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醒来的时候, 外面月色偏移,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

  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子已经走了。

  沈霖坐直了身子,身上盖着的披风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上。这是件石青色绸缎的披风, 领口上是一圈洁白的狐毛,干干净净的, 闻上去没有任何人身上的气味,只有淡淡的皂角香。

  随着披风飘落下来的还有一张纸,悠悠然被压在了披风的下面。

  沈霖俯身捡了起来。捏着纸张的手顿在了原地——这是一张封彧的亲卫军的布防图, 墨迹还带着微微的潮湿, 应该是昨夜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子抄录留下来的。

  她是哪方的人?潜入书房偷到布防图居然还专门给她留了一份。

  沈霖把布防图折起来放在怀里, 这件事她不打算声张。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不能让封彧顺顺利利得手,最后反手灭了徐家和沈家, 有人从中作梗,她乐得坐山观虎斗。

  把纸折起来之后,沈霖才发现纸张背面也写着几个小字——从门走,没锁门。

  沈霖揉了揉有些青淤发酸的胳膊肘, 不满地撇了撇嘴,早说没锁门, 她就不用来翻窗户了。

  沈霖揉着揉着皱紧了眉, 昨天那人在知道门没锁的情况下, 一直看着她自作聪明地笨拙翻窗户, 看着她撞在柜子上……这显得她很蠢很蠢的……

  沈霖尴尬得百爪挠心, 不过这人也就是个陌生人, 以后也是个永远不会见到的过客。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十遍之后, 沈霖才勉强压住了这种难以言表的尴尬。

  沈家门庭若市。

  沈怀泽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国子监祭酒兼保和殿学士, 赫然是文人集团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但是沈怀泽一回到京城就因为舟车劳顿而“病倒了”, 闭门养病期间谁也不见, 甚至连李太师派来的人都没能进门。于是各位大人都只好先把礼物送进去,然后自己讪讪而归。

  沈霖拿起桌上的羊毫笔在沈怀泽的额头上圈了个圈圈,那张俊逸文雅的脸上多了几分滑稽,沈霖开心地几乎要跳了起来:“哥,你终于输在我手里一回吧,看你还得意?”

  薛素尘笑着整理桌上的骨牌,打趣道:“多赢他几次,免得今天我们都变成小花脸,只有他还干干净净的。”

  “嫂嫂,我才是最大受害者。他不敢赢娘亲,也不敢赢你,就敢欺负我。”沈霖说着,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整张脸的墨渍都墨成了一大团,瞬间变成了小花猫。

  因着沈怀泽回京,而且一连升迁,这次是封彧主动让她回家“探病”。

  百无聊赖之下,沈霖便拉着一家人推牌九,可在动脑子这件事情上,三个沈霖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沈怀泽。沈怀泽不敢赢杨思兰也不敢赢薛素尘,就可着这个妹妹欺负,还没半天,沈霖就变成了小花猫。

  杨思兰知道这两兄妹从小斗到大,也不揭破,乐呵呵看他们斗来斗去。

  候在门外的侍女急匆匆走进来,走到杨思兰身边说道:“夫人,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沈渊已经进了院子,刚从前朝回来,沈渊还穿着一声藏蓝色的官服,官帽捧在手上。沈怀泽的相貌和沈渊有四五成相似,沈渊年过中年,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藏在胡须下的脸颊上已经生出不少皱纹,眼窝也微微深陷。

  沈霖一听到沈渊来了,吓得嗖的一下躲到了沈怀泽的背后。

  奈何沈渊早已经看见了,忍不住吹胡子冷哼了一声。他转了方向朝几人走来,把手里的官帽递到杨思兰手里:“这几日门外车水马龙,各家前来拜会的人不少,像是也有不少人想要走夫人的关系,这几日辛苦了。”

  杨思兰笑着说道:“哪有,怀泽和霖霖都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哼,有个人一见我就躲起来了。”沈渊被杨思兰按着在椅子上坐下,眼睛却盯着沈怀泽背后露出来的一小片衣角,“小花猫,我早就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了,躲什么躲?连你爹都不见了?”

  “爹爹。”沈霖探出头来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爹爹,我知道错了,我这次可不是带着哥哥玩物丧志,哥哥又不能出门,在家里也很闷的,而且是你说的,要多陪陪娘亲。我可是想尽了办法,才哄得娘亲一整天都是高高兴兴的,这是不是要奖励我?”

  看到沈霖脸上一团黑一团白,沈渊也惊得一愣,刚才隔得太远,是在没看清楚居然是这么狼狈。

  一时没忍住,沈渊差点儿笑出声来,还好心里一直在坚守严父的角色,轻咳了两声说道:“都已经成亲了,这像是什么样子……”

  “娘亲,爹爹他欺负人。”沈霖一下子搂住了杨思兰的胳膊,嘟着嘴带着不满的语气,“哥哥嫂嫂也都成亲了,他就从来不怪哥哥嫂嫂胡闹,每天都知道欺负我,今天晚上我要和娘亲睡,不准他进房门。”

  “你……”沈渊瞪大了眼睛,“你哥哥嫂嫂平日里哪有这么胡闹,从小就惯着你,惯出来现在的样子。”

  沈霖朝着沈渊吐了吐舌头,抱着杨思兰更不松手了:“我明天就要回太子府了,舍不得娘亲。”

  沈霖的生存法则——装无辜演戏,把自己的优势运用得淋漓尽致。

  杨思兰护着沈霖,沈渊也就彻底没了办法,皱了皱眉苦恼道:“今晚还不知能不能多留一天,下值的时候太子来递了拜帖,说是你哥哥病了,作为姻亲,总得来探望探望。别的官场的人,我都拦住了,可太子殿下……”

  沈霖明白沈渊的为难。封彧递来的是私人的拜帖,没有以太子身份压人,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恳,但是如果沈家不当他是太子,直接拒之门外,又显得不懂君臣礼仪。

  况且,太子探视这是无上的荣幸。

  但这并不是沈渊想要的。

  盛极必衰,沈渊不想让沈家成为京城之中惹眼的存在。这也是为何沈怀泽回京他就命令沈怀泽“告病”的原因。

  杨思兰拍了拍沈渊的肩膀:“既然已经确定要接驾,那就好好准备,别的就不要多想,任其发展就好。”

  沈渊会思考沈家的姻亲对李太师在朝中的处境的影响。

  李太师如今权倾朝野,若是再和皇子走得太近,难免招当朝皇上的猜忌,这些年还好朝中有个和李太师不对付的明太尉,两个人持着不同的政见吵来吵去,这才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杨思兰倒是没有沈渊那么多的担忧。太子是未来储君,太子和朝臣走得近不像别的皇子那么敏感,而且沈家本就是忠君思想,忠于皇上和太子,在任何时候行事都不会出错。

  沈霖拉着沈怀泽一起去洗脸,背着沈渊在背地里小声道:“哥哥,昨日我偷偷塞给你的布防图你看了吗?”

  “看过了,崇州距离京城四百里,的确是个屯兵的好地方。若是按照布防图上所说,太子殿下私自屯兵三万……”沈怀泽迟疑了一下说道,“霖霖,这已经不是我沈家能参与的事情了,你必须要小心,至少先保全自己。”

  末了,沈怀泽又说道:“这件事不能告诉爹,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刚直。”

  无论如何,皇上不能从沈家这里知道这件事。那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情,沈家牵扯进去有害无益。

  谁不知道前段时间,封彧私藏贡品,陛下雷霆大怒,怒道封彧擅用御赐之物大逆不道,一副要废太子的样子。结果当日晚上去先皇后的寝宫待了一个晚上,回来之后绝口不提封彧的违逆,这件事就像是翻篇了一样,没人敢再提。

  太子无论如何都是先皇后留下唯一的子嗣,卷入太子和皇上之间的争端,最后人家是亲父子,自己平白受害。

  “崇州四百里,是不是有点太远了……”沈霖一边说着,一边嘀咕着洗脸。

  又不是她一个人知道太子屯兵,那个女人也知道,事后想来想去,那个女人最有可能就是二皇子那边派来的人,沈霖自然不着急去戳破。这只出头鸟还是让别人来做比较好。

  沈霖不仅见到了封彧,还见到了徐松念。

  太子携太子妃共同亲至探望,可谓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封彧在沈渊的陪伴下去探望“生病”的沈怀泽,陪徐松念的事情就落在了杨思兰和沈霖的身上。

  沈霖回家已经有两天。

  徐松念摆了沈霖一道,封彧的屯兵之地在泸州,但是她给沈霖的那份里标成了崇州。

  其实,沈霖那晚上说什么和太子情深的话,徐松念并不信。或者说并不完全信,毕竟这可是只小狐狸。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只小狐狸的演技太好,之前都骗过了她,难不成这只小狐狸是二皇子的人?

  可等了两天,却没有任何一方势力透露或者上报封彧在崇州屯兵的消息。二皇子那边甚至没有一点动静。

  徐松念又开始动摇。二皇子若是拿到情报,就算不全信,至少要派人求证,一点消息都没有未免奇怪。

  难不成沈霖说得都是真的?她偷情报只是怕封彧不在府里的时候被京兆尹查出来?

  越想越坐不住,徐松念听封彧说要来探视沈怀泽,于是就跟着来了。

  这几天赋华苑里安静了不少。但是不知为何,徐松念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当看到院子里那两只沉迷打洞的兔子的时候,就会想起沈霖。

  徐松念觉得她自己绝对是出了些问题,之前她最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环境,现在居然觉得没有沈霖吵吵闹闹不习惯了。偏偏那双骨碌碌灵动的眼睛总在她面前和脑海里晃悠。

  沈霖对封彧的情分到底有多深,徐松念觉得自己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

  庭院里的晚风徐徐吹来,虽然入夏,但是并不觉得燥热,桌上的冰盘里放着新鲜的瓜果,沈霖看着分外眼馋。

  若不是因为封彧和徐松念来,她可没机会吃到冰镇的水果。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家里盯她盯得可紧了。

  于是,那边徐松念和杨思兰聊天,她就在这里偷偷吃冰镇果子,两个腮帮子都塞成了小仓鼠的样子。

  碍于徐松念在,杨思兰只能用眼神警告她,可是沈霖却露出个狡黠的笑,又咬了一口手上的果子。

  谁知这时,徐松念忽然问道:“沈良娣已经离府两日,没有想着回去吗?”

  沈霖愣了一下,差点被果子噎到,换了许久,才语焉不详道:“哥哥生病,家里缺人手……”

  她才不想回去。回去干什么?看封彧那张棺材脸吗?

  “太子殿下这几日清闲无事,总说想念沈良娣了。”

  沈霖差点咳出声来。封彧想她?见了鬼吧?她和封彧那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不过,太子清闲是真的。上次御用贡品虽然不再追究,但太子还是丢了手上的几件差事,这段时间都清闲不少。

  沈霖忍不住想起杨思兰的话:“年少夫妻最是情浓,但是终究会慢慢变的,先皇后已去将近二十载,情分都是朝夕相伴相处出来的,如今和先皇后阴阳相隔这么久,又有那么多新欢,陛下的情分还有多少?”

  这是杨思兰听说皇帝在先皇后寝宫里待了一夜之后说的。

  杨思兰其实是看得很透彻的那个人。

  那件事情之后,世人都说皇帝是个痴情人,先皇后去世多年,心里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先皇后宽宥封彧的过失。

  可是二十载了,皇帝可不是专情之人,这么多年来新人旧人一批批入宫,恩宠的妃子不计其数,他哪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一而再再而三对封彧宽宥,最后再废了封彧,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作为父亲的慈爱,都只怪封彧让他伤透了心。

  其实,他一直都在捧杀封彧而已。

  沈霖却想起了那句话——情分都是朝夕相伴相处出来的,这段时间太子这么清闲,该不会和徐松念相处出情分吧?沈霖忽然就有了一种危机感。

  沈怀泽说江南盐政官马大人私服偷偷入京,估计是要约见封彧。

  马大人下榻之地是城北的百花楼——风月之地人员杂乱更好隐藏,而且这个地方也很符合马大人的气质。

  沈霖眼睛微微一转。这让徐松念看清楚封彧是个渣男的机会不就来了吗?当朝太子逛花楼应该是个不错的新闻。

  作者有话说:

  封彧:受伤的总是我???感谢在2022-10-03 20:27:54~2022-10-04 20: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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