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走道宽阔寂静, 灯影昏黄，踩在台阶上的每一步都会带起阵阵灰尘。
傅岁寒难得心情不错到产生出了分享欲。
但此刻能与她交流的，只有系统。她并不是很想和对方搭话, 只自若的用房卡打开门。
昏暗一片里，傅岁寒打开灯。空气中仍似有若无漂浮着信息素的气息，那是宋识雪留下的。她能感觉到对方适才还在这里, 现在却不见了。
下楼了吗？
傅岁寒没有细想, 径直走向主卧。
门虚掩着，她要推开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还有二十分钟, 宿主就可以离开此世界。】
傅岁寒覆上把手的手一顿：“……二十分钟？”
黑暗里，她听见指针摇摆的声音。“咔——咔——”一声一声, 清脆而摄人, 宛如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令人感到不安。
傅岁寒皱起眉, 心内充盈的喜悦因为这个突然的消息中断了。
二十分钟……
虽说有点突然, 但计划并不会被打断。
宋识雪在前几天便将大多与现实有关的信息告知了她，傅岁寒烂熟于心, 认为这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而在离开前, 拿到一个奖项, 这趟旅程也不算太差。
在自我安抚下，傅岁寒很快平静下来。她打开灯, 在大衣口袋中找到了自己的戒指盒。静静被打开展示的戒指被做成莫比乌斯环的模样, 钻石只是点缀, 让傅岁寒在意的, 只是戒指上镌刻的【F＆S】与【S＆F】的字母。
她缓慢合上盒子, 视线别过, 却发现桌面上摆放着一本笔记，款式十分眼熟。
傅岁寒离开的脚步一顿，缓步上前，拿起时才发现，这是在傅家拿到的那本，属于现在这个世界“傅岁寒”的日记。
她还记得对方曾在笔记内写下一个网址，但傅岁寒却一直找不到密码相关的信息，久而久之，也就放在一旁，没有给予更多关注。
如若傅岁寒没记错，她一直将这本笔记放在宋识雪的庄园里。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马上就要离开，傅岁寒已经不再对系统抱有先前的敬畏。她感觉到胸腔仍充盈着某种躁感，大脑异常清醒，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是你做的吗？”
【我不清楚宿主指的是什么。】
系统的回答寻常，傅岁寒重新翻开日记，找出那段网址，输入于浏览器中：“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透露一点信息吗？”
“我们也合作很久了。”傅岁寒道，“虽然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但这种小事，在离开前应该互帮互助一下。”
熟悉的纯白界面，需要输入登录密码。
这个网址似乎是锁定手机信息，刚一刷新进，便再次红色字体加粗提示道：【您仅剩下一次机会。】
傅岁寒往外走去，每一步，脑里都在思考密码。她之前试的是林霁月与傅清宁的生日，答案都是错误。可除去这二者外，还有谁有可能被原主编写成密码？傅誉和关明秋？
依照日记里，“傅岁寒”对二者的戾气，她根本不可能这么“自欺欺人”。
系统没有出声，傅岁寒以为它是委婉拒绝了自己。
合作关系，傅岁寒以为这是什么不能透露的机密，不会去刻意难为它。不愿意，那就不说，这没什么。
何况到了现在，一本原主的日记，也算不上什么了。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只是宋识雪。
傅岁寒下意识触碰上口袋里的戒指盒，方正一块，将风衣外套都衬的格外臌胀。门铃响起，酒店的工作人员称她定的花到了。
傅岁寒垂下眼，给宋识雪发消息。
-可以来四楼一趟吗？
四楼便是《玉如刀》剧组聚会的地方，傅岁寒不确定对方会不会临时去哪里透气。自从终身标记了宋识雪后，只要在距离极近的地方，她总能与对方共享一些感觉、甚至是隐约读到对方的想法。
在旁人眼前，即使是在笑，宋识雪的心声也只是一片杂音，如同一片斑驳的废土。
这种反差让傅岁寒讶然，也愈发好奇在自己眼前时，宋识雪会想什么。
而每一次，宋识雪在无声中给予她的回答，都是海风拂过海浪的波澜声，平静而温柔。
可很快，宋识雪发现了这种异常。她开始主动与傅岁寒避嫌，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直到傅岁寒主动保证不会在未经允许前主动去感受，宋识雪才堪堪结束这种分寸感。
傅岁寒不确定当下会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还是主动问询了一句。
宋识雪回复的很快：【好。】
平平无奇一句“好”，却让傅岁寒唇角重新扬起。
就在此时，系统突然道：【宿主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傅岁寒回消息的手一顿。
“我为什么会知道答案？”
下意识的回答刚出口，傅岁寒沉默在原地。
首次看见这本日记，是在傅家，发现网址并试密码，是在她要拍摄《为皇》的路上，前后整段时间里，她都没有接触任何密码相关的数字。
只有一次例外。
在庄园中，那封宋识雪送来的信封里，卡片夹带了一张卡。卡片上，她写下了卡的密码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傅岁寒便感觉到指尖有点发抖。
她过目不忘，自然记得那六个数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夹带些许惋惜，傅岁寒却无从问询更多。
她输入密码、点击登录。
网页没有再出现提示，而是开始跳转。
进度条缓慢增长时，傅岁寒的心跳也随之加快，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文档。
【8月21日
只是一个□□上位的贱人，凭什么讽刺我？】
【8月23日
综艺即将播出时，节目组打来电话通知要删减我的镜头，这就是所谓的“公平”。】
……
【9月1日
我在后台看见了宋识雪。
我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无视我，可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她却笑了，主动走向我，递给我一张名片，问：“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她和我保持着安全距离，我却能清楚闻到宋识雪身上的檀香。】
【9月10日
我以为宋识雪上次分别时说要为我介绍资源只是客套，没想到她今天真的主动来找我。一个女三，却是齐鸢的组。
我要时来运转了吗？
结束试戏后，宋识雪告诉我，如果在星辉待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和她说。她在与环球合约到期后，会成立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只要我愿意，她会用很多资源培养我。
她对我真好……可我不能背叛霁月。】
从入目第一条起，傅岁寒便了然，这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傅岁寒”的日记。她敏锐注意到一个细节，其中许多条都与在古堡里时，云淑编写的一模一样。
这一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远比恋捕早。
难道云淑也看过这些？
傅岁寒皱起眉，按下疑惑，继续翻阅，却在看见“宋识雪”的名字后，有些控制不住呼吸。
她双眸微睁，快速滑动。
依照日记里的傅岁寒所言，宋识雪主动要求与她认识后，时常会与她闲聊、介绍人脉，给予她资源。
二人关系逐渐变得熟识，宋识雪成了“傅岁寒”最信任的人。
可与此同时，曾一度以为宋识雪是喜欢自己，认为自己不能背叛林霁月，在某日主动约出宋识雪，想做个了断。
宋识雪却在那一天，告诉了傅岁寒一个秘密。
【她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世界，也并非真实的世界，只是一本书。
我感觉荒谬至极，宋识雪却一桩一件说出了几年前的事。我和傅清宁的身世，傅清宁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甚至是一些只有我能在私信看见的内容……他告诉我，傅清宁之所以这么受欢迎不是因为她有多好。
而是傅清宁得到了本该属于我的气运。
宋识雪告诉了我很多，像一个无所不知的神。我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她却对我说，之所以告诉我这些的目的不是威胁我。
而是她要帮我解脱。】
“解脱”两个字映入眼帘，傅岁寒浑身一颤，就像是某段扎根灵魂的片段突然被戳中，可无论怎么细思，她都想不起来。
如若内容只进行到这里，傅岁寒尚能安慰自己，这只是宋识雪想改变“傅岁寒”的命运。
直到下一条入目。
【宋识雪告诉我，她要安排我去的世界，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我会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所有人都爱我。
而在她兑现这些承诺前，我需要做的就是创立这个文档、编写一本日记，记录我现在的生活。
我不懂这有什么意义，但她需要，我就会这样做。】
短短三段话，透露出的线索却让傅岁寒感到心惊。
在此之前，傅岁寒只听过系统安排宿主前往任务世界。从未听闻过，穿越者也可以安排旁人。更何况，书中的“傅岁寒”是故事角色。
可“傅岁寒”的消失是事实，不然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宋识雪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切？
疑问刚抛落在脑海，傅岁寒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不可能？
Bug能将剧情更改，自然也可以变更角色的“内核”。故事需要角色来运转，真正的傅岁寒离开了，让另一个灵魂入住这副躯壳，不是一样可以瞒天过海吗？
傅岁寒终于感到了一丝不解。
犹如镜子突然碎裂了一条痕迹，她攥着手机的手用了力，眼神却充斥茫然，不自觉道：【我改变了这一切，不是吗？】
寂静一片。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又快了些。
“咔哒”、“咔哒”。
每一声都如同倒计时。
傅岁寒像陷入了某个怪圈，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世界上仿佛只有她一个生物存在于世界上。
静默中，系统终于回答了她。
【您改变的，只有傅岁寒这个角色的世界线。】
傅岁寒眼前突然出现很多画面。
被接回家的傅岁寒、被孤立冷落的傅清宁，来自傅家的爱，来自傅清宁的嫉妒。两个少女并肩而立，前往同一条道路，却又在分叉路口迎来了不同的结局。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故事。
真千金傅岁寒被豪门找回，一路顺风顺水，受万人喜欢与敬仰。傅清宁作为对照组过的凄惨，在惨被打脸数次仍作死不休后惨遭全网黑结局，郁郁而终。
【您成功帮助傅岁寒夺回气运，使故事回到正轨。在宿主离开后，世界将按照原剧情继续运转，直到完成结局，再次重置。】
“重置？”傅岁寒感到了不安，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会失去记忆，再开始一次这个故事？”
【您可以这样理解。】
“为什么一个世界会有两条故事线？”
系统没有回答，似乎是内容涉及机密，无法言说。
傅岁寒只能又问出那个让她心惊的问题：“什么叫……我改变的只有傅岁寒的世界线。”
系统的机械音一如既往，傅岁寒却从中感觉到了几分怜悯。
【您还没有回忆起来吗？】
世界被分割成数块，在极快时间内被拼凑完整，傅岁寒侧脸看去镜子，也就此看见了自己的命运。
残阳如血。
傅岁寒站在城楼之上，白衣早已沾染了鲜血。她手持一把弓，思绪在系统影响下变得浑浑噩噩，手上射箭的动作丝毫不停，机械的动作让她手臂酸痛。
只有当箭矢随风擦过、又或是身边将士的血溅洒在她的脸上时，傅岁寒才会清醒一瞬，入目，城楼破败，草木被焚烧殆尽，只余留颓靡的灰。
这是傅岁寒穿越的最后一个世界。
她所需要扮演的角色，是一本古代文中装神弄鬼、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国师。
她所守护的宋国只是边陲小国，却因地理位置极佳，被意欲一统天下的主角盯上。最终，她惨死于敌军的箭矢之下，宋国皇室也就此灭亡。
在故事的最后，主角一统天下，自此海晏河清、山河澄明。
自绑定“恶毒女配”系统那天开始，傅岁寒便清楚懂得，做一个恶人是宿命。
在过往世界中，她作为主角组的对照组，泼人咖啡、又被主角泼回，挨过网友骂、受过各式各样的嘲讽，世态炎凉一朝感受遍，可傅岁寒都从未有丝毫感触。
她就像个普通的NPC，麻木的度过每一天，直到结束任务，一键下线。
直到此时，她垂下眼去，三月开春，城外却只有血染的河山与无尽的铁甲。将士尸体铸成一座山，其中不乏傅岁寒脸熟的面孔。
她看着这些人因为虚无缥缈的情节逝去，筋疲力尽中，无意识的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血，茫然地想，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傅岁寒从不觉得自己善良。
可她也无法忍受生命被践踏。
更让她觉得不可理喻的，是系统此时在耳边提醒的那句：【宿主，长宁公主此时还在国师塔，没有选择跟随您调遣的兵将离开。】
傅岁寒猛地回头，直直看向巍峨宫阙中被簇拥的高塔。
长宁公主，在原作之中，是一个只出场两次的角色。她因一场意外被送入国师塔，又因过于害怕想逃跑时被五皇子安插于国师塔的人捉住，豆蔻年华便惨遭溺死于湖中。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一辈子只知宫墙朱院、从未见过世外繁华，这未免过于残忍。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傅岁寒便选择改变了长宁的命运。
她以为这只是随手为之，偏偏长宁就此在国师塔安了家。她如同一只幼鸟，初至陌生环境时小心翼翼，可当熟识后，便又展现出温驯的一面，主动问傅岁寒是否可以阅览塔里的书。
在系统的帮助下，傅岁寒也开始学着接手这个国家的公务。每当此时，长宁总会静静等候于方外。初春三月，光影温煦，她的身影幼小，偶尔还会睡着。
每到此时，傅岁寒便会让宫女抱起她，安放于榻上。直到下一次见面时，长宁主动向她道歉。
长宁就如同一枝玉兰花，汲取着所有供她成长的养分飞速成长。
从身长初及门槛、再到亭亭玉立，最后到及笄之日，傅岁寒亲自叫出她的名字，流年如水而逝，一切似乎都只是弹指一挥间。
傅岁寒一直以为自己对宋识雪只是一种来源长者的垂怜。
直到那一|夜，少女很轻的攥住自己的手，让掌心抚摸上她的脸颊，傅岁寒才知晓——
她错的彻底。
傅岁寒问：【如果我现在选择放弃任务，她的结局会怎么样？】
系统说：【长宁公主将会死在战役之中。】
傅岁寒睫羽微颤。
她垂下眼，握紧的弓上，流苏只占据着部分区域。那是那夜之后，宋识雪主动为她缠上的。她找了许多理由，似乎是生怕傅岁寒拒绝。
可全程，傅岁寒也只是静静注视她将亲手编撰的流苏缠绕。
情在无声处悄然而起，可谁也不曾说出半个字。
任务最初，傅岁寒是为了求生。可十个世界过去，她的求生欲已经随时间推移被磨平到了近乎于无。
财富会消失，名誉会被毁灭，世间一切都如彩云琉璃，易散易碎。
傅岁寒逐渐放弃了追寻，活着的每一天，都只是履行“活着”的责任。
直到看见眼前的宋识雪，傅岁寒才重新寻找到了意义。
风起，袖袍也随风吹荡，被吹得猎猎作响。“啪——”的一声，有人用剑为傅岁寒戒断了一根箭矢，她侧脸看去，兵将高声道：“国师，撤吧！”
“我们还有机会——”
下一秒，有血溅洒在傅岁寒的脸上。
山河被血染透，傅岁寒抹去脸上的血，平静道：【我要放弃这个任务。】
系统有一瞬惊诧，似是不解她为什么突然放弃，但它还是予以回应道：【主动放弃后，您将进入为期五分钟的缓冲期。任务所得的所有积分都将清空。】
傅岁寒神情淡然，毫无犹豫：“放弃。”
奔波十个世界，傅岁寒与系统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对方不会隐瞒一些设定的内容，她再清楚不过要怎么毁坏一个世界。
只要杀了所谓的气运之子，一个故事的剧情就会自然而然崩溃瓦解，这一天也将会被重置，眼前的一切都不用发生。
天子已死，天下人逐鹿中原。
宋国有死士，会保护她到死。而她死后，死士只会听从宋识雪的吩咐。
可气运之子从来不是那么好杀的。
只有在缓冲期，每个宿主都将感受到不一样的世界。傅岁寒先前听见这个答案时，没有懂得其中深意，直到此时才发现，她可以听见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塞外的鼓声、江北的歌女，与宫殿里一心求死、还要拉舞女与嫔妃为自己陪葬的皇帝。
也看见了高塔之中静静等候的宋识雪。
更重要的是。
她可以调出属于这个世界的后台系统。
傅岁寒不再看宋识雪，密密麻麻的数字出现于眼前。
几乎是界面刚出现的瞬间，耳边便响起一系列警报声。系统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不住提醒道：【警告！警告！擅自调动系统将破坏世界完整度，也将对宿主产生同样惩罚！请宿主助手！】
傅岁寒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
身为主角，自然也位于最高处。
【是否删除角色谢朝行？】
傅岁寒注视着这一行问题，心想，她死都不怕了，还怕所谓的“惩罚”？
“是”被按下的那样轻易。
三百里外，阵营之中，仍在翻看地图、与兵将商议大计的谢朝行一身兵甲，颇为桀骜不驯。他从不将宋国放在眼中，所谓的国师也不过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夺得宋国易如反掌，他曾听闻宋国有一公主识文懂武。等攻破宋国后，若是真，他便纳妾对方，为自己所用。
但若不是。
此想法只一闪而过，他自认大丈夫当心怀天下，区区女子只是他路上的阻碍。嘴上有关行军接下来的安排不停，可不知道从哪句话起，不再有人回应他，仿若他是无关紧要的空气。
谢朝行皱起眉，不住呼唤副将，男子却懒散的打着瞌睡。他想伸手推搡对方，低头看见的却是逐渐淡化、近乎要消失的手臂。
傅岁寒注视着神情扭曲的谢朝行，想起适才听到的心声，只觉让他死千次万次都不够。
可系统抹杀一个人的效率远比想象中高效。
只这一会功夫，眼前的数字便逐渐模糊，终于彻底融入云层的底色，消失不见。
世界的停滞结束了。
几乎是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傅岁寒感到了一股剧烈的痛。自胸腔开始满溢，逐渐向四肢散开。
人将死的时候，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先是身体变得轻盈，仿若褪|去了一切束缚，再是逐渐失去五感，傅岁寒握着弓，却感觉不到丝毫力度。视觉、听力逐一消减，世界变得模糊，傅岁寒却还能听见系统在耳边轻声说出的一句——
【再见。】
傅岁寒扯了扯嘴角，想向它露出一个笑，可这样的动作于当下的她也变得有些费力。
弓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她半跪着，石砖灰沉冰凉，她看见了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
她是怎么用系统杀死主角的，这个世界就会用成百上千倍的痛苦抹杀她。
可傅岁寒不后悔。
在终于预感要结束的那一刻，傅岁寒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快感。一种赴死的快感，甚至有心情安抚自己，这个世界只是由数字编造而成的梦。
死在梦里，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
只是——
宋识雪呢？
傅岁寒逼迫自己不去想她，偏偏时间流逝的极慢，每一分每一秒，感观都被无限倍放大，她感觉到了彻骨的痛，也被怯弱的思念折磨的五内俱焚。
她静静跪坐着，在耳边出现一道声音时，傅岁寒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影。傅岁寒看清了，那是宋识雪向她奔来，每一步都踏着尘土。
可就在此时，傅岁寒感受到自己站了起来。
五感被逐一恢复，视线逐渐变的开阔，飞鸟略过眼前。她就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之中的手抓住，一步步往前迈去。
傅岁寒瞳孔紧缩，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后悔了。
她费劲心力挣扎，可那只是沧海一粟，不起任何作用。
已定的命数却无法被更改。
视线中，飞奔而来的少女身影永远鲜活，可她却已经彻底失去了看的能力。
残阳落地。
宋识雪看见那抹身影落下城楼。
世界本该就此停止运转，清洗所有人的记忆，宋识雪停在原地，捡起了傅岁寒的那把弓。
她看着流苏，也因这是曾被傅岁寒所触碰过的东西，就此看见了漂浮于空中的、属于谢朝行的气运。
新帝登基，年幼的女帝开始了漫长的逐鹿之旅。世人皆知，女帝不爱天下与情爱，唯对神鬼之法极其热衷。
就在这漫长的路上，某一日，她遇见了一个穿越者，符安。
数年中，宋识雪也发现了世界的不对，隐约窥探了几分真相。符安未曾对她设防，以为她当真是同类，主动与她交流系统、与世界之外世界的存在。
宋识雪绑定不了系统，可她却能将气运转化为己身气运。等到无人能与她比肩，而她随便一句言语便可使天下翻移时，她终于开始研究如何对付系统。
在寻找到方法后，宋识雪快速选定继位者，毫不犹豫的自杀，离开了这个世界。
自此之后，宋识雪开始于各个世界横行作乱，却又从不杀人、也不破坏剧情，她只是将所有系统报废，得知了系统的秘密。
常规做任务，永远离开不了任务世界。
系统所绑定的每一个宿主，所穿越的每一个世界，于她们而言都是“最后一个世界”。
只有找出这个世界真正的故事，完成与原本任务完全相反的任务，才能真正摆脱系统，回到现实。
得知一切后，宋识雪站在原地。
她抬起眼，仿若隔着时光与年月和傅岁寒对视。
“砰——”的一声，镜子碎裂。
傅岁寒从记忆中清醒过来，她头痛欲裂，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房间，电梯已经不再打开了，大厅里已经起了黑雾，她却只在楼梯往前迈步。
再快点，再快点。风擦过她的脸颊，却又只是钝刀子割肉。傅岁寒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却彻底陷入了冰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她改变的只有这个人设的剧情？
那她之前做的到底算什么？宋识雪算什么？符安和丁念心，她们又算什么？佐证这个梦的虚假证据？！
更重要的是——
宋识雪。
天台虚掩着。
傅岁寒心却彻底冷了下来。
夜色模糊，将宋识雪的身影也衬的很淡。
“小傅。”宋识雪叫完，自己先笑了，“我最开始这么叫你的时候，还会有点愧疚。但习惯以后，只觉得很可爱。”
傅岁寒下意识往她那走去，无形之中却被某种东西所阻拦，宛若这是一条分界线，二人楚汉两边，永远无法相接。
她只能焦急道：“我们去想别的办法，找云——”
系统似乎猜出傅岁寒想说什么，在她生出期望前，先一步道：【她无法再离开这个世界。】
【早在她选择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她就彻底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角色。】
傅岁寒心彻底冷了下来，在此刻懂得了系统那句，“她改变的只有傅岁寒的命运”究竟指代什么。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被宋识雪改造成了真正故事的剧本。
宋识雪机关算尽，先又将“傅岁寒”调走于另个世界，又将“重生”后傅岁寒的记忆清除，知她绑定的是所谓洗白系统，植入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令她相信一切。
每一步，都只是在让她回到现实的路上多一层台阶。
而每一步，宋识雪也从未考虑过自己。
无论是真剧本，还是假剧本。“傅岁寒”与“傅清宁”二者间的每一条故事线中，已经成为书中人的宋识雪迎来的结局永远只有一个。
坠楼自杀。
世界的变转只需要一个契机。
在傅岁寒离开后，这个世界就将重新回归“正常”。昨天还在宋识雪的粉丝，明日便会因为世界影响对其口诛笔伐。
到头来，傅岁寒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傅岁寒觉得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它应该都告诉你了。”宋识雪侧脸看她，勾唇一笑，“恭喜你，傅岁寒。”
“你要自由了。”
“自由”，傅岁寒不止一次听见宋识雪这样祝贺她，前几次，她也感觉到宋识雪话中的不对，可她没有细思，只是下意识设想属于两个人的自由。
直到当下再次听见。
傅岁寒才感觉到过去的自己多么无知。
“自由。”傅岁寒视线中有难以言说的难过，“没有你的自由。”
宋识雪道：“等你离开这个世界，就会把我忘了。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只为你感到开心。”
“为什么？”傅岁寒整颗心都如坠谷底，她低下声音，到了近乎呢喃的地步，“不做任务，不是一样可以——”
不是一样可以留在这个世界吗？
“那有什么意义？”
傅岁寒倏地闭嘴，怔然看着宋识雪。
“傅岁寒，你早就该离开这个世界了。”宋识雪淡然一笑，语气随意，“我不喜欢和人有接触，更不喜欢欠谁的人情，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要还你的恩而已。”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站在这里，不会活着。”宋识雪道，“无论如何，这是事实，我要谢谢你。”
心尖悄然间被攥紧，傅岁寒毫无犹豫的说：“你在说谎。”
“如果你不需要……为什么会一开始就把答案告诉我。”
尾音落下，寂静一片。只剩风声，只有风声略过二人身影。
宋识雪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傅岁寒还要言语，声音却在此刻悄然消散了。
宋识雪注视着她，像是在倾听，张唇说出的话，却让傅岁寒如坠冰窟。
“傅岁寒，”宋识雪语气格外平静，像将死之人，行言麻木，“你刚才应该感受过了吧，我可以听见任何人的声音，感观被无限倍放大。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生不如死，无比痛苦。”
“死，对我来说才是轻松的。”
“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回去吧。”
莫大的痛苦笼罩了傅岁寒，她不可置信的听着宋识雪说的每一句话。她清楚对方说的不是真话，可那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利刃，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割裂开来，直到彻底粉碎。
宋识雪视线带了点温度，她缓慢了眨了一下眼，轻声道：“我知道你要送我戒指，但没有意义。”
“把你的爱留给其他人吧。回到现实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宋识雪语气柔软下来，“不需要任何人和系统的评断，你永远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静默之中，傅岁寒听见了分针秒针滴答运作的声音。
她意识到这是时间终于要到了，可系统仍旧没有离开半步。
“滴答——”
宋识雪浅笑一下，声音温和，“有一句话似乎一直没有和你说过。”
“滴答——”
“……”
“滴答——”
“傅岁寒。”
“滴答——”
“谢谢。”
“滴答——”
“我爱你。”
一如城墙之上，没有阻止她坠|落的宋识雪一样。
只隔着数米，傅岁寒看着那只与她短暂交汇的蝴蝶略过她——
于高空坠|落。
这就是来自世界的报复。
也是宋识雪亲自选择的结局。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傅岁寒感觉身体逐渐变的轻盈。世界被建造成一座座方形的大楼，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只需伸手一碰，建筑轰然倒塌，粉碎的彻底。
人依旧在生活，世界依旧在运转。
但一个人坠楼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什么？
傅岁寒在坠|落中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在感觉到自己即将跌落地面时，一声脆响惊醒了她，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于地。
她睡眠向来浅，于梦里惊醒，睁开眼，手里还拿着手机。与下属的聊天界面里还有大半未发送的回复。傅岁寒这才发现，自己是睡了过去。
她想起适才的轻响，低头看去，掉落在地的是一根线。
线上挂着两个戒指，一个镶嵌着钻石，刻【S＆F】，另一个则是木质的，被打磨的光滑，像是手工制品，却也刻上了【F＆S】。
二者风格不一，却显然属于同一个主人。
傅岁寒在镜前整理衣领，视线时不时会看向床柜上的戒指。
她觉得这有些熟悉，却又想不出究竟来源于哪。
恰逢下属拨来电话，通知傅岁寒会议即将开始。临走之前，傅岁寒只能拿起那根勉强能被称作项链的线绳，匆促下楼。
车辆驶出傅岁寒的庄园，玉兰花在庭院之中随风摆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