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末裴宋本来打算去画室接谈晏。天气越来越热，接她回家的路上想买两支雪糕。快要出发的时候却接到了裴成竹的信息，让她上楼一趟。
裴宋给谈晏发了条消息告诉她下课去接，按灭手机上了楼，敲了敲裴成竹办公室的门。
“进来。”
裴宋推门进去。
这周画室练的还是色彩，静物是一颗大白菜。白菜静静地躺在衬布上，左上角的射灯打了一束光。
李见坐在前面，面前的画板上打个一个结构。作为近似柱体，白菜其实不难画，难画的是白菜叶上的褶皱，每一个弧度都是一个小小的面，很考验学生的耐心。
“古话说，‘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凡事都要把控好一个‘度’，就像我们画画，不是越鲜艳，越精致就越好，也要讲究虚实，明暗，张弛有度。色块的构建如果不能正确地掌握饱和度与明度，就会破坏画面结构，进而导致色彩失真，结构崩塌。”
裴宋几乎是一进屋子就发觉了异常。
裴成竹没有坐办公椅，反而坐在沙发上。姿势也不像平常那副老总开会的模样，整个人甚至有点难以察觉的凌乱。袖扣少系了一颗，领带有点歪。
裴宋将所有可能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已经大概有数，却没想到，接下来裴成竹要说的，远比她想得还要复杂。
裴成竹习惯性地先绕弯子，仿佛对面站立的裴宋是商场上的对手，要把问题先丢出去：“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裴宋沉默应对。
裴成竹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沉默，和她那个妈一模一样。他习惯了掌控全局，受不了自己抛出去的问题悬空。
裴成竹眼神古怪地望着她，也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你跟谈晏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从现在起就给我结束。”
裴宋眉毛一抬，裴成竹打断她：“裴家不养同性恋。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丢不起这个人。”
裴宋：“那我离开你家。”
裴成竹看着好笑：“你的生活呢？是，我知道你有个书店，就算我把它收回去，你的积蓄也够你念完高中。我也知道你不是个会被随便威胁的人，存款肯定拜托你那个合伙人帮你保管，我封卡都没用。”
裴宋没说话。
裴成竹按眉道：“等谈晏回来我会找她聊，转班或者转校，你俩必须给我断掉。你就是活的太自由了，完全不会考虑别人。我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书都给我读到哪儿去了，根本没走心，看书看得跟打麻将没区别，是非还能分不明白。”
“我谈不谈恋爱，和谁谈恋爱，跟我看什么书，有没有认真看都没有关系。”
裴成竹讥讽道：“看了书还能给我干出这种事来？我看你就是猪油蒙了心，做的事情毫无营养，没有价值，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你。将来步入社会也是个毫无价值的人。不说这个，今天哪怕谈晏和别人谈恋爱我也不会有这么大反应，是谁都行，你不行。”
裴宋眼睛周围一圈泛上了浅浅的红：“是谁都行，我就不行？”
裴成竹道：“对。”
裴宋吸气，冷眼看他，等着他的说法。
裴成竹张了张嘴，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事儿荒谬，把那个翻得起了毛边的文件丢给她：“你自己看吧。”
裴宋目光落到封面的四个字上，跟被针扎了瞳孔一样瞬间闭眼。
犹如天雷狂炸，裴宋所有的理智一刹那间化作飞灰，漫天飘扬。
她比裴成竹敏感得多，没翻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结果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解开文件袋上的锁扣，怎样抽出里面那几张薄薄的纸。裴宋目光在上面疯狂扫荡，看见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样。
每一笔都在书写她可笑的错误。
“依据孟德尔遗传规律，孩子全部遗传基因来源于亲生父母双方，在排除同卵双生，近亲和外源干扰等前提条件下，用D4S3518，vWA，D26S785......”
裴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对下去，试图在一份她根本看不懂的生物学报告里面找到一份伪证。
“依据DNA核验分析结果，支持1号检材料所属人裴成竹与2号检材所属人谈晏......”
裴宋头晕眼花，面前的字全从纸上跳了出来。她闭上眼不想再看，那字却如跗骨之蛆般扭曲地爬进她的脑海。
“......所属个体存在亲子关系。”
“真逗。”裴宋睁眼，嘴角一歪，嘲讽似的微笑起来，只是整条手臂都在抖，声音像碎掉的玻璃碴子在地上弹跳。
裴成竹没接这句话。
裴宋再睁开眼的时候，裴成竹正在看她，眼神里带着古怪的嫌恶，她甚至分不清那是裴成竹自我厌弃的反击还是真觉得她恶心：“看看你做了什么。和自己的亲妹妹接吻，你不恶心吗？”
裴宋冷静了几秒，确实感觉想吐。
谈晏下课了。
她快速收拾好画具，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同画室的几个小姑娘推推搡搡地问她：“诶，今天你姐姐也来接你吗？”
谈晏漫不经心道：“是啊。”
其中一个小姑娘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外面没有人诶。是不是堵车了？”
谈晏扫了一眼，随口道：“可能吧。”
“那你在这等你姐姐吗？”
“对。”
“哦。”小姑娘们失望地走了。
谈晏在长桌边坐下，挨着玻璃玩手机。
她等了五分钟，切掉游戏界面给裴宋发微信：【你到哪了？】
没有回音。
谈晏又问：【堵车了吗？】
无人应答。
可能是吧，谈晏这么想着，就开始和裴宋讲述今天的画室生活：【我们今天画的还是色彩，一棵白菜】
她把刚才照的图片发过去，打字道：【不太好画，菜叶上面各种凸起和凹陷特别多，每一个面都要照顾到，我手都要画折了】
【你是不是买雪糕呢啊。买的时候问问价，别遇上雪糕刺客了】
【不会吧，真遇上雪糕刺客了？】
谈晏在虚拟键盘上敲敲打打，垂头打字的时候看着有点沮丧：【你怎么一直不看手机啊。】
分针从一转到三，又转到五。
谈晏彻底失去耐心，拉着脸直接发语音：“裴宋！”
她想了想，拨了语音通话过去，没人接。
谈晏一愣，又打电话，依旧无人接通。
谈晏等不住了，推门出去顺着裴宋会来的路往回走，画室附近有个超市，裴宋大概率在那里买雪糕。
谈晏推门进去，直接往冰柜走，没人。
谈晏一愣，心想裴宋是不是没选这家店啊。
不应该啊，上次她来接自己的时候就是在这买的冰淇淋。
谈晏走到前台问老板：“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来买雪糕，女孩儿，比我高一点，头发到这里，”她手掌横切在肩膀上比划了一下，补充道：“长得特别美特别帅。”
老板果断摇头：“刚刚倒是有三四个女孩儿来买雪糕，但跟你说的特别帅，完全不搭边。”
谈晏感觉他说的应该是他们画室的学生。
谈晏失落地走了出去，站在超市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强忍了好久的暴脾气终于炸了，脸直接黑了一个色号，给裴宋发了一条五十九秒的语音：“你他妈死哪去了我等你快半小时了你知不知道？说好的来接我呢？少给我整事你天山童姥啊你，隐居山林啊？□□崽子才比我大几个月装什么高深？我他妈#&@￥%！*？”
没有回复。
微信没有标记已读的功能，谈晏却一点也不怀疑裴宋有没有看到。
裴宋从来不会不回她消息，裴宋洗澡的时候都会回她的消息。
裴宋一定是没看到。
谈晏在大街上走。
谈晏在长椅上坐着。
谈晏蹲在路边，手里抓着手机。
谈晏靠着一棵树。
她没回家，因为裴宋说了会买了雪糕来接她。
风在她身后沉默地飘。
谈晏打算报警的时候，裴成竹微信进来了，让她回家，有话要说。
谈晏问他裴宋在哪。
裴成竹没回答。
谈晏明白了，一脚把路边的树杈踢飞出去。她跑去所有裴宋可能去的地方，书店，海滨，公园，甚至奶脑斧都去了，没有人。
天已经黑了。
她又挨个询问魏单单祝酒等人，都说没见过裴宋。
她折回书店，沈扶桑也不知道裴宋去哪了，一时间裴宋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谈晏回别墅，又问裴成竹裴宋去哪了。
李若芬也在家，和裴成竹排排坐，神色疲倦。
裴成竹还不清楚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谈晏，他动动嘴唇，道：“不用报警，过阵子她自己会去上学。”
谈晏心道，不用报警，就是人还活着，只是失联了，但他俩心里有数。
李若芬让她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去集训，她已经和学校签完协议了，画室那边也都安排好了。
谈晏完全懵了：“干什么？”
李若芬道：“我同意你学艺术了，你可以考艺校了。”
谈晏下意识道：“我要上学。”
李若芬半带着好笑的神情望她：“哟，之前立志要走艺考那么坚决，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惜打工也要画画，现在怎么，为了一场所谓的‘恋爱’就要放弃？”
谈晏不听这些，质问他们和裴宋说了什么。
李若芬最后道：“你要上学就去上，随便你怎么选。”
反正结果只会有一个。
裴成竹不了解裴宋的许多生活上的细节，但对自己女儿骨子里的性格还是心里有数的。
裴宋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她很明确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坚决不可以做。
谈晏坐在房间里等，没有放弃过寻找裴宋的各种途径，只是今晚她所有的社交方式都陷入了沉默。
白糖趴在阳台上，还不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狗一样地伸着舌头。谈晏望着它，脸上的悲伤几乎要掉下去。她强打精神爬了起来，过去给它换水添饭，收拾猫砂。
白糖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