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褚素素和李乐儿究竟说了什么，只有她们两人知道。唯一清楚的是，李乐儿的目光从讶异到疑惑，又变得默然起来。
她在病房里待了快两个小时，而后面露沉重地离开了。
而后造访的是乔倩的父母，两个老人家的头发仿佛一夕之间白了不少，眼睛红肿一片，互相搀扶着来看她。
褚素素一见到他们，就难以再绷住情绪，抑制不住地恸哭起来。
“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没能，劝住她。”
褚素素根本无法抬头面对这两个即便到这种时候，也依旧温和的两个老人家。
他们没有哭闹，更没有怪她，只是坐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你的问题。”乔倩的父亲说，“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孩子欠了这么一大笔钱……”
“是我们平时不够关心她。”
“我们来，就是想问问倩倩走之前说了什么。”
褚素素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的要求，听完之后，两人不免得暗自垂泪。
乔倩的母亲颤抖着身体，抿了抿唇，满是沉痛：“这孩子，临走的时候竟然也不肯给我们留下一句话。”
她这么一说，褚素素方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当时乔倩在电话里只说希望帮她转达对李乐儿和周晓莹的歉意，竟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自己的父母。
按理来说，提出“帮我照顾我爸妈”是人之常情。
再加上从二老的反应看来，乔倩也没有单独给他们打一通电话，或是留下什么信息，这无疑是不合情理的。
她父母跟她关系还不错，没有大的矛盾。乔倩选择自杀，心中不可能不愧对父母，怎么会选择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徒留二老悲痛不已……
褚素素总觉得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被自己忽视了。
乔倩的父母人很善良，见她还在医院内休养，也没有过多叨扰。她安慰了两人半晌后，他们就主动告别了。
“这几天，我们先为倩倩处理后事。我们想在新年之前尽快让她入土为安，在下个月，会有一个小的葬礼。如果你身体好些的话，希望届时能来参加。”
褚素素将这话记下了。
“对了，警方还把倩倩的手机交给了我们。”
乔倩跳楼前和褚素素通了电话，所以手机自然是带在身边的。只是不知为何，她没有带着手机一同坠楼，而是将它放在了楼顶之上。
因此手机自然而然到了警方手里，又作为遗物，交给了乔倩父母。
“我们不太会用智能手机，也不知道密码。”乔倩的父亲苦涩道，“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试着替我们打开它？我们想知道，倩倩有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话。”
褚素素也不知道乔倩的锁屏密码是什么，但此时她无法拒绝两人的任何要求。
于是她留下了那个手机。
警察局内，褚晴漾透过问询室旁的双面镜盯着里面镇定自若的女孩，默默记着笔记，沉默不语。
韩璇的心理素质无疑是极佳的。
正常人即便没做任何坏事，突然被警察传唤也会免不了心中慌张，从言语、表情、微动作都能体现出来，想要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这些，在韩璇身上却通通没有找到。
不论警察问什么，她都只是流畅地作答，挑不出一丝毛病。
“褚队，怎么了？”旁边的警察问。
他不明白褚晴漾怎么突然有空过来关心这个案子，更何况，这个女孩的表现不是无可指摘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妹妹受伤了，所以特别紧张？
“这个韩璇，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韩璇给警方的证词是乔倩生前欠债，因此曾想找她借钱，不过她并没有借，乔倩因此纠缠不休。
而生前的那一通电话，则是乔倩打给她道歉的。
这与褚素素的证词一致——乔倩分别打给两个朋友道歉，合情合理。
褚晴漾顿了顿，道：“是，可正因如此，你不觉得她完美得有些过分了么？”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冷静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这是很小概率的事件。
“褚队，也可能只是这个女孩有点面瘫呢。从证据来看，她没有任何嫌疑。”
褚晴漾知道事实的确如此，可她当了这么多年刑警，从来没有一次是像这样，在没有任何直接、间接线索的情况下对一个人莫名产生怀疑。
她只是觉得，韩璇和之前表现得不一样了。
在素素病房里遇见的那次，她温柔娴静，可现在看来，韩璇更像是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
褚晴漾的心里冒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只有在素素面前，韩璇才会穿上伪装么？
褚素素在医院里的这几天，皮皮都是由褚晴漾轮流照顾的，但刑警工作忙，最终和医院沟通之后，把它带来了病房里。
医生已经允许褚素素下床走动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因此她只能在医院的后院溜一溜狗。
那天离开之后，韩璇就没有再出现，她也没有再叫对方的名字。
无他，褚素素只是觉得双方都静一静比较好。
她不是个会沉溺在伤痛中无法自拔的人，很快就真做了起来，只是仍旧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褚素素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打开乔倩的手机，试过了各种生日组合都失败了。再多一次，手机就会永久锁死，所以她也不敢继续了。
警方倒是有技术可以打开，可是乔倩的父母当时选择要回来、交给她，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外人看到乔倩的隐私。
褚素素百无聊赖地把乔倩的手机放在一旁，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却发现皮皮正在好奇地摆弄着它，爪子在屏幕上来回乱按。
她的心不禁一揪，连忙制止：“皮皮！”
却见小狗不仅一点儿都没慌，还邀功似的朝她吐舌头。
褚素素走过去一看，发现手机开了。她讶异地看了皮皮一眼，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总之开了就是好事，为了防止它再锁上，褚素素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准备将相关的内容拍下来。
黄色的备忘录中，有两个大字赫然眼前。
——“遗书”。
褚素素颤抖着手点开了这条备忘录，密密麻麻写了有几千字。
乔倩在里面详细描述了她和虞紫泽相遇相识的经过，怎么欠的钱，又是如何最终走向绝望的，并写下了对许多人的忏悔。
比如对父母家人，说自己愧对他们的养育之恩；再比如对朋友，辜负了她们这么多年的友谊……
这才是一份有头有尾的遗言，乔倩几乎把她能想到的所有人都写上了；而父母家人被她放在了最前面，足以证明她并非缺乏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的勇气。
这么看起来，褚素素的猜测是对的。
那乔倩为什么最终改变了主意，没有选择将这份遗言发出去呢？
夜色深沉，时针即将要指向十二点，褚素素继续在乔倩的手机内翻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乔倩似乎是不想留下太多痕迹，在走之前将微信卸载了，所以无法查看她与别人的聊天记录。
更何况褚素素也不想这样侵犯乔倩的隐私，最终有用的，还是只有那条备忘录。
她一字一句看了许久，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
就在此时，身旁的皮皮原本乖乖坐着，不知为何，突然起身嗷叫起来，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仿佛如临大敌一般。
“皮皮，安静。”
褚素素怕小狗吵到其他病房的病人，连忙摸了摸它的头。
皮皮止住了叫声，可仍旧弓着背，警戒地守在她旁边。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隙，冷风灌入，钻进褚素素睡衣的空隙之中，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秒针一下一下的声音原本十分轻微，可此刻却变得无比刺耳。
零时零分零秒。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太对劲了，褚素素自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只觉脖颈僵硬。
她感觉身后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且离她越来越近。可自己明明靠着病床上的枕头！
“素素。”
这一声呼唤让褚素素明白，这一切并非错觉。
她似有所感，缓缓地抬起头来，而后看见了有生之年见过最惊悚的一幕——
病房的半空中飘荡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到底是什么存在，不言自喻。
“素素。”那个东西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褚素素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浑身都汗涔涔的，几秒之内，睡衣几乎都湿透了。
“乔倩？”
她看得分明，那张脸即便近乎透明，却正是前几天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乔倩。
“是我。”
“你这是……”
“这是我的灵魂。”乔倩说。
她的身姿在没有开灯的房间内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借着月光，几乎看不清楚。
如果换了旁人，只怕是要当场被吓疯，不过褚素素也算得上是千锤百炼，很快接受了眼前所看到的事情。
“你……”她顿了一下，“你没有去投胎吗。”
乔倩摇了摇头：“我还会再停留一段时间。”
“为什么？”在褚素素对于神话故事的认知里，既然有魂魄的存在，她该被黑白无常带走才对。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褚素素没有多问，只是低下头，叹了口气：“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
她能看得出来，乔倩遗书中的口吻还透着对着这个世界的怀恋。
乔倩顿了一下：“我这次出现，就是想告诉你……”
“其实我还没有‘死’。”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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