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下午那么一闹腾,连衣回到阮府,已经是晚上酉时了。

  她交代完后续所有事情,就到阮老爷住的北院去交差,跟阮老爷说清楚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阮老爷便让她尽快回去休息。

  她出了北院,站在北院门口,突然就想起早上她和阮老爷一起祭祖的场景,继而想起那个盖着红布的灵牌。

  那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字呢?又为什么要用红布盖着?

  这个还没掀开的秘密,着实挠地她心痒痒。

  她想着想着,就鬼使神差地迈开步伐,沿着北院外面的小道往北院后面去了,不一会,北院后面的宗祠就冒了出来。

  白天因为有许多家丁仆役,她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此时门口搭建的台子早就拆除,周围也空无一人,整个祠堂在微亮的月光下显得特别幽深庄严。

  此时的祠堂犹如一个伺机而动的怪物,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动作,可它的周身都笼罩着危险的信息,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你一口吞没。

  连衣看着眼前的庞大建筑,吞了口口水。

  最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大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走到祠堂的门口。

  她伸手准备推开祠堂的大门,却在碰到大门的时候,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瞬间整个人清醒过来。

  不对啊?现在是晚上啊,她为什么要在晚上来这种恐怖的地方。

  等白天没人的时候再来不是一样的吗?

  虽然她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倡导鬼神的事情,可现在这种阴森森的氛围,确实让人觉得瘆得慌。

  算了,三十六计,走回上策!

  连衣说走就走,仿佛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条铁质理由,迅速脚底抹油,迈开大腿,逃也是地跑了。

  连衣下午选商大会吃的那一堆东西,早就在和钟七七争论的时候消化殆尽。

  然后又耗神和钟七七争论了那么久时间,继而又车马劳顿地回到府里,最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北院交差。整个过程下来分秒无歇,可把她给累坏了。

  她回到房间,吃完书蝶早就给她备好的晚膳,摸着肚子满足地躺在床上休息。没一会功夫,困意就排山倒海而来,她甚至鞋子都没有来得及脱,就直接闭眼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衣看到自己又走在去北院的路上。

  然而她这次却没有进去北院,而是沿着北院外面的小道一路走到后面的祠堂门口,就像她晚上去北院交差的那次一样,站在祠堂门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然后她伸手触碰了祠堂的大门,但这次她的手没有收回,而是直接推开了。

  祠堂里并没有多么骇人,而是满室明亮。

  那里面左右各点着一大排的蜡烛,少说有几十根,昼夜不分地点着,如果哪一个熄灭了,自然有第二天早晨起来打扫的家丁补上。

  她站在祠堂里漫无目的地看了会祖宗灵牌,最后目光落到角落那个盖着红布的灵牌上。

  灵牌下角的那个字依旧露出来一点,若隐若现,仿佛在叫唤着连衣去揭开它。

  连衣真的被灵牌上的字体吸引,就这样顶着惧怕一步一步地朝它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终于在灵牌面前站定。

  然后她如预期般伸出手来,毫无犹豫地一把掀开灵牌上面的红布,红布下面的内容顿时一览无余,直晃晃地暴露在连衣的眼前。

  灵牌上只有两个字:连衣。

  是的,灵牌上黑底金字写着的是连衣她自己的名字。

  连衣瞳孔剧缩,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她只觉得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爬了上来。

  怎么会这样?这里供的是她自己?

  她不是还活地好好的吗?难道她已经......已经......

  她整个人被极大的恐惧吞没,小腿开始发软,使不上力气,仿佛她的生命力真的在一点一点流失。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还要可怕的事情,毕竟前一刻你还对生活对生命充满期待,突然之间那些希望全部化为齑粉。

  这时,她听到祠堂大门外有个模糊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苍穹而来,似乎有些熟悉:阮连衣归来,归来......

  那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而且越来越近。

  她心里的恐惧越聚越多,整个人无法控制般颤栗起来。

  祠堂门外的那一片漆黑夜色里,那道模糊的声音犹如一支极速而来的利箭,就像一个已知既定的危险,不管她怎么躲,最后必定会将她一箭刺穿。

  她张开嘴巴开始不自控地想尖叫,想要用声音来驱散心里堵地严严实实的恐惧,可是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用尽全部力气,终于让音量冲出喉咙,彻响整个祠堂,然而因为她用力太猛,浑身发软无力,整个人头重脚轻,直接倒了下去。

  接着眼前一黑,然后又亮了起来。

  “啊!!!!!”连衣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沁出薄汗,她深喘着气,仿佛劫后重生。

  她摸了摸自己,又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正躺在房间的床铺上。

  她松了口气,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才看到她的鞋子和衣服早就脱了,身上还盖着薄被,应该是书蝶看她睡着之后,帮她脱的。

  原来是做梦,天哪,这也太逼真了把。

  此时外面已经暮色深邃,比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要黑一些。她不敢去看外面,仿佛那道没有射来的利箭,此时还蛰伏在茫茫夜色里,随时准备直扑而来。

  房间里点着许多蜡烛灯笼,将房间照地亮堂暖和,连衣休息了一会,虽然呼吸已经平稳,但心跳却还是略快了些。

  不行,她还是要去看看那个红布下的名字。

  那个东西有着威胁生命般的存在,如果没有去弄清楚情况,这个东西就会像是一个浸了毒的毒针,它暗藏在你的皮肤里,会时不时地提醒你,它终有一天会渗入你的骨髓,一朝夺了你的所有。

  相比夜色下未知名的恐惧,她觉得梦里红布下的那个名字才更为骇人。

  连衣穿完鞋子和外衣,在门口站了片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她又返回偏殿,拿起上次拿来抵挡刺客的那把木剑。

  也不知道这把木剑是什么材质做的,通体光滑,拿在手上还有些重量,摸起来很是舒服。

  手里有个东西之后,连衣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仿佛突然多了一些安全感。她也不敢唤醒外间正在打盹的书蝶,蹑手蹑脚地几步出了门,拐弯朝北院的路走去。

  一路上她东躲西藏,在自己家行走就像做贼一样,生怕被值夜巡逻的家丁认出来,虽然她是阮家嫡长子,可以在家里横行无阻,但深更半夜拿着一把木剑,画风就有点奇怪了。

  现在她不仅三更半夜拿着一把木剑,还要拿着木剑去往祠堂,怎么想那个场面都没眼看。

  所以她只好畏畏缩缩,偷偷摸摸地往各种小道里面钻,好半晌才终于摸到了祠堂门口。

  连衣站在祠堂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抱着怀里的木剑犹如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又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进去了。

  祠堂里的布局就跟梦里的一模一样,因为她早上刚刚祭祖过,已经进进出出无数趟,自然是对祠堂里的布局记忆犹新。

  她一眼就看到桌子角落里那个盖着红布的灵牌,灵牌下角那个字体和梦中露出来的位置一模一样。

  连衣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奈何她的脚就像被沙袋绑住一样,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移动。梦里恐怖的场景就像一只幽灵一样闯进连衣的脑海里,释放出满满的恐惧,激地她的心一阵狂跳不已。

  此时四周寂静无声,算着时间应该已经接近亥时,也就是大约晚上十来点,最为夜深人静的时候。

  月亮比之前来的那一次更要皎洁许多,它挂在天上,犹如一只视察世间一切的眼睛,它的雪白银霜穿过大门,压住祠堂内橘黄色的烛光,将祠堂门内的小半块地方铺地结结满满。

  那些铺在地上的雪白银霜,犹如无数双眼睛一般盯着连衣的后背,让她头皮发麻,如芒在背。

  连衣紧了紧自己怀里的木剑,深呼吸了一口气,继而扭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确定没人之后才回过头来,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神情。

  她用力地抬起软绵的脚,往前跨出一大步,跨出之后,整个人突然就觉得轻松了一点,于是她又迈出了一步,继而拖拖拉拉大半刻,终于走到灵牌前。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不顾心里的挣扎,动作利索地直接掀开了红布。

  终于有一处地方与梦中不同,灵牌下的字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但灵牌上的三个字却也没有让连衣放下心里提着的心,纵使她早已在心里做好准备,但还是被这三个字吓地不清。

  只见灵牌上赫然写着:阮连衣。

  是的,除了多了一个阮字,剩下的两个字还是连衣的名字。

  连衣震惊地睁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她前面以为梦里的一切只是她日有所思所导致的夜有所梦,没想到红布底下的字真的跟梦里的差不多。

  此时她心里的震惊已经超过恐惧,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必须亲手摸摸眼前的一切,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她一把拿起桌上的灵牌,想再认真看看上面的字,却不想她触手之后,却觉得这个灵牌有些古怪,好像后背还有什么东西。

  她直接将灵牌反转一面,没想到灵牌的后面果然还有内容,那里整整齐齐地刻着三个大字:阮林一。

  连衣看到这里,心跳一阵加速之后,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了。

  是了,阮林一的死讯到现在都没有公布出去,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将他的灵牌光明正大地放在祖宗祠堂里。

  虽然祠堂里放着女儿的灵牌有违礼法,但阮老爷也只是把灵牌放在桌子的角落,而不是郑重其事地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接受供奉,族人多半还是会体谅阮老爷爱女心切的心愿吧?

  就算只是放在祠堂桌子的角落里,但好歹算是放在祠堂里了,虽未受正经的供奉,但也算能够慰藉已逝的阮林一,免做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

  看着灵牌背后这用心镌刻的三个字,便能感受到二老对阮林一逝去的歉意与悲痛。

  所以阮老爷才故意用红布盖住一半,好让人知道红布下的是女儿的灵牌,实际背后刻着儿子的名字,所以这块灵牌真正祭奠的人是已逝的阮林一。

  原来是这样,真是虚惊一场。

  但现在问题是,阮林一的妹妹真名不是阮连儿?而是阮连衣?

  她穿过来的这段时间,因为顶替着阮林一,所以凡事有落款的地方都是签阮林一的名字,渐渐地她也忘记要确认这嫡女的真名。

  又因为听周氏和阮老爷都叫她连儿,她就以为阮林一的妹妹全名是叫阮连儿。

  没想到实际上竟然是叫阮连衣,与自己真实的名字只有姓不同而已。

  话说回来,阮连衣这名字到底谁取的?怎么会跟自己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不会真的只是巧合吧?

  如果不是,那她跟这个阮连衣到底有什么牵扯?

  哦对,她想起来了,之前她落水之后似乎听到刺客叫了她的名字,原来当时刺客嘴里说的是阮连衣,而不是她。

  还有梦里,那个声音说的也是:阮连衣归来。

  原来之前有这么多细节显示阮林一的妹妹是叫阮连衣,可惜她当时没深想,理所当然地以为叫的是她自己。

  连衣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就把灵牌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拿起红布准备悄无声息地盖回去,之后回去安稳睡觉。

  然而她刚刚盖好红布,还没来得及退出大门,就听到西院的位置爆出一阵吵闹之声,依稀还有刀剑金石摩擦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