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从徐松念这儿出来,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去看看景和公主的情况。

  景和公主胆子小,恐怕听到那声巨响就被吓坏了。

  这会儿六皇子封郢应该还在御前伴驾,她身边恐怕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沈霖这几日确实对这个新认识的景和公主多了几分关注。

  一方面, 沈霖想要给未来的自己再多留一条后路;另一方面,她的确有点心疼柔柔弱弱的景和公主, 年少丧母,父亲也从来不把她放在眼中,在宫中有些头脸的奴仆都不大把她放在眼里。

  可还没出门, 慕离就已经来了。

  虽然心里仍然有很多不解, 但是本身拥有的职业素养让慕离保持着面不改色, 颔首道:“沈良娣,太子妃有请。”

  “啊?”沈霖下意识吃惊出声, 然后才清了清嗓子,收起了震惊的神色,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说道,“我知道了, 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到。”

  慕离迟疑了一下, 露出轻轻的微笑继续说道:“不妨事, 我也没别的事情要做, 就在这等着沈良娣同行。”

  慕离临走的时候, 徐松念还再三强调一定要把沈霖带过来。

  对于这个主子, 慕离是越来越看不透。

  慕离最开始找上徐松念, 本意是想要利用徐松念。

  若是想要让当年的事情真相大白, 慕离手中的力量完全不够。

  徐松念是当年天策上将徐书陵唯一留下来的骨血, 也是最适合出面做这件事的人。

  慕离想要借助徐书陵独女的旗帜, 却并没有把徐松念放在眼里。在她看来, 徐松念在杀父仇人的膝下长大,恐怕早已忘却了天策将军府的荣光,也丢了将门的铮铮热血,没有半分当年徐书陵白衣儒将的风采。自然也不值得她效忠。

  可是可是现在慕离才发现她错得离谱。徐松念和她的父亲的确不一样,但徐松念恐怕才是更可怕的角色。

  徐书陵是坦坦荡荡的磊落君子,白衣儒将,执棋以沙场为局,谈笑间运筹帷幄。

  他一生少败绩,但这样的人并不算可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屑于阴谋诡计。

  而徐松念不一样,慕离在她身边自然知道这段时间徐松念都做了些什么。

  表面上她只是成为了徐元和封彧之间的牵线者,徐家靠上了太子,太子得到了军方的支持,各取所需。

  但实际上这两方都已经掉进了徐松念的陷阱里。

  徐松念借用军马的事情让封彧和徐元达成信任,引导两人把目光转向江南盐政这块肥肉上。

  江南盐政官早就被狸猫换太子,之前的盐政官已经死了,现在是徐松念手下的人易容冒充的。

  徐元和封彧背地里的交易几乎是摊开了摆在徐松念的面前。

  若是没有罪证,就引导他犯罪再收集罪证,徐松念的办事方法和徐书陵没有分毫相像,但更防不胜防。她没有徐书陵的光明磊落,只有为了目的的不择手段。

  从一开始马匹交易的时候,慕离还未察觉到什么。后来才意识到徐松念一开始的目标就在盐政上。

  皇帝能容忍有人在军马交易中饱私囊,但是决不能容忍有人染指盐政。

  官盐是大奉朝国库资金的重要来源,钱是养兵马的底气。皇帝一直都把盐政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徐家和封彧图谋江南盐政利益,一定能够成为可以利用的非常重要的罪证。

  那说自己疼哭了,是在向沈良娣示弱?慕离越想越觉得想不透,却也越觉得徐松念此举一定有深意。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徐松念的意思表达清楚。

  想到这儿,慕离仍站在门外,但是倾身靠近了些许道:“沈良娣最好快些,太子妃的伤势许是又严重了,御医走了之后,太子妃都疼哭了,这才特地来找沈良娣好去陪一陪太子妃。”

  正在整理衣衫的沈霖忍不住微微一顿,面上有些微微的惊愕。

  徐松念,疼哭了?美人落泪应该是好看的,但是前几次见徐松念,她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性子里本就是口是心非的主,越疼她反而越藏着才对吧?

  沈霖思忖了一下,扬声问道:“你……确定这是太子妃的原话?”

  慕离听到沈霖的问题顿时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沈良娣有警惕心了?难怪徐松念如此重视这个透明的太子侧妃,看来沈霖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慕离心里谋划了片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差不多的。”

  沈霖撇了撇嘴。差不多?疼哭了这种话,绝不是徐松念这么傲娇的人能说出来的。

  多半是慕离看到之后并且渲染的。

  那慕离说得极有可能是真的,只是不是徐松念的原话而已。

  沈霖忍不住在心里幽幽叹气,果然是个娇软美人,和景和公主那个小丫头一样受不得疼的。

  那放逐流放苦寒之地的路,徐松念这么娇娇弱弱的怎么承受得住?看来要尽快把“揭开封彧是个辣鸡项目”提上日程了,决不能看着徐松念走到原剧情的悲惨境地之中。

  绿禾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若是不想去……我想个办法支开慕离……”

  慕离这一副接不到人就绝对不善罢甘休,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催促的架势让绿禾很是担忧。

  虽然在之前的相处之中觉得徐松念不是刻薄刁钻之人,但是慕离过分认真的态度总让绿禾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在太子府得罪徐松念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绿禾更不想让沈霖以身犯险。

  沈霖整理了衣衫,正对着铜镜整理鬓边的碎发,回头纳闷道:“不想去?我什么时候不想去了?”

  “刚才看您有些犹豫的样子……”

  沈霖悠悠转过身,看了绿禾一眼,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你不懂这种被美人需要,而且分身乏术的感觉,原来我是这么重要,我怎么能够不苦恼呢?”

  虽是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但是沈霖的眼睛都是亮闪闪的,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徐松念主动邀请,怎么可能不去?

  那可是徐松念!她对比了后宫的妃子美人们之后,仍旧觉得是天下第一美的徐松念!

  今天她抱着徐松念在地上滚那几圈的时候,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旷神怡”,什么叫做“欲登仙境”……徐松念的怀里是软软香香的,而且因为当时的动作过于糟糕,太过紧密的接触让她感受到了徐松念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抱着如此美人打滚,简直是神仙一样的待遇。

  还没等绿禾说什么,沈霖右手单手托着下颌,看着铜镜里娇俏的少女面容,唇角扬起之时幽幽叹了口气:“慕离说徐松念今日受伤的时候也受了惊吓要我去陪……”

  说话的声音一顿,沈霖突然回头,鬓边的步摇都差点甩到了脸上,眼睛里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绿禾,你说她的意思是字面意思吗?怎么陪?陪通宵那种吗?是不是还要抵足而眠那种?”

  绿禾:“……”

  说完,沈霖也意识到有些不恰当,在绿禾微冷的目光里悄悄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道:“是我想的太美了……”

  绿禾终于忍不住了:“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出息,有点警惕心,万一不是什么好事呢?”

  担忧的只有她这个操心的丫鬟,她家小姐满脑子都是美色,一提到徐松念就顾不得别的了。

  沈霖笑嘻嘻地拍了拍绿禾的肩膀,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怎么可能?你要相信你家小姐的应变能力。”

  沈霖心里也并不是毫无计较,徐松念在她心中属性未明,但无论如何分析,徐松念现在都没有向她动手的理由。绿禾平时沉稳,但是这会儿为了护住她反而有些自乱阵脚。

  若是绿禾出面支开慕离,绿禾就有了把柄落在了徐松念的手里。

  沈霖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也不完全是因为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心里想着的也有必须要护住绿禾。

  而且,沈霖心里更多的底气是源于对徐松念的了解——从预知梦里看到的一切和现实的一件件事情吻合在了一起,她越发相信那个梦的真实,梦里的徐松念可不是什么坏人,她柔软善良,本就不是什么恶人。

  才不是因为想到美人落泪就心软被美色迷惑了双眼,是因为心里有底气才敢肆无忌惮——沈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徐松念的借口是随口找的,慕离刚刚离开去请沈霖的时候,徐松念就已经后悔了。

  什么都好演,偏偏她极少哭过……而且,她也不可能在沈霖面前哭出来……

  都怪沈霖提到的那个景和公主被竹签扎哭哄了很久的例子,让她脑子一热就想到了这个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借口。

  可若不是这样,她倒真的一时半刻想不出能够让沈霖在她这里待很久,一直待到封彧那边等不及。

  沈霖并不在徐松念的计划之中。她要借封彧的手除掉徐家,就要把封彧捧到足够高的位置,为了之后彻底翻案,她还要有制衡封彧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步步危机,任何的纰漏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为了减少事端,她最好的就是不要理会沈霖,沈霖甚至可以作为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可从第一次见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的天真和诚恳的时候,徐松念忽然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沈霖是无辜的,若是她就这么利用了那份纯真,她的亮色和温暖早就没了,若再这么毁了沈霖的人生,想起来竟然都会有丝丝缕缕的微微难过……

  丝帕轻轻蒙在了脸上,睫羽微微眨过的时候轻轻从丝帕上划过,徐松念眸子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出神了不知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手上附上了温热的温度,习武的警惕性让徐松念下意识绷直了手臂上的肌肉,反手扣住了附在手背上的手。

  手腕上未完全愈合的擦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又渗出血来,浸透了薄薄的纱布,透出来层层的殷色。

  丝帕飘落的瞬间,徐松念和沈霖四目相对。

  徐松念手上的力道颇重,沈霖进来的时候见她躺着,以为她睡着了,没有分毫防备就被这么吓到了。下意识往后挣扎了一下,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分毫不能撼动徐松念手上的力道。

  沈霖睫羽轻轻颤了颤,轻声道:“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还有……你手上的伤……”

  “没……”徐松念见是沈霖也松开了手,只是下意识想要回答的没事只说了一半都停住了。

  鬼知道她怎么想出那个离谱的理由,现在搞得自己骑虎难下。

  受了伤还哭那是她五岁之前的事情了,徐书陵教她习武,稚嫩的手掌被木剑磨出了血泡,她疼得哇哇大哭,最后抱着她哄的只有母亲。后来没有了母亲,她就几乎没有哭过了。

  就连那天听到沈霖说景和公主因为手指被竹签扎到哭了好久,她的第一想法也是——太娇气了。

  所以,徐松念真的觉得她让慕离去请沈霖编借口的时候八成是脑子不清醒。

  “就知道你要说没事。”沈霖却出口打断了徐松念的话,“除了逞强你还会什么?”

  徐松念的肤色很白,甚至比沈霖这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肌肤还要白皙滑嫩一些。那本来看上去不太严重的伤势就显得格外刺眼了,沈霖把她的手强行拉了过来,解开渗血的纱布重新包扎。

  徐松念一顿,瞪大了眼睛。逞强?前几天她刚刚训斥过沈霖的话,这还没过几日就被沈霖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沈霖的发顶上带了茉莉花样式的珠花,低头认真包扎的时候,茉莉花正好对着徐松念,小小的珠花伴随着沈霖轻声的埋怨颤啊颤的。徐松念微微出神,竟然忘了把手收回来,任由沈霖自由发挥了。

  于是,等到沈霖包扎完成之后,徐松念的手腕上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可爱蝴蝶结。

  徐松念的指尖微微一顿,眸底有些淡淡的无奈,却也有微不可查的笑意。真是无用的精致,全都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也对,沈霖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一样的人。

  沈霖捏了捏蝴蝶结,眸子里满都是笑意,杏眸里亮闪闪的:“有点像小兔子的耳朵呢……”

  徐松念喜欢小兔子,肯定会喜欢这个包扎的。

  沈霖刚这么想到,徐松念却骤然收回了手,不知为何眸底的笑意都散了:“我不喜欢小兔子。”

  “可你分明答应了帮我养小兔子……”沈霖说着,环视的目光落到原本放着兔子笼子的地方,下意识道,“原本放在这里的兔子呢?”

  徐松念的语气淡淡的:“本就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自然是还回去了。”

  收回手的瞬间,或许是习惯动作使然,径直把蝴蝶结也压在了手臂下面,可可爱爱的小蝴蝶结瞬间看不到了。

  “你还给景和公主了?”沈霖顿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徐松念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可认认真真打量她的神情,又会发现她的神色如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依旧是一片淡然的平静,浓密的睫羽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她就是生气了,沈霖的直觉告诉沈霖,徐松念在因为那只小兔子的事情赌气。

  因已是夜色四合的时间,营帐里的灯火不甚明亮,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琉璃灯罩洒落在徐松念的身上。往日里清冷淡然的气势仿佛被烛火暖化了少许,徐松念的侧颜也是极为好看的,如一笔勾勒的流畅线条,精致优雅。

  沈霖差点儿憋不住笑出声来。大美人太可爱了,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不过是只兔子,真就生起来闷气了。

  她这么喜欢小兔子,和她外表的优雅清冷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却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沈霖忍不住在心里脑补了一个抱着小兔子气鼓鼓的徐松念,大美人气鼓鼓的样子格外幼稚但是可爱。

  说不要就是要,说不喜欢就是喜欢。沈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伸手搂住了徐松念的胳膊,眨着眼睛注视着徐松念,小心翼翼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那是个误会,我明天去猎场上再捉一只给你,哦不,两只。”

  沈霖骤然的贴近让徐松念的身体微微一僵,她少有和人如此亲近的举止。上次还是沈霖疼到无意识,紧紧抱着她的腰不撒手的时候……还是沈霖,又是沈霖……

  徐松念却没有推开。

  垂眸和贴在自己身边的沈霖视线相对,那双圆溜溜的杏眼骨碌碌转着,眸子里虽然满是诚恳的认错,但是徐松念偏偏从她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缕狡黠。

  这小丫头又在装可怜演戏,这哪是小兔子,分明是个极为审时度势的小狐狸。

  这只小狐狸第一次见面就利落地用这种人畜无害的演技处理了孟氏的事情,这会儿的神情和那时候一样,表面上显得格外诚恳,其实在这幅诚恳的表情之下藏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徐松念在乎的不是兔子,甚至生的都不是沈霖的气,现在想想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沈霖一样幼稚起来。

  不过是只兔子而已,给了景和公主就给了。

  明知这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但是她翻着肚皮打滚撒娇的时候,徐松念的心还是狠不下去了,反而心里开始想着从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误会了沈霖,毕竟沈霖也没有说过兔子是礼物。

  也不只是自我安慰到位,还是真的想开了,徐松念心里的怒气倒是真的不知不觉散去了。

  见徐松念不说话,但是神色却似乎稍稍松了下来,看来徐松念也没有那么生气,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霖嘻嘻笑着,继续装乖卖巧:“还有风筝,明天我也给你做一只漂亮的丝绢风筝。”

  “……”徐松念原本好了一些的心情瞬间变得糟糕起来了。

  差点儿忘了,还有风筝。她白白等了半日,到头来这人去找了景和公主。

  那价值昂贵的一卷丝绢,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格外可惜。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沈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徐松念心情的细微变化,而且为了能够尽快哄好在耍小脾气的大美人,继续极尽夸张地说道:“我今天还问了哥哥,哥哥说也有兔子形状的风筝,做一只漂亮的兔子风筝……”

  而就在这时,慕离在门外出声打断了沈霖接下来的话:“太子妃,景和公主想要请沈良娣过去一趟,没找到沈良娣,就寻到了这里,您看……”

  “景和公主找我?”沈霖下意识反问道,“是不是她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说完,沈霖才想起她今天是来陪徐松念的,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我能去看看景和公主吗?她胆子很小的,我怕她又是被别人欺负了。”

  景和公主。

  徐松念觉得这两天听到这个名字已经听得有些耳朵起茧子了。

  可若是不让沈霖去,显得和刚才纠结兔子是不是礼物的时候一样幼稚,她才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于是徐松念语气平淡地淡淡说道:“当然可以,你去吧。”

  沈霖已经站起了身,垂眸却看到徐松念刚刚重新包扎好的手腕。想要走开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景和是很胆小,可徐松念这个时候应该也很无助吧。

  沈霖还记得那大宛马冲出来的瞬间,徐元是因为君臣关系,下意识就保护在了封彧的面前。

  沈怀泽只有满怀诗书,不通武艺,第一瞬间想到的还是薛素尘和沈霖的安危。

  更别说薛素尘,为了保护沈霖,她多年不温习骑术,还是不顾一切冲了出去,费尽力气降服了大宛马。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徐松念,完全没有人在乎她的安危。

  原剧情里,徐松念为封彧做了那么多,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而真实的徐松念虽然伪装得清冷淡然,但是沈霖却知道她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弱女子,吹了凉风就会病倒,受了点疼就能疼哭了。

  沈霖忍不住开始心疼徐松念了,脚下的步子也挪不出去了。景和委屈了尚且能哭出来,徐松念呢?她才是更弱势更无助的那个人吧。

  慕离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绕过屏风走到近前讲话:“主子,前段时间南苑飞的鸽子找回来了。”

  南苑是指南面,如今徐松念在南面最关注的事情就是江南的盐政。南苑的鸽子指的是江南的书信,如今徐元和封彧派去和江南盐政官协商的密使肯定刚刚出发,还没到江南。

  这时候江南那边忽然传来信,一定是大事。而且沈霖还在,慕离就冒着风险进来用暗语报信,也说明肯定有变故。

  如今已经是月上柳梢,沈霖去景和公主那边走一趟,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然深了。

  沈霖是被景和公主传召去的,封彧若是急吼吼从景和公主那边抢人,也显得太过急色,一点都没有身为太子的从容和气度。封彧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这样引起不良风评的事情。

  也就是说,沈霖现在离开,只要不是立刻去见封彧。封彧今晚都不可能召沈霖服侍了。

  目的已经达成,又牵挂着江南的变故,徐松念缓缓说道:“既然是景和公主传召,那就早点去吧,说不准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

  徐松念暗暗朝着慕离使了个眼色,慕离也上前赶忙引沈霖出去:“沈良娣,还是不要让景和公主等太久了。”

  原本已经站起身准备要走的沈霖却轻轻推开了慕离的手,转身坐在了软榻边上,义正言辞地看着徐松念道:“谁说我要走了?景和公主又不是传召,甚至不是口谕,只是朋友之间私下的交往,我让绿禾去回一趟就好了,我可没说我要走。”

  沈霖的动作和反应都有些出人预料。

  就连徐松念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行营里的软榻本来就不是很宽,沈霖一下子坐了过来,甚至比刚才包扎时候的动作更要贴近。

  徐松念惯会用冷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但实际上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自认为已经摸清楚徐松念的脾气,沈霖眼角稍稍一弯:“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陪着你,就不会轻易走的,”

  圆圆的杏眼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着。眸子里还带着得逞之后的窃喜,神情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徐松念微微怔住,她有点想不明白,沈霖的小脑袋瓜子里又想了些什么,到底在窃喜些什么?

  让她走其实就是不让她走的意思,沈霖举一反三的速度很快。猜到徐松念大概是不想在慕离面前袒露真正的想法,顺势挥了挥手:“慕离,你先下去,去帮我告诉绿禾,让她回景和公主,我明日就去寻她。”

  事态发展有点超出控制,慕离思虑一下,轻声道:“主子,南苑的鸽子……”

  “不过是一只鸽子,找到了就找到了,放笼子里好好养着就是了。”说着,沈霖轻啧了两声道,“这猎场就算是什么都没有,也不少一只鸽子,哪有那么着急给太子妃看的?”

  等到房内只剩下沈霖和徐松念两个人,沈霖才凑上前,轻轻撇了撇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心里想要,偏偏口是心非。若是我走了,没人照料你,岂不是又要疼哭了都没人知道?”

  说完,沈霖干脆除了鞋袜,径直坐到了软榻上,顺势把徐松念往里面挤了挤:“你啊,总是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

  沈霖自觉算是看透了徐松念,她人很好,就是嘴硬,想要和徐松念拉近关系,或者说想要和美人贴贴蹭蹭,还是需要自己主动些比较好。

  沈霖因为自小身体不是很好,所以身上总是微凉的温度,虽然已经是入春的时节,但天气没有完全暖起来。

  入了夜,沈霖的手脚就变得有些冰凉。软榻的被褥下是暖暖的温度,徐松念身上暖香的味道和暖暖的温度。

  引得沈霖忍不住往徐松念身边靠了靠来汲取热度。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徐松念也弄懂了沈霖的逻辑,失笑道:“你觉得我是在口是心非?”

  很明显,徐松念不想承认,沈霖的眼睛转了转,打算给徐松念保留面子:“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不走了。”

  徐松念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说道:“那我说现在让你留下来,是不是意味着意思是让你走?”

  “什么什么啊……我都被你转晕了……”沈霖眨了眨眼睛道,顺势笼起被角遮住了自己的神情,只露出骨碌碌显得无辜的一双眼睛,“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早些休息,不要想这些烧脑筋的事情了。”

  又是这套有些不讲理的撒泼打滚的套路,偏偏小狐狸在徐松念面前还总是能得逞。

  烛火未熄,徐松念还没有睡意,身边的小丫头却已经蜷着身子缩在被褥里睡得香甜了。

  只是,哪怕是在睡梦里,沈霖还是虚虚搂着徐松念的胳膊,力道很松,丝毫没有压到徐松念手腕上的伤口。

  沈霖发上的装饰都卸下来了,柔软的发丝顺着耳畔和脸颊的弧度蜿蜒,丝丝缕缕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呼吸之间的微微起伏带着鼻尖似也有些微微的耸动。

  沈霖不是美人坯子,一眼看上去并不惊艳,但是眉眼之间的灵动俏皮和微微上扬的唇角,总让人想起散着暖暖光芒的小太阳,俏皮灵动格外惹人注意。

  徐松念想起沈霖快要睡着之前似是呓语的话:“从小娘亲就说有了委屈要说出来的,哪有人受了伤疼着,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明明就是喜欢,就是委屈,干嘛要藏着委屈自己……”

  徐松念知道这句话是沈霖借着呓语明里暗里在“点拨”她。

  这只小狐狸总是这么让人意外。

  这种不要委屈自己,要让自己过得更开心的话,恐怕只有至亲之间才能说出口……可是徐松念知道,她和沈霖不一样,沈霖可以选择安逸,有父母兄嫂都会尽力保护她,让她能肆意胡闹。

  但是徐松念不行,她和徐国平之间表面是养父女,实际上谁都提防着对方,她若不出手,死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徐松念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为何,仿佛沈霖在她面前有中格外的是自信,沈霖仿佛格外笃定她是不是个坏人,所以在她面前也总是如此不设防。也就是这么大大咧咧闯进来的小戏精,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理。

  慕离已放缓了脚步走了进来,把手上的书信递到了徐松念的手里。

  “原江南盐政官的家属去了江南探亲?”徐松念皱了皱眉道,“这位马大人不是在江南养了几房小妾,所以一直把原配妻儿丢在老家的吗?怎会在这个关头,忽然亲属都去了江南?”

  徐松念派出去的暗卫易容成马大人的样子并不难,这位马大人的朋友都是些酒肉朋友,流连在烟花柳巷。为了不影响自己寻欢作乐,把原配和妻儿都丢在老家。所以马大人周围的人对他的生活秉性了解并不详细,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情报调查,是完全可以做到伪装不漏破绽的。

  奈何这次前往江南的是他原配的妻儿。因不曾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并没有收集到相关的情报信息。

  若是真的见了面露出了破绽,之前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了。

  徐松念微微蹙眉道:“不曾派人拦截吗?”

  “派了小队人马假装山匪截道,但是失败了,他们有高手护送,看着做事风格像是军方的人。而且保护的人马不少,若是硬碰硬,我们也得花不少力气,甚至会引起警觉。”

  军方的人,那就只能是徐元的人。

  慕离继续说道:“徐元一介武夫,没什么心眼,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他可没这么聪明。”徐松念轻轻摇了摇头,“恐怕是他想黑吃黑,所谓的护送,只是挟持罢了。”

  徐松念无论如何也在徐府过了那么多日子,徐元做了她许久名义上的哥哥。她了解徐元,这人好大喜功,又是个极为贪心的人,肯定是不想给那个马大人分好处,所以干脆派人去马大人老家挟持了人家的妻儿。

  “调动兵力……”徐松念唇角微微扬起,“传信给江御史,让江御史给我这个好哥哥上奏邀个功。前段时间马大人负责江南贡品的差事办得不错,皇上赞他是个能臣,徐元保护了能臣的家人,怎么也得受个嘉奖吧?”

  慕离眸子微微一亮:“明白了。”

  徐府手握重兵,做帝王就没有一个没有疑心病的。江御史虽然早已和徐家断了往来,但是明面上曾经是徐家旧属。

  这一群人联合起来给徐元争嘉奖,皇帝就算拿不到任何证据,也会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可是会牵扯到很多无辜之人。”徐松念抬眸注视着慕离,“你是不是想着这个,甚至想到时候救他们一命?”

  马大人作恶,牵扯其中并不无辜,但是他的妻儿看似却平白受害。

  慕离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微微攥紧,掌心之中沁出来一片黏腻的触觉。她不明白为什么徐松念年纪也不大,却能同时思考到这么多的事情……在处理外面的事情的时候,甚至还在观察她的反应。

  慕离的声音微微发闷:“我……我也有个妹妹……”

  “但是你别忘了,徐元虽然莽撞,但是他父亲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不管徐元惹了什么祸,徐国平都有能力把所有证据抹杀干净,这也是我以徐元为突破口的原因。那只老狐狸可是我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岂会有把柄给我们抓到……”徐松念抬眸审度着慕离的神色,“这是我们少有的机会,抓不到证据,但是可以让皇帝起疑心的机会。”

  慕离咬了咬下唇,颔首道:“是。”

  慕离攥在掌心里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一步踏出就是不顾一切,手上染了的无辜的血永远都洗不干净。

  她早就该知道,徐松念是个怎样的人。慕离心知这是最佳的机会,也知道徐松念的做法是对的,但是心里却总是无法说服自己。

  看着慕离神色的变化,徐松念微微下压的睫羽下掠过淡淡的暗色。

  她最讨厌的就是道貌岸然之人,如那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马大人,还有那被徐书陵一手提携,最后却恩将仇报的徐国平,这样的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她确实没有要了那孤儿寡母性命的意思……只是这事不能徐松念出手,免得惹了别人的注意。她甚至不打算让慕离知道,这丫头总是一脸血海深仇的样子,但骨子里还是稚嫩。

  这才不是心软,徐松念这么想着,余光不为何竟缓缓掠过身后的床幔,眼前忽而飘出沈霖的睡颜。

  她才不是像糯米团子一样心软柔弱的人,才不会有什么善心。只是……只是怕多惹麻烦而已。

  徐松念在心里乱七八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缓缓舒了口气,看向慕离:“还有别的事情吗?”

  慕离缓缓压住心里的情绪,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白日里的巨响已经查明。”

  在围猎场东南方向有座荒山,山上有座山神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竟然自己坍塌了。山神庙的地理位置特殊,加之前段时间下了场暴雨,塌下来的石块和木头砸在山体峭壁上,引起了小型的泥石流。

  听着慕离的话,徐松念的神色稍显凝重:“山神庙垮塌,还是在春猎这么紧要时候,这不是小事。皇帝可有旨意?”

  慕离继续说道:“山神震怒视为不吉,应该由皇家亲往祭祀来平息山神的怒火。这里的山神庙比较特殊,据说供奉的是山神娘娘,所以只能派遣公主前往祭祀。陛下已经下旨,派遣一队人马护送五公主前往山神庙拜祭。”

  这一路虽然不远,但那座无名山刚刚发生了泥石流,又是多年人迹罕至的荒山。皇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景和公主,毕竟七公主俞琬公主是他的心头肉,他可舍不得让娇贵的七公主去荒山野林里,那就只有景和公主。

  徐松念淡淡皱了皱眉:“所以景和公主刚才找沈霖?”

  “是来送兔子的,说是托沈良娣代为照顾几天。”

  慕离见徐松念没说话,继续问:“刚才景和公主已经把兔子送过来了,您看要不要放到原来的位置养着?”

  原来的位置就在徐松念的营帐之中,一抬眸就可以看到的位置。

  徐松念顿了一下,兜兜转转这兔子怎么又回来了?又不是她的兔子,又不是沈霖送她的兔子……

  而就在这时候,慕离已经喊外面的小丫头已经提着兔子笼子走了进来。

  小丫头压低了声音:“慕离姐姐,是要放回来吗?”

  小丫头抬眸之间没想到徐松念还没睡,那双琥珀色眸子和她对视,眸子里淡淡的冷意吓得她打了个寒战:“见……见过太子妃……”

  沈霖翻了个身,被褥里没有徐松念身上的热源之后,她身上的热度也很快在微凉的春夜散了七七八八。打了好几个滚,最后伸手抓住了刚刚回到软榻上的徐松念,一头扎进了徐松念的怀里不出来了。

  暖融融的触觉格外舒服,沈霖还下意识抱着蹭了蹭,舒舒服服把脸埋在柔软之中,贴着徐松念继续睡着了。

  感受到怀里蹭来蹭去的触觉,徐松念稍稍蹙了蹙眉……睡着了之后的小兔子有些太过大胆了。不过多半也只是睡着之后无意识的举动,沈霖平时的时候看上去没有这么放荡不羁且色痞……

  深夜格外寂静,仿佛能听到笼子里的兔子啃食草叶的声音。徐松念忽然想起沈霖说的要再送她两只兔子的话,柔柔软软的小兔子可可爱爱的,在屋子里养几只也不错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念念:她应该不是个色痞吧……

  霖霖:色痞???谁喊我???(啊,美色遮住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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