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4 璇记·二四】
一月二十四日，雨。
豆大的雨滴像是某种征兆，在看到那个孤寂的背影时，韩璇的心也随着愈发阴暗的天幕一块儿，沉了下来。
可嘴唇数次开合，也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对不起。”
那天她曾以“伤害素素的人”为咒，杀死了那些猎人，可事实上，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褚素素被坍塌的建筑碎片压在咖啡馆前受的伤是因她而起，被欺骗也切切实实是她做过的事。
“我……”韩璇的鼻子不由自主地红了，她颤抖着想要靠近，却又像只怯懦的小鸟，即便挥动翅膀，却仍旧不敢上前，“我是不是，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
褚素素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无尽长夜里坠下的星星，可她对于对方来说又算什么。
普通人的生活充实又幸福，根本不需要知道多余的事情。韩璇能带来的，唯有不幸与痛苦。
褚素素静默了许久，直到雨点继续落下，将两人的发顶都微微打湿，方才道：
“是啊。”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毕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分明只是毛毛雨，没有要打雷的趋势，可这句话却还是倏然击中了韩璇的心。她的面色微微发白，嘴唇被雨水浸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原来素素是这么想的么。
铺天盖地的失落感袭来，韩璇忽然感觉格外的冷。雨水在没有察觉的时候透过皮肤侵入骨髓，等回过神来，便已失去了最后一丝暖意。
“……”她迟缓地点了点头，即便面前的人并不能看到她的动作。
说得没错，她们确实不是一类人。
一个是拥有正常快乐生活的普通人，优秀又外向，受所有人的喜欢。
而另一个是与生俱来就格格不入的她，沉默、笨拙，注定一个人活着，像只长不大的丑小鸭。
她们不该有所交集，她瞧不起自己，也是应该的。
道理都明白，可对于自己心头萦绕的不甘与难过，韩璇很是惶惑。
为何无法做出抉择呢。
褚素素突然回过身来，她的脸上有点点水痕，早就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夜色愈发深邃了，额边的小碎发紧紧贴在肤白如玉的脸颊上，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偏生她还露出了很少露出的那种表情，双眼眨了又眨，像是无声的质问。
眼神交汇之时，韩璇的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不过幸好被打湿的刘海正在往下渗水，足以遮住了这狼狈的一幕。
“对不起。”她又轻声说，“我现在离开。”
今天的局面已经够僵硬难堪了，没什么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说罢，韩璇便欲走向实验楼天台的大门。
可袖子却被一股力量狠狠拽住。
回首是褚素素略显执拗的神情，韩璇看到她抿了抿唇，不知是否想露出一个笑容。
但显然最终是失败了。
“原来你也一直觉得我们不一样啊。”褚素素轻声说，睫羽不易察觉地抖动，“是，像你这样特别的存在，又怎么会真心和普通人成为朋友。”
她向前迈了一步。
“面馆里，和你在一起的人是另一个女巫对吧？”
褚素素不知道陆杭馨的出现，也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她感受到了另一个“紫色”的存在——不知是否因为和韩璇呆得久了，时时耳濡目染女巫的气息，她如今也能感知到一些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拽着韩璇袖子的手蓦然缩紧。
“所以你们是在做什么？遇到麻烦了，需要别的女巫来帮忙么。”
褚素素的眸中划过一丝受伤，她继续慢慢道：“能帮上你的只有同类。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是不是？”
“轰隆”一声，此刻是真的打雷了。
可那只手没有丝毫松动。
天幕被极细的一道闪电照亮，韩璇不知所措的脸也是如此。
“你……”
原来素素不是那个意思。
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脑海中，有喜悦，也有因对方哀伤而哀伤，更有自责与懊悔。
韩璇动了动嘴唇，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极了自己的嘴笨。
如果机灵点的话该多好。
如果会解释的话该多好。
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可她却偏偏像现在这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韩璇无动于衷的反应中，褚素素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了。
“韩璇。”她扯了扯嘴角，然后叫了对方的名字，“你是我第一个小了好几岁的朋友，我家里的妹妹同父异母，和我不亲，所以我一直把你当我妹妹。”
“知道自己被你骗了之后，我很难过，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那种。”
“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是特别的。”
“换做是其他人，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可至少你不该。”
每一句话落至耳畔，韩璇就多落一行泪水，只是那张始终没有变化的表情让这一切都仿佛成为了错觉。
她非常努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在发抖。
“我们之间，是特别的。”
甚至连特别都不足以形容，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唯一。
唯一一个这样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
“对不起。”
校服袖子之下，韩璇的手指紧紧嵌入掌心。
她的手因为经常画画，所以没留什么指甲，不至于伤害到自己，但此时若是展开她的手细细查看，还是能发现上面又红又肿的印子。
韩璇凝视着褚素素的脸颊，几乎想伸出手去描摹一下轮廓。不论是细挺的鼻梁，还是秀气的眉眼，都精致得像一副难以复刻的画作。
她轻声说：“我不该骗你，可我实在太嫉妒了。”
那些原本准备埋藏在自己心中、不配得见天日的想法，韩璇第一次有了想要倾吐的想法。
“我嫉妒站在你身边的所有人。”
这一回是韩璇反抓住了褚素素的手。被画笔磨出来的茧子贴着对方柔软的指腹，如同过电般流遍全身。
“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那些同学、朋友，不论是谁都好，都是褚素素的同龄人。那些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和谐极了，身高与年龄都相仿，兴趣也类似，聊到一块儿也是顺理成章的。
比如那个对褚素素告白过的男生，明明在文具店里都被当众拒绝过了，他为什么还是有勇气再一次说出口？
再比如那个在桌游店里碰见的人。如果不是韩璇强行改变了这段“未来”，那么她将会要到褚素素的微信，两人之间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为什么那个女人能镇定自若、毫不在意地张口搭讪？
所有人都可以，除了韩璇。
她什么也不敢说，也不会说，只偶尔在图书馆里画累了的时候，抬头看一看对面伏案做题的人。
韩璇以为自己所求的仅仅如此，只要能看到对方的脸，便觉得很幸福了。
可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
欲壑难填。人的欲望是不会停止增长的，当拥有了原本未曾拥有的，便会不断渴求更多，而欲望也最终会扭曲成被污泥深埋的嫉妒心。
“所以我扮成了长大后的样子。”韩璇微笑着说，“听上去很幼稚，但我没有撒谎。我想作为同龄人认识你，不想被你当成孩子。”
褚素素怔了一下，忽然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为她擦去了脸颊上的水滴。
“可是就算长大了，你对我来说也是孩子。”
3岁的差距虽然不算大，可放在青春期的少女身上，加速分泌的荷尔蒙足以让两人不论外表还是心境都天差地别。
“真的吗？”韩璇冷不丁地问。
她盯着褚素素的眼睛，像寻求一个答案似的：“你管我要联系方式的时候，有把我当成孩子吗？”
“你约我出去的时候，有把我当成孩子吗？”
这两个问题令褚素素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低声喝止：“韩璇！”
她们都彼此心知肚明，答案是没有。
是来自成年外表的吸引力，是彼此互相平视的身高，是一切脱离了幼稚这个形容词的特征。
是一切韩璇如今没有的。
半晌，韩璇的声音如羽毛般轻：“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褚素素的身边会出现别人，害怕某一天，褚素素会对另一个“韩璇”一样好。
她的手颓然无力地松开。
那张小脸失去了本就所剩无几的活力，眉眼低垂着，像株被雨淋湿了的植物，叶片湿哒哒地躲起来。
褚素素最受不了别人这幅样子，她试图冷下脸来，却做不到，只得让声音听起来强硬一点。
“你还对我撒过别的谎吗？”
“没有。”
“……”
毛毛雨下了一阵就没有了，所以两人身上的湿意不算太重。褚素素抹了把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即突然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天台最好的观星位置上。
“过来。”她说。
韩璇也走到那里，却犹豫着不敢坐下。
她听见褚素素说：“明明你再过几年就要长大了，为什么非要现在变成大人的模样呢？”
“你以为大人活得很轻松吗？”
韩璇下意识想说明明你也只比我大了三岁，可她为数不多的社交能力突然让她意识到，现在好像不是个顶嘴的好时机。
所以她只是默默憋了回去。
“……真是狠不下心来怪你。”
韩璇听见褚素素叹了很多气，叹了又叹，最终放弃般地伸出手指，悬在她面前。
“拉钩？”
“……嗯？”
“以后不许骗我，哪怕一个字都不行。不然我就再也，再也不会跟你讲话了。”
小手指晃了晃。
“还有，不许再变成大人的样子，保持你现在的外表。”
上面还悄悄涂了一点教导主任禁止的指甲油。
“现在还是个孩子没关系。”
“因为我会等到你真的长大那一天。”
韩璇在原地站着，良久，方才眨了眨又重新变得湿润的眼睛。
她说：“好。”
【作话】
记得前期有看到评论说素素是海王配不上韩璇，其实不是的，一直觉得配不上对方的是韩璇，素素真的一直很好。当然韩璇也很好啦只是环境原因+以前年龄小难免会不够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