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千阑话一出口的时候, 感觉到礼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自己望了过来,其中有惊恐,有迷茫, 修女脸上怨毒的神色让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像是在看一个断掉自己财路的仇人一样。

  被带走, 对于这些人来说似乎是最佳的出路,或许在孩子们的面前, 他们描绘出来的就是让人期待的美好蓝图。这个所谓的儿童医院就像是一座屠宰场,让鲜活的、孤苦无依的孩子们进来,然后被无情地一层层剥离吞噬。

  乐玉珊抬眸看向夏千阑,她小小的身躯不像以前那样纤长窈窕, 整个人被暧昧的阴影笼罩, 但却没有任何一丝任人拿捏的柔弱感。女孩朝这边走来, 在修女的注视下一把抓住了乐玉珊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身边, 用的力气很大,乐玉珊在她的手中竟是像一只被攥住的小鸟似的, 踉跄两下才站稳。

  “她之前与人这样了,不算纯洁。”夏千阑忽而凑了过去,斩钉截铁地, “不相信您可以用圣水试试。”

  “肖!阑!”

  在女孩稚嫩的嘴唇互相触碰到的一瞬, 修女暴跳如雷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脸上的平静再也无法伪装下去,颤抖着恨不得上来把夏千阑给撕成碎片。但就在她要怀疑夏千阑会不会是故意的时候, 女孩却冷哼一声猛地推开了乐玉珊, 力道之大把她推得直接倒在了地上。

  乐玉珊趔趄几下就倒地了, 但她并不是配合夏千阑演戏,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配合, 就可以完全地本色出演了,心脏处传来的绞痛让她无法适从,哪怕韧性再强,源自生理的本能也让她头晕目眩的。

  “滚!”

  好在怒火冲天的修女现在还需要去把其他的孩子们换作自己的利益,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应对她俩。当然,夏千阑并不觉得NPC就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到时候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报复的。

  夏千阑冷脸拖着乐玉珊出去了,像是嫉妒别人而想方设法来破坏机会一样。在看到这一幕后,另外的孩子们看向夏千阑的眼神满是畏惧与警惕,同时也有着被排除了一个竞争对手的暗自愉悦。

  夏千阑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在房梁上隐约现形的南椰,在收到了示意后就先退了出去。她现在只求自保,当然没工夫去搭理这些NPC孩子,自然,估计哪怕自己愿意去帮助这些人也会果断拒绝。

  “好了,现在不用装……你怎么了!?”

  在走出去一段距离,确定里面的人不可能听见以后,夏千阑刚想松开乐玉珊让她好好走路,一股突然而至的温热却喷溅到了她的掌心。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夏千阑猛然瞪大眼睛。

  心脏蓦然紧缩了下。

  乐玉珊剧烈咳嗽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眼前是鲜艳刺眼的红,一切都在无力地晃荡着。扶着夏千阑的手在渐渐滑落,力量的流失让她难得地产生了如堕深渊的恐慌感,但在下一刻,熟悉的怀抱却将她拥入。

  夏千阑本来想问她怎么了,但看到乐玉珊的模样后也没再逼着人回答,而是把她小心地驮到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她儿时的力气并不算大,其实在刚成年的时候也就是正常女人的力量范畴,只是健身以后再加上在这世界里历练出来的。副本让他们变成小孩以后,力量自然也就回到了儿时的形态,背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体型的人,自然力不从心。

  以往几个人一起下副本,这种体力活都是厉安汰来做的,毕竟队伍里有能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夏千阑原本想直接联系厉安汰过来的,却在毛茸茸的脑袋依赖地蹭了蹭她脖颈的时候收敛了心思。

  直至把人给背到地方,夏千阑累得已经快要虚脱了。在原地正在和厉安汰悄悄分药物的纪夭夭蓦然抬头发现了两人,赶紧过来帮忙把乐玉珊从她的背上扶了下来。自然,和她待在一起久了的纪夭夭最关心的还是夏千阑的状态,见她以后立马小声道:

  “阑姐,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之前的混乱之下厉安汰还没来得及找出夏千阑的药物就被喝令回来了,为此纪夭夭很是焦急。败血症并不算小病,再加上夏千阑的状态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她吃完药后感觉不是很难受了,打算自己再去一趟。

  “别。”夏千阑摆摆手,“那边现在很危险,不能随便去了。”

  她简单描述了下自己之前看到的情景,对这几个人倒是没有隐瞒,明确告知了那个男孩子说的线索。同时,昏昏沉沉的乐玉珊也悠悠转醒,夏千阑把药袋子提到了她的面前,见她摸索半天后掏出个治心脏病的药来。

  “心绞痛,先试试。”乐玉珊笑得干涩。

  当时厉安汰是随便把药物给清扫带走的,哪怕不是对症药也都顺了去,现在恰好也起了作用。

  每个人的病症都有可能是因为不同的原因所引发,夏千阑也没问她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修女的样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好在目前知道了“不纯洁的人”不会被送走任人挑选这一条,暂时来说,他们还算是安全的。

  吃完药以后的乐玉珊稍微好了点,舒展舒展筋骨,从地上勉强可以自己站起来了。在她稍微好转过了没多久,那个把他们带过来的护士也回来了,又给人送去吃午饭。

  午饭用的依旧是之前那个脏兮兮的碗,不过所有玩家都不约而同地用各种手段给悄悄倒掉了。高泉与白农之间的火药味更浓,尤其是高泉,在经历过一上午后似乎更加暴躁了,看向白农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凌虐至死。面色苍白的男孩相对却平静很多,只是不时捂住伤口,露出些许明显的忌惮神色。

  下午做完治疗后,所有人又要去礼堂滴血,夏千阑注意到那对双胞胎兄弟不声不响地站到了白农的身后,像是他的保镖护法一样左右伫立着。看起来精神已经有点不对劲的薯条却是站在了高泉的身旁,两人偶尔小声说上两句话,可高泉却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随着剧情的默默推进,阵营看起来已经有了初步的划分。

  现在也只是第二天而已。

  今天滴完血后,所有人胸前的十字架上也被涂抹了一滴液体,说是“圣水”里面剥离出来的一部分,睡觉的时候拿下来放在枕头底下可以保证他们夜晚不受梦魇的打扰安睡到天亮。

  “今晚要好好休息,净身仪式在明天。”昨晚帮他们滴血、以及今天主持仪式的也是这个黑袍女人,她和那个修女不一样,声音苍老沙哑,“一定,一定要休息好得到净化才行。愿上帝保佑你们。”

  滴了圣水的十字架被递到了手里,凉冰冰的,挂在胸前像是挂着一块冰,在不断地汲取人身上的温度。有的身体孱弱的孩子已经被冻得哆嗦起来,在吃晚饭时才回来的南椰也不住打着颤,夏千阑握了握她的手,湿漉漉的。

  “好了,回去吧,希望大家今晚都能做个好梦。”

  黑袍女人双手合十,低声细语似乎是在祷告,可就算是离得最近的人也没听得清楚她究竟是在说什么。今天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没有人再跟昨天一样想留下来探讨什么,全都匆匆而别。白农最后深深地看了站在高泉身边的薯条一眼,见薯条对自己爱理不理,展唇淡淡一笑。

  夏千阑抬眸,飞快地与他眼神交错一瞬,像是没有任何信息传递似的又避开了。

  “晚上小心。”

  厉安汰和纪夭夭在关门前给她们嘱咐了句,今晚那个黑袍女人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在所谓的“净身仪式”到来之前风雨绝对不会太平,更何况还会有一些玩家们未知的秘密在等待。

  昨晚那个降头师可没有解决。

  在知道桃子的死亡是在浴室门口、再加上昨天晚上南椰洗澡时遇到了一只蟾蜍,今晚大家都只是用湿巾纸擦了擦身上,没人再心大到能坦然进去冲澡。守夜依旧是前后半夜轮换,不过今天乐玉珊状态很差,夏千阑就让她先睡了。

  吃完药的南椰状态倒是好了点,只是依旧有些闷闷不乐,没人知道她在留下来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夏千阑隐约也能感觉到她在这个副本内绝对不止是受到病情的影响。

  那些残存在心底的记忆与伤疤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但并不会彻底根除,尤其是从之前的经历到现在对于南椰来说只是短短几年而已,现在再次回到了差不多的年纪,看着那些人的命运,也会颇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觉。

  “他们都被带走了。”黑暗中忽然响起的稚□□声喃喃道,忧郁的语气为本就寂静的暗夜渲染了一抹悲凉,“其实当时他们也打算找人把我领养走的,是个离异的单身男老板,家里有个比我小三岁的男孩。”

  “后来男老板说把我带回去适应两天。”

  男人没说什么,那女人本来想着钱还挺快活,看到她怯懦不安的眼神后最终似乎是有些良心发现了,还是把她叫过来嘱咐了几句。

  自然,她没教南椰打人骂人,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要是对方怎么怎么样她可以找个房间上锁躲起来,回来就跟她说。看她的眼神黏黏糊糊的男老板那两天忽然有事不沾家,那男孩看她不顺眼,白天里拿东西砸她、对她想骂就骂,半夜不睡觉还拿着晾衣杆过来要和她“一决高下”,南椰于是真给人抽了顿,理直气壮地回了家。

  在看到她毫发无损地回来,而到手的钱就想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女人的眼里对她也失去了原本的那点同情。

  她原本是真心实意想能救走一个是一个的,这也是她在副本里难得的还是对NPC出现的善心,可她看那些和自己同样的孩子们,所期待的好像是天堂而不是地狱。

  空气沉默了会,黑暗中,夏千阑拍了拍南椰的肩膀:“睡吧,有我在呢。”

  南椰咕哝了几句后,一阵困意袭来,犹豫片刻后还是把那十字架给放到了枕头旁边,但没塞进底下。副本NPC的话不是什么时候都得听的,不然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这样的辨别能力是从一次次的生死经验和猜测里积累出来的,同时也需要一点运气。

  听着两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外界趋于扩大的动静,夏千阑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那片指甲,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

  晚上十点。

  711号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依旧没有散开,尸体新鲜的恶臭,毒物在地上爬行的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并没能瞒得过把门推开的人的耳朵,薯条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鞋子狠狠地碾压在那只小小的蝎子身上,只轻松一转,就把它碾成了一滩恶心的烂泥。

  他不紧不慢地先从口袋里抽出卫生纸来把脚上的痕迹擦干净,继而点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片区域,勉强能供人看清。

  血痕、拖痕,无数的凌乱的玩家脚印把现场毁坏的已经差不多了,让他无从判定当时的场景,也不清楚自己的女友究竟是怎么死的。

  想到张昔桃,他心里猛地一个抽搐,手里的油灯都有点拿不稳了。

  其实薯条在进副本之前有了和张昔桃分手的念头,不是因为感情不好,而是他很怕自己某天会走在她的前面,以小桃的脆弱一定无法接受不忍看到。薯条有想过如果在特别危险的副本里预知到自己无法出去了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放下情感,无非是涉及底线的吵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但却足够让情感难受的背叛,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先走一步的是小桃。

  薯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双手胡乱摸索,摸到了一片衣角,递到鼻尖闻了闻又用灯照了下,那不是小桃,而是莎莎的衣服。当时那女生被他砍蒙了,甚至都没想着抵抗,薯条自然不清楚她究竟是无辜还是有意,但当时如果时间足够并且可以做到的话,他甚至有了让全部玩家来给女友陪葬的心。

  薯条啐了口衣角,把它随意丢到了一旁,在地上放了个警戒道具后趴下去,咬破手指,专心致志地在地面上涂抹起来。

  手指的伤痕碰到了灰,很疼,但他已经开始麻木了。脏兮兮的手指血涂抹到没了以后又被他伸进嘴里咬了口,血肉模糊还在继续拖曳。慢慢地,一个类似于六芒星的阵法图案就在眼前渐渐呈现出来,薯条大喜过望,嘴里不断含糊地念叨着……

  一块新鲜的尸体被他从储物道具里搬了出来,放置在阵法图案的正中央,继而两块、三块,在感觉到储物口袋里空空如也之后,原本还算镇定的薯条脸色一变。

  他当时是亲自拆解了女友残余肢体塞进去的,怎么会!?

  桃子的头不翼而飞了!

  失去了载体,哪怕有那个他千辛万苦得到的稀有道具在也无法复活!

  **

  晚上10:30。

  “我就知道,那点暗示你还是能看懂的。”

  门敞开了一条细微的缝,坐在轮椅上已经很难站起来的白农看起来比白天还要严重,甚至夏千阑从表面看起来都觉得自己随便一击就能把他给掀翻,当然,仅仅是表面或者是原状态的情况下而已。

  晚上十点多对于小孩来说算是熬夜了,可夏千阑却精神得很。并不是真的不困,而是痛觉的反复着磨让她很是难受。浑身乏力的病状让她和白农目前的体力可能相差已经不算大,更何况这人一直在暗示,如此精力,不像是个可能下一刻就去见上帝的人。

  “不把高泉铲灭我们很难活下去,他的病症可能是冠心病。”白农的脸庞因为化作了孩童而显得有些稚嫩,但并不妨碍那暗藏的阴郁杀机迸发,自然,在说出这个信息的时候他也给予了解释,“我得到了他的两块故事碎片,然后结合了现实生活的事情,他在现实生活心脏就有问题。像我,现实生活里身体也不怎么样,经常跑医院。”

  “我在现实生活里没有这一类的毛病。”面对明里暗里的套话,夏千阑一分钟也不想与他多扯,“你可以直说。”

  “合作。我负责收集他的全部故事碎片和弱点,你和那对弟兄俩对付他,或许还得加个薯条。”白农淡声道,“昨晚他的女朋友死掉以后他就疯了,他现在一个劲地认为我是个降头师,想联合高泉来对付我。”

  他说到这里,摸了摸被弄伤了的脖子,似乎是有些愤慨地继续道:“你说,我要是真有那诡术犯得着现在去怕高泉?昨天的真相已经很明显……”

  白农在说这话时,他放在角落里煮沸的汤药好了,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可以麻烦你帮我拿来吗?”白农虚弱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倒了。

  夏千阑叹了口气说“可以呀”,就在她缓缓向角落里走去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在看到满脸狰狞的薯条时,白农的眼中露出一丝邪狞笑意来,但下一刻,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到来者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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