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空气之中已经有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起初还只是飘飘渺渺不真切的味道，快到杨家庄子附近的时候，就连沈霖都已经清清楚楚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沈霖的手紧紧攥着徐松念的腰间的衣料, 眸子里也满都是不安。外祖父是她在江南唯一的亲人。
“庄子里的灯还亮着，不慌。”徐松念刻意缓和了语气安慰道, “景和告诉我，你当日在京城面对封仪和蓝迦的时候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现在我倒是要想想该不该信她的话了。”
“当然要信。我可不是只会哭的人。”沈霖明知道徐松念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安抚她, 但是不知为何心里真的就缓缓平和下来了, 或许就是因为徐松念重复了两遍的那句“不慌”, 徐松念在身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血腥味的来源果真就是杨家庄子附近，徐松念遥遥看见灯火未熄, 语气虽然温柔，但是眸子里已经是冰冷一片。
庄子的门紧紧闭着，徐松念拉着沈霖的手正准备去敲门，余光之中忽然捕捉到暗色之中的一道黑影。
“是谁？”话音未落的同时, 徐松念手中的短刃已经朝着黑影破空飞了出去。
黑影吓得一顿，那短刃就擦着他面前飞过去, 深深刺入到了砖瓦之中, 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
“我我我, 少将军……”那黑影举着两只手走了出来, 只是走出来的姿势似乎有些怪异。
黑影走到徐松念面前还心有余悸：“少将军, 你们这也来得太快了, 我们几个还没把战场收拾好呢。”
沈霖和徐松念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他是柳烟手下的一个暗卫。
来了江南之后因为暗卫们基本上也都没什么活儿可以干了, 柳烟就把他们都遣散在江南去干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位的人生理想就是种地, 前段时间刚给他分了一块杨家庄子里的地, 他高高兴兴地放下刀剑，拿起锄头，种得格外起劲。
难怪觉得刚才他的动作怪异，这人虽然两只手举着，但却没有完全举起来，恋恋不舍地紧紧贴着身子，因为他左边臂弯里夹着一只烧鸡，右边臂弯里夹着一只甜瓜，这个动作才能保证烧鸡和甜瓜都不会掉下来。
见沈霖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烧鸡和甜瓜，他讪讪地笑了笑，把甜瓜在衣服上蹭了蹭：“沈姑娘来吃一个？我自己种的，我天天都去地里抓虫子，一只虫子都没有，可干净了，可甜了。”
沈霖：“……”她看着眼前一脸憨笑的农夫，怎么都不能把这人和之前蒙面杀人不眨眼的暗卫联系起来。
看着他这么热情，沈霖也不好意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沈霖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暗卫在松开手的时候，眼睛里分明带了些恋恋不舍。
暗卫连忙继续说道：“少将军应该是为了那伙山匪来的吧，说实在的，在庄子里种地的暗卫本来就只有我们三个，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我们还真的应付不过来。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今天第一波甜瓜熟了，我把城里的兄弟姐妹们全喊来喝酒了，还没来得及叫门，就被我们全都打趴下了。”
说得云淡风轻，但眼睛里明明有得意洋洋邀功的意味，而且闻着周围的味道，岂止是打趴下了，估计是快死绝了。
徐松念带来的暗卫虽然只有几十个，但是不少人是能够在京城各大官员府邸都能畅通无阻的高手，在他们眼里，这波山匪还不够一碟下酒菜的，眼前这个暗卫甚至从头到尾连手里的烧鸡都没放下来，就能看得出来战况多么一面倒了。
听着这充满戏剧性的结尾，沈霖都忍不住愣了愣。最终也只能叹一句，这伙山匪的运气是真的不好。
徐松念问道：“现在庄子里的情况怎么样？”
“山匪连庄子都没能进去。老爷子睡得早，但是我们动手的时候动静有点大，还是被吵醒了一次，后面就睡不着了，找了几个会玩儿牌的兄弟在陪老爷子推牌九。”
暗卫很有眼色，先说了最主要的杨老爷子的情况，才继续说下去：“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差不多都收拾干净了，只是害怕后面还有人，只有几个人追出去了，大部分人都还守着庄子，所以还是跑了不少漏网之鱼。”
说完，他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庄子这儿偏，林子多人少，虽然柳统领亲自去追了，估计还是难追。”
徐松念看了看庄子后面的林子，思虑了片刻说道：“留下四五个人守着就行了，你带着人出去继续追。不求追到人，动静越大越好，最好在林子里搞出来几千个人的动静出来。”
“这简单。”那暗卫笑嘻嘻说道，“庄子里还有不少甜瓜，少将军去一边吃一边玩儿，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行。”
他甚至没有问徐松念一句为什么要搞出来大动静，这么多年来，徐松念的威严形象早就根深蒂固了，照着做就是。
沈霖因为知道徐松念组织了衙役在官道等着，再结合徐松念的命令，瞬间就明白了徐松念的想法。禹州剿匪轰轰烈烈的，这些山匪一路逃亡，一路到江南其实已经几乎是穷途末路了，这才连江南富商到底是哪家都没有搞清楚，直接下手抢劫。
穷途末路的人看似穷凶极恶，但也已经是惊弓之鸟。
他们固然知道江南最近的城防有些不安稳，但也半信半疑，若是现在冒出来成千上万的人围捕他们，他们心里最后的防线就崩塌了，与其现在被抓，不如主动投官，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
可若是他们走到城门外，看到城门的一片安静祥和，肯定就能反应过来江南没有调动那么多兵马。
徐松念却恰恰安排了衙役在附近的官道上，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把这些山匪一个个都抓起来。
在宴会上突发事件的电光火石的瞬间，徐松念就想到了最小伤亡，并且能够最大程度把土匪一网打尽的办法。
“外祖父肯定受了惊吓，我们进去看看外祖父。”徐松念接过沈霖手里的甜瓜，握住了沈霖的手道，“估计这颗是他种出来最大的一颗，抱在怀里不舍得吃跟别人炫耀，又看到了你不得不客气一下，临走的时候眼珠子都还长在甜瓜上，还是给他留着吧。”
沈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以前还不知道你手下的人居然这么好玩。”
“以前父亲和母亲属下的将士们都是这样的，别人看着都觉得他们各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在战场上拿起刀来浑身都是杀意，但私底下都是有趣的人……”徐松念说道这儿，缓缓顿住，“算了，这时候不该说这个的。”
沈霖转头看徐松念的神情，徐松念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恰好有月光落在她的脸颊和睫羽上，她脸上淡淡的清冷疏离仿佛月色一样寒凉，容颜比月光皎美，但却有种不融于世间的格格不入。
沈霖知道，是她的话勾起了徐松念的回忆，小时候在军营里那段时光是徐松念最童真快乐的时光，可惜一夕之间便遭逢巨变，原本那些有趣有情的人大半尸骨无存，而徐松念的心也在短短的时间就变得冷了起来。
沈霖两只手搂住了徐松念的胳膊，蹦跳着快走两步挡在了徐松念面前，或者说是径直撞进了徐松念的怀里。
沈霖踮起脚尖，在徐松念脸上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吻：“怎么不该说？以后我们去给他们立个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都是有趣的人，也是对大奉朝有功的人。”
徐松念轻轻笑了笑，额头抵着沈霖的眉心轻轻蹭了蹭：“就你会哄我。”
沈霖认真地说道：“这是他们应得的，不能让保家卫国的热血凉了，也不能让人的心凉了。”
平日里沈霖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是个小迷糊鬼，但遇到大事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含糊过，这也确实是她心中的想法。
见徐松念脸上重新浮现出来笑意，沈霖脸上的笑意也浓了几分。其实她也有私心，除了真的想要为烈士们争取一些之外，她也的确不想一直看着徐松念不开心，余下的日子还有很多，她想让徐松念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还没走到屋子里就听到一阵热闹的喧哗声。
其中很清晰的就有杨老爷子的声音：“不准反悔啊，下棋是这样，打牌也是这样，落子无悔的。”
“老爷子，饶了我吧，我今天晚上连裤衩子都要输给您了。”
“老爷子，别听他的，他前段时间走了趟镖，赚了不少钱，不肯拿出来请我们喝酒，把他的钱都赢了。”
杨老爷子爽朗地笑起来：“没事没事，他不请我请，明天城里酒仙居，喝多少都是我的。”
沈霖和徐松念交换了个眼神，她们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以为杨老爷子受了惊吓，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这边玩儿得正高兴，倒显得她们俩变成多余的了。
不过杨老爷子还是看到了徐松念和沈霖，忙中偷闲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霖霖和小念也来了啊，等我赢完这局，再跟你们说话。”
陪坐的暗卫们听到，吓了个哆嗦，赶忙站了起来：“少……少将军恕罪，我们玩物丧志，失职了。”
按理来说，他们都是个中高手，不至于沈霖和徐松念进了门都没发现，警惕心确实不够，在军中要被重罚的。
徐松念抬了抬睫羽，审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若是外面的山匪进来了，你们也没有发现吗？”
这几个人低着头不敢说话，脸已经涨红一片，他们都是千挑万选才成了徐家暗卫之中的一员，今天真的是丢人。
不敢辩解，他们只是垂首道：“属下知错了，任凭少将军责罚。”
“那就罚你们今日好好陪老爷子玩儿，明天也好好地去酒仙居喝酒。”徐松念脸上微微带了笑，“还有，今晚你们输的钱都算我的，输得连裤子都要当了也太丢人了。”
“啊？”这些人瞪大了眼睛，若是以往，至少被罚负重爬三个山头的，就这么简单放过了。
眼前的徐松念确实是徐松念，还是那个让他们又敬又怕的少将军，只是好像多了点儿人味出来。
杨老爷子笑了：“还是小念赏罚分明，快点快点坐下，你们几个是不是因为快输了，又跟我耍赖？”
沈霖也忍不住笑着说道：“那明日的酒钱算我的吧，你们几个以后多来庄子里玩儿，酒钱牌钱找我报销。”
沈霖少见杨老爷子这么高兴，他膝下两子一女，大儿子心存歹意被他亲手做了弃子，二儿子瘫痪在床，一个女儿也远在京城，虽然在江南仿佛有以往的爱人在身边，而且还有沈霖，但终究还是孤独。
这些暗卫都是年轻气壮的年纪，来玩玩闹闹，倒也给庄子里增添了不少人气。
“少夫人万岁！”
“多谢少夫人！”
这些人七嘴八舌兴奋地喊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赶忙缩了缩脖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牌桌上：“老爷子，这次我们可不怕输了，来来来，我就不信了，我还能输一晚上？”
听到他们的称呼，杨老爷子脸上扬起压不住的笑意，倒也不说什么，只是挥手：“你们没事就回去休息。”
徐松念和沈霖知道，这是杨老爷子给她们二人空间，相视一笑也就退了出来。
不过她们二人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去了官道，至少要确认山匪全都落网，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放心。
柳烟在林子里追人，远远就能听到林子里的鸡飞狗跳声音，不时有人影狼狈地往官道跑，然后被守在这里的衙役当场抓住。慕离和绿禾也都赶来了，见到有些身手的山匪，慕离就冲上去两三招把人制服，捆起来扔到一边。
徐松念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山匪被捆起来扔在一边了，逃跑的山匪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慕离扔得很有技巧，这十几个人的位置都扔得很清楚，慢慢扔出来一个心形的形状来。
徐松念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慕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绿禾拽了过来，笑嘻嘻道：“给绿禾表白，表白要有大场面，这次我走你前面了。”
沈霖看着满地伤残却还倔强地被拼成一个心形的山匪，顿时无语，难怪能干出给她送菊花这种事情来，果然是大场面……浪漫里透露着诡异，哦不，应该是诡异里透露着浪漫的大场面。
若是徐松念这么跟她表白，她真的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却见绿禾稍稍红了脸，抬脚踩了一脚慕离的脚尖：“胡说什么，不害臊吗？”
还是以往的斗嘴模式，但莫名其妙好像多了几分娇羞？沈霖无语，她的管家婆原来还有这么一面，居然还真的被慕离这种诡异的浪漫打动了，这也可真是天生一对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终于写到念念和霖霖的“大场面”了，放心，没有哀嚎满地的山匪，也没有菊花。毕竟念念是柳烟的优秀学生，慕离一辈子都只能是个不开窍的不及格学生。】感谢在2023-01-02 00:14:38~2023-01-03 23: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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