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之后, 江面上薄薄的冰层也融化了，拖延了这么久，总算是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程。
慕离靠在船舷边吹风, 江风微凉，但她有内力护身, 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除了……看同样斜靠在船舷上的柳烟有些不爽……
慕离皱了皱眉道：“你现在怎么都到明面上来了？你走了那些暗卫怎么办？”
“凉拌咯。”柳烟状似不经意地耸了耸肩，眨了眨眼睛说道, “姐姐有恋爱秘笈, 要不要教教你？”
“谁用你教啊……”慕离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徐松念和沈霖明明是她助攻成功的，结果被柳烟一来就摘了桃子, 她现在心情正不愉快，无论如何看柳烟都觉得有些不顺眼。
柳烟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笑着说道：“小慕离，你还是年纪小, 多跟姐姐学学。”
“嘴上说的那么厉害，现在不也还是单身……”慕离的声音虽然小, 但是分毫不差地落到了内力深厚的柳烟耳朵里。
柳烟瘪了瘪嘴：“那是姐姐不乐意, 我可是经验丰富, 姐姐要是乐意, 喜欢姐姐的人能从京城排到这儿。”
慕离才不信她的鬼话, 这人年近四十了, 整个世界就只有打打杀杀, 这话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说大话。
“那丫头就不错。”
听到柳烟揶揄的语气, 慕离下意识回眸看去, 正好看到端着手中的茶盘经过的绿禾。
慕离瞬间皱紧了眉毛：“果然是胡说的, 你哪有什么经验？我和她生来气场不和，压根就不能待在一间屋子里，要不是因为她细胳膊细腿还没有习武，我们早不知道打了多少架了。”
慕离这话说的是真相。沈霖和徐松念的关系很好，但是慕离和绿禾就像是斗鸡一样，遇到一起不踩两脚都难受。
果不其然，就在绿禾注意到这边的目光的时候，回过头轻哼一声，朝着慕离甩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柳烟却丝毫不顾形象地笑了起来，“你们也太可爱了吧，真想把你们写到话本子里。”
“嗯？话本子？”慕离一下子警觉起来。
“对啊，那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柳烟朝着她挤眉弄眼道，“少将军这么多年来都在积蓄力量，除了操练那群暗卫，我整日闲得都快长毛了，那群人又打不过我，简直无趣。我可是写了不少好玩的东西。”
“……”慕离沉默了，她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当侍女一边负责情报工作，这人闲得都去写话本子了。真的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你留在主子身边，该不会是为了积累素材吧？”慕离眼神警惕，“要是坏了事情，你担当得起吗？”
这个设想让慕离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嘻嘻哈哈的她都无所谓，徐松念和慕离的感情她也喜闻乐见，甚至在里面还撮合得很起劲儿。但是一旦意识到有事情威胁到大计，她就彻底严肃了起来。
从始至终，从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徐松念的那一刻，复仇就成了慕离心中的执念。
她幼时一个人抚养年幼的妹妹长大，受了不少欺负，若不是徐松念照拂，妹妹现在依旧过得凄惨。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徐国平造成的，她要复仇，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不要自己的性命，也决不允许有任何变数发生。
“小慕离不要这么严肃，我也是这么多年的情报工作者了，什么该传出去，什么该烂在肚子里，我心里有数。”柳烟笑着，倾身把手肘搭在了慕离的肩膀上，凑近了些说道，“放松点，你现在这么紧张反而容易暴露。”
和同龄人比起来，慕离绝对算得上是成熟稳重的，但是在柳烟这种老资格的人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柳烟很欣赏慕离，觉得慕离是能够接她的班的人选，但是明显现在还不够成熟。
她不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心思，在刚才一瞬间，她分明有一闪而过的杀意从眼底掠过。
一瞬闪过的速度很快，若不是一直盯着慕离看，连柳烟可能都发觉不了。
船舷旁闪过一道黑影，这人似乎是从船帆上落下来的一样，身形飘飞如顺风的落叶，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气流。
他先是环顾了四周，继而才道柳烟身边躬身道：“统领，江南出事了……”
“什么事？”柳烟微微蹙眉，嬉笑的神情瞬间收了起来。
暗卫她当然不会不管，只是经历了上次顶级杀手的事情之后，柳烟总有些不放心，封彧是个疯子，南巡路上她还是贴身保护为好，和暗卫之间的联系就靠着几个轻功了得的手下。
虽然轻功了得，但是想要混到南巡的船队之中，找到时机来见柳烟还是要冒不少风险。
这人一现身，几乎就说明了——江南发生的事情不是小事。
来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江南商会乱了，原本的会长是杨老爷子，只是前几日天气冷结了冰，杨老爷子摔了一跤卧病不起了，如今到了年底重选会长的时间，杨老爷子的大儿子杨江代表杨家，但是压不住那些商会的老油条。”
柳烟的神色暗了暗说道：“嗯，知道，火速传信给江南那边，保护好杨老爷子，这一跤摔得蹊跷。”
余光瞥过远处出现的一道倩碧色身影，柳烟的眼睛略略转了转，伸手推了一把慕离：“帮我拖住绿禾，别让她过来，我还有事情要交代，时间不久，一炷香就行。”
推她出去的力道很足，慕离径直在甲板上差点儿摔了个踉跄，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瞬间拦住了绿禾的路。
“呵，这不是我们慕姑娘吗？闲得没事在甲板上练太极？”绿禾一遇到慕离就开启了针对本能。
如果还在柳烟面前，慕离真的很想爆一句粗口。这人都是什么东西？不和人商量就把人推出来，一炷香……她要交代什么要用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的时间都够柳烟杀完这一船的人了，这人明显不怀好意。
但是慕离真的又做不到转身就走，万一绿禾听到了什么怎么办？
虽然绿禾是沈霖身边的人，相当于是信得过的人，但是她决不能允许徐松念的计划有半分不完美。绿禾是局外之人，能不让她知道还是不让她知道为好。
脑子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反唇相讥的话已经从慕离嘴里脱口而出：“练太极？我才不练那种东西，那种软绵绵的功夫都是你这种力气还比不过老奶奶的弱鸡练的。”
十几步之外的转角，柳烟扶额无语凝噎。
难怪这么久，徐松念和沈霖都没有什么进展。有慕离这么个“军师”，徐松念和沈霖没有直接打起来已经算是她们俩本就感情深厚了。否则现在绝对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
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冷冷的江风，沈霖冻得缩了缩脖子，而面前的封彧明明注意到了，却丝毫没有任何行动。
小心眼儿的男人，不就是害他坠了一次河……就这么挟私报复……
沈霖虽然在心里这么嘟囔着，但是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封彧忽然请她赏景用膳，怎么都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霖能猜到封彧会因为落水的事情生气，但又觉得他好歹是太子，要保持翩翩风度，怎么能和她这种“蠢笨”人设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却没想到真就这么小心眼儿，拉她来吹冷风的。
当然，这是在沈霖并不知道封彧因为落水而永远不能人道的情况下。
如果知道，沈霖恐怕现在已经吓得撒丫子跑了。
封彧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变了又变，最后缓缓说道：“快到江南了。”
“嗯。”沈霖不解地眨了眨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不敢再惹眼前这个狗男人生气。
“杨家这些年在江南的生意做的不错。”封彧继续说道，“若是有空，到江南之后去看看你外祖父。你小时候在杨家长大，你外祖父颇疼爱你，这份亲情格外珍贵。”
这是把算盘打到她身上来了，沈霖瞬间明白过来。
封彧现在很明显已经预感到皇帝想要废太子立封焕，所以他已经在做最坏的准备，若要起兵谋反，需要两样东西——兵马也和钱财。如今封彧有屯兵，还有徐家姻亲相助，但是他的钱财一直都不充裕。
哪怕是收了明州府巡抚刘瑞这么多年贪墨的抚恤金，也只能勉强支撑。若是真的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封彧后备的粮草还真的不一定能跟得上，但是如果有杨家支撑就不一定了。
杨家这些年从布商起家，如今布匹、瓷器、茶叶、珠宝……各个行业都有所涉及，资产少说上千万两白银。
把这些银子拿出来支撑封彧打仗，打个十年八年的，后备粮草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哦，外祖父的确很疼我，小时候他可怜我身边没有父亲和哥哥，所以我一撒娇他就什么都答应，还记得有一次大早上我想吃城南的冰糖葫芦，可是那天卖冰糖葫芦的张大爷没有出摊，外祖父就亲自到城外……”
沈霖亮晶晶的眼睛里甚至浮现出来了点点泪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被真情感动落下泪来，垂泪欲泣的样子配上被江风吹得有些绯红的小脸蛋，显得娇俏且楚楚动人。
只是越说越偏，越说越偏，都快说到杨老爷子帮她抓蛐蛐的事情上去了。就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封彧的话外之音一样。
封彧的脸色微微有些黑，可一肚子气完全憋着撒不出来。
他能怎么撒气？这件事本来就不好明说。而且沈霖进府以来就是这样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的样子，她与世无争，除了吃吃喝喝从来不考虑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真的有可能她压根就没听懂……
总不能和什么都没听懂的傻子生气。封彧心里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已经快气到内伤了。
“听说太子殿下前几日查到了那杀手所在，但是又被他跑了。”清雅淡然的声音稍稍打断了沈霖的讲解。
徐松念走了过来，随手解开身上的狐毛裘衣挂到一边的屏风上，顺手关了开着的窗子，才施施然坐了下来。
“是，那杀手不是一般人。”封彧的脸色铁青。
他现在没办法把落水的事情怪罪在沈霖身上，其中一个原因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家的资金对他来说格外重要，另一个原因就是沈霖说的“杀手”的事情真的被证实了，在安州府内真的找到了当天企图行刺的杀手。
于是沈霖的“故意撞船”，就变成了为了太子的安危不顾自身安全挺身而出。
这件事情被齐蘅八百里加急报给了皇帝，皇帝甚至还下旨给了沈霖嘉奖，说她“英勇无畏，实为豪杰”。
徐松念状似不经意地缓缓说道：“是啊，这次的杀手好像比明州府行刺的杀手还要厉害，看来是抓不到了。”
其实那天出现在现场的杀手就是封彧之前雇佣的杀手，但是他那天去截花船却不是为了行刺。
那天在明州府行刺失败之后，他就惦记上了这个能够和他打得不分上下的小姑娘。
以往他只接单子，只要不是京城皇宫里的人，几乎不调查背景身份。等他回去之后一调查才知道徐松念就是当年的天策上将徐书陵的女儿，徐书陵一身白衣，笑意儒雅，手持长戟把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只是个武痴，当天跑来是想要找徐松念再较量一次的。
后来和徐松念交手一次，再次领略到徐家的戟法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所谓后面出现的差点儿被安州府的巡防营抓住的“杀手”其实就是柳烟冒充的，连齐蘅的八百里加急都是安排徐家的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的。在保住沈霖，气死封彧这件事上，徐松念几乎是做到了极致。
抓不到杀手，也怪罪不了沈霖，原本就被沈霖气到内伤的封彧想到这里，心里的堵塞又深了几分。
若不是他刚刚得了个儿子，如今也有两子一女，他真的可能会气死当场。
徐松念微垂的睫羽里闪过淡淡的光芒，然后侧眸给了沈霖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神，且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
沈霖愣了一下，最终还是解读明白了，隔着桌子，在桌下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沈霖的手是冰凉的，她身体里本就热气不盛，又被江风吹了这么久，身上都几乎冷透了。
徐松念把她冰凉的指尖握在了手心里，缓缓运转的内力化作温暖的温度，温暖顺着双手逐渐传递到沈霖的身上。
沈霖眨巴眨巴眼睛也朝着徐松念使了个眼色，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她忽然明白徐松念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又冷不丁地提起来杀手的事情了，就是因为徐松念见她受了委屈，三言两语差点儿把封彧气得撅过去给她报仇。
沈霖心里忽然一点都不和对面那个小心眼的狗男人计较了。
毕竟封彧搞不到手的女人是她的了，若是封彧再知道这件事，可能真的气得直接撅过去。
不过现在并不是说破一切的时候。
沈霖的手已经暖了起来，但是徐松念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徐松念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温暖，手上的肌肤很光滑，为了隐藏习武的事情保养得很好，手上连一点薄茧都没有，就像是一块温润的暖玉，让人爱不释手。
柳烟恋爱宝典之——化被动为主动。
徐松念睫羽轻轻一颤，耳尖上有些微微的红，反手主动握住了沈霖的手腕，指尖轻轻在她的内腕摩挲而过。
微痒的触觉让沈霖顿时微微僵住，从脚尖到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绷紧。
说好的只是从书里学的……怎么两三下就勾得人心慌意乱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对面还坐着封彧，只是封彧明显陷入内心的情绪之中，无暇顾及她们这些极为细微的小动作。这么近，却偷偷动手动脚，让沈霖有种仿佛在当着太子的面偷情的刺激感。
不过，很爽就是了。勾走狗男人的大美人，当着他的面和大美人卿卿我我，这种感觉让人有点上瘾。
门上传来叩门声，继而是柳烟的声音传了过来：“太子妃，屋子里炖的江南梨膏好了，您看要不要端过来？”
徐松念皱了皱眉，回道：“不用了，我现在回房。”
末了，她转头对封彧说道：“太子殿下想来也到了午歇的时间，我和沈良娣就不打扰了。”
封彧现在留下她们也不能做什么，而且正好心情烦躁不想看到沈霖，挥了挥手：“好，你们走吧。”
江南出事了。沈霖才不是封彧心里想着的那种蠢笨的人，她很聪明，从柳烟的话里顿时就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江南，杨家，外祖父，沈霖的心里有点乱。
然而就在这时，指尖传来微微握紧的力道，徐松念指尖的温度传了过来，仿佛在说——安心，如今是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柳烟：同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差距怎么这么大！！！感谢在2022-11-16 23:56:17~2022-11-17 23: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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