吓晕就是被气晕。
眼瞅着沈爸爸的拳头越握越紧，顾灵玉从沈梧秋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虽然我也是个女孩，但是姐姐的崽崽确实是我的。”
沈爸爸此刻瞧着她十分不顺眼，忍了又忍，才只将她的话当耳旁风，死死地瞪着沈梧秋。
“你闭嘴。”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灵玉，沈梧秋此刻也是嫌弃地要命，瞪了她一眼，看她把头缩到了自己身后，才同沈爸爸道：“这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给我长话短说。”沈爸爸一拳砸在餐桌上，顿时上面的碗碟跟着霹雳吧啦一阵摇晃。
不仅苏云芝吓了一跳，连沈梧秋也跟着心颤了两下。
从小到大，虽然老父亲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严厉形象，但像眼下这种架势，还是头一次。
看来自己怀孕了的消息确确实实是吓到人了。
沈梧秋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冲动了，斟酌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总之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的。”
“呵！那你先说说我们想象的是什么样的？”
“……”沈梧秋语塞了。
沈爸爸看着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在心里自发地理解成了委屈，心中更是生气，生气之中又是心疼不已。
自己当宝贝疙瘩的女儿啊，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沈爸爸在原地转了一圈，仍是冷静不下来，“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
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如同带着实质的刀子，顾灵玉缩了缩脖子，还是主动站了出来，“是我，是我这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的……”
阿娘说了，不管是作为族长，还是作为伴侣，只有有责任心，才能给族人 ，给伴侣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们心悦诚服地跟随。
“……”沈梧秋已经不想理她了，任她像个鹌鹑一样站在了沈爸爸跟前。
沈爸爸瞪着她，嫌她碍事，没好脸色道：“你先一边去，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再掺合，我对你也不客气了。”
顾灵玉挺起身板，“姐姐也好，崽崽也好，我都会负责的。”
完全无法沟通，沈爸爸直接忽略她，朝苏云芝道：“给隽隽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
苏云芝动了动唇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确实该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想想解决办法。
沈梧秋就有点难为情了，“叫他回来干什么？”
沈爸爸没理她，招呼着苏云芝立刻马上打电话。
沈梧秋没法阻止，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云芝拨通了沈梧隽的电话。
电话那边的沈梧隽正着急打上班卡，接到电话时的语气不是很好，“妈，怎么了，一大早打电话干嘛了，我正要上班……”
他话还没说完，沈爸爸就在这边大声道：“你马上回家来一趟。”
沈梧隽在那边愣了一下，“爸，发生什么事了？”
“你姐被人欺负了。”
沈梧隽的声音瞬间急切凌厉了起来，“怎么回事？”
“她怀孕了。”
电话啪地就被挂断了。
电话那边的沈梧隽也不去跟人抢电梯了，直接快步跑出了大楼，从路边拦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而电话这边，沈爸爸在得知电话被挂断之后，骂骂咧咧了两句，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沈梧秋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站得久了，沈梧秋觉得有些腰疼，本能地伸手在腰上掐了两下。
苏云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到底是当过母亲的人，一方面恼沈梧秋不自爱和人搞大了肚子，一方面对她稀里糊涂被人搞大了肚子也有点心疼，盯着她的肚子看了看，暂时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几个月了？”
沈梧秋：“医生说八周了。”
苏云芝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你也就回来了两个月。”
沈爸爸一听这话，心中就默认她是被外面的男人辜负欺负了，毕竟回家的这两个月，女儿天天在他眼皮低下，不是他说大话，整个村子上下，还没有哪个小子敢在他眼皮底下欺负他女儿。
“你把那个男人的名字住址告诉我，等你弟弟回来，我非要他好看。”
沈梧秋越站腰越酸，顺势挪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她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是真没考虑到自己的这一句话会让家里人联想出这么多，她就是单纯地想告知家里人一声，看看家里人的反应，再最后决定到底要不要肚子里的四个崽。
“真的跟其他人没关系，这些孩子就是我的。”
顾灵玉也适时地找了一下存在感。“还有也是我的。”
当然，此时此刻，没人理会她的存在。
沈爸爸黑着一张脸，做着猜测，“是不是那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沈梧秋扶着头，闭着眼，懒得挣扎了，“您就当是吧。”
“什么就当是？”沈爸爸就将她的态度理解成了是被伤透了心，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我的女儿，凭什么这般被人欺负辜负？这些孩子……”
沈爸爸说着又抓到了重点，一想到某种可能，脸也白了，唇瓣都跟着颤抖起来，“这些？你刚刚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之前还替这个混蛋生过孩子？”
“……”沈梧秋暗恼自己多嘴，“怎么可能？您在想什么？”
沈爸爸在脑补出大外孙叫他姥爷的场景。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还带着一点匪夷所思的微妙的失落感。
“那这些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孩子不止一个。”
“……”沈爸爸瞪大双眼，要是女儿嫁了人，一次性怀几个，他可得高兴坏了，可如今……
造孽啊，造孽。
谈起孩子，女人总有一种天生的母性，苏云芝闻言，不由又看向了她的肚子，“是双胞胎吗？”
沈梧秋不想说。
顾灵玉就很骄傲地替她说了，“不是双胞胎，有四个。”
“……”
沈爸爸和苏云芝俱是一脸不可思议，齐齐看向沈梧秋。
过了好几十秒，沈爸爸才神色复杂道：“四个？她说的没错？”
沈梧秋现在不想谈这个话题，含糊其辞道：“现在……还不太确定……”
沈爸爸脸往苏云芝的方向偏了偏，眼睛仍旧看向沈梧秋，“你去叫个人来开车，咱们上医院去，现在就去。”
“不用去了，我昨天才去了。”
“去省城医院。”
“……”真是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
沈梧秋心累地叹了口气，“爸，我很累，上楼休息会儿。”
沈爸爸瞧着她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出声。
沈梧秋就当默认了，站起身来，稳了下神才往楼上去。
见状，顾灵玉也想跟上去，结果沈爸爸就朝她投来了一个死亡眼神。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乖乖站在了原地。
等沈梧秋踩着楼梯的声音消失了之后，沈爸爸才沉着脸问顾灵玉，“秋秋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顾灵玉老老实实道：“我的。”
沈爸爸没啥耐心，“我问你正经的。”
顾灵玉敛了敛神色，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正经一点，“真的是我的。”
眼看沈爸爸就要再次暴走，苏云芝只好朝顾灵玉道：“灵玉，我们也是担心梧秋，你和她关系好，肯定是知情的，快跟咱们说说。”
“孩子真的是我的。”
“你这孩子……”苏云芝也有了几分气恼，“怎么也这么说不通呢？你说你也是女孩子，梧秋也是女孩子，两个女孩子怎么生孩子？”
顾灵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非要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才能生孩子，“那你们就当我是男孩子吧。”
耐心告罄的沈爸爸被她噎地肝疼，想揍她的心蠢蠢欲动。
苏云芝瞧着她一脸的坚定和认真，一想到这人压根就没有想走的意思，忍不住又有了其他的想法：听说现在的年轻男孩子，就爱搞与众不同，好好的男孩子，就爱做女装打扮……
苏云芝越想越觉得眼前的顾灵玉就是假冒的姑娘家，瞧瞧这身段，哪有十八岁的姑娘家胸就这么股的，搞不好就是个假的……
怪不得，梧秋都不和这个远道而来的好朋友同睡一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苏云芝就越发笃定了这个念头，顿时瞧着顾灵玉的眼神就怪异起来，不过一瞧沈爸爸这描黑的脸色，还是决定不当面戳穿这事。
“灵玉，你过来，阿姨问你一点事。”
说着，就拉着顾灵玉进了一旁的洗手间，反手关上了门。
看她一脸讳莫如深，顾灵玉皱了皱眉，“您要问我什么？”
苏云芝看着她，过了几秒才道：“你把衣服脱了。”
“……”简直莫名其妙。
苏云芝以为她是心虚了，“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就爱女孩子的衣服什么的，所以才男扮女装？”
说着，苏云芝就想去扒拉她的衣服验证一下。
吓得顾灵玉赶紧抱紧了自己，“你干嘛了？”
“我今儿非得看看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顾灵玉一脸防备都盯着她，“那你先说说，你们到底是希望我是男还是女？”
“……你是男人就是男人，是女人就是女人。”苏云芝边说又要去扒拉她衣服。
顾灵玉连忙躲开了。
就在两人呆在洗手间拉扯时，院子里有人在口大铁门，“有人在家吗？”
一听到声音，两人都停了下来。
外面扣门的声音仍在持续，叩击着铁门发出沉重的闷哼声。
苏云芝只好先将顾灵玉是男还是女的问题放到一边，打开门准备出去看看。
结果她一开门，顾灵玉就像一阵风一样溜了出去，直奔院子里的铁门而去。
铁门下面一米是实心面，上面就是铁栅栏，顾灵玉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穿着唐装的两人。
一看到两人，顾灵玉就脸色就变化多端起来，然后一溜烟地跑进了屋。
相比起来，站在门口的中年夫妇就要冷静多了，一直都是保持着一脸温文尔雅的笑意。
紧跟着出来的苏云芝看着冒冒失失往回跑的顾灵玉，心下纳闷，抬头见门口站着的两位气质衣着都不凡的陌生人，虽然疑惑，但还是笑着打开了门：“两位找谁呀？要不要先进来喝口茶？”
“请问这是沈祥乐先生家吗？”
“是。”听闻就是找自家男人的，苏云芝脸上的笑意更甚，又把大门拉开了些，“先进来吧，老乐在家。”
门口的两位中年人相互对视一眼，这才走了进来。
大厅内的沈爸爸此刻沉浸在自家闺女怀了四个崽的惊天巨雷里，瞧着苏云芝带着两个陌生人往家里来，也没表现出以往的热情好客，皱着眉头问了问：“这两位是？”
“……”苏云芝懵了，回头看了看这对中年夫妇，又看向他，“他们就是找你的……”
“找我？”沈爸爸眉头皱的更紧了，看向那两人，确定自己是真不认识，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年承包山林土地，常有客户之间相互介绍，间或有陌生客户上门谈生意倒也不足为奇，“两位是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朝他点了点头，“这次上门叨扰，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看两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客气模样，想来这个事不是什么坏事。
苏云芝忙拿出女主人的姿态，招呼他们去沙发上坐。
中年夫妇顺势把手里提的礼盒递了过去，“初次登门，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害，客气了。”苏云芝客套了一句，余光瞥了一眼礼盒，虽然看不到具体是什么东西，但这些气派的包装礼盒，定然都是好东西，对这两位陌生的客人就更热情了。
招呼他们落了座，沈爸爸也跟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苏云芝上了茶，沈爸爸率先切入了话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中年男人一脸歉意，“一时高兴，倒忘了自我介绍了，鄙人姓顾，沈先生唤我「均山」便好，这是我的妻子，黛影。”
沈爸爸点点头，“不知顾先生远道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顾均山和黛影又相互对视了一眼，过了几秒，黛影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沈爸爸，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是为了梧秋肚子里的孩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