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天色已经有了微微亮起的趋势,一个摆着祭品的墓碑前,皑皑白雪处突然动了动, 有根手指破土而出。

  舒清晚以为自己这次终于可以死了, 可以跟随阮连衣而去, 但天不随她愿,迷迷糊糊间, 她感受到心脏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那阵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将她搅的神经清醒过来。

  她咳了好几声,身体颤抖着动了动, 艰难地抬手拂开眼睛上的雪, 然后虚弱地睁眼看向天空。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 没有阮连衣亦没有她的母亲, 只有漫天飞雪飘飘洒洒,让人能知道, 此时的时间并非静止。

  她的心底并没有跟着她的清醒而有了温度,反而更是一片荒凉,她的脸上亦没有一丝血色, 苍白的犹如已经死去的人。

  她愣愣地看着飘下来的雪花许久, 好半刻才使劲撑起上身,僵硬地扭过脖子,将毫无生机的目光跃过雪层, 投向两步之遥的墓碑。

  墓碑依旧毫无感情地伫立着, 上面的名字没变, 就连她晕倒之前留下的指尖血迹还清晰可见。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她的连儿确实已经死了。

  她多想就这么直接死去, 在这里静静地陪着阮连衣,从此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和阮连衣分开。

  可老天为什么又要让她活过来,让她再次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

  最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她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往后她就要靠着那些微薄的记忆,以及还不知能不能梦见的梦境度过余生吗?

  说起梦境,不知为何,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她一次都未梦见过阮连衣。

  之前她不曾想过原因,如今想来,会不会是阮连衣早已猜测出她的心意,所以怕了她,不愿入她的梦,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了呢?

  舒清晚这样想着,脑袋里就闪过这两次在阮府门口,福伯对她说的那些决绝的话。

  尽管那些内容并非阮连衣亲口说出,可舒清晚再一次想起,配上阮连衣从未入梦这件事情,那些话还是仿若阮连衣亲口而言的那般让她心伤。

  ——你应该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这个人,更没有什么哥哥妹妹的!

  ——我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去别处看看吧。

  ——小姑娘,你在发什么疯!我都跟你说了,我们这里没这号人!

  ......

  舒清晚默默咀嚼着这些话里的苦涩,莫名之间,她的脑袋就有丝灵光闪入,让她的意识逐渐有了一缕清明。

  为什么福伯自始至终都不愿对她承认阮家有阮连衣这样一个人?

  这样众所周知的事情,福伯为什么刻意要在她的面前狡辩?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就算阮连衣真的死了,福伯只需直接告诉她,她找的人已经死了就行,为何怕她纠缠提起什么似的,急着撇清关系?

  这些问题她认真往里探究似乎也能想到模糊的答案,可她细想起福伯当时的表情,还是觉得仿佛有丝隐蔽的不对劲,说不上来却又无法忽视。

  舒清晚的眼睛逐渐恢复生机,她定定地望着墓碑上还带着血迹的“连”字,身体里已经死去的求生欲望从深渊里长出枝丫,攀着百丈深渊,顽强地一点一点往上挣扎。

  是的,她还不能死,她的连儿还死的不明不白,她怎么可以死?

  她的连儿之前身体根本无恙,在分开的那一天,两人还对练过几百招的剑式,连儿的气息一切正常,又怎么会突发恶疾,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病逝?

  这其中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而她的连儿无疑就是被这些事情所“牺牲”。

  虽然世家之间的权力、利益、阴谋她完全不懂,但玄清经常提醒她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的连儿许就是在防不胜防之间,无辜着了什么算计。

  就像舒夫人屡次陷害她的手段,还有她娘亲年纪轻轻的殒命。

  所以,她不能死,她一定要将所有事情了解清楚,否则连儿若是有什么冤屈,又该向谁去申诉?

  想到阮连衣的死也许有什么隐情,舒清晚心里求生的枝丫漫出悬崖,顷刻间化为苍天大树。

  她艰难地再抬起身体,然后用力地翻转一个角度,以手为脚,拖着被冻的毫无知觉的双腿爬向墓碑,旋即抓起碑前被大雪覆盖而坚硬无比的祭品就往嘴里塞。

  她嚼着坚硬的果肉合着上面覆着的薄冰一起往肚子里强咽,眼睛盯着墓碑上阮连衣那三个字,机械般一口接着一口塞着,犹如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偶。

  面前的一大盘祭品终于见了底,舒清晚才停下囫囵吞噬的动作,再次费力爬到墓碑前,抚摸她眷恋的那三个字,随后使出所有力气撑着墓碑一点一点将自己托起。

  但她的双腿已经在彻骨的冰雪里冻的太久,根本无法挪动,又怎么会成功?

  不过她没有放弃,她秉着一定要活着回去的信念,试了一次又一次,也跌下无数次,终于在天色亮起时,成功让腿有了些可以支撑的知觉。

  她蓄下力气,扶着周围的墓碑,一瘸一拐地拖着身子吃力往外而去。

  走到树林的出口,舒清晚撑着旁边的大树,最后回身望了一眼已在日光中清晰的坟墓,然后不舍而决然的转身离开。

  返回城区的路,因为舒清晚的腿脚不便,足足走了四个多时辰才到。

  她在路旁捡了一根树干,稍微处理后,就用来当拐杖撑着一路走走停停。

  若是渴了,她就摘下枝头还挂着的雪块拿来润喉,要是饥饿,她就随意吃些路边的树叶充饥,半路上她还遇到一棵开的繁盛的梅树,那上面的梅花比那时她摘来准备给阮连衣看的还要俏艳。

  她坐在树下欣赏了好一会,然后摘着吃了一大捧才离开。

  天色从亮起又到透亮,最后转至暗了些许,舒清晚终于进入城北的城区。

  她颤巍地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她之前买过伤药的药铺,想要再买些草药抚慰已经伤痕累累的腿。

  那店铺的老板是个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大夫,见舒清晚模样如此狼狈且目光古井无波,心底也生了些恻隐之心,关心地多问了几句。

  最后见舒清晚什么都不愿意说,也没有勉强,只好心地帮舒清晚捣了药,帮她处理了伤口送她离开。

  舒清晚再次找到之前吃面的摊位,点了一晚清面,吃完便踏上返回庄院之路。

  暮色将周围铺的密不透风时,舒清晚终于回到庄院,张嬷嬷见到多日不见的舒清晚,一颗悬着的心落地的同时,心里也是担心不已。

  身上的伤以及外表的褴褛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舒清晚的眼底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光色波动,虽然看着与前段时间的消沉无异,但却无端让人能感受到一种过于平静的沉寂。

  张嬷嬷只陪伴了她片刻,便知道舒清晚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不管张嬷嬷怎么问,怎么安抚,舒清晚都不愿开口。

  当晚,沉默中松下神经的舒清晚就发起了高烧,持续不退,任张嬷嬷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

  天光未亮,张嬷嬷就出门请了大夫回来,但奇怪的是,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舒清晚可能是染上风寒,开了些调理的药便离开。

  那些留下的药果然毫无效果,尽管舒清晚尽数喝下,身上的热度还是时高时低。

  张嬷嬷又请了些别的大夫,但苦药一碗一碗地往舒清晚的嘴里倒,三天后也只把那断断续续的高烧吓退,但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

  舒清晚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当中,醒来也是迷糊,未有清明的时候。

  张嬷嬷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不同的大夫来来往往,可没有人知道舒清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此半个月,舒清晚已经接近药石枉然的地步,张嬷嬷日日以泪洗面,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不得已,只能将这件事情通知城区舒府,让城区的舒老爷做出决断。

  这件事情并未传到舒老爷那处,就被舒夫人拦了下来。

  舒夫人原本想着让舒清晚自生自灭,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于是随意派了个大夫前往庄院探望。

  一方面是为了体现城区舒府的关心。

  另一方面则是让大夫看看,舒清晚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又究竟会不会死,她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舒老爷禀告博好感。

  那大夫来了,只简单望闻问切一番,然后开了些无济于事又不伤害身体的药,就返回城区报道。

  任张嬷嬷怎么求他再仔细诊断,那大夫只有一句“听天由命”来敷衍。

  就在大夫禀告城区舒夫人,舒清晚已经药石无医的第二天,舒清晚突然挣扎着意识清醒,奇迹般地身体一天天转好。

  玄清再次见到舒清晚的时候,已经距离上一次时间过去一个月多。

  她是徒步来的竹苑,礼貌拜会了玄清和了明,然后依旧看了会经书,独自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又把剑招里不明白的地方请教了玄清,最后辞别了明返回。

  全程都未提起阮连衣,更未提起这段时间她发生的遭遇。

  舒清晚徒步回到庄院附近的树林,并未直接回去庄院,而是去了她和阮连衣曾经藏木剑的地方。

  她在那处兀自练剑,就像曾经每一次阮连衣陪着她时一样,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她才爬上树干,把木剑藏回树洞中,返回庄园。

  第二日天色刚亮,舒清晚吃过早饭,带上干粮依旧走到藏剑的地方继续练剑,不眠不休,等到耗尽日光,她又藏好木剑回去庄园。

  张嬷嬷刚开始还担心舒清晚会出什么事情,或者再一出庄院就了无音讯,但舒清晚和她保证,以后每日天黑必定回去,且又带着张嬷嬷去了一趟她练剑的地方,张嬷嬷才彻底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舒清晚再次过上了曾经练剑读书的日子。

  她每隔三日便会徒步去往竹苑报道,请教了慧和玄清一些不懂的地方,或是学习新的剑法,剩下的时间便全部待在藏剑的树下练剑。

  而她的剑术以及武功也以一个骇人的速度增长,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她已可以在了慧手下过上十几招而不败,看的了明瞠目结舌。

  但舒清晚并没有满足,依旧醉心于剑术,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武功世界里。

  又过一段时间,这日,舒清晚正常到竹苑报道,她看了书练了剑后,便找玄清告别。

  舒清晚跪在玄清面前,俯身一磕额头:“师父,弟子明日将会远行,往后可能无法经常来看师父和师兄,故而今日特来向师父辞行。”

  玄清睁开眼睛,声音不急不躁:“要去何处?”

  舒清晚诚实道:“不瞒师父,弟子乃城区舒家庶出长女,昨日家父特地派人来寻我,要我跟他回城区。”

  玄清没有回应,目光直直地看向舒清晚,仿佛已将舒清晚心底的秘密参透。

  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还没有放下。”

  “是。”舒清晚俯身拜下,声音掷地有声,“弟子不信连衣师姐死于恶疾,我要去城区,找到师姐真正的死因,以慰师姐在天之灵。”

  玄清轻叹一声:“你何以如此执着。”

  舒清晚没有起身,声音里带着坚毅:“师父,我无法放下,我无法忘记......无法忘记连衣师姐。”

  舒清晚以为玄清会再次劝解,但玄清静默一会以后,只开口说了“去吧”两个字,便再次闭上眼睛。

  她朝玄清磕了三个响头,又辞别了明,再次长久地离开了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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