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许意的耳根一下子就变红了。
她想了想在姜若羽怀里留下一具躯体，元神从躯体里飞了出来，努力装作面无表情一般回头望了姜若羽一眼：“这般赶路对我而言无异于浪费时间我这具身体先放你这我先去修炼，到了之后你再来唤醒我。”
姜若羽漆黑的眼睛里原本含着明亮的笑意听到宋许意这么开口之后明显愣了一瞬眼眸中的笑意瞬间收起，深深地望了宋许意一眼：“姐姐就不担心我会坏了你的身体？”
宋许意摆了摆手避开姜若羽的视线，转身敛去了身形：“你又不调皮捣蛋我当然放心你——”
宋许意转过身之后便暗自松了口气，心中下定决心以后要开始逐渐注意和姜若羽的距离，却没注意到后方的姜若羽垂下了头，眼眸之中满是黑沉沉的情绪。
神女姐姐确实没有说错：自己对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兴趣，自己真正想要亲近的是神女姐姐并不是这具没有元神的躯体。
姜若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想着要亲近神女姐姐。
意识到这一点是七岁的时候那时候姜若羽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训练的强度，学习轻功的时候铤而走险尝试了一种刁钻却最为快捷的路径却从木头桩子上摔了下去纵然有惊无险但见到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甚至连久违的神女姐姐那天晚上也出现在她的床前板起了脸：“若羽你不能这样冒进……”
神女姐姐以为她发愣是被吓呆了，只有姜若羽自己明白，那一刻，她是在压抑着自己罪恶又阴暗的喜悦。
之后的几年，姜若羽一直用各种危险却挑不出错处的事情来夺取神女姐姐的注意力——
姜若羽一直都明白，这个人世间，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她之前的人生就像是在烂泥堆上打滚，越滚越深，但因为遇见了神女姐姐，就像是暗夜里觑见了一束天光，她的人生开始变得明媚而有光亮……
她忍不住想要霸着神女姐姐，永远地占有这一束光，又怕神女姐姐窥探到她的这种心境会嫌弃她，羞愧又忍不住窃喜，她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渴望，直到她发现：神女姐姐好像听不到自己对她的觊觎……
姜若羽松了口气，回过神之后忍不住为自己的这种行径觉得羞愧：神女姐姐待自己这般好，自己怎能无耻地妄图霸着她？
然而情感并不受约束，纵然理智上觉得不该霸着神女姐姐，但是姜若羽发现自己的行为上开始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姜若羽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宋许意消失的地方，回头看着怀里失去了生机的躯体，握紧了缰绳——
她以为自己是该恐慌、愧疚的，然而大概是这些年来一次次的试探给了她信心，这一刹，她的心中却是隐隐划过了一个念头：
要是姐姐跟这具身体一样，能被自己抓在手里就好了！
*
宋许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姜若羽的声线：“姐姐，该醒来了！”
宋许意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已经睡在了客栈的床上，姜若羽站在床头，眼神晶亮地望着她。
宋许意此时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觑见姜若羽眼底深藏的几分忐忑，直接问出了声：“怎么了？”
姜若羽眼神一黯，面上摇了摇头，一句心声却在宋许意耳边响起：“姐姐睡着的时候真好看！”
宋许意一噎，干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虽然知道姜若羽从小时候开始就对自己十分崇拜，但每每听到姜若羽的这些言论，宋许意还是觉得有些不能适应，尤其是现在的姜若羽生得这般好看，被她这般夸赞，宋许意心中尤为不自在。
姜若羽却似乎没察觉到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透露了心声，继续说道：“姐姐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一些，我还以为姐姐又要三两天才醒来了。刚刚我抱着你的躯体进来的时候小二偷偷看了我好几眼，若是明日姐姐再不醒来，我估计会被小二送了官府……”
说着姜若羽自己突然就笑了起来：“到时候官府的人一看姐姐的躯体已经失去了呼吸，肯定会吓得够呛。”
姜若羽仍在笑着，宋许意却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自己有时候修炼的时候太过聚精会神，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而神界和人间的时间不对等，神界一个恍惚，人间便会过去好几天。
那样的话确实会给姜若羽带去麻烦。
“是我疏忽了。”宋许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这落荒而逃的模样也确实有些狼狈，既然已经想清楚了以后和姜若羽的相处方式，宋许意也不再别扭：“我这几日会呆在你身边的。”
姜若羽的眼睛明显亮了一瞬。
她心中喊着“姐姐真好！”，面上却假惺惺地开口：“姐姐贵为神女，自有许多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我虽初出茅庐，但也识大体，姐姐自去忙你自己的事务便是……”
宋许意听着姜若羽口不由心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逗弄一下姜若羽：“此话当真？”
姜若羽撅起了唇，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当真’二字，抿着唇垂下了头。
宋许意听着姜若羽“啊！是不是心里话又被姐姐听到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厉害……”的心声，愉悦地弯起了唇。
*
这天晚上，宋许意和姜若羽一起，开始研究引神相关的事情。
帼洲的百姓们大部分都是由曾经的董国百姓归顺而来。皇帝攻占了董国之后，将董国几个郡的百姓都迁到了帼洲，背离故土，习俗相悖，这些百姓在帼洲生活得并不好，现实悲苦，便更加寄希望于神鬼之说。
他们纷纷加入了一个叫做“隐月教”的民间□□，供奉着引神。明明在宋许意印象中引神是一团没有神智、只会吞噬的邪物，但在隐月教的教义里，引神变成了一个神女。
‘隐月教’声称，神女每隔五年都会在人间遴选圣女，将部分神通传到圣女身上，由圣女在人间管束教众，解说教义。实则姜若羽猜测，隐月教的实际权柄掌握在他们的大祭司傅盛身上。
如今宋许意二人来的时机正好，恰是隐月教遴选新一任神女的时期。
“传闻中他们的圣女有上天入地，医死人肉白骨之能，颇得百姓信服，在帼洲的某些地界，百姓们知道当今圣女，却不知道如今圣上……”自从宋许意留在周边之后，姜若羽整个人情绪看起来极为高涨，纵然姜若羽整个人的外貌并不符合，但某些时候对上姜若羽的眼神，宋许意甚至想到了眼睛湿漉漉想要肉骨头的小狗……
而在宋许意不自觉发散思维的时候，姜若羽仍在高兴地往下说：“我和魏统领商量了一下，如今恰好是帼洲地界遴选新一届圣女的时候，我打算混进去遴选圣女的队伍之中，正好探听一下隐月教的情况——”
“那就要靠神女姐姐啦，”姜若羽双目殷殷地看着宋许意：“毕竟他们十成十是假的神迹，而神女姐姐能帮我大显神通……”
宋许意愣了一瞬，随即避开姜若羽的视线。
姜若羽的视线太过明亮，当她那张动人的脸庞露出期待的神色的时候，每次看到宋许意都觉得心头一片酥软，似乎拒绝姜若羽的任何要求都是一种罪过。
以往宋许意会纵容着姜若羽的撒娇，然而现在姜若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姜若羽极为聪敏慧黠，如今又开始一步步手握权柄，宋许意不想让她觉到自己的意志能被她左右。
纵然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似乎有些晚了，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总归姜若羽现在还在成长，现在拉开两人距离还来得及。
“我既允了你助你，断不会食言而肥。”宋许意神情淡淡地开口。
姜若羽对宋许意的情绪感知一向是敏锐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许意的回避，面色一窒，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宋许意，充满了委屈和不解，有那么一刹那，宋许意甚至觉得这只眼神湿漉漉的小狗化成了草原上凶狠的小狼崽，眼神看起来让人无比心惊……
然而下一刹，姜若羽便垂下了头。
“我知道了，多谢神女姐姐。”
姜若羽的声音听起来极为乖巧恭敬，然而她的心声却在宋许意耳边低落地响了起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神女姐姐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我的气……”
宋许意听着姜若羽可怜巴巴的语调，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想出声安慰姜若羽的冲动，闭眼坐在一旁开始打坐。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神仙无需睡眠，姜若羽却是□□凡胎，然而姜若羽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睡意，她时不时睁开眼看着宋许意，心声也时不时在宋许意耳边响起：“魏统领曾经告诉我，要讨女子们欢心，就必须夸她们好看夸她们又香又软，我这趟出行心里其实害怕极了，怕神女姐姐不帮我，所以才刻意奉承了几句……”
“是了，神女姐姐是九天仙人，自然和凡尘的女子不一样，估计是我那番话惹了神女姐姐不悦。”
“我从来没想过惹神女姐姐生气的。姐姐对我栽培之恩如同再造，我怎么能惹神女姐姐不悦……”
小姑娘的心声一句句在宋许意耳边响起。
宋许意的面色也微微缓和了下来：这样看起来，姜若羽似乎并没有失去对自己的畏惧……是自己想岔了。
这般想着，看到辗转反侧的姜若羽，宋许意还是没忍住施了一个安睡的法门让姜若羽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姜若羽看着宋许意的眼神果然不像前一天那般肆意。
她偷偷看了宋许意好几眼，之后才鼓起勇气恭敬地走到宋许意面前，神情一如小时候一般乖巧谨慎：“神女姐姐，我们何时启程？”
“再过半个时辰吧！”宋许意看了姜若羽一眼，便见到姜若羽的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那我先去准备一些物什。”在得到宋许意的答复之后，姜若羽低声回答，然后便出了客栈。
等到到了半个时辰之后，宋许意走出客栈，便见到姜若羽赶着一辆小马车停在了客栈面前。
“这样姐姐就能安心修炼了。”姜若羽低垂着头，等到宋许意上车之后才坐到车辕上。
她似乎知道宋许意此时不想和她过分亲近，让宋许意坐在马车里头，她自己留在了外头赶车。
自始至终，姜若羽一张小脸紧绷着，没再露出任何笑靥。
这一天下来，宋许意也没再听到姜若羽什么乱七八糟的心声，似乎姜若羽真的在一心一意赶路。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宋许意沉浸在修炼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然而到了傍晚的时候宋许意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
透过车帘，宋许意看着赶车的姜若羽挺得笔直的背影，想起姜若羽一天的低眉顺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把孩子吓得太狠了。
想了想，宋许意还是忍不住出了声：“你以后莫要跟魏统领学习乱七八糟的奉承之词，那不是什么正经的话——”
姜若羽似乎一直在留心车内的动静，听到宋许意开口，姜若羽立即停下了马车，一脸惊讶地望了过来。
听清楚宋许意的话之后，姜若羽一双眼肉眼可见地亮起，她似乎想笑，又似乎害怕被宋许意厌弃，所以竭力绷着一张脸，几乎是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我知道了，姐姐说什么我都听您的。”
“而且我允诺过你我会助你，断然不会反悔。”宋许意看着姜若羽的可怜模样，叹了口气，不自觉也放软了语调：“你在我面前也无需可以拘谨，你想笑就笑吧！”
姜若羽这才笑出了声。
看到姜若羽恢复了笑靥，宋许意心头也松了口气，但是想起自己的打算，宋许意还是将心里话半真半假说出了口：“只是你以后切记要注意分寸，莫要再肆意妄为。某些时候，做多不如不做……”
“我知道的，多谢神女姐姐教诲，我一定牢记于心。”姜若羽咬紧下唇，似乎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之后马车开始继续前行，宋许意耳边又一次开始回荡起姜若羽的心声——
“神女姐姐真好，她总会教我做对的事，我一定不会再对她说胡话了！”
“或许我该再看几遍圣人言，学学怎么和人说话。”
“我一定要牢牢记住神女姐姐今日说的话……”
宋许意很满意这个模样的姜若羽：这就是她理想之中和姜若羽之间该有的关系——亦师亦友，姜若羽既亲近自己，却又保持着对自己基本的敬畏。
宋许意却没注意到车帘之外的姜若羽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眼底里划过一丝黯沉——
怎么会不牢记于心呢？
姜若羽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记住这天的教训：姜若羽一直知道神女姐姐待自己极好，也是这种极好让她生出了妄念，她顺从了自己内心的念想，忍不住进一步靠近了神女姐姐。
然而这是一次完全失败的试探。
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和神女姐姐之间隔着天堑，只要神女姐姐想，她随时可以斩断和自己的联系。
一定要忍耐……
作者有话要说：
姜若羽：对你的乖巧和臣服是真的。
只是——你要成为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