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很简陋, 有一张不知道谁留下来的折叠床，所幸钢架没有被彻底锈蚀，幽烨把上面铺的床褥撤掉, 换成从车里拿出来的毛毯, 给穆雨枫收拾出一个简单的单人床。
“你休息吧，别想那么多, 都有我呢。”幽烨对穆雨枫说。
穆雨枫这个人有前科, 遇事容易钻牛角尖，陷进去了就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总要幽烨强行镇压着才能睡上几个小时。叶子不具备这种权威，当撒娇没有用的时候，她就只能看着穆雨枫把自己折腾地头重脚轻走路都发飘。
“你是病人，病人应该遵医嘱, 我禁你忧思过度, 禁止熬夜, 禁止不按时吃饭。”幽烨说。
她轻手轻脚地把穆雨枫放到小床上，十分熟练地替她掖好被角,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 被穆雨枫抓住了衣角。
“你有医师执照吗？你就给我开医嘱？”穆雨枫十分大胆地质疑幽烨的权威, 脸上挂着笑。
幽烨是研究员，按道理来讲她并没有处方权，当年是穆雨枫无人可医, 她以研究性治疗的名义强行把穆雨枫扣在自己身边的。
“孟昭可以下医嘱，你要我找孟昭来吗？”幽烨板起脸问。
“那还是算了。”穆雨枫意兴阑珊, 但扯着幽烨衣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你留下来陪我。”穆雨枫理直气壮。
她们都不再是衣冠楚楚的人工智能工程师和生物学研究员, 她们见过彼此浑身血污的狼狈时刻, 经历过彼此期满, 见识过彼此的脆弱无能，实在没必要再端着。
幽烨挑眉，她没想到穆雨枫说得想清楚了，竟然能想得这么开。
“这只有一张床。”幽烨提示穆雨枫。
“我知道。”
“我还记得有个人说以后都要和我睡在一起，不知道那个人说话还算不算话？”穆雨枫问。
那个人说的就是叶子了，还在老营地的时候，幽烨靠发短信让穆雨枫心疼地直冲过去，被三言两语哄得找不着北，现在想来那都是幽烨的阴谋。
“算，当然算。”幽烨失笑。
她用下巴示意，“你往里面挤一挤。”
穆雨枫挪动身子贴上墙，给幽烨挤出了个能堪堪侧躺下的位置，单人床上挤两个人实在有些为难，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感，更别提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说出来都让人浮想联翩。
“我想听你讲一讲那时候的事，我休眠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在变成叶子。”穆雨枫问。
回忆倒带，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寂静的夜最适合讲故事，因为听故事的人往往专注而共情。
幽烨给穆雨枫讲了她的故事。
她以为穆雨枫会追问她当时怎么那样有胆量把自己的交付给奇迹，又或者质问她为什么不肯和戴诚硬拼到底而是稀里糊涂的认下这个滔天罪行。
然而穆雨枫听完什么都没有问，她在黑暗里怔怔地瞧着幽烨，然后缓缓把头靠在了幽烨胸前。
眼泪濡湿一片。
“对不起。”穆雨枫又一次道歉。
幽烨几乎是赌上了她所有的一切回来找穆雨枫，但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穆雨枫说她已经不再爱幽烨了，她爱上了承载她灵魂的另一个躯壳。
“那时候，你恨我吗？”穆雨枫问。
她几乎羞愤欲死。
幽烨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给出穆雨枫回答。
“不恨。”她说。
“其实我挺庆幸的，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和叶子一起相互扶持着继续走下去，她绝对听你的话，永远会保护你，这和我回来并没有区别，而你终于不再为我伤心，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而且，我不是回来了吗？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管是什么身份，我都拥有你完完整整的爱，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幽烨说。
说到这，她突然停住了，弥漫在两个人中间暧昧的气氛忽然消失，借着月光皎皎，幽烨像突然发现了个重要的学术问题一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穆雨枫。
穆雨枫被她看得背后发毛，生怕幽烨忽然觉得不划算，那算返回。
毕竟在这场感情中，她一直是付出的更多的那一方。
“穆雨枫。”幽烨叫了她的全名。
“不对，我好像太过笃定了。”幽烨说。
“什……什么？”穆雨枫问。
“你还欠我句话没说。”幽烨提示道。
穆雨枫依旧不明所以，悬着一颗心忐忑地望着幽烨。
隔着两层皮，她逐渐失控的心跳没幽烨感知到，穆雨枫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她所有的情绪在幽烨面前都是透明的。
幽烨轻笑了一声，对于逗弄穆雨枫这件事她简直得心应手。
“你还没有说爱我。”
“我得到你完整的爱了吗？”幽烨问。
穆雨枫眨了眨眼，过了两秒钟之后她终于明白幽烨的意思了，这个人装得这么严肃正经，实际上内里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占便宜没够的混蛋。
穆雨枫的耳尖一瞬间通红，她想要扭过头移开视线，但被早有准备的幽烨钳住了下巴，不得不直视着她。
“我……我喜欢你。”穆雨枫说。
“喜欢谁？”幽烨不依不饶。
“喜欢你，幽烨。”
“还有呢？”幽烨依旧不打算放过。
“你说你在过往的回忆里沉沦了太久，只顾着缅怀故人，险些害了无条件爱你的人。”
“你说你习惯把回忆摆在第一位，但过去的那二十多年的时光已经彻底是过去式了，你还有好几个二十年。”
幽烨几乎一字不差地背出了穆雨枫和叶子表白时说的话，她每背一句，穆雨枫的脸上就烧红一分，几乎点燃了掐在她下巴上的幽烨的指尖。
“你现在说说，谁是无条件爱你的人。”幽烨问。
“你。”穆雨枫声线颤抖着艰难开口。
“你要和谁度过余生的好几个二十年？”
“你。”
“你应该把谁放在第一位？”
“你。”
“错了。”幽烨说。
如果忽略掉两人此时的姿势，幽烨就像课堂上高高在上的教授一样，点起穆雨枫这个走神被抓包的学生，接连抛出无数个问题，试图通过无数个问题问得她哑口无言，让她体会到茫然无错的羞愧感。
“哪一句错了？”幽教授继续问。
“最后一句。”按照她喊错的时机，应当是最后一句。
“任何时候，你都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会打错，我很失望。”幽教授说。
穆雨枫羞愧地低下了头。
“给你布置个任务。”
“罚你，写一份三千字的综述，仔细说明一下前两个问题。”幽烨憋着笑，尽力搬出一副平板无波的威严样子。
前两个问题？
“谁是无条件爱你的人？”
“你要和谁共度余生的好几个二十年？”
穆雨枫的耻度终于被幽烨击穿了，她这是要让穆雨枫写一个三千字的表白小作文！
幽烨还说她不记恨穆雨枫，这分明就是恨极了，恨穆雨枫没有对她表过白，趁着这个机会打算一次性欺负个过瘾。
“给你三天时间，任务不算重吧？写好了交给我看，不合格的话我会让你重写的。”幽烨说。
穆雨枫合理怀疑，就算她真的能情真意切地表白三千字，幽烨也会为了后面的第二稿、第三稿，甚至第四五六七八稿，一遍一遍地把她打回去重写，毕竟当年她真的当过教授，给学生毕业论文挑刺的时候从来都没手软过。
三天一稿三天一稿，一篇论文压着她改上十几稿，幽烨干得出来这种事！
怪不得小叶子气性那么大，动不动就吃醋，吃起醋来让穆雨枫都几乎招架不住，原来是因为幽烨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了记忆她也不忘初心！
“当然，你也可以考虑拒绝，我并不是非要你写。”幽烨见穆雨枫扭扭捏捏不十分情愿的样子，又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在同一个学校受过折磨的穆雨枫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了，老师说的原则上不允许就是实际上可以，理论上可以就是坚决不行，正话反说似乎是所有黑心老师的天赋技能，她就是要逼着你答应她的所有无理要求，对外还只能苦笑着说自己是自愿的。
毕竟她给过学生拒绝的机会了。
“不，我考虑好了，我觉得很有必要写这三千字。”穆雨枫咬牙切齿地答应。
幽烨心情大好，她在穆雨枫的唇上盖了个戳，把人往自己怀里团了团。
“对了，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和你接吻，实际上是一种体.液交换，是我体内的潘多拉病毒和你身上的病原相互制约两败俱伤的过程，这对你我的病情都有好处。”幽烨在穆雨枫的耳边轻声念叨，手指不老实地在穆雨枫敏感的脖子后面撩拨。
幽烨这种学医的流氓，说话就喜欢文绉绉的，能拽专有名词的时候从来不讲大白话。什么叫病毒两败俱伤，无非就是找着由头想要亲她。
“床好像有点小了，施展不开。”穆雨枫眼睛亮晶晶，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故意哑着嗓子对幽烨说话，话里话外透着挑衅。
原先穆雨枫最担心的该怎么给叶子做启蒙这件事迎刃而解了，她相信就凭幽烨丰富的阅片量，不会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她见识短浅，正好让幽烨带一带她。
毕竟当初幽烨可是穆雨枫的引路人。
“那下次，换个宽敞的地方，好好施展一番，嗯？”幽烨微扬起的尾音带着浓浓的慵懒，让穆雨枫不自觉地跟着她心痒起来。
“嗯。”她应声。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