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湘湘从来都不是拘泥小节的人, 总是大大咧咧的，沈霖从来没见过贾湘湘现在的样子。
她本就没有内力傍身，跪七天对她来说简直太困难了, 她也没有躲着略显灼热的日光，径直跪在正对着门外的青石台阶上, 一滴滴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来，整个脸色一片苍白，但是唇上却被咬出来了淋漓的血痕。
或许是知道她不能晕过去, 只有她能拦得住施神医, 所以贾湘湘还是很自觉地用药物和水吊着一口气, 强撑着没有倒下。
见贾湘湘的身体微微一晃，沈霖心里一急, 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湘湘姐姐……”
“你怎么来了？”贾湘湘的视线里有些微微模糊，但还是认出了沈霖，强自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是不是最近身体出了问题, 我就说京城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不适合养病，你就该跟我走……”
说着, 贾湘湘想要伸手搭上沈霖的脉搏, 没想到她自己的身体却直接失去了平衡, 摔进了沈霖的怀里。
沈霖赶忙把人接在了怀里, 贾湘湘身上热得滚烫, 沈霖忍不住皱紧了眉宇：“我没事, 倒是你, 这是怎么回事？”
沈霖真的是又急又气, 都这个时候, 贾湘湘居然还想着给她把脉, 而且作为一个大夫，居然把自己身体糟蹋成这样。
“师父……对了……师父……”贾湘湘刚才已经跪得有些意识朦胧了，此刻一下子清醒过来，推开了沈霖的手，摇摇晃晃跪直了身子，用尽了全力提高音量，但是声音还是微微带着嘶哑，“圣蛊不可取出来，您若是一天不改自己的想法，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贾湘湘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取了圣蛊，您也会死的，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圣蛊？沈霖微微一怔，果然，她和徐松念没有猜错，施神医就是上一任的西域圣教的圣女，圣蛊就在她体内。
按照沈霖之前了解到的，圣蛊一旦认主就不可再逆，除非宿主死亡。
关闭了七天的门居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逆着光之下，看不清门框里的人影，但是沈霖却听到了舒缓而平淡的声音：“湘湘，我说过让你信我的，我已经把圣蛊取出来了，现在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没关系的，以后师父还可以陪你去行医游历天下。”
那人步履缓慢，逐渐走近，短短的一段路程，几乎走了两炷香那么久。
沈霖这才看清楚，一根三指宽的白绫紧紧束在她的眼前，而白绫的边缘隐隐有血渍透了出来，但是她却神情淡然，周身气质平和，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最后回归了内心的平和。
更让沈霖震惊的是，那柜台后的小丫头分明叫的是“婆婆”，她也觉得十几年不见施神医，她恐怕早已是垂垂老矣的老人。
但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施神医身着绮红色的纱裙，外面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衫，衣料贴身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脸上更是没有一丝皱纹，唇色如丹，肤白如凝脂——分明是个年华正盛的绝色美人。
或许是圣蛊的驻颜有术，也有可能是施神医本身保养有道，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师父。”贾湘湘一把抓住了施神医的胳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满目尽是不敢相信的伤心和难过，“您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啊？我可以陪你走，去海角天涯，去她找不到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施神医浅浅笑了笑，拍了拍贾湘湘的手背说道：“可是你我的一身医术，再也无用武之地。”
贾湘湘一直把施神医当做是母亲，是施神医把她养大，也是施神医交给她一身医术，但是最后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贾湘湘一把抱住了施神医，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最后被施神医按了睡穴昏睡过去。
施神医转过头来，但是沈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一条染了血的白绫。
施神医的语气里满是平静和蔼：“是霖霖吧？湘湘这么多年只把你当做是朋友，这一路的暗号应该也是给你留的。我现在分不出手照顾她，她这两天水米未进，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两天。”
“好……”面对眼前的景象，除了点头答应，沈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贾湘湘睡了一天一夜，沈霖也在她床边守了一天一夜。
沈霖小时候生病的时候，除了母亲杨思兰，也就只有贾湘湘这么守过她，没想到这次却互换了位置。
依着施神医的药方熬了两碗药喂了进去，就见贾湘湘苍白的脸色缓缓恢复过来，最后彻底苏醒。
沈霖原以为按照贾湘湘的性子，一定会大吵大闹，没想到她却一直都很沉默，沉默着喝药，沉默着看窗外的风景。
这份沉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贾湘湘才缓缓说道：“我接到师父的消息匆匆赶过来，她说原来我们住的地方被西域圣教发现了，所以我们必须离开，云中城是个好地方，这里偏僻，无人关注。”
沈霖没有说话，只是听贾湘湘继续讲下去：“我们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师父偶尔去给城里的病人看病，总是带着我去找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或许是从喊我回来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有了现在的打算。无论如何，总算是个好消息，虽然丢了一双眼睛，但是最后保住了性命。”
恐怕也就只有施神医有这样的本事，取出圣蛊，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贾湘湘虽然最后的语气看似释怀，但是沈霖能感受到她语气之中的难过。施神医对她来说是亦师亦母的存在，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不可能不难过。
沈霖平日里闹闹哄哄的，但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能够安安静静的。
可就在她安安静静听贾湘湘讲话的时候，手腕上忽然附上了温暖的力道。
贾湘湘认真把了把脉，缓缓道：“没什么大问题，自从上次施针之后，你的身体就好了不少，这段时间看起来养得不错，比刚施针之后好了不少。怎么现在着急忙慌来找我了？”
“我……”沈霖怔了一下，语气顿住了，这种情况之下，她不知如何开口请施神医去京城解决残局，救出景和。
贾湘湘拍了拍沈霖的手背：“没关系，说吧，如今我和师父都是自由人，不需要再逃亡，也不再被任何组织牵绊，此生的目标就只剩下了追求医术的最高境界。你既然不是为自己而来，肯定是为别人而来，能够让你想到我们师徒的疑难杂症，一定还挺有意思的。”
这就是贾湘湘和施神医的相似之处，她们学医且心怀仁心，不在意别的，只在意自己这一身医术是否能帮助别人。
江湖上流传施神医的传说，总是说她是个潇洒恣意的人，纵横江湖山水，行踪捉摸不定，妙手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但是却可遇不可求，活脱脱就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却没有人知道，所谓的潇洒只是因为处于无尽的追杀之中，不得已掩饰行踪。
这世上的确有比西域圣教更加强大的势力，施神医完全可以选择去依附于这样的势力求取庇护。但是这同样意味着她要听命受制于别人，只能救别人允许救的人，甚至要调配毒药去杀人，这不是她的人生所愿。
“是蓝迦。”沈霖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蓝迦如今在大奉京城，我和念念在一伙小混混身上发现了栖息在迷蝶兰上的蛊虫，但是大奉朝少有人研究过这些东西，而且如今景和公主恐怕已经中了蛊。”
“又是这个女人。”贾湘湘的语气里充满了恶狠狠的味道，翻身从床下下来，“走，现在就走，我去京城活剐了她，不，我要用最毒的毒药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否则我就不姓贾。”
她站起身的瞬间，身体忍不住晃了晃，到底是虚空了身子，还没养回来，眼前顿时就蒙了一层黑雾。
沈霖连忙扶住贾湘湘，缓声道：“不着急不着急，现在京城有长公主暗中掌控大局，她翻不上天，你先修养好再去也不迟。”
门外而来的人打断了沈霖的话：“不必了，今日我再开两幅汤药，明日就启程吧。”
施神医缓缓走了进来，虽然面前依然蒙着白绫，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固，轻车熟路地仿佛是一个正常的人。
只是在想要坐到贾湘湘的床边的时候，脚步很明显犹豫踟躇了一会儿，在袖子下掩盖的指尖稍稍摸索了一下，才顺着床边坐下：“霖霖，蓝迦是我的师妹，她如此行径，我早就该回去清理门户，不必多等了。”
说这话的时候，施神医依旧是和善的语气，她仿佛永远是这样，不会因为外物有分毫的情绪波动。
让沈霖忍不住怀疑，她在取了自己的眼睛来取出圣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平静恬淡。
柳烟已经准备好了启程的车马，因为贾湘湘对附近的陆路格外熟悉，快马回京的速度更快，她们果断舍弃了有些绕远的齐水河。
云中城平静依旧，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往来不绝，小摊上还有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云中城的美人多，尤其是大胆奔放的风格格外勾人，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多看几眼。
沈霖还是忍不住看几眼，但是完全没有了昨天来的时候的松快的心情。
知道施神医的事情之后，她心里就闷闷的，不止一次去想虽然这里美人多，但是没有徐松念，若是徐松念在就好了，她不用去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徐松念也会帮她调节心情。
昨天还觉得在云中城能偷偷看美人也是件高兴的事，今天就开始忍不住想念徐松念。
明明走之前的温存和各种小计俩是想要给徐松念挖个坑，把她的心牢牢捆住，免得分开之后见了别的更好的人就见异思迁，没想到最后是把自己牢牢捆住了。
柳烟扶着身体还有些虚弱的贾湘湘上了马车，沈霖和施神医并肩走在后面，两个人的脚步都很慢。
路过台阶的时候，沈霖迅速把手伸了过去，扶住了施神医的手臂。
施神医扶着沈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最后轻轻颔首道：“谢谢。”
沈霖能够看得出，她用眼睛为代价取出圣蛊应该是早有计划，甚至她恐怕早就练习了如何在黑暗之中正常生活，所以这两天虽然步履缓慢了一下，但是她始终从容不迫。
但是沈霖也格外细心地发现施神医并不是完全适应了，有时候她还是会伪装淡然的情况下，缓缓摸索了之后再前行。
出门这段路的台阶和门槛不少，为了防止施神医摔倒，沈霖稳稳扶住了施神医的小臂。
可刚刚踏出大门，沈霖的脚步就凝固在了原地，站在门外的人远远看着她，穿了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身上却是掩盖不住的风尘仆仆的模样，那双淡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沈霖的影子，浅浅勾起的唇角却在看到沈霖身边的人的时候缓缓垂了下去。
“念念！”沈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恨不得扑过去，但是想着手边还搀扶着施神医，硬生生止住了。
徐松念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唇角都垂了下去，睫羽微微下压，眸子里分明闪过了点点暗色。
沈霖显然读出了徐松念的不开心，有些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余光扫过身侧的施神医，顿时恍然大悟。
她没什么别的想法，毕竟施神医的年岁和杨思兰差不多，在她眼里还真就是“婆婆”，但是架不住如今她看起来依旧是个年华正盛的美人，尤其是蒙着眼睛的白绫，不仅没有折损施神医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清冷的美。
安置好施神医，沈霖才走到了徐松念的面前，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只是路过。”
沈霖：“……”
沈霖有些微微无语，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明明之前都已经会说人话了，怎么这一吃醋就又打回原形了，说句话顾左右而言他，带着火气却不发泄出来，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沈霖伸手搂住了徐松念的胳膊，笑出了浅浅的酒窝：“施神医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她没了眼睛，我总不能让她摔了，而且她的年岁和我娘亲差不多了，在我心里她只是我的长辈，不要吃醋了好不好？”
随着沈霖的解释，沈霖明显看到徐松念的耳尖渐渐红了，显然这人明白自己搞错了。
沈霖不依不饶，继续装可怜：“我明明是在认认真真做事情，云中城这么多美人我都没有看，结果念念一来就误会我，我可太难过了。”
“没看你怎么知道云中城美人多？”
听到徐松念的话，沈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好像是有点……说漏嘴了。
作者有话说：
霖霖：我发誓我今天没有看美人，都在想念你。
念念：？？？昨天呢？
霖霖：啊这……感谢在2022-12-13 23:58:18~2022-12-14 2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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