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瞬间静到落针可闻。

  方白正视着纪郁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目光清澄到纪郁柠从方白眼中看到了她的倒影。

  方白也同样。

  待方白看到纪郁柠眼中一闪而过的冷笑,方白自知她说的话, 对纪郁柠来说就像是讲笑话,可她没有办法, 只能厚着脸皮说出来。

  这些话如果不挑明讲出,活在恨中的纪郁柠永远不会发现她的改变。

  本来方白已经想好, 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可今天的突发状况,直接打断了方白的计划,她只能在这个、她自认不是好的时机问出来。

  虽然方白已经料到结果, 但看到纪郁柠像是在看小丑走钢丝一样看着她,每个动作都很滑稽可笑的模样,一丝芥蒂在方白心中升起。

  舌尖扫过上颚,方白略微垂眸,  “你可以先不用回答我的问题。”

  被纪郁柠眼含嘲弄的注视着, 方白眼神逐渐飘忽。可说话时的语气却坚定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伤害你的是我,求取你原谅的也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 从此之后,之前对你做过的种种, 我都不会再做, 带给你的伤害, 我会尽力去弥补,你——”

  纪郁柠听不下去了,止疼药虽然起了效, 却压不住心脏处的隐隐作痛。

  纪郁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对方白的所有都早已麻木, 但在听到眼前人慢慢说出的这些话时,那颗跳动的器官被唤醒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一件件,都来自眼前人。

  纪郁柠轻淡叫道:“方白。”

  声音低微,语气却犹如寒冰。

  方白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听纪郁柠叫她全名。

  不得不承认,她被纪郁柠的语气中的气势威慑住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秒。

  方白很快反应过来,她唇僵硬地扬起,“怎么?”

  此情此景,方白忘记去纠正纪郁柠的称呼,只想知道纪郁柠叫她全名是为了什么。

  纪郁柠语气毫无情绪起伏,她淡淡问道:“玩够了吗?”

  方白不解,下意识问:“玩什么?”

  纪郁柠眸子暗了暗,心里佩服方白的演技,一时不知该夸她表演拙劣,还是该夸她演得很好。

  拙劣到自己一眼就看出了她突然的转变,毫不掩饰的示好和刚刚无比诚挚的承若,宛如换了一个人般,对她掏心的好。

  演得让自己有那么一秒,差点陷入她的温柔诱骗,沉溺在她费劲心思构建的亲情堡垒。

  也让她,

  差点输掉这个游戏。

  纪郁柠澈黑的双眸骤然转变,眼里的戾气在瞬间抹去,她垂眸,嘴角噙着一抹哂笑,低声说:“没什么。”

  她不会输。

  “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间诡异的氛围。

  吴梅的声音在敲门声后传入房间,“小姐,你在里面吗?”

  方白将纪郁柠态度转变的异样放到一旁,侧头看向房门,轻声应答:“在,怎么了?”

  门是虚掩着的,吴梅想了想,把门缝推开了些。

  开门就看到方白坐在纪郁柠床边,吴梅愣了下,然后说: “老爷打电话过来了,问你怎么一直不接他的电话。”

  她手机没带在身上,自然接不到来电。

  方白说:“我知道了,我一会儿给他回电话。”

  “好的。”吴梅没离开,她问,“小姐你没事吧?我刚看见你翻药箱来着。”

  方白摇头:“没事,小柠肚子疼,我给她找了止痛药。”

  吴梅听后看向纪郁柠:“那小纪没事了吧?”

  纪郁柠嗯了一声,“没事了吴姨。”

  “那就好。”

  吴梅放下心,视线在方白和纪郁柠之间扫过,明眼可见的,小姐和小纪之间的关系变好了许多。

  吴梅心中笑着,五官也和蔼的融化了起来,她对方白说:“小姐,我先下楼了,就不打扰你和小纪说话了。”

  “嗯。”方白说,“好。”

  纪郁柠:“。”

  吴梅离开前,把房门带上了。

  紧关的门和窗,使得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变得缓慢,两人都已经洗过澡,沐浴露的香气攀缠在四周。

  吴梅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方白的思绪,方白稍稍做了整理,开口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突然间对你好吧。”

  纪郁柠被子上的手蜷着,“嗯。”

  方白睫毛颤了下,“上次廖黎来给你治病,问我这样子对你就不怕陆夏会来找我吗?那天之后我就想到,陆夏把你送到我家时,我曾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你,可是现在我却辜负了她的期望,违背了诺言。”

  虽然原主并没有对陆夏做出承诺,原主只是答应了陆夏会养大纪郁柠,但没说会好好对待她。

  “如果之前对你的那几句解释你不信,那你就全当我是怕遭到报应,所以才一改之前对你的态度。当然,这只是我给你找的,信我的理由。”

  纪郁柠停顿了下,道:“没有不信,是我误会方阿姨了。”

  方白颔首,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纪郁柠信与不信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也没有再待着不走的借口。

  重要的是方白再不走,就要被冻死了。

  房间的空调都不用开,纪郁柠的冷足以降温。

  方白起身,嫣然笑了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

  纪郁柠:“嗯。”

  方白走近两步,抬手按在纪郁柠的头顶,揉了揉,“晚安。”

  想着纪郁柠不会回她话,方白没多做停留,手从纪郁柠头顶撤掉,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刹那,方白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上冷起来的鸡皮疙瘩,放轻脚步下了楼。

  翌日。

  纪郁柠保持着在学校的习惯,六点就起了床。

  洗漱过后,纪郁柠回到房间补昨晚因为肚疼而没完成的作业,之后又背了会儿单词。

  等到八点,纪郁柠才下楼。

  到了一楼,吴梅刚好从厨房端出早饭放在餐桌,瞥见纪郁柠时,吴梅笑着问:“小纪,起来了?肚子还疼吗?”

  “已经好了,”纪郁柠走上前,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都弄好了。”

  吴梅说着想起一件事,她抬头看着纪郁柠,说:“小姐还没起床,你要不要帮我上楼叫小姐下来吃饭?”

  “…”自己挖坑自己跳。

  对上吴梅请求的视线,纪郁柠只能说:“嗯。”

  上楼时,昨晚的谈话再一次浮现在纪郁柠脑海,挥之不去。

  站在方白卧室前,纪郁柠手在米白色的门上敲了两下。

  接着方白的声音响起:“进。”

  纪郁柠没有动作,只是用确保隔着房门,里面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吃饭了。”

  门内传出女人惊疑声:“小柠?”

  纪郁柠转身要走,刚有动作,“咔哒”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从内拉开。

  方白看着纪郁柠梳起的马尾,翘着的发梢是完全不符合纪郁柠的俏皮可爱,方白心软了软,“先别走,你进来一下。”

  可能是刚睡醒,方白语调慵懒,说的每个字拖着尾音,很像是在…撒娇。

  对于冒出来的这个认知,纪郁柠不予置评。

  纪郁柠顿在原地,回眸对上方白有些惺忪的睡眼。

  知道纪郁柠不会听她的话,方白只好说:“有话跟你说。”

  说完,方白拉敞开门,不管纪郁柠进不进,自己回了屋内。

  纪郁柠迟疑了下,迈步走进方白的卧室。

  与她房间的粉色墙壁不同,方白屋内是一片米白,舒雅恬静,屋子里的柜子或其他物件也都是素色。

  方白房间内唯一的亮色,可能就是她身上穿着的宝蓝色睡衣了。

  突兀却不冲突,反而强烈的色差感更能引人注意。

  方白直接拐进卫生间,她刚刷了牙,正准备洗脸。

  照镜子的时候,方白已经注意到纪郁柠进了房间,她问:“肚子还疼吗?”

  纪郁柠:“不了。”

  方白哦了一声:“昨天忘记问你,你这个是每次来都会疼还是偶尔一次?”

  纪郁柠:“偶尔。”

  “这样啊。”方白拧开水龙头,清洗着手,“昨晚我从你房间回来,廖黎打电话过来了,但是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上楼找你。她知道原因后,就说等她回来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没什么检查的。”纪郁柠回绝道。

  方白轻声:“不光是检查这个问题,廖黎要给你做全身检查。”

  方白心里也认为要给纪郁柠体检一下,好让她能知道之后该怎么给纪郁柠补身子。

  方白俯身,用清水摸了两次脸后,拿起洗面奶挤在手上,“你别抗拒,廖黎你还信不过吗。”

  那可是全书仅有几个对纪郁柠好的人了。

  忽的,方白搓洗面奶的动作缓了下来,廖黎对纪郁柠这么好,她要是不让纪郁柠和廖黎联系,是不是不太好?

  方白想到此,从镜子里看着站在卫生间门口的人,问道:“你要加她微信吗?我可以…给你推过去。”

  纪郁柠:“…不用。”

  “嗯?”方白诧异转眸,“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同意呢,毕竟你俩每次聊天我感觉你很开心啊。”

  因为廖黎每次都会说关于陆夏的一些事。

  三年不长不短,但有关陆夏的记忆不知从何时变得模糊,脑海中的陆夏越来越不清晰,只有偶尔看到陆夏的照片或者在梦中梦见,纪郁柠才会清楚看到陆夏,才能与陆夏短暂相拥。

  收起思绪,纪郁柠淡漠地说:“我先下楼了。”

  “等一下。”方白出声叫停,“我马上就好。”

  纪郁柠抬眸,就看见方白满是洗面奶的手揉抹着脸。

  手法很仓促,没有一点温柔。

  似乎为了某件事在赶时间…

  段然不是为了跟她一起下楼,纪郁柠想。

  两分钟后,方白和纪郁柠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方白趿着拖鞋,鞋底与梯面产生出细微的磨擦声,这声音打破了方白和纪郁柠间的尴尬氛围。

  下楼后,方白看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的早餐,坐在椅子上,她不由昨晚廖黎给她发的那条消息…

  方白默了默,“吃了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纪郁柠望向方白,“我有事。”

  “很重要的事吗?可以推了吗?”

  纪郁柠:“不行。”

  “那好吧。”方白轻咳了声,“明天其实也可以,你明天有事吗?”

  纪郁柠不知方要拉着她要去做什么,但她还是如实说:“没有。”

  方白点了点头:“那明天我再带你去。”

  纪郁柠:“嗯。”

  “需要李叔送你吗?”

  方白问的是纪郁柠一会儿出门需不需要。

  纪郁柠将嘴里的粥咽下,拒绝道:“我坐公交。”

  方白没有坚持,挑眉:“好。”

  纪郁柠八点半出门,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回家。

  方白也在这一天,体会到了养崽子的感觉。

  吃午饭的时候不由会想到纪郁柠吃没吃,吃的什么,给纪郁柠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久久等不到消息后会担心意外发生……

  不过想到纪郁柠是女主后,这份担忧就释然了。

  捋了捋剧情线,方白很快明白纪郁柠去做的是什么事了。

  按照剧情,纪郁柠此时应该跟那人取得了联系,属于她的蓝图就此开始绘画。

  纪郁柠回到家,还以为方白会打听她去做了什么,结果进了客厅,就见方白懒散地靠在沙发,旁边坐着一位陌生女人,那女人半握着方白的手,低着头涂抹着指甲油。

  听见动静,方白闭着的眸睁开,看到是纪郁柠后,她弯眸问:“回来了?”

  纪郁柠:“嗯。”

  方白:“我在做美甲——”

  方白突然顿住。

  想通纪郁柠去做什么后,方白不再担心纪郁柠,倒是对未来的她捏了一把汗。

  活在当下,她不能一直忧患着两年后的凄惨,最重要的应该是学会享受。

  所以她叫来了原主常用的美甲师。

  没想到被纪郁柠撞了个正着。

  不知为何,方白心虚了一秒。

  就有种“我在外面努力奋斗挣钱,你却在大手大脚乱花钱”的怪异感。

  虽然她知道花的是原主的钱,但这种感觉还是异常明显。

  方白做了个吞咽状,放低音量问道:“你要一起吗?”

  掩盖心虚,就是要拉着纪郁柠一起享受。

  纪郁柠看着美甲师旁的大箱子,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纪郁柠对此毫不感兴趣:“学校不允许。”

  方白当即一脸报以遗憾地说:“那等暑假的时候再做好了。”

  方白对美甲师示意了下,坐起身,“吃过饭了吗?吴姐给你留了。”

  纪郁柠嗯了一声,说:“我上楼了。”

  方白眨了眨眼:“…好。”

  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

  晚上,方白与往常一样端了杯牛奶敲响了纪郁柠的房门。

  三个呼吸后,门被从内打开。

  见到是方白,纪郁柠侧过身。

  方白见状,笑了笑,“怕打扰你学习,就不进去了。”

  纪郁柠听后回正身子,手握着门把,随时等着关门。

  方白伸出胳膊,将手中的东西递到纪郁柠面前:“给你牛奶。”

  纪郁柠低眸看了眼,接过。

  方白又把另一只手的东西递给了纪郁柠,“还给你拿了药,如果疼得厉害就吃一颗,或者给我打电话,别硬扛着。”

  纪郁柠犹豫后再次接过,“谢谢。”

  “不用客气。”

  方白半空中的手没有落下,反而高高抬起,手放平到纪郁柠的额前,手指甲上的白色水钻在光照下闪耀着。

  停下后,方白又将手慢慢移向自己,做了个比较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长高了些。”

  比较的结果是两人持平。

  方白放下手,手背身后,慢悠悠道:“看来真是我的错觉。”

  目睹方白手向上抬了抬的纪郁柠:“。”

  甚至女人说话时的轻微戏谑都被她捕捉在眼中。

  方白完全没意识到她的行为被纪郁柠发现,她说道:“今晚早点睡,明天还要带你出去。”

  方白说着习惯性地抬手,在纪郁柠发顶揉了两下,说:“我也去睡觉了,晚安。”

  头顶被方白揉了很多次,纪郁柠有种被方白当成了动物,一个对她来说没有杀伤力的可爱宠物。

  纪郁柠想躲过方白的手,可每次女人都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手伸到她头顶,她躲也躲不过。

  方白好奇,纪郁柠明明寡着一张脸,但她就是能看出纪郁柠隐藏着的小表情。

  就像现在,方白察觉到纪郁柠面无表情下,想要反抗却又无法反抗的矛盾。

  方白没忍住扯了抹笑,收回手,“趁热把牛奶喝了,我顺带把杯子拿下去。”

  头顶没有方白的手,纪郁柠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按照方白说的,喝完奶她就会离开,所以纪郁柠只是盯着牛奶看了眼,便仰头饮下。

  方白双臂环胸,不去接纪郁柠手中的空杯子,反而笑中带着揶揄问:“这么想让我离开?要不我进你房间坐坐?”

  方白说话时一直盯着纪郁柠的脸,不出意外,她又从纪郁柠那张寡淡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快速闪过的微表情。

  是厌恶。

  但很快,那丝厌恶消失,佯装成了顺从。

  啧。

  之前怎么不知道纪郁柠的表情这么丰富?

  还挺好玩。

  方白看到想看的,没有再逗弄纪郁柠的意思,伸手拿过杯子,丢下一句:“骗你的。”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门口。

  纪郁柠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刚才,是被方白耍了是吗?

 

  周日。

  吃过饭,早上八点方白开车待着纪郁柠出了别墅。

  天上的云很多、很重,遮天蔽日,没了太阳的光照,地面阴沉沉的。

  车驶出别墅区,十几分钟后开到了一个花店前。

  看到车停在花店,纪郁柠蓦然猜到了方白的意图,只不过她不能确定。

  可在下一秒,方白说的话证实了纪郁柠的猜想。

  方白问她:“还记得你妈妈喜欢什么花吗?”

  果然。

  是要买花给母亲。

  纪郁柠看向窗外,就算母亲的脸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但母亲所有的喜好,她记得一清二楚,永不会忘记。

  方白解着安全带,“我要进去买束花,你也一起。”

  纪郁柠转过头,她盯着方白,问:“你…要去?”

  方白:“嗯。”

  方白:“周一是你妈妈的忌日,但是你要上学,我本来想昨天带你来,但你有事…索性今天也行。”

  前天廖黎除了问纪郁柠的事情外,还提起下周一是陆夏忌日,问她会不会去。

  原主从未扫祭过的。

  方白却觉得她有必要去祭拜一下。

  不是替原主赔罪,也不是对陆夏许诺,只是身为纪郁柠监护人该有的…行为。

  有关陆夏的事,纪郁柠无法再伪装,她垂眸问道:“你配吗?”

  纪郁柠的语气不冲,她就是很冷漠地问出了这句。

  可正是因此,三个字有种直击方白内心、揭开虚伪面纱的冲击,像被蔑视成为蝼蚁,方白所有要做的事,仿佛是个笑话。

  方白说:“…陆夏是我朋友。”

  方白觉着她该装生气,关门的时候就用了一下力。

  砰的一声响起的同时,纪郁柠不轻不重的一道低笑传入方白耳中。

  “呵。”

  朋友,多讽刺。

  这道笑中包含了太多,方白装作没有听到。

  方白不是真的生气,纪郁柠说的是原主又不是她,她只是站在“想要变好”的原主的角度演生气而已。

  但让方白在意的是纪郁柠说话的语气,跟前天晚上一模一样。

  等到纪郁柠下车,方白走到她面前,“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少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方白觉得不够,还补充了一句威胁:“再有下次,打…扣你零花钱。”

  说完方白转身走进了花店,独留纪郁柠在身后。

  “…”

  湖郊墓园。

  车停在路边。

  方白下车后从后座拿出了她买的花,抬头,正好看见纪郁柠抱着花从副驾下车。

  两束同样的,代表着太阳、充满光辉和朝气的向日葵。

  四目相对,纪郁柠率先错开视线,默不作声朝墓园走去。

  陆夏下葬时,原主并没有出现,这导致方白并不知道陆夏的墓在哪。

  所以此时,方白屏声敛息的跟在纪郁柠身后,前一秒还说时陆夏的朋友,下一秒却连陆夏的墓在哪里都不知道,方白也觉得讽刺。

  纪郁柠余光瞥到了方白的行为,她没有戳破。

  方白带她来墓园是纪郁柠从未想过的事,对这件事的疑惑,已经掩盖住此刻方白的可笑行为。

  纪郁柠在想方白这么做的目的。

  是为了让她相信那晚说的报应论?让她彻底相信?

  可方白不是说,那只是让她信任的一个理由吗?

  “?”

  纪郁柠突然恍惚,因为她发现…

  她居然信了方白的话?

  见纪郁柠停下来,方白还以为已经到了,但左右环顾一圈,没有发现有陆夏的名字。

  方白出声问:“怎么了?”

  纪郁柠暂时将诧异掩藏,回过神,“没事。”

  一分钟后。

  纪郁柠站在一个墓碑前,方白跟在她的身后,望向墓碑上陆夏两字,看着照片里面的女人,唇角扬着笑,看起来温柔极了。

  陆夏是个好人,一生善良,就是爱错了人,毁了自己。

  看文的时候,方白对陆夏总有一种遗憾。

  遗憾她的性格开朗,遗憾她无常人生。

  在墓碑的下方,有两束不怎么新鲜的花,一束是向日葵,另一束香水百合。

  两个都像是昨天的……

  方白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纪郁柠,对纪郁柠昨天出门做的事有了猜想。

  如果说纪郁柠昨天来过,那么多出来的那一束是谁送的?看包装,是出自同一家花店,纪郁柠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大概率,那束向日葵就是纪郁柠的,至于那香水百合,看来同行的人并不了解陆夏。

  两人在墓碑前沉默地站着,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风吹过,纪郁柠的闷声伴着风吹到了方白耳边,“可以了。”

  方白将吹起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那走吧。”

  方白穿着裙子,裙摆随风摆动。

  远处走来一个人。

  廖黎看着站在陆夏墓碑前的人,惊讶叫道:“方白?”

  方白循声看去,只见廖黎拿着一束向日葵朝她们走来。

  与方白短暂对视,廖黎目光锁定在了纪郁柠身上,她声音不自觉放低,“郁柠。”

  纪郁柠看了眼廖黎怀中的花,叫道:“廖阿姨。”

  廖黎微笑着走到纪郁柠面前,抬手拍了拍纪郁柠的肩膀,“我先去跟你妈妈打招呼。”

  得到纪郁柠点头回应,廖黎转过头看向方白,脸上的笑意全无,冷肃地对方白说:“等我一起走。”

  方白:“……”

  廖黎练过变脸吧?!

  五分钟后,三人并排走在下山的路上。

  方白想着前天廖黎发给她的消息,问:“你不是说下周才回来吗?”

  廖黎肩上挎着包,“请假回来的。”

  方白听后感叹廖黎对陆夏的情意,“刚下飞机?”

  廖黎:“嗯。”

  廖黎想起刚才看到的,问:“还有谁来过?我见还多了两束花。”

  纪郁柠垂在腿侧的手不由握起。

  方白望向远处,“陆夏又不止只有我们两个朋友。”

  也是。

  廖黎继续问:“你怎么今天来?”

  她记得跟方白说的是周一。

  方白还记着刚才廖黎凶她,反问:“你不也是?”

  廖黎冷哼了一声,解释道:“明天开始有几个手术要做,实在腾不出时间,我只能请到周日的假。”

  方白哦了一声:“明天周一,小柠要去学校。”

  提起纪郁柠,廖黎转过头看向纪郁柠,笑着说道:“三年不见,郁柠都快有我高了。”

  方白下意识接话:“你把高跟鞋脱下来,可能就一般高了。”

  廖黎嘴角的笑一僵,她转过头,说:“就你会说话?”

  方白:“…”

  她要说,是出于原主记忆控制的本能,廖黎会信吗?

  小吵小闹过后,三人周围重归安静。

  廖黎等了一会儿,快要到山脚时,直接对方白说:“我想和郁柠单独聊一下。”

  方白想都没想拒绝道:“不行。”

  廖黎:“为什么不行?”

  当然是怕你把纪郁柠拐走。



  方白唇角翘着,“有什么话我听不得的?”

  “没什么,只是我想跟郁柠私聊,你在旁边有点煞风景。”廖黎双手环胸,毫不留情的奚落道。

  方白无动于衷。

  廖黎等了等,见方白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口:“上次说的事,我——”

  廖黎故意顿住。

  方白呼了一口气,扭头对纪郁柠说:“…我去车那等你。”

  纪郁柠视线在廖黎身上停留了一秒,点头:“嗯。”

  方白独自朝车的方向走去,廖黎和纪郁柠在原地相对站着。

  等到方白走远了,廖黎才出声询问:“郁柠,这两周方白对你怎么样?她…有再欺负你吗?”

  纪郁柠如实说:“没有。”

  廖黎松了口气:“那就好。”

  纪郁柠对于廖黎,没有太复杂的感情,跟廖黎说话时,也没再拧着那股恨劲儿,语气平缓地问道:“廖阿姨,刚刚你们说的约定是?”

  廖黎猜到纪郁柠会问,只是顿了一下,没有隐瞒:“上次你发烧,我发现了你身上的疤,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三年她是这么对你的……”

  廖黎对上纪郁柠双眼,“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不然你也……”

  纪郁柠打断:“没事,廖阿姨你继续说。”

  廖黎:“当时给你输好液后,我就对方白说要养你,但是被方白拒绝了。”

  纪郁柠神情一顿。

  廖黎继续说着,“方白说之后会一直对你好,然后我见她说的是真的,加上我这段时间很忙,可能照顾不了你,就跟方白约定每周末我都会去家里看你,算是监督她有没有遵守约定。给你打电话的那两次,就是想看她有没有违约。”

  “所以…”纪郁柠眼皮半眯着,“她开始对我好的原因是你要养我?”

  廖黎听后却道:“不是。”

  纪郁柠微微诧异看向廖黎。

  不明白廖黎为什么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廖黎眺望着已经走到山下的那抹身影,纤细的背影,犹如一吹就飘动的柳条。

  廖黎抿唇说道:“我了解方白,能看出来在我提出要养你之前,她就很紧张你,可能在你发烧前,她就后悔了。”

  廖黎说:“这段时间她或许不是在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而是真的悔过了,不然她也没有脸来看陆夏。”

  廖黎道:“当然阿姨不是在给方白开脱,她家暴你是事实,之后怎么对你,这件事也抹不去,你怨恨她或是什么,阿姨都能理解。还有两年你就成年了,到时候可以选择离开她身边。如果这两年里你某天受够了她,可以来找阿姨。”

  纪郁柠颔首:“谢谢廖阿姨。”

  “这有什么谢的?我还没做什么呢。”廖黎哈哈一笑,“我要说的其实也就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没有咱们就下山吧。”

  纪郁柠望向倚靠在车边的人,想到廖黎一句没说完的话就能让方白听话的下山,眉挑了下说:“她很怕你。”

  纪郁柠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

  廖黎先是怔了下,顺着纪郁柠视线看去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方白,“有吗?”

  廖黎回忆以往,“好像是有点,我们三个在一起玩的时候,她就很听我的话。”

  纪郁柠眼底划过沉思。

  廖黎倒是不在意这个,她从包里拿出手机,递到纪郁柠面前,“你有手机吗?把号码给我吧,到时候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纪郁柠低头。

  方白问她加不加廖黎,她拒绝。

  现在是廖黎主动加她,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纪郁柠伸手接过,输入她的手机号后,点了拨通。

  铃声响起的第一秒,纪郁柠切断了通话,然后把手机递还给了廖黎。

  “走吧,不然让她等久了又发脾气了。”廖黎接过手机后说。

  纪郁柠脚下一顿,随即:“嗯。”

  方白刚撕开一根棒棒糖,就见廖黎和纪郁柠从山上走了下来。

  看着方白手里的糖,廖黎问:“怎么开始吃糖了?”

  方白手指夹着糖棍,像是夹着烟一样说:“戒烟。”

  “?”廖黎疑惑,“什么时候抽得烟?”

  廖黎居然不知道?

  方白找了找原主记忆,发现原主是从三年前突然抽的烟。

  方白耸肩:“没什么,都戒了。”

  廖黎嗯了声,“我还要赶飞机,就先走了。”

  方白点头。

  廖黎又跟纪郁柠说了几句话,转身正要走,又突然问方白,“对了,什么时候带郁柠去我那做检查?”

  方白把糖从嘴里拿出,“你什么时候有空?”

  廖黎:“周四我回湖市,周五怎么样?正好郁柠放假。”

  方白摇头:“周五不行,换一天。”

  “怎么不行?”

  方白想着前天的那通电话,“方二公子过生日,老头让我过去。”

  原主称呼她爸就是喊老头,至于方二公子,是原主后妈生的孩子。

  廖黎问:“你要带着郁柠一起?”

  方白:“嗯。”

  廖黎抬起手看了眼表,时间不允许她再闲聊,“行,那等我回来再说吧。”

  廖黎走向她打的出租车,“走了。”

  方白慵懒地挥了挥手:“嗯,注意安全。”

  纪郁柠也出声说了句再见。

  等到出租车离开,方白看着纪郁柠默了几秒,接着转身钻进了车。

  等到纪郁柠上了副驾,方白把一根青苹果味的扔到了纪郁柠怀中,“上次蜜桃味的没见你吃,试一下这个口味,还蛮好吃的。”

  纪郁柠拿起,她不准备吃。

  系好安全带,纪郁柠等着车开,等了十几秒,驾驶位上没有一点动静。

  纪郁柠转过头,与方白对视。

  方白:“苹果味的也不喜欢?我这还有其他口味,你自己选一个。”

  纪郁柠:“…”

  最终在方白的注视下,纪郁柠撕开糖纸,把糖送进了嘴中。

  方白这才驶动车,等开出墓园的范围后,方白问:“中午想在外面吃还是想回家吃?”

  纪郁柠的回答一如之前:“都可以。”

  嘴里的糖太甜,腻到让她不想说话。

  攥在手中的糖纸哗哗作响,纪郁柠将它塞进了口袋中。

  车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车从郊外开进了市。

  方白选择带纪郁柠在外面吃饭,她有个问题想问纪郁柠。

  点过餐,服务员离开包房后,方白在问和不问间犹豫了五分钟,第一道菜上了后,方白才问出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方白看着纪郁柠,问:“廖黎跟你说了什么?”

  纪郁柠端坐在椅子上,明明糖在几十分钟前就吃完了,可嘴里还是有股苹果味道,她喝了几口水才冲淡了嘴中的甜腻。

  心情不太好,没了想演戏的欲望。纪郁柠嘴角挂着抹非笑,慢条斯理地问:“方阿姨想知道?”

  方白点头:“嗯。”

  “我为什么要告诉方阿姨呢?”

  方白没想到纪郁柠会问她原因,道:“我就是…关心关心你。”

  纪郁柠半阖眼,收起嘴角的笑意,直言道:

  “说要养我。”

  “但被你拒绝了。”

  “呃……”

  她就是知道廖黎会说出来。

  方白筷子在盘子上戳了戳,“其实我拒绝是有原因的,我——”

  方白顿住,想着该编出个什么理由来。

  难不成让她说,是为了想在你身边,跟你搞好关系才拒绝的?

  太直白了。

  方白能说出口,纪郁柠也不会信。

  没等方白想出理由,纪郁柠开口:“我不会走。”

  方白错愕抬头。

  不可思议地询问:“…真的?”

  纪郁柠放下手中的水杯,嘴里终于没了甜味,她不紧不慢地说:“方阿姨不是说过,等我成年后,会把我妈留给我的东西给我吗?我要是提前走了,方阿姨还会信守承诺吗?”

  话中全是对方白的不信任。

  纪郁柠看向方白,只见方白双眼亮晶晶的,单手托腮,惊喜着说:“小柠,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的话。”

  以为方白听到她话里嘲讽会生气的纪郁柠:?

  “…”

  这是重点?

  服务员进门上菜,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等到服务员离开,方白早已恢复正经,有了纪郁柠的保证,方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心情颇好。

  方白郑重其事地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等你十八,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等到纪郁柠18岁找上逃走的方白。

  方白:

  纪郁柠(拦住):不是说等我十八,都是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