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113章

  夜幕悄然到来, 狂风仍旧不休不止,那红光经久不散,将这山脉衬得艳丽无比。

  衣袍与发丝一起随风牵动, 人只是静静站在那处,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任何的举动, 可她周身却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来, 又在此等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现身于此,可说是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力挽狂澜,如何能不让人心生畏惧。

  随着雪域弟子们的高呼声落下,这一片战场登时炸开了锅。

  “什么?宗、宗主?”

  “雪域三千宗宗主, 竟然是孟青!”

  “她何时成了雪域的宗主!不是才刚退出七星阁没多久么!”

  ……

  一时间,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人群即刻骚动起来。

  而最为难以置信的人,当数端坐在暗中的绮桑。

  视线久久停留在那熟悉的红衣身影之上, 她难以抑制地激动与震荡起来。

  孟青……竟然会是雪域宗主?

  难怪她会那么干脆的让出七星阁,难怪她会口口声声说七星阁她从来都看不上, 也难怪当初紫金关攻城那夜,雪域会突然现身参与其中, 原来……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她答应了绮桑要让出紫金关, 没想到孟如云背着她横加干扰, 她不想失信, 又不好明目张胆调派阁中弟子,怕做得太明显会令越初寒等人怀疑绮桑,便暗地里通知邬玉龙率人赶去紫金关帮了越初寒一把,才能让碧云山庄在输定了的情况下翻身打了胜仗, 而她最后也信守承诺让出了紫金关。

  如今想来,邬玉龙会声称自己并无所图帮着越初寒弄清孟如云的真实身份,也必然是她下的命令。

  原来如此!

  种种结论和真相浮出水面,这一刻,绮桑真是既欢喜也五味杂陈。

  在她不知情的背后,孟青竟然做了这么多,她本就想对付越初寒,却是不仅为了她答应让出紫金关,还调出邬玉龙打乱了孟如云埋伏碧云山庄的计划,之后又派邬玉龙主动帮助越初寒查出了孟如云并非柳舒舒,而这些,若没有今夜,绮桑仍是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着孟青,一颗心真是波澜不定,那样一个光芒万丈又高高在上的人,竟会为了她默默无言地做了这么多。

  而她……却误会了她那么久,还说过那么多伤她心的话。

  万千心绪错综交织在心头,绮桑百感交集,眼眶一瞬便湿润了。

  虽然心中清楚今夜孟青必会到来,但也万万没想到她会以雪域宗主的身份出现,当事几人都难掩诧异。

  越初寒看着立在她不远处的孟青,惊疑不定:“你……是雪域三千的宗主?”

  听到她的声音,孟青嫣然一笑:“正是,”微微抬了抬手,水云酌十分灵性地回到了她的手中,“紫金关那夜是我帮的你,孟如云也是我给你透露的消息,方才么,亦是我救了你,越庄主,如此大恩,你要如何谢我?”

  纵然一直知道这人位高权重,又是魔教首领,但越初寒从来不曾惧怕过她,可此时此刻,看着那泰然而立的身影,她头一次感到自己的逊色,不可置信道:“你为何要帮我?你难道不是一直都要对付我么?”

  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华,灿若星辰,孟青平淡道:“许是想通了,”她说罢,又笑了笑,“不过你应当明白,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谁。”

  越初寒先是一顿,随后又反应过来:“你是为了绮桑。”

  “亦是为了我自己,”孟青道,“可别掉以轻心,我也是来找你寻仇的。”

  原本看见她率领雪域出手相助,东境弟子还以为她是突然改了心意要合力对付西境,可听到她后半句话,众人又不免捏了把汗。

  对比起裴之令,眼前这位人物更是惹不得,可她既然也是为了寻仇而来,就又多了一位大敌,今夜当真是愈加不妙了。

  有人忐忑,自然也有人欢喜,听她此言,裴之令哼笑一声,也就将孟青是雪域宗主的事给抛了去,看着越初寒道:“你以为她会帮你?你若是知道她为何找你寻仇,怕就不会感激于她了。”

  人人都来问她寻仇,父亲到底做过多少恶事!越初寒握紧了手中长剑,咬牙道:“既然诸位都已面对面交战,那有什么仇怨,尽管说明!”

  裴之令又将目光移去孟青身上:“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孟青安静片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惊雷响起,狂风卷来满地残叶,和着浓重的血腥气,使人不适。

  她抬腿朝越初寒走近了几步,停在她正对面,眸色幽深道:“还记不记得,越长风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罚你是什么时候?”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越初寒虽不明白她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回忆一阵,迟疑着道:“是祖父的寿宴上,我弄坏了他老人家收到的贺寿图。”

  孟青缓声道:“为着此事,越长风先是当众训斥你一番,尔后又罚你在练武场跪了一天一夜。”

  越初寒皱起眉头,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试探:“你怎会知道?”

  额间红水晶闪着漂亮的幽光,连带着那双眼眸也变得深沉起来,孟青盯着她道:“因为那副贺寿图,是我费了整整三月才画成的。”

  此言一出,越初寒显然一怔:“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脸色大变,“你……你是……?!”

  一片鸦雀无声的情形下,众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便听孟青一字一顿道:“越惜竹,这个名字可还耳熟?”

  恍若一道晴天霹雳骤然劈在心间,越初寒面色一白,不禁后退一步。

  和她的反应一样,东境众人亦是如遭雷劈。

  “越惜竹?越长林之女!”

  “没错!越长林有一独女,的确是叫这名字!”

  “难道孟青……就是越惜竹?!”

  意外接连发生,骇人听闻之事接踵而来,人人都是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越初寒越看越心惊,最后才万般诧异道:“你是……惜竹姐姐?”

  听到那久违的称呼,孟青凉凉一笑,未作应答。

  心头骇怪至极,越初寒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涩然道:“你不是早就死了么?父亲说,叔父叔母自刎后不久,你便被外头的人活活打死了,你……怎么会还活着?”

  “我的确差点死了,”孟青的声音很低沉,却是毫无情绪,“是药王谷老谷主和我师兄药王恭龄救了我一命,当年越长风残害孟氏夫妇,我父亲知晓内情赶去相助,意欲解围,却被越长风扣上一顶勾结七星阁背叛东境的罪名,后来孟霄战败而去,留下我父亲孤立无援被人刁难,有口说不清,在所有人的威逼之下,他只能以死自证清白,我母亲眼见他殉剑而亡,万念俱灰之下也跟着自刎了却性命,越长风派人追杀我,是绮桑救了我帮我逃出了碧云山庄,这些事,越长风当然不会告诉你。”

  虽是平铺直叙,但这许多年来背负的冤屈,今夜终于得以托出,陈年伤痛被勾起,胸口仍是无法避免地蔓延出一股怒意,孟青沉声道:“你若不信,自当问问你身后的孟如云。”

  字字句句听到耳中,体内禁不住气血翻涌,越初寒如哽在咽,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还需要问么?孟霄既是被父亲所害,那叔父叔母自然也是清白的,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父亲一手造成,他害了两家人的性命,留下这血海深仇,却将她瞒得死死的,今日双方寻上门来报仇,她才得知当年真相。

  “为什么?”

  心海沉痛不已,素日稳妥端庄的神态不再,一瞬变得颓然,越初寒讷讷道:“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见她如此伤情,得知背后种种后心神恍惚,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孟如云面露不忍,可一想到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便又做不到出言安慰。

  孟青哼笑:“为什么?你可知,当年祖父并非是将庄主之位给了越长风,而是我父亲?”

  不为人知的隐情陆陆续续被道出,已然受了这许多打击,越初寒反而变得麻木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惊诧了。

  “祖父临死前,亲手将庄主印章给了父亲,可越长风不甘心,祖父刚咽气便与父亲争抢起来,父亲一生都将名利看得淡,拱手让出了庄主一位,可越长风委实是个饭袋脓包,东境在他的治理下乱成了一锅粥,父亲不忍祖父一世心血被他糟蹋,整日跟在越长风身后收拾烂摊子,可越长风却唯恐父亲抢了他的风头,容他不得,为了坐稳庄主之位立下威信,他意欲除去七星阁成为武林霸主,才有了后面残害孟霄逼死我父母的事,你能有今日的苦果,也只怪他没为你积德,恶有恶报。”

  一言一语说得并不愤然,反而很是平淡,听完她这番话,在场众人的脸色变换不断,却也无人再窃窃私语。

  旧情挑明,当年之事总算沉冤昭雪,想不到十五年后听到的真相竟会是如此之大的反转,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先是抢夺原不属于自己的庄主之位,登位后又并无本事打理东境,还嫉妒兄长才干将他视为眼中钉,尔后又利欲熏心企图吞并西境,一念之间残害了两位手足,造下这不可饶恕的罪孽,也间接导致了孟如云与孟青之后的悲剧,这般深仇大恨,也无怪乎她们会找自己的麻烦,势要灭掉碧云山庄了。

  越初寒怅然若失地立在原地,原本紧握着的佩剑缓缓跌落去地面,夜色渐浓,明月不知何时悬去高空,在那清冷月华的映照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

  敬重的父亲原来真是这样的人么……她想。

  即便那些事都是父亲做的,与她无关,可这江湖向来讲究父债子偿,如今父亲已死,他所犯下的罪过自然该由她来偿还,不然事到如今,她该如何面对东境子民,又该如何面对深受此害的孟青和孟如云?

  纱裙不复往日洁净,那头雪白的发丝也仿佛一瞬间失了生机,变得更加愁闷了,抬眼看去,这四周皆是问她复仇之人,就连共同战斗的东境弟子,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何为众矢之的,又何为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微不可闻地苦笑一声,她仰起头来,将那三人环视一遭,气若游丝道:“那你们想让我怎么做,说罢。”

  不等另外两人开口,裴之令抢先道:“事已至此,要么你自己以死谢罪,让出碧云山庄,要么我亲自动手。”

  “以死谢罪……”越初寒喃喃道,“裴伯父,初寒何罪之有?”

  那凄凉身影使得心绪有些微的动摇,但眨眼便不复存在,裴之令长出了一口气,语调漠然:“罪在你是越长风之女,我两位至交好友被他所杀,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叫碧云山庄继续被你们越家占据,初寒,别怪我心狠,不论如何你今日都得死。”

  正如孟青和孟如云能煎熬十五年等来复仇的今日,他此番若是放了越初寒一马,难保不会再有下一个十五年叫她也卷土重来,昔年东西两境何等快哉,武林侠客忠肝义胆,百姓子民其乐融融,天下乃是一片繁荣昌盛之貌。

  可偏偏就出了越长风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歹人,将这世间搅得一团乌糟。

  他的确是死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仇也的确是报了,可他死的太轻松也太容易,留下这么多深受其害的当事人仍被当年冤情所折磨,所以不管越长风究竟死没死,碧云山庄都必须大换血,越家也势必要清除干净。

  杀心已起,西境弟子与千影楼整装待发,就听裴之令一声令下。

  狂风毫不留情地吹拂在面颊之上,那触感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刮的生疼。

  此时此刻,还会有人愿意跟随她一起战斗么?越初寒心灰意冷。

  她是越长风的女儿,今日已然被当众钉在了耻辱柱上,该是不会再有人继续追随在她身后了。

  现下回想起来,她是碧云山庄二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受众人追捧,在所有人艳羡和尊敬的目光中,她向来被保护得很好,没吃过什么苦头,更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风雨雨,其实心志并不如这场上的另外几人坚定。

  父亲离世,她遭受莫大打击,不堪苦痛以致于一夜之间白了头,而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扛起碧云山庄,独挑东境大梁,也是从那之后,她才开始有意识地成长,可奈何过往的恩怨如此沉重,她孤军奋战这些时日,已然无力再支撑下去。

  她也明白裴之令为何非要杀了她,今夜她若不死,扪心自问一番,她又会真的做到甘愿舍弃碧云山庄淹没于人世么?可心性如此,自小饱读诗书将善恶看得分明,若能自私一点,无论这些人当年受过何等冤屈,她都可以冷眼看待,但凡是敌人,就要毫不犹豫地除去,要想成为无人可撼动的存在,便不能心慈手软。

  这些道理都懂,然而却抵不过善良天性的阻拦,她为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耻辱,也为孟氏夫妇和叔父叔母所发生的悲剧而感到愧疚,面对孟如云和孟青,她终究做不到自私自利,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今次一战,她实在没有脸面负隅顽抗。

  越家造下的血债,她作为越家人,只能尽力偿还。

  遍体生寒,周围投来的视线仿佛能将她看穿,那滋味难以言喻。

  颤抖着手将地上的佩剑捡起来,越初寒静默片刻,抬头:“如果我死了,你能否做到平息战乱,不伤害东境任何一个人。”

  心知她是做出了决定,裴之令回道:“如你所愿。”

  剑身高高抬起,锋利的剑刃置去脖间,越初寒闭上眼,谁也没看,只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见她是要当众自裁,孟如云厉声喝道:“越初寒!你干什么!”

  越初寒仍是两眼紧闭,声音轻轻的:“只要能结束这场战斗,余下的人就都能活着,碧云山庄由你们接管也不见得就会比我们越家差,我这条命换整个武林安稳,不亏。”

  她说罢,神情骤然凶狠起来,手腕猛地发力,长剑拉扯开来,那白皙的脖颈登时溢出刺眼的血迹。

  孟如云张大了嘴,急急动身想要阻拦她,可还不待她冲过去,便见水云酌忽地破风而来,只听“铮!”的一声,两把剑相互冲撞,越初寒闷哼,手上的动作只行了一半,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打断了去。

  孟如云身形一顿,目光诧异地看向身侧。

  目的达到,水云酌复又回归手心,孟青眼神平淡,看着越初寒道:“我说要找你寻仇,可没说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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