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出体育馆, 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等候着的严新远和梁教练。

  简常念一个箭步扑了上去抱住他。

  “严教练,我可想死你了!”

  惯性作用,严新远往后退了几步, 梁教练害怕他摔倒再碰着穿刺留下的切口,赶忙把人拉开了。

  “呸呸呸, 这孩子, 想就想,什么死不死的!”

  谢拾安也走了上来,眼底带着笑意。

  “严教练。”

  严新远拍了拍她们俩的肩膀。

  “今天打的不错,走吧, 请你们吃饭去。”

  “吃饭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我呢!”正说着话, 程真和周沐也跑了过来。

  简常念和周沐已经许久未见了,一见面两个人就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又叫又跳的。

  “啊啊啊啊沐沐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今天是周六, 我昨天晚上放学坐了一晚上的硬座赶过来的!”

  “这么远, 你一个人就来了, 周阿姨知道嘛?!”

  周沐知道她担心自己,拍着胸脯保证。

  “当然知道了!这可是我用两张满分试卷换来的假期, 还是她把我送上火车的呢!”

  “真厉害!”简常念由衷地夸奖她。

  两个人手挽手走在一起, 周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和自己比了比。

  “常念,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呢?”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身后谢拾安和程真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不是在北京比赛吗?怎么跑过来了?”

  程真捂着心口的样子,十分痛心疾首。

  “啊!我牢牢记得你每一场比赛的时间, 而你, 却深深地忽略了我, 连我预赛已经打完了都不知道,枉我一大早就从北京,千里迢迢地赶过来看你……”

  严新远听见他们说话,回头道。

  “新闻我可看了啊,程真这次预赛发挥的很好,好像还破全国记录了是不是,这次决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拿块奖牌肯定没问题。”

  程真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教练说让我试着冲金,如果能拿下金牌的话,就可以入选下半年国家队的集训大名单,明年开始就能为国出征了。”

  “行啊,你们几个,未来可期啊。”严新远脸上始终挂着乐呵呵的笑容。

  谢拾安从后面给了程真一脚。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矫情,今天这顿饭你请啊。”

  程真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为什么又是我?!!”

  几个女生异口同声道。

  “因为是你要跟来的啊。”

  聚餐还得是火锅。

  简常念大快朵颐,一抬头,严新远基本没怎么动过筷子。

  “严教练,你怎么不吃啊?”

  严新远这才起身从三鲜锅里夹了根青菜。

  “噢,我最近啊有点感冒,在喝药,医生让忌辛辣。”

  “那也不能光吃菜啊。”简常念压根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把面前几盘肉也倒进了三鲜锅里。

  “我给您下点牛肉,您一会啊在红锅里一涮就可以捞起来吃了,既过了嘴瘾,也不太辣。”

  严新远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好,好,你们也吃。”

  “服务员,来瓶饮料。”谢拾安吃的有点渴了,招手唤来了服务员,刚想照惯例给严新远点瓶酒时,又想起了他刚刚的话。

  “哦您在喝药,不能喝酒,严教练……”

  “跟你们一样,喝饮料吧。”

  “行,那就再来一瓶橙汁。”

  菜上齐,一桌人说说笑笑的,只有程真没有一点眼力劲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咦,说起来,怎么没看见语初姐啊,我还以为她跟你们在一块呢。”

  简常念看了一眼谢拾安,赶忙转移了话题。

  “额,语初姐打完选拔赛就回家了,对了,你决赛在哪打啊,要是时间凑的上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去看你比赛呢。”

  “嗐,在苏州呢,离上海还算近,但是下周一就比赛了,你们到时候应该还没结束吧。”

  简常念算算日子。

  “也是哈,不过没事,我们可以看电视看新闻嘛!”

  话题就这么成功被转移了过去,周沐也道。

  “啊周一啊,那时候我肯定回家了。”

  谢拾安依旧在淡淡往碗里夹着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等到饭局结束,已经是晚上□□点了,严教练他们各自都回了酒店休息。

  两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道。

  “拾安……”

  谢拾安顿住脚步,侧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简常念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那我们今晚还打球吗?”

  “打啊,吃了那么多,你不消化消化睡得着吗?”

  简常念揉了揉肚子,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啊……我只有饿着肚子才会睡不着。”

  “这就是你为什么每个月体脂率都超标的原因。”

  简常念恼羞成怒。

  “你住口!!!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光吃不长肉啊!”

  两个人回到训练室,里面的队友们也刚刚打完球,准备走了,见着她俩自然而然道。

  “回来的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豆芽菜,一会你留下来打扫卫生啊。”

  简常念张张嘴,小声嘀咕着。

  “从到上海开始一直都是我打扫的……”

  对方见她不愿,脸上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替补不就是干这些的吗?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进国家队打扫卫生的,让你扫地是给你脸了,知不知道?”

  “走吧走吧,别跟她们废话。”

  一行人说着打算离去,谢拾安像一堵墙一样拦在了她们面前。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目光冰冷,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只是简简单单插着兜站在这里,身上却有极强的压迫感。

  女生想起了她打自己的那一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壮着胆子道。

  “你……你想干嘛?!咱们队里有规定,不准动手打人……”

  谢拾安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果我没记错,国家队里也有不准欺负新人,所有队员人人平等,一视同仁的规矩。”

  “她……她是替补……前辈们指使她做点事怎么啦?!”女生还在强词夺理,仗着自己是老队员的身份,提高了嗓门,虚张声势,却没有看到原先亲近她的队员们,都一步步离远了她。

  谢拾安嗤笑一声。

  “替补?替补怎么了?替补就不算人了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是吗?一口一口一个前辈的,只有蒋前辈那种德艺双馨的运动员才配称的上一声前辈,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和这两个字沾边了?”

  女生涨红了脸,又见其他人也都唯唯诺诺的,不敢帮腔,恼羞成怒,推开她就要夺门而出。

  岂料,谢拾安站在这里,牢牢把着门,纹丝不动。

  “站住,打扫完卫生才能走,常念,把拖把给她拿过来。”

  简常念兴冲冲地连水桶都给她提了过来。

  “给!”

  其他人见此情境,纷纷干笑一声,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那……拾安你们忙,我们就先走了。”

  谢拾安点了点头,侧过身去,让开了大门,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她顺手就把门关上了,还落了锁。

  女生看着她的动作,再看看空空荡荡的训练室,不停往后退着,终于觉得有一丝害怕了。

  “你……你们想干嘛?我跟你们道歉还不行吗?!”

  “不是跟我,是跟她,你可以道歉,但是接不接受是她的事。”谢拾安把目光投向了简常念。

  简常念看看谢拾安,再看看她,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她受的欺负和白眼,抿着唇角,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拾安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转手就把训练室的钥匙隔空抛给了简常念。

  “拿着,我先去热身,你看着她,打扫完卫生才可以走。”

  “还有——”

  她又侧过身去,看着女生道。

  “她有自己的名字,不叫豆芽菜。”

  简常念拿着钥匙,听她说了这句话,猛地一怔,胸腔里仿佛涌进了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有些酸涩,也有些温暖,在她与谢拾安的友谊里,她一直都是主动的那个,少年脾气古怪,性格让人捉摸不定,她偶尔会有一些不踏实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亲耳听到她说了这句话,一颗心仿佛重回地面,她知道,从今往后,在她的生命中,无条件支持着她,相信着她,鼓励着她,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保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简常念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咧开嘴,明朗地笑了起来。

  等女生打扫完卫生走后,她才又磨磨叽叽靠过去和人打球,装作不经意般提起。

  “你为什么不让她们喊我豆芽菜啊,你自己不都……”

  谢拾安抬手发了个球。

  “我那是……”

  “是什么?”简常念把球给人挑回去,孜孜不倦地追问。

  谢拾安跳起就是一个暴扣,球落在她脑袋上。

  “打球啦你!”

  “啊!好痛!”

  场馆里回荡着她的惨叫。

  谢拾安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谁叫你老是不专心,问东问西的。”

  ***

  拘留所里。

  乔爸爸的想法还是和上次一样。

  “说什么我这次也要和你妈妈离婚。”

  乔语初满脸疲惫坐在这里。

  “我知道,我也在劝她了,可是我妈的脾气……您也知道,就不能晚几天,先把车祸这事解决了,再考虑离婚的事吗?”

  “正因为知道你妈的脾气,我才非要在这个档口离婚不可,等出去了她又会想方设法阻挠我和她离婚,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抢我方向盘的时候有多疯,简直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乔爸爸说着说着,也来了火气。

  乔语初听的一个头两个大,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指着他骂。

  “出了事你们就会互相指责,要是没有你那档子破事,她会这么歇斯底里吗?!你们在一起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吧,她全心全意地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到头来丈夫却在外头和别的女人同居还生了孩子,搁谁,谁不疯啊!”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在场,我要是在,我比我妈下手还狠!”

  见她发火,乔自山的神色软了下来,拿手捂着脸,一声长叹,但还是喃喃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但这婚我是一定要离的,爸爸已经煎熬了大半辈子了,高考的时候听你爷爷奶奶的话,选了建筑专业,其实我更喜欢的是机械工程。”

  “大学的时候,又迫不得已和你妈妈结了婚,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我过的犹如行尸走肉,只有看到你的时候,爸爸才会开心一点。”

  “语初,爸爸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回首过去,我这一生真正自己选择的机会并不多,就让我在余生剩下的时间里,自己做回主吧。”

  乔语初哆嗦着嘴唇,看着他鬓边又添了白发,萎靡不振的模样,泪又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电话响了起来,是金顺崎。

  “喂,受害者家属同意见面详谈赔偿的事了。”

  乔语初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抹掉眼泪,往出去走。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出来。”

  ***

  两个人打完球,又一起回宿舍,上电梯的时候,谢拾安突然弯下了腰,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简常念一回头,就看见她弓着身子,一把把人扶了起来。

  谢拾安咬着牙,勉强笑了一下。

  “可能是吃太辣了,有点闹肚子吧。”

  电梯到了楼层,简常念一边扶着她走路,一边从兜里掏房卡去开门。

  “你这肚子好像闹了两天了吧,要不要去找队医看看啊?”

  “算了,挺晚的了,明天还有比赛呢。”

  “可是……”简常念还是有些担忧,心里总是毛毛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房门打开,谢拾安率先进了浴室。

  “我先去洗澡了。”

  这回简常念没再跟她抢,而是拿起茶壶准备烧开水,等她出来晾凉就可以喝了。

  ***

  是个平静的夜晚,简常念已经睡着了,谢拾安却有些辗转反侧,肚子也隐隐作痛的。

  她把台灯拧到最暗,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温度适宜,喝下去舒服了不少。

  她把水杯放回去,目光又落到了一旁充电的手机上,这几天忙着比赛,手机一直放在公寓里,屏幕上都已经落灰了,她扯了纸巾拿起来擦干净。

  打开一看,除了个人社交平台上有一些球迷发来的鼓励她的话之外,通讯录里的联系人们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电话和短信。

  她打开和乔语初的对话框,算起来,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聊过天了。

  她也一直都不在线,主页也没有任何动态。

  谢拾安想了想,还是打字。

  “你……还好吗?”

  “在这边除了饮食都很清淡外,我一切都好,比赛……比赛有一点波折,我自己的心态也不是很稳,但是在慢慢的调整了,今天和安东的比赛也赢了。”

  “这好像是你头一次缺席我的比赛现场吧,不过……别担心,我还是会努力的,因为……拿冠军,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嘛。”

  “还有……等回去以后,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她再三斟酌措辞,打了删,删了打,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把最后这句话删了,才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出去后,她整个人好似松了一口气。

  谢拾安侧身躺在床上,一直看着手机,在朦胧睡意中,期待着屏幕亮起,然而一直等到世锦赛结束,她也没有收到乔语初的回信。

  等她意识到乔家可能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自那之后,她深刻明白了什么叫:为时晚矣和人世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