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116章

  颤抖着手轻轻掀开她的红衣, 此刻,心口处的那道剑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所有伤势已除,连同之前的伤也都好了, ”恭龄站起身来,眉宇间有疲态显现,“至多一炷香的功夫, 她会醒来的。”

  深深的伤口快速合拢, 不多时便已完好如初,那里的皮肤白皙光洁,甚至连一点疤痕也未落下。

  难怪回春术名动天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拜药王为师, 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奇异之事,然而外人又哪里会知, 回春术必须以寿命为代价才能救人。

  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手背,绮桑仍是怔怔的,还来不及欢喜, 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摸到一片血迹。

  不受控制的, 滴落的鲜血越来越多,她动作木然地擦拭着, 很快, 衣袖便被血迹浸湿了。

  蓝心惊愕地看着她, 回头:“恭先生?”

  恭龄并不意外, 自怀中取出一只药瓶递给她:“把这药给她吃了。”

  褐色的小药丸,味道有些发苦,绮桑一口吞了,莫名有些迟钝:“这是后遗症吗?”

  恭龄点了点头, 皱着眉,他瞧着比绮桑还要虚弱几分:“毕竟没了十年寿命,你的元气会大损,虽然性命无碍,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咳血,需要好好调养,这期间尤其注意不要受伤,一旦疗养不当还是会很危险。”

  绮桑整个人像是承受了莫大打击后的大脑空白,她一瞬有些难以抑制的迟缓,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情,抑或心神,都是说不出来的凝滞。

  满手都沾着新鲜的血迹,脸上也是血痕,她呆愣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朝越初寒投去视线:“师父,我姐姐……”这样说着,她又看向了裴陆怀中的孟如云。

  眼中闪过一丝哀愁,恭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回春术不能滥用,虽说我是借了你的寿命给惜竹,但要再救别人我已经没有能力了。”

  没有悲痛,也没有喜悦,绮桑“哦”了一声,说话有些费力:“那麻烦你,看看我姐姐怎么样了。”

  见她这副仿佛没有了感情和神思的模样,蓝心面露疼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绮桑没有反应。

  孟如云已经没了体温,的确是死了,也回天无力。至于越初寒,她虽过分伤重,但到底没有致命,对比起孟青,她情况要好上许多,如若她和孟青一样都带着旧伤,那就很不乐观,所幸她底子不错,只是晕过去了。

  恭龄复又给越初寒喂了药,再次察看了一番她的伤势才道:“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放心罢。”

  听他这样说,在场几人和东境弟子们都长松了一口气。

  怀中人彻底冰冷了,余温消失,只留满面灰白。

  缓缓将人放去地面,裴陆站起身,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裴之令,只觉自己的心口也在滴着血:“这就是您想看到的?”

  目光在触及到那死去的身影之上时,裴之令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为两位好友报仇,想从越家人手中夺过碧云山庄,他也不是为了和越长风一样称霸整个武林,而是想要这天下重回十五年前的和睦与安宁,那时岁月静好,东西两境不分彼此,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孟青自小被孟知留在药王谷抚养,虽然她的命也算是裴之令救的,可相比起来,孟如云才是他这些年来亲眼看着长大的,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多少也有感情,更何况还是故人之女,他其实并未想过真要了她的命,只是没料到,她会那般奋不顾身替越初寒挡下那一剑。

  至此,孟家是彻底绝了后。

  心神一阵晃荡,裴之令怅然若失地仰起头,任凭那冰凉的夜雨拍打在面颊之上。

  “如今想来,浮玉岛的事也与您有关系,”裴陆凝重不已,痛心道,“当时您匆匆现身又匆匆离去,我与初寒登岛后并不见您随行,之后渡海关沦陷,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让西境得手?只能说明助孟青杀掉别派驻留弟子,攻下渡海关的人就是您。”

  裴之令沉默片刻,承认:“不错。”

  这一刻,裴陆深刻地体会到了越初寒得知越长风狠毒行径后的心情,同样是尊敬的父亲,却是背地里干了诸多不为人知的恶事,作为子女,应当如何面对?

  心中弥漫着无法细说的沉重,裴陆苦笑一声:“母亲走得早,从我懂事以来,您就甚少同我相处,父子之间见面次数少之又少,您在舒舒身上所花费的精力和心血,想是比我还要多。”

  裴之令无言以对。

  裴陆轻叹:“如今舒舒已死,西境弟子群龙无首,您要接下七星阁继续发动战事么?”他看着裴之令,目光忧愁,“可对比起您,孟青乃是前任阁主,她若发话,不会有人愿意再跟随您的。”

  孟如云虽心志不坚,做不到对越初寒下手,可有她在,西境弟子自当前赴后继,而今孟如云没了,又有孟青在,仅凭一个千影楼,要想号令西境众人并非易事。

  这一战,处心积虑到底还是输给了绝对的实力。

  更何况,他能杀得了孟如云,难不成还能杀得了余下的这些人?

  纵然心知结局已定,但终究大为不甘,裴之令恨声道:“孟青若真能改换心性成为一代明主,这天下让给她和初寒倒也无妨,只是越长风造下的罪孽,我依旧难平怨愤!”

  裴陆却是摇头:“您对当年之事如此耿耿于怀,那儿子且问您一句,当初孟霄被长风伯伯设计陷害,长林伯伯能义不容辞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您那时又在何处?”

  一语直戳要害,裴之令果然怔住,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涩然道:“我……”

  “既是顾念兄弟之情,十五年都能铭记于心不忘替友报仇,那事发之际您为何不像今日这般率兵而出,救好友于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诘问,裴之令说不出话来。

  裴陆紧跟着道:“就算当时千影楼根基不稳,远不如今日壮大,为了明哲保身您可以选择与七星阁撇清关系,那长林伯伯呢?他是碧云山庄的人,但凡您出来说句公道话,长风伯伯又何至于当着众人的面逼死自己兄长?”

  一字一句听到耳中,裴之令难掩悲痛与愧疚。

  裴陆语重心长:“父亲,事过境迁,您的心意那两位若有在天之灵该是都知晓,您……也是时候放手了。”

  雨渐渐的停了,大地满目疮痍,四野皆是战火遗留下来的痕迹,鲜血、刀剑、还有僵硬的身躯。

  混杂着血腥味的冷风中,那挺立的身影失去了素日的镇定,裴之令默然许久,忽地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朝裴陆抛了过去。

  玉佩不大,却厚重,雕工不凡,质地也是上乘的,背后刻着“千影”二字。

  裴陆诧异抬眼:“父亲?”

  凄怆一笑,裴之令骤然显出几分暮态,低声道:“穷尽半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言毕,他表情落寞地转过身去。

  裴陆赶紧上前,阻拦:“且慢!父亲,这玉佩……”

  “你比为父更适合统领千影楼,”裴之令侧目看着他,语调柔和下来,“今次战败,为父倒不是惧怕没有脸面立足东境,而是心力交瘁,已无心流连江湖,大好河山,终有去处,千影楼交给你,为父放心。”

  裴陆意外:“您要走?”

  裴之令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然笑意:“这么些年,的确是苦了你了,做父亲的不称职,没有照顾好你不说,还将偌大一个门派丢给你操心,但既生为男儿,少不了要承担重任,来日为父若回来,盼你功成名就。”

  熟悉的身影渐渐离去,隐入沉沉黑暗,眨眼便不复存在。

  难忍心头痛意,裴陆握着那玉佩,冲裴之令离去的方向喊道:“儿子定不负您期望!”

  各人抉择已定,大战至此算是落幕,却无人感到轻松,也不见人露出喜意,这一片天地仍是笼罩着战后的愁云。

  随着雨势的停息,那狂风也逐渐消减了,许是因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虽表面无碍,但身子却是虚弱下来,衣衫透湿,浑身冰冷,绮桑狠狠打着哆嗦,仍是有零星血迹从鼻尖溢出。

  忽地,怀里的人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察觉到,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润意,垂眸看去。

  夜色不明,有弟子取下衣衫燃起火把,一个接着一个,像是盏盏亮起的明灯,视线重归清明。

  昏黄火光的映照下,那双美丽的眉眼缓缓睁开了,一扫先前的苍白,她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没有了久病之人的病态,宛若新生。

  见状,雪域弟子们都纷纷惊呼起来。

  “宗主!”

  “宗主醒了!”

  “回春术果然奇妙!”

  ……

  感到体内真气是久违的充盈,遍体经脉都流淌着消失已久的暖意,孟青有轻微的疑惑,待抬眼看向抱着自己的人时,她才禁不住浮出了讶然之色。

  熟悉的小脸不知为何沾满了血迹,那双素来灵动的眼眸噙着满满的泪水,柔软发丝犹在滴着水滴,视线碰撞之时,她稍显呆滞的面容浮出了一丝僵硬的喜意。

  所有的伤都忽然痊愈,自己明明中了一剑,却是不见伤口,移动视线将身侧的恭龄看了一眼,孟青猛地坐起身来,抓着绮桑的肩膀:“你做了什么?”

  心中分明是铺天盖地的喜悦,可她却连一半都表现不出来,反倒是眼泪流个不停,根本无法控制,绮桑一把将她抱住,大哭:“你没死……你没死……”

  一想到卫离刺向她的那一剑,便觉自己的心口仿佛也遭受了那般痛意,所幸她活过来了,她若是离开,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会死掉……”

  无需过多问询,她做了什么已然心知肚明。

  眉头紧蹙,眸中不由泛起泪光,孟青紧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苦涩道:“傻姑娘。”

  两人生死相拥的场面,叫周遭几人也都动容不已。

  热泪翻滚而出,蓝心百感交集,见她伤情,师映容轻叹一声,也蹲下身来拥住了她。

  另一头,昏迷不醒的雪衣女子也终于有了点起色。

  双目微睁,浅淡的茶色眼眸布着血丝,染着污血的白裙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仰首倒在地面,四肢无力,眼神久久无法聚焦。

  见她醒来,裴陆立即将她揽进怀中,情急:“初寒?”

  目之所及皆是四下平静,风雨消散,厮杀已然停止,所有人都驻足凝望,裴之令也已消失无踪,醒来后见到此等场面,越初寒神情茫然。

  “父亲已经走了,总算是尘埃落定,初寒……”

  越初寒只是静静打量四周,没有力气说话。

  而听到动静,绮桑身形一顿,赶紧投去关切的目光。

  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瞧,孟青摸了摸她的头,松开了手:“去罢。”

  步履蹒跚地朝越初寒行去,绮桑两眼红肿,忍不住又大哭起来:“姐姐……”

  勉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越初寒许久才缓过了神,精疲力尽道:“结束了?”

  绮桑点点头,凑过去环抱住她:“结束了,都结束了……”

  一时间,所有东境弟子都齐齐涌了过来,皆是情不自禁地痛哭流涕。

  “小庄主,您没事就好!”

  “不论当年老庄主做过什么,弟子们永远追随于您!”

  “小庄主可要振作,东境不能没有您啊!”

  ……

  雪衣被鲜血染透,满头白发也凌乱不堪,听着那些宽慰之语,越初寒难忍惆怅,一时心神晃动,也跟着众人落下泪来。

  然而模糊的视线中却突然闯进了一道冷冰冰的身躯。

  “她……受伤了?”

  裴陆动了动唇,却是不忍告诉她实情,含泪别过头去。

  绮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她替你挡了裴之令一剑,已经……”

  话还没说完,越初寒的脸色便更加惨白了几分:“不……”

  她扑去孟如云身侧,抬手触向她的颈侧感应,那里的皮肤一丝温度也无,脉搏迟迟未能跳动。

  “她为我而死?”

  轻声细语中,她的背影,凄清而又孤绝。

  裴陆哑着嗓子道:“当时情况紧急,如若没有舒舒舍身相救,死的便会是你。”

  眼泪无声,簌簌而落,滴在那张了无生机的面庞之上,溅起朵朵伤痛的泪之花。

  越初寒愣在原地。

  “越初寒!你可真是个呆子!”

  “喂!怎么说我也是你未婚妻,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

  “我才不喜欢你!一个呆子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

  一瞬间,过往的回忆浮现在眼前,那张明媚飞扬的笑脸总是肆意而又洒脱,这世间人人都有烦忧,只有她,好像从不会有低落的时候。

  然而画面更迭,熟悉的音容笑貌被陌生痛苦的容颜所取代,失去往日明朗恣意,那张脸又是深深的挣扎与苦痛。

  “痛苦么?可这么多年以来,我比你还要痛苦千倍万倍不止。”

  “杀了我,就可以终结这一切。”

  “我不过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罢了,越初寒,杀了我。”

  痛楚凝在心间,似烈火炙烤,那感觉,仿佛能将人生生撕裂。

  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自己,不会对自己留情,可最后关头,她还是愿意舍弃性命,只为了救她。

  这一场相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今夜的悲剧,无法挽回,也无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快结局了叭,我也不知道还有几章,毕竟我后面几十章基本每章都是四五千的字数。

  反正会是一个好结局的啦。感谢在2020-05-24 21:00:00~2020-05-25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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