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月挂高空。

  声称身体不适的皇帝姗姗来迟,如垂暮猛虎般坐主位之上,一腿曲立踩着椅凳边缘, 另一条腿盘起藏在衣袍之下,虽身穿威严的金纹龙袍, 却显得宽大杂乱, 极高的颧骨撑着面皮不往下掉,看起来苍老又严肃。

  之前还算热闹的场面不知何时变得压抑起来, 虽然皇帝在此之前就强调过他们可以随意些,可这人板着脸坐在上位,谁又敢真放肆。

  就连拥着自己妻子的大皇子都下意识退后一步, 保持着巴掌大的距离, 不再紧紧贴着, 更别说其他人。

  再返回大厅的江辞卿, 本来想趁机躲在黑暗角落、避开那些麻烦的应酬,没想到才一会就被老皇帝喊到身边,又是一阵关切。

  “辞卿晓得,这补药就没断过……”她微微倾身看向旁边, 如同抱怨长辈啰嗦的晚辈, 孩子气地抿着嘴回应了一句。

  “不是非要让你喝药,只是你这身体啊,”梁季对她这幅做派很是受用, 也如同担心晚辈的老人家一般, 无奈地叹息一声。

  “上次是意外,”江辞卿反驳。

  “躺在床上一个星期的意外?再来一次是不是要躺一个月?”皇帝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 又语气严肃道:“朕让他们准备了一份补药, 等会你可别忘了带回去。”

  江辞卿顿时垮了脸, 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草民家里还有很多……”

  “长者赐,不许辞,”梁季语气稍重,搬出了古训。

  被迫接受的江辞卿撇了撇嘴,却不再说些什么,余光落在某处,那位S级Omega颇受欢迎,身旁的舞伴又换成了五官俊朗的五皇子。

  不得不说这五皇子虽是A级Alpha,但这舞姿实在是差了些,直板板地挺着腰,好几次跳错舞步,被怀中的Omega提醒。

  “不下去玩?”皇帝又开始体贴,狭长的眼睛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

  “不想去,”江辞卿赶紧回了一句。

  毛毯下的食指敲打着腿骨,皇帝假装无意,随口一提般道:“那楚家女儿还不错。”

  江辞卿表情一怔,下一秒露出慌张尴尬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对她无意。”

  旁边的人则笑起来:“朕又不是不懂,你都十九了……”

  “十九也不行!我还……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慌得江辞卿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涨红着脸,连许久未喊过的伯伯都喊出来了,求着皇帝不要再说下去。

  梁季心情大好,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枯老手指指了指江辞卿,乐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喜欢谁就告诉伯伯,伯伯为你下旨。”

  “我真不喜欢她……”

  两人正争执着,那消失片刻的三皇女笑着走过来,插话道:“辞卿喜欢上哪家小姐了?”

  江辞卿又急又恼,转过头喝道:“三殿下!慎言!”

  梁安尘不仅不气,先是笑眯眯地朝着梁季行了个礼,继而扭头又看向江辞卿,揶揄道:“这还没娶回家就捂得严严实实,新婚那天还不得用棉被裹着。”

  这话越说越离谱,江辞卿气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捏着梁季特意吩咐给她准备的茶杯。

  旁边的梁季终于笑着出来打和场,先是朝三皇女挥了挥手:“辞卿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少气她些,她要瞒着就瞒着吧,等成亲那天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哪是劝人,分明就是把这事定死了,江辞卿顿时就出声喊道:“陛下!”

  “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说了,”不愧是父女俩,梁安尘心领神会,不顾江辞卿的阻拦,立马接道。

  江辞卿张着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梁季乐得大笑,又看向自己女儿:“怎么有空跑来这边了?”

  “儿臣过来和父皇说说话,”

  上一个话题就此揭过,江辞卿收敛神色,眉眼低垂看向茶杯,不打算掺和他们父慈子孝的表演里。

  两人先是拉扯了几句,继而就着之前提到的江辞卿的婚事,梁安尘露出几分羞怯的模样,试探道:“父皇觉得许浮生如何?”

  梁季明显停顿了一下,笑意收敛,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你年纪还小。”

  还小?

  三皇女今年已是二十五,比江辞卿还大六岁,虽然帝星崇尚晚婚,可在皇家二十五还未娶亲的Alpha基本没有,大皇子在她这个年纪时,妻子已怀孕几个月了。

  江辞卿未露出半点异色,依旧低头看着温热茶杯中的深色液体,水中倒影朦胧,看不清眼中情绪。

  梁安尘没想到父皇会用这个理由来搪塞她,一时间做不出什么反应来,就听见皇帝继续道:“婚姻大事急不得,父皇再帮你看看。”

  既是如此,就算她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三皇女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恭敬地答应下来。

  “行了,你带辞卿下去玩吧,”老皇帝半阖起眼,一副精力耗尽的样子,挥了挥手后就打算离开。

  “是,”两人同时答应。

  眼看着皇帝离场,三皇女扭头看向旁边:“辞卿……”

  “三殿下不必担心我,”江辞卿立马回应,许是之前的事情,导致梁安尘心情略显低落,不似对江辞卿也没了以往的热络,而江辞卿也没有和她耗下去的心思,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分开。

  底下人的心思浮动,毕竟皇帝就场中待了一小会,除了主动凑上去的三皇女,就剩下一个饱受皇恩的江辞卿被喊过去说了几句话,虽说梁季威势不如前几位皇帝,可他只要还坐在那个位置上,一举一动就能引起众人思索。

  还没抓到机会溜走的江辞卿,又一次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这才往前走几步路就有四五个人围上来。

  江辞卿扯了扯嘴角,强打着精神应对。

  不知是不是陛下离开的缘故,身处大厅边缘的乐队又一次拉起激扬的曲调。

  视线扫过另一边,不愧是S级的Omega,体力远超于旁人,那么久都不会累。

  江辞卿脚步一转,装作无意地躲开两位Omega的靠近,眼尾余光又瞥见那位楚小姐提裙而来。

  努力保持礼貌微笑的人表情一僵。

  终究是面皮稍薄的世家子弟,骨子刻着礼法,方才只是Alpha的占有欲作祟,气急上头才做出的大如此胆举动,方才在回廊中被风一吹,才觉得后悔。

  衣袍下的手往旁边的布料上擦了擦,虽然只是递玻璃杯时的指尖轻微触碰,可小Alpha依旧觉得自己粘了不少薰衣草香,难以消除,越发懊恼于之前的冲动。

  索性又和周围的人告了声罪,脚步匆匆地往洗漱台走。

  不远处、还未来得及上前的楚怀溪又一次咬紧后槽牙。

  ——哗啦!

  白瓷镀金雕花的水闸被用力打开,黑发黑瞳的江辞卿站在镜子前,眉头紧锁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遇到五六阶魔兽一样,面露难色。

  哗啦啦的水声掩住时不时传来的音调,带着厚茧的指尖在大力搓洗后泛起薄红,Omega的信息素缠人,难以彻底消除。

  之前的白沫被流水冲落,她又往掌心挤了些洗手液,从手腕到指尖分毫未放过。

  眼神落在庞杂交错的掌心纹路上,思绪飘忽一瞬,记得从前和阿娘、娘亲笑闹时,阿娘曾捧着她的手感慨:我们家阿辞的掌纹可不简单,情路坎坷啊。

  娘亲还笑着拍打阿娘,斥道:江闻道你可别胡说,我们阿辞以后肯定是个体贴又专一的好Alpha。

  江辞卿垂下眼帘,继而双手合拢、用力地上下搓洗,片刻,大量的白沫将双手掩盖。

  “江家主是看那只手不满意,想要将它搓破泄愤啊?”上扬的尾调,带着千回百转的弯,是某个人专属的腔调。

  江辞卿顿时绷紧脊背,正想后头时却被人从背后拥住,熟悉的龙舌兰香袭来,如同她本人一般的霸道,带着股不容拒绝的蛮横劲,可偏生又有着极其温软的身体,让Alpha生不出抵触的情绪。

  “许浮生,”她沉声警告,双手忘了动作,仍由水流冲洗。

  这里可不是什么能随便胡闹的地方,随时会有人闯入进来。

  “嗯?”靠着她肩膀的Omega懒懒回应了声,湿热的气息扑向耳垂。

  镜中的人染上滴血的红,如小青竹挺立的脊背越发僵直,偏生这人还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撩人模样,贴在江辞卿身后,将她往白瓷台面上抵,零碎的水花溅湿了衣袍。

  头一回嫌灯光太过明亮,让她清楚看清镜中自己的眼神,江辞卿慌张地垂下眼,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竹香幽然飘出,诚实地和龙舌兰交织在一块。

  银发与黑发交缠在一块,江辞卿只要一偏头就能尝到那万分惦记的柔软,但她只是低垂着头,闷声说道:“许小姐怎么不跳舞了?”

  后面那人不答,深邃艳丽的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修长手指穿过指间,最后微微合拢。

  “江家主知道怎么洗手吗?”她轻声笑道,红唇无意擦过滚烫的耳垂,又将那敏感的地方染得深红。

  水流涌向合在一块的手,许浮生很有耐心地带领着她,将那缠人的薰衣草味洗净,然后不经允许的标上专属于龙舌兰的印记。

  “白兰地的味道可不怎么样,余味偏酸,江家主浅酌少饮莫要贪杯,”对方意有所指地说了这样一句,继而往后一退,清凉的空气一股脑地挤入缝隙中,后背的薄汗化作难耐的黏腻。

  罪魁祸首却已抽出纸巾,边擦拭着边踩着高跟离开这里,踢踏的脚步声逐渐变得缥缈。

  江辞卿这才敢抬眼看向镜子。

  阿娘确实是说对了。

  她听见她的心跳如擂鼓震动。

  作者有话说:

  这个老师不OK啊,都没有帮小江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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